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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迷宮 第八章 天意弄人 作者:葉小嵐
    蟄伏了一整個冬天,花晨感覺身心發了一層厚霉。

    這一個前所未有的冬季,她過的是自閉的生活,與一切社交、人際斷絕了來往,每天獨行獨處,沉默寡言。她變得更愛思考,更沉潛了。思考中觸及的,自然大部分是那份拋不掉的思憶,以及對命運擺佈無力掙脫的愁思,剩下的,才是對即將分離的這塊土地和人們的思念。

    四月,雨季暫告中上,薄而亮的陽光為大地帶來久違了的暖意。

    這是新年以來頭一個晴暖而有和風吹拂的艷陽天,氣溫已升高致使人脫去外套,享受春暖的程度。

    花晨晏睡醒來,漱洗過後,懶懶地站在落地的穿衣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薄棉襯裙圍裹住的身體,很明顯地,比以前瘦了一圈,臉頰微微凹陷,雙眼清澈而空洞,氣色不佳、長發過肩,這就是經歷一次愛情之後剩下的自己,不再美麗,只像一具行屍走肉。

    她不願繼續再多看一眼那容顏暗淡的自己。緩緩走向衣櫥,拉開了櫥門,隨手拿出一套衣服正要走開,不意看見了那套絲絹衣裙,孤芳自賞一般地垂掛在錯落的衣架之間。

    倚絲一丈,贈予佳人裁蝶衣,好風來時,並與霞雲共翱翔。

    這正是陶宗舜當日情深綿綿地送給她的那一丈綺絲,如今蝶衣已裁成,然而往事何在?

    窗外正是和風吹起的大好春天,共翱翔的美夢卻已成空,良辰美景徒生傷感而已。

    新衣自裁成之後,花晨始終未曾試穿。這一件衣裳,是他們一段深情的唯一證物。她要帶著它走到天涯海角,成為自己的守護神、隨身物……睹物思人,花晨不由自主地取下了絲衫絲裙,輕輕地抱著、吻著,如催眠一般地往自己身上套。霎時間,她像在黑暗中失色的美玉重新獲得陽光的照耀,再度迸發出璀璨四射的光芒。在色彩奪目的絲絹衫裙襯托下,她的美麗再度復活了,白皙的臉龐浮映著艷麗花色,一雙明眸煌煌如同燈光下的彩鑽,反射著星星點點的彩色光輝,透射得彷彿能穿徹人的心魄。

    窗外陽光閃耀,好風正吹起。蝶衣已然穿上身,花晨忽然強烈地感覺,有一個地方正在呼喚她,不可抗拒地呼喚她前去。

    幾番內心交戰,她拿了車鑰悄悄出門。來到大廈的地下停車場,開動她和媽咪共用的白色SAAB小轎車,駛出大廈,離開市區,直奔往郊外去。

    憑著遙遠卻難以抹滅的記憶,幾度盤桓與確認,花晨終於找到了那片相思林。

    多麼不可思議與危險的旅程,但是花晨一點也不害怕。她的時間不多了,這是最後的憑弔與回顧。也許數年之後,當她再回來,這裡已經夷為平地,矗起華廈高樓……

    那才是景物全非事事皆休,不留一點痕跡。

    也曾細細思慮,是否會和他在這裡不期而遇,徒增傷感與煩惱。然而這是一個星期二的中午,宗舜在這裡出現的機會相當於零。拋不過自己癡癡的嚮往與苦苦的掙扎,她那一顆發霉的心再也不能沒有陽光,再也禁不住欲狂的思念,她還是來了。

    相思林闃靜無人,她放了心。

    偷偷地闖入宗舜視為隱私的天地,就如同投進了他的懷抱,她感到甜蜜幸福,又悲又喜。分手之後,自始至終她都明白,她對他的愛非但分毫未減,反因思念而與日俱增!要淡忘他、放棄他,千難萬難,此生恐已辦不到……只有偷偷地苦想、暗暗地憑弔……坐在相思林的邊緣,眺望青翠的草原與蔚藍的天空,花晨忘記了時光流轉,沉入無邊的回憶裡,她時而微笑,時而垂淚,百感交集,渾然不覺今生何世。

    也不知過了多久,正發著呆,耳邊忽然聽到輕輕的一句:「花晨,你怎麼會來這裡?」

    那聲音溫柔得化解了突如其來的驚嚇,花晨轉臉一看,竟然是宗舜蹲在身邊!

    這個意外教花晨全然地不知所措,她想故作冷漠或表示致意都太遲了,因為宗舜已經看到她的雙眸乍見他時流露出來又驚又喜的眼神,那眼神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任何演技或謊言都無法掩飾。不等花晨回答什麼,他放下手中拿著的東西,緊緊地擁抱著她。

    花晨猶想掙扎,宗舜卻把她抱得更緊。他歡喜而急促地在她耳邊說:「不要再躲藏逃避,也不要再為難自己了。這一切還不夠明白嗎?我們是這樣的相愛!

    永遠逃不掉、欺騙不了的相愛!花晨,告訴我,你的體會和我一樣,你的心意和我一樣,你的信念也和我一樣!我每一天都在想你、等你,怎麼樣也忘不了……」

    說到這裡,宗舜忽然停住。花晨知道,他正在強忍著啜泣。她的眼淚也潸潸落下。所有的悲傷苦痛正要爆發,宗舜卻整個人站了起來,一把拉起了她,淚痕猶濕地笑著對花晨說:「來!什麼都先別管,我們去放風箏!」

    他牽著她,拾起地上的風箏,載欣載奔地跑向草原中央,停下腳步正待把風箏整平放上天,同一瞬間,他看到了她身上飄逸的花絲衫裙,她也看到了他手上的大蝴蝶風箏。

    同樣的一個布質與花色,是同一匹絲絹所裁成的衣裙、所製成的風箏!

    「宗舜,你……」

    花晨目眩神迷,再一度地又驚又喜,不知所以。

    宗舜笑得好開心,只說:「我們先來飛,飛夠了,我再告訴你!」

    他高高興與地把風箏緩緩放上天,一手拉著它,一手牽著花晨,一起奔跑,一起漫步,一起迎風佇立,當他放盡了手中的線,讓風箏飄蕩到天空最高處,才對花晨婉婉細訴衷腸:

    「我們在一起是這麼美好!是不是?花晨,我們心靈相通,互相掛念,才含有今天!當初我選這塊絲絹,就是要給你做一件衣服,給我做一個風箏,然後一起到這裡來。沒想到經歷這麼大的波折,竟然還是殊途同歸,得到了預想中同樣的結局!你可知道,分手以來這幾個月,我就靠著躲在閣樓做這個風箏排解我對你的思念,一直到昨天晚上才把它完成。我已經好幾個月沒來這裡了,今天早上看到這樣的好天氣,我怎麼也捺不住像要爆發一樣的苦悶,丟開了一切,我跑到這裡來,沒想到你會在這裡,還穿著這一件衣服!花晨,不管過去我是怎樣痛苦,今天是我一生當中最快樂的一天。我向來不語怪力亂神,但是今天見到了你,有兩個過去我始終不以為然的字一直在我腦中打轉,你知道那兩個字是什麼?「天意」!

    是「天意」!是分不散的緣分!花晨,我現在的信念比鋼鐵金石還強硬,你一定不會離開我!

    就像這風箏,只要我緊緊抓著,它絕對不會飛掉!」

    「但是,我不是風箏。即使是,抓著我的不止你一個……宗舜,我比你早體會到所謂的天意,天意就是我和你無緣。今天相遇,只因我不該來,我優柔寡斷所造成,而不是我們有緣……」

    不等花晨繼續辯解下去,宗舜固執地說:「不,天意不是這樣,是我們注定要在一起!你不相信,等著看吧,總有一天,我們再也不分開!」

    現在的宗舜,精神振奮、神采飛揚,在花晨的印象中,現在的他比過去任何時刻都要英俊可愛。他瘦了很多,眼眶凹陷而有黑暈,然而他眉開眼笑,露著潔白整齊的牙齒,頭髮長了些,被風吹得凌亂,整個人看起來有一股特別的清逸神俊與不羈的瀟灑,雖然可以想像出他所說的一個人躲在閣樓上做風箏是多麼的落魄可憐,可是,現在的他彷彿一切都得到了報償,他是那麼愉快,那麼開心,那麼自信!這情景愈讓花晨於心不忍,她知道他的愉快和自信是架空的、不實際的、一廂情願的,因為她和他的困境仍然存在,而且根本是無法突破的。他甚至不知道,她就要遠走他鄉……宗舜並未被花晨心事重重的神態所影響,他牽著她繼續放著風箏漫步,直到回到相思林邊,才把風箏放下來,把它展平放在草地上,對花晨說:「你看,這風箏的每一吋都有我的心血,上面有我對你的想念,我的希望、我的寄托、我的信仰、和我的軟弱。有很多次,我做它做得又煩又累,甚至披頭散髮的哭了。不要笑我,很多次,我覺得我就要瘋掉。我說過我會在時光的流逝中等待你,這並不表示我能夠一 邊想你,一邊仍舊若無其事的過日子,甚至我還讓我的屬下受了影響而對他們歉疚。這是一段好黑暗的日子,這只蝴蝶正是從這樣的黑暗中蛻變產生,它就是我,終於能在陽光下飛翔起舞,重獲光明!」

    花晨的心境卻大不相同,她蹙著眉,哀幽地說:「我由衷希望你正是這只蝴蝶,自黑暗中蛻變,有了光明的方向,但是請不要把我算進去。你知道我身上這件衣服對我的意義嗎?它沒有信仰,只有思念和憑弔,因為過去早已結束,我們也沒有未來。」

    「你還是這麼消極,還是任憑別人擺佈,花晨,你怎麼能做到?」

    宗舜又氣又惱,隨即又露出笑容,詼諧地說:「沒關係,你再怎麼固執,天意比你更頑強!你就和它好好比個高下,一決勝負吧。」

    說完,孩子似地露齒笑了起來。

    花晨啼笑皆非,無語問蒼天,有苦難言。看著宗舜癡心的模樣,更覺得自己愧對他的深情,不禁憂愁地說:「宗舜,忘了我吧,我保證從今以後絕對不在你眼前出現。請用你的智慧和果敢,把我忘掉,不要再為我浪費心神了,我求你……」

    說完,她覺得自己虛弱不堪,沒有餘力再面對他。舉起了蹣跚的腳步,走進相思林。

    宗舜遠遠地目送她,直到她駕駛汽車離去。

    他又回到草原上把風箏高高的放上天去,然後仰起頭對它叫喊:「什麼父命難違?天意更難違!花晨,你這個傻瓜!什麼是天意?天意就是你自己!你違背不了你自己的……」

    ***

    春陽乍現只是雨季的一個小插曲,不過短短兩三天,這裡又陷入重重的霪雨之中。

    花晨自學校回到家,還來不及放下濕漉漉的雨傘,女傭就急急告訴她:「大小姐,雍先生住院了,太太要你馬上趕去。」

    花晨的驚悸非同小可,手上的書撒了一地。

    「爸爸怎麼了?」

    「大小姐別急,太太交代說,老爺是心律不整,胸口痛送去醫院的,已經不要緊了,只 要大小姐趕去探望。」

    雖然鬆了一口氣,花晨全身仍是不停地顫抖,問清了醫院和病房號碼,她顧不得拿傘,也等不及搭乘電梯,循著樓階一層層往下衝,攔了計程車直奔醫院。

    這一段探望父病的路艱難冗長得令花晨幾乎要發瘋,塞車、紅綠燈、上下車、詢問、尋找……她從來不曾這般驚慌失措,只覺得那種焦慮和恐懼一輩子都不曾發生過。好不容易找到了病房,卻見雅秋、海晨和五、六個公司的職員守在門外。

    「秋姨,海晨,爸爸怎麼了?」

    花晨迫不及待地問。

    「花晨,別急。昭賢在休息,已經睡了一陣子了。你媽咪在看著他。」

    雅秋挽起花晨的手,溫柔地安慰她。

    「是怎麼發生的?」

    「唉,還不是積勞成疾,又加上一個天大的打擊。」

    雅秋長歎。

    雅秋挽著花晨特意走到迴廊盡頭的長凳上坐下,以避開其他人的耳目。

    「其實,想開了這也不是什麼壞事,而你爸他不這麼認為,偏要鑽牛角尖。」雅秋憂愁地說:「吉群轉投資製造汽車零件的計畫失敗了,讓公司虧損了不少錢。吉群汽車在整個財團中的營運能力一直就不是很理想,董事會決定將它裁併重組,把昭賢調到吉群百貨出任總經理。這個計畫還沒有正式執行公佈,但已經內定,再過不久就會推行了。」

    「爸爸對這樣的調職不能接受嗎?」

    「就是啊!別人巴不得拋掉吉群汽車這個燙手山芋,只有你爸一個人捨不得!何況百貨公司就要在新市鎮成立分公司,展望非常好,你爸卻覺得他是被發配邊疆哩。」

    「大概是不能忘情於汽車吧,他在這一行奮鬥了大半輩子。」

    「花晨,你真是個聰明人。還有一點最重要的,是昭賢認定,他如果退出汽車界,就是被李魁南打敗、被三振出局驅逐出境了!就是這個想法把他氣得心臟病發作的!」

    「這件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為什麼都不讓我們知道?」

    「你爸的一貫作風就是不要你們為他的事擔心、分心!」

    明白了真相,花晨反而更憂慮,她為父親的處境難過。

    「不要擔心了,花晨,讓你爸自己去適應、去接受這件事,他也是經過大風大浪、一把 年紀的人了,只要有你們的安慰和支持,他會撐過去的。」

    「但願如此,秋姨。」

    正說完話,海晨走過來,通知她們父親醒了,叫花晨進去。三個人一起進了病房,花晨看見躺在病床上的父親,不禁熱淚盈眶撲了上去,緊緊抓著他的手連連叫喚。

    「花晨,爸爸好好的,不要哭啊。」

    珞瑤過來拍拍女兒的肩膀,再說:「爸爸有話要和你講,陪爸爸好好聊聊,嗯?」

    花晨點點頭,在昭賢床邊坐下,一行人正要出去,昭賢說:「海晨,你也一起陪爸爸聊聊。」

    海晨留了下來,挨著花晨也在床邊坐著。

    「爸爸只有這樣病了、躺了下來,才有時間真正用心去想你們的事情。」

    「不,是我們疏忽了去照顧爸爸。」花晨說。

    「好女兒,是爸爸對不起你……」昭賢凝望花晨,神情中有著愧疚與疼惜:「爸爸幾乎有好幾個月沒有好好看看你,和你說說話,也不知道你瘦了這麼多……這段日子,你過得很苦,是不是?」

    「沒有,爸爸。」

    花晨噙著眼淚,強顏歡笑。

    「我看得出來,你從前不是這樣容易掉眼淚的,你一直是個愉快開朗的孩子……」昭賢望向海晨,問他:「我是一個頑固而霸道的父親,是不是?海晨?」

    海晨不看父親,也不作聲。

    「生病真的能讓人悟出平時想不透的道理。爸爸現在當著你們的面收回成命,令後不再干涉你們交朋友。」

    花晨想不到父親會這麼說,一時不知怎樣回應。

    「陶宗舜,你很愛他吧?你媽咪曾經很多次向我求情,不要阻擾你們交往,因為我們都瞭解,你不輕易動情,你對他是認真的。可是爸爸就是這麼自私、跋扈。你們都是聰明的孩子,也看得出來爸爸如今是退出了戰場,才願意讓步求和。就算是我輸了,花晨,從現在起,你不必再當爸爸手中的一個卒子,你就是要嫁陶宗舜,爸爸都不反對。他是個人才,爸爸知道。」

    花晨沒想到父親會轉變得這麼大、這麼快,她心中忍不住欣喜,卻又直覺的感到不妥。

     「不,姊姊不能和他在一起!」海晨忽然憤聲抗議。

    「怎麼說?」昭賢不解地問。

    「爸爸難道不知道他和李魁南女兒的事?」海晨說。

    他的話使花晨暗中驚疑。

    「喔,我是聽說過,但這只是傳聞。在他們沒有正式有婚約以前,一切都只是傳說。」

    海晨聽了父親的話,不再多言,臉色卻是十分陰沉。

    「我的女兒絕對不會比李魁南的女兒遜色!」昭貿激動地抓住花晨的手,注視著她說:「把陶宗舜贏回來!雖然這其中還是有爸爸的私心,但是,他的確是值得你去愛的,相信爸爸……」

    顯然是激動過度,雍昭賢額上冒出汗珠,臉色發青地抓著胸口呻吟起來,海晨趕緊叫喊門外的珞瑤、雅秋等人,急急找來醫生,一陣驚惶忙亂,才讓病房恢復了平靜。

    「還是讓雍先生多休息比較好,不要談太多話。」

    醫生交代過後離開了。眾人輕輕走出病房、把門關上,仍是只留珞瑤在內照顧陪伴。

    雅秋對花晨和海晨說:「你們看過爸爸了,他不會有什麼事的,你們該做什要事就去吧,這裡交給我們就行了。」

    「好,有勞秋姨了。」

    海晨似乎急著帶花晨一起離開,對雅秋打了招呼,便和花晨先行離去。才走了一小段

    路,估計著雅秋已聽不見,海晨便忍不住滿腹怒氣,對花晨說:「姊,我真想不到,爸爸實在太詐、太自私、太可怕了。說得更難聽一點,簡直是醜陋!」

    「海晨,不要這樣批評爸爸!」花晨斥責他。

    「本來就是!他只想著自己,把你當什麼?你是他女兒o也!拿自己女兒的幸福當自己私心的籌碼,玩弄於股掌之間,這樣還不夠醜陋?」

    「你也知道,他的心裡有盲點、有心結,仇恨總是會讓人喪失理智的。」

    「不管怎樣,我覺得我已經沒辦法尊敬他了。而且,姊,我要提醒你,陶宗舜這個人不要再去理他了。你和他是不是真的斷了?你和他真的不再見面了嗎?」

    花晨遲疑,不置可否沒有回答。

     「我知道這是不容易的。但是爸爸這一關打通了並不等於一切都迎刃而解。陶宗舜和姓李的那一家的確有不尋常的關係,我不會騙你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海晨,你究竟知道些什麼?」

    「姊,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找出真相給你看。」

    海晨說完,繃著臉不再作聲。

    花晨也不多問,只感覺心頭上塞滿了沉沉的陰霾,像頭頂上烏雲密佈、大雨直下的天空。

    ***

    自從上次露營回來後,姝嫻明顯地感覺海晨對她的態度完全改變了,最初到學校時的隔閡與對立好不容易才逐漸消弭,甚至因為音樂上的同好而培養出一份融洽的情誼,卻又這麼容易的毀於一旦,那一份失落的感覺讓她好懊惱、好後悔、好空虛。

    冰雪聰明的她猜測海晨必然是吃醋了,在醫院的那個晚上,她當著眾多同學的面對陶宗舜表現得那麼親密,讓海晨吃醋。所以,海晨才會用那種冷到極點的態度對待她,不再一起活動,一起彈琴,甚至對她不睬不理。

    這種改變全班同學都看得出來,梁吉華更像鹼魚翻身一樣,又趾高氣昂,火上加油地對她挑釁起來。她恨這一切!她恨海晨!她更恨自己為什麼要在乎他!海晨既然會吃醋,可見他是在乎她的,可是,她卻又為什麼也要在乎他呢?他的冷冰冰、他的倨傲無禮都讓她無法忍受,雖然她不露出一點痕跡,表面上佯裝得同樣冷漠,好像一點也不在乎。

    姝嫻覺得,珠聯社已經解散了。雖然張漢基他們還是常常來找她,但是,鋼琴課室裡沒有了海晨竟然是完完全全的索然無味,為了面子和自尊,她不得不勉強自己去湊合,她覺得,人生已經變得灰暗乏味了,一切好像都無法回頭。她更體會到,在這個世界上地似乎一無所有,宗舜似有若無,海晨更已離她而去,這兩個能夠左右她情緒的人都置她於不顧。更讓她驚異的是,海晨在她心目中竟已佔有和宗舜同樣重要的地位,然而這並不意味她擁有的更多,而是她失落的更多!

    上完了半天課,吃過午餐,她獨自一個人訕訕無趣地走向圖書館,把借閱的幾本書還了,隨便翻翻報紙雜誌,又百無聊賴地走出來,在迴廊轉角的地方,看到海晨靠著牆兩隻手臂交叉放在胸前,一臉冷酷,卻又一副刻意等著她的模樣。

     姝嫻也做出一副目中無人的神態,擦身就走過去。

    「李姝嫻,等一等。」

    果然,海晨喊住她。

    姝嫻停下腳步,也不吭聲,只用不耐煩的眼睛傳遞出一個「幹什麼?」的表情。

    「你聽清楚了。等我把話講完,也許就不會這麼神氣了。」

    海晨也無法忍受她的倨傲,聲音中帶著嚴重的嘲弄不屑的意味。

    「什麼話趕快說,我不想在這裡瞎耗。」

    「很好!請你直截了當說清楚,陶宗舜是你什麼人?」

    「陶宗舜?」姝嫻聞言,得意地笑了起來。果然他是吃醋了,而且耿耿於懷吃醋吃到現在!她揚著眉毛說:「真是滑天下之大稽o也!陶宗舜是我什麼人,關你什麼事?」姝嫻說完,甩了頭髮就要走。

    「別急著走啊,我不是請你把話聽清楚嗎?你這種盲目無知的神氣很快就要變成垂頭喪氣了。」

    「雍海晨,有什麼話要說快說,不用再無賴!」

    「哼,你不回答,那我直接奉告了。你的陶宗舜是不是對你忠心耿耿,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他追趕別的女孩子來倒是死心塌地,很有一手!」

    「你居心不良亂造謠!你嫉妒,你想挑撥離間對不對?」

    「我嫉妒什麼?挑撥什麼?李姝嫻,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吧?你的陶先生要做什麼事、要怎麼樣花心,本來都不干我的事,但是很不幸他招惹了一個我很關心的女孩子,只好來跟你通風報信,一則保障你的權益,二則保護那個女孩子不受傷害。這樣說,你都聽懂了吧?」

    姝嫻一句句聽來,如同利刺穿耳透心般不堪,簡直不知如何去招架,下意識只覺得這是惡意的傷害和攻擊,氣憤地反擊說:「雍海晨!你齷齪、醜陋、卑鄙、無恥!不要以為這種惡毒的中傷可以打擊我!陶宗舜和你無冤無仇,你只是嫉妒他,對不對?想一些比較高明的招數吧,這一套已經落伍了,不流行也不管用了!」

    「哈哈哈!」這回輪到海晨發笑,笑完之後故作正經地豎著兩道濃眉直視姝嫻說:「偉大的千金小姐,很不幸,我用人格保證,這些都不是我造謠,而是千真萬確。你若不信,可 以回去問你的陶宗舜,這不是很簡單嗎?」

    「這是我和他的事,不必由你來當參謀軍師!」

    「你和他的事?哼!肉麻當有趣。」

    海晨這句話才真正是含著醋意,姝嫻卻沒聽出來。她快要氣死了!宗舜追別的女孩子,由海晨告訴她?!這整件事根本讓她忍無可忍。看海晨那一副幸災樂禍的惡意與挑釁模樣,她怎忍得住不還以顏色,故意一板一眼唱著說:「對,我和他的事,和你無關。怎麼樣?關於我和他的事,你還想不想知道更多一點?

    告訴你,我和他已經訂婚了,想要破壞我們,發夢!」

    姝嫻說完,勝利地一揚首離開了,留下海晨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氣得出拳就往水泥牆上猛捶。

    姝嫻回到課室,一顆心亂到極點,怎麼也無法平靜下來。海晨的話無情地刺痛著她,海晨的態度更是殘酷地傷害了她。尤其關於宗舜追求別的女孩子這件事,更是讓她無法忍受。

    她的腦袋一秒也不停地想著這些,到最後覺得再也沒辦法在座位上安坐,終於推開椅子,不顧一切地衝出課室,跑出學校,攔了計程車奔向光達總公司。

    李魁南的辦公室在十二樓,與陶宗舜的辦公室緊鄰在一起,姝嫻的心裡有一種殘酷的興奮,希望他們兩個都在辦公室裡,今天她不管天翻地覆,要把他們一網打盡。她下意識先要找李魁南,覺得他沒把宗舜看好,是第一個對不起她的人。

    「小姐,請問你有什麼事?」

    總經理室門口的助理小姐不認得姝嫻,正要阻門攔截,一個在姝嫻身後亦步亦趨、緊緊跟隨的職員向她打了一個手勢,姝嫻於是勢如破竹一般推門進入了總經理辦公室。

    李魁南正叼著煙斗,面帶喜色地看著一份公文,看見姝嫻闖進來,好生意外地叫了一聲:「姝嫻,你怎麼跑來了?」

    說著趕緊迎了上去,摟住姝嫻,同時示意跟進來的職員關門退出。

    姝嫻把魁南的手推開,氣呼呼地背對著他,不肯應答。

    「出了什麼事,你倒要說啊?」

    魁南著急,繞著女兒打轉。

    「爸爸,你對不起我,我恨死你了!」

     姝嫻說著哭了起來,搶了魁南手上的煙斗,往鋪著長毛地毯的地上扔去。

    魁南也不在意,只一個勁兒問說:「爸爸怎麼對不起你?你要說了才知道啊!」

    「你不知道?天塌下來,大樓垮了你都不知道!」姝嫻哭得真如梨花一枝春帶雨,頭髮、眉睫上還掛著毛毛的雨珠呢。「是宗舜啦!你不是說,宗舜是我的嗎?為什麼又讓他去追別的女孩子?真是可惡透頂……」

    「這怎麼可能?宗舜不會有別的女朋友,他每天累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我對他的行蹤清楚得很!」

    「清楚個頭!知人口面不知心,他對我若即若離的,有時好像我是母老虎會吃了他,有時把我當小孩一樣哄,誰知道他背地裡在幹什麼?」

    「他不會的……」

    「我們當面問他好了,看他是不是背叛了我們?」

    「傻孩子,什麼背叛不背叛的,人家又不欠我們。」

    李魁南嘴裡這麼安撫姝嫻,心裡卻開始不愉快,臉色變得陰沉起來。

    「宗舜在嗎?我要馬上問他!」

    姝嫻止住了哭泣,氣洶洶地問。

    「他開了一早上的會,剛剛才去吃飯。在這裡說這些不妥當,晚上再說吧,我會請他回家吃晚飯,好不好?」

    「不好!還吃晚飯呢,不問清楚,我是不會走的!」

    魁南無奈,按鈴叫門外助理小姐請宗舜過來,不一會兒,宗舜果然來了,看到滿臉怒意的姝嫻,大感意外。

    「姝嫻怎麼來了?」他笑笑地問。

    「她呀,不懂事得很,跑到這裡來興師問罪。」

    魁南已拾起煙斗又抽了起來,語意深長地說。

    「哦?誰那麼大膽觸犯了姝嫻的天條?」

    李魁南故件輕鬆地說著,一雙眼睛卻銳利地掃視了宗舜一眼。

    「姝嫻說,你交了女朋友?」

    「我交了女朋友,姝嫻為什麼要生氣?」

     宗舜的神色略顯不悅。他知道李魁南在看著他,也不矯飾,微微皺起了眉頭。

    「宗舜,難道你要令姝嫻傷心嗎?」李魁南一口接一口猛吸煙斗,一步一步向宗舜靠近,臉上帶笑,語意也是慈善的,眼光卻如同一隻老鷹。「我們可是把你當自家人看待,尤其是姝嫻。你交了別的女朋友,她當然不開心。」

    話說得很含蓄,宗舜卻聽得明白。他向來最不喜歡的就是李魁南暗示他,他是屬於他們李家的,他和姝嫻的關係是確認了的,好像他是他們的一塊禁臠。

    「姝嫻,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宗舜沉住氣,只想知道來龍去脈。

    「看你承不承認啊?」姝嫻說。

    「承認什麼?」他反問。

    「你的女朋友啊!不要狡辯,我可以直截了當告訴你,是一個叫雍海晨的人告訴我的。

    是怎麼一回事,我想你心裡有數。」

    「雍海晨?」宗舜腦筋一轉,閃電地便聯想起花晨,急切地問:「他和你說些什麼?你又和他說些什麼?」

    「他告訴我說,你在猛追一個女孩子,我呢,叫他別得意,我告訴他,我們已經訂婚了!」

    宗舜聞言,臉色大變,怒視姝嫻說:「你怎麼可以這麼亂開玩笑?這種話可以隨便說嗎?」

    姝嫻正要接話,李魁南聲調洪亮地開口了。

    「宗舜,看起來這件事假不了,不是姝嫻在胡鬧。而且,你是很認真的嘍?」

    「總經理,我沒有否認,而且,我也不需要報告。這不是公事。」

    宗舜絲毫沒有求全認錯的意思,一句話冷冷地說完,朝李魁南點點頭,大步走開,開了門昂然離去。

    「爸爸,宗舜造反了,你親眼看到的!你說,你要怎麼辦?」

    姝嫻跳著從沙發上站起來,氣急敗壞地跺著腳。

    李魁南重重地喘息著,氣得說不出話來。他那壯碩的背影看來就像一隻準備攻擊的巨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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