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湯杓、在鍋裡細細攪拌的,是女人從容不迫的手,她一邊煮著湯,一邊想起了已經好久不曾想起的往事……
十年前的那個晚上,和今晚差不多樣,都是一個月光淡淡的夜,她同樣被派到廚房來煮湯,煮一碗「特別調味過」的湯。
妳從小就跟著我,從張府一直跟著我嫁到嚴府,在我心中,妳就像我的親人一樣,不!比親人還要親上幾分。妳也看到我在這裡過的日子了吧!這些年我過得好苦,真的好苦──生不出兒子是我的錯?好,我讓他納妄,一個、兩個……甚至是第三個,就為了守住元配這個位置。
但是有了兒子以後呢?他還是不滿足,當初若不是靠我娘家的支援,他的商行哪來今天的規模,是不是?他能有今天的成就,全部是我和他一起掙來的!他不感激也就算了,居然還想把這一切都讓給那個賤婢?!妳知道我剛才站在門外聽見了什麼?他居然和那個賤婢說,他辛苦了大半輩子已經忙夠了,等身體康復了,要帶著她和兒子另外找個雅致的別莊搬出去,和她母子三人簡簡單單、安安靜靜過日子就好了。
妳相信嗎?為了那個賤婢,他居然什麼都不要了!不!我絕對不允許,絕對不允許他這麼背叛我、背叛嚴氏列祖列宗!這次妳一定得幫我,妳願意嗎?等等為我到廚房裡煮碗湯,把這藥粉摻進去,他這次病了這麼久、就算去了也沒有人會懷疑的……如果他現在不在了,我還來得及保住現有的一切,我是他明媒正娶、大紅花轎娶回來的,永遠永遠是嚴府的大夫人,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改變這一切,幫幫我,好不好?
那個晚上,她單獨一個人在廚房裡,雙手止不住地發顫、抖得幾乎將整包藥粉灑掉了半包,但她還是咬著牙煮好了那碗湯,將湯端到老爺房裡,看著夫人一匙一匙將那碗湯餵進老爺嘴裡。
隔天,她聽到老爺在夢中病逝的消息,那一瞬間,她渾身都在發抖、抖得上下牙齦都撞出血了,就怕其他人懷疑到自己的頭上來。但幸運的是,什麼事情也沒有,或許就像夫人說的,每個人都相信老爺是年紀大了,所以最終熬不過這場病,就這麼去了。
那段日子好難熬,往往一陣風吹過都能讓她嚇得掉出淚來。她慌、她怕、她不安,卻只能將秘密死死地往心底藏,為了夫人,為了她唯一服從的主子。
日子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的過去了,慢慢的,她心裡的不平靜一天少過一天,也漸漸不再為這件事困擾了。
妳幫我把這藥放到他的三餐裡。別怕,這不是害死人的毒藥,只是會讓他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的藥。妳知道嗎?我本來想放過他的,畢竟他是嚴家唯一的骨血,但是──妳發現了嗎?隨著年紀逐年增加,他的客貌和那賤婢越來越相似。每次他喊我一聲大娘,我的心就狠狠抽痛一次,每見他一次,我就會想起老爺當年的無情無義,想起他想為那個賤婢放棄所有的一切──
不!我當然不會害死他,我只想他安安分分留在家裡,這麼多年我供他吃、供他住,將他當個繼承人似的栽培著,還不夠嗎?居然還想插手嚴家的商行?哼哼!沒這麼容易,這些藥,不過就是讓他死心,安心留在這裡。這事情應該不難,所以我交給妳做,因為妳是我在嚴府唯一相信的人,妳會幫我吧?
幸好,這藥死不了人的。
接過藥粉的瞬間,她是有些不安,但聽完了夫人的解釋,心裡又釋懷了。是啊!並不是要他的命!只是要他安安分分留在東院,哪裡都不去,留在這裡當個少爺不好嗎?嚴府只能有一個主人,那就是她的主人。只要像過去那樣,事事按照夫人的吩咐去做,不會有什麼事的。
我知道,他這回存心想將事情鬧大,就是想找機會在嚴氏其他宗親們面前告我一狀,看是不是有機會奪回當家權。嘿嘿!那也要有命告狀才行啊!等他成為一具屍體冷冰冰地躺在那裡,就算皇帝來了又能怎麼樣?嚴府的一切全部都是我的,誰也別想從我手裡奪走!今晚,妳再去熬一碗湯,把這個藥粉放進去,這次,妳一定要親眼看著他喝下去。
我知道這事難為妳了,但妳要仔細想清楚,今天他惹出這些麻煩事,無非就是想奪權,一旦他成功了,嚴府當家換了人,他必定會回頭調查往事。妳想,到時候咱們主僕兩人只能放在地下任人踩,還有翻身的機會嗎?這是最後一次了,解決他以後,我就真真正正掌控了嚴家,妳一直是我最看重的人,我絕對不會虧待妳的,妳自己想清楚,一不做二不休,咱們倆誰也沒有辦法回頭了。
是啊!如果不趁現在下手,那過去的一切就前功盡棄了。現在她們還有勝算,只要讓他喝下這碗湯、一切就沒事了。這些年始終都是這樣過的,夫人想出了法子,然後她執行,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絕對不會有失誤的。
「一不做二不休……」女人攪拌的動作停止了,小心地將爐上的熱湯倒入一個小盅裡,最後放上了托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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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院
亥時才過,東院已是漆黑一片。
「少爺,我為你送湯來了。」即使屋內一片黑,但她依舊伸出手,一次又一次敲著關緊的木門。
片刻後,房間裡有了微光。又過了好一會,兩扇門從裡面打開了。
「沈娘?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嚴子晟有些困惑,年輕的臉龐有些睡眼惺忪,明顯像是被人從睡夢中給吵醒了。
「這是夫人特別準備的蔘湯,廚房那裡花了好些功夫才熬好的,我特別為少爺送過來,讓您趁熱喝。」沈娘淡淡地解釋自己的來意。
「這麼晚了,我不想喝。」嚴子晟直覺地拒絕。
「少爺。」沈娘搖搖頭,不容拒絕地道:「這人蔘,是夫人為了少爺的身子,花了很多銀子才買回來的,她千交代萬交代要廚房一熬好就送過來,湯要是冷了,就不見效果,少爺您別辜負了夫人的一番心意。」
嚴子晟不語,心裡雖然不情願,但知道沈娘向來只聽從一個人的命令,如果自己不收下這蔘湯,或許她會站在這裡和自己耗一整晚。
「把湯擱著,我一會再喝。」嚴子晟歎口氣退開幾步,讓沈娘進入房間。
沈娘像是根本沒聽見他說的話,動作沉默地將竹籃裡的湯拿出來,跟著再從籃子裡拿出一根蠟燭,主動點起了桌上的燭燈。
「少爺,請用。」佈置妥當後,沈娘退了幾步,這才抬起頭對嚴子晟說道:「夫人吩咐,為了少爺身體好,要奴婢一定要站在這裡看著少爺將這碗湯喝下。」
嚴子晟一愣,心中有了警覺。黃公公到嚴府一事會引起大娘的緊張,這是意料中之事,但他沒想到大娘這麼捺不住性子,當晚就派沈娘送湯過來。想必這次下足了份量,要他短時間再也無法起身見客吧!
「少爺,請用湯。」沈娘再次開口催促。
嚴子晟坐了下來,心裡有了盤算,打算先隨便喝幾口敷衍沈娘,然後再想法子把湯打翻,這些日子他定時服用蝶兒的花蜜水,身體恢復了不少,再加上剛才睡前也喝了一瓶,就算沈娘在湯裡下了藥,自己的身體應該還挺得住。
「替我謝謝大娘。」嚴子晟微笑,拿起湯匙開始喝湯,他刻意將喝湯的動作放慢,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然後做了一個欲起身的動作,「鏘」的一聲將桌上的碗給打翻了──
「糟糕!我太不小心了──」嚴子晟才起身,就突然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他心中一驚,暗叫一聲不好,急忙伸出雙手扶住桌子穩住自己。
奇怪!明明自己才喝了幾口,為什麼藥效這麼快就發作了,難道,這次加強了份量,連花蜜水也解不了?!
將嚴子晟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的沈娘,嘴角露出了笑容,喃喃自語說道:「夫人交代過,一定要親眼看著少爺吃下去,湯灑了沒關係……為了預防少爺吃得不夠,我還準備了其它的。」
語畢,她從衣袖中掏出一個藥包,雙眼盈滿了某種勢在必得的決心,踩著緩慢的腳步慢慢靠近嚴子晟,輕柔開口道:「我在蠟燭裡添了迷香,就是擔心少爺不肯喝湯,辜負夫人的心意。」
「妳……」嚴子晟俊臉鐵青。原來蠟燭裡有迷香,難怪他除了頭暈目眩,手腳也像被人灌了鉛似的沉重無比。
「來,喝下這藥,這是夫人特別為少爺準備的。」沈娘走到嚴子晟的面前,確定迷香已經發生作用、他再也無法動彈後,才打開了手上的藥包,遞到他的面前繼續:「現在你是不是覺得很難受?沒關係,只要喝下這藥,很快你就會覺得舒服,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你們當真要置我於死地?」嚴子晟全身無力,只能惡狠狠地瞪著她。算來算去,他就是沒算到大娘如此心狠手辣,居然決定在今晚就痛下殺手,讓他連應變的時間都沒有。「妳別忘了,殺人得償命!更別說妳膽敢以下犯上,居然妄想謀害主子的性命!沈娘,我知道妳只是受人指使,是妳長時間在我的飲食裡下藥,這些我都知道了,妳現在還有機會回頭,不要一錯再錯!」
沈娘定定地看著他半晌,最後輕輕搖了搖頭。
「沒辦法回頭了。」她笑了。從十年前她奉命煮了那碗湯後,就再也沒有機會回頭了。
沈娘深吸一口氣,牙一咬,直接向前、用力掰開嚴子晟的嘴巴,將手上的藥粉統統往他的嘴裡倒下去──
「嗚──」嚴子晟用盡身上最後一分力氣,用力向沈娘撞了過去,但她早已有了防備,只被撞退幾步,但她再次向前,用盡力氣摀住嚴子晟的嘴巴,要看著他將嘴裡的藥粉嚥下去──
「喂!妳想要對少爺做什麼?!」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蝶兒驚慌的聲音突然響起。她才踏入房間,就看到沈娘伸手摀住嚴子晟的嘴巴,而他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
沈娘並不理會,只是加強手上的力道,甚至將嚴子晟往下按、怎麼也要看著他吞下藥粉。
「放開少爺!」蝶兒眼看情勢凶險,什麼也顧不得地撲向沈娘,發了狂似地扑打她、要她放開嚴子晟。
「啊!放手!」最後蝶兒伸手用力抓向沈娘的雙眼,這才逼得她鬆開了對嚴子晟的束縛。
「砰」的一聲,三人紛紛跌倒在地,蝶兒使盡全力壓在沈娘的身上,而勉強脫困的嚴子晟則倒在另一邊,但他面色鐵青,嘴唇也開始發白了。
「少爺!少爺你怎麼了?」蝶兒嚇白了臉,立刻從沈娘身上爬起,飛奔到嚴子晟的身邊。才扶起他,就感覺到他手腳變得好冷好冷。
「她……下了毒!她不會放過妳的……妳快走!」嚴子晟嘔出一口黑血,感覺到身體五臟六腑都像是火燒一樣難受,意識也開始變得模糊了。
雖然如此,他還是感覺得到蝶兒正抱著自己,他知道,不管自己是生是死,沈娘絕對不會放過目睹一切的蝶兒!
今晚的一切完全出乎嚴子晟意料之外,他一沒想到大娘會這麼快就動手,二沒想到蝶兒會在這時候闖進來,看來自己今晚真的難逃一劫,但至少,要讓無辜的蝶兒離開。
「少爺你別說話,別說話……讓我想想……我會想法子救你的!」蝶兒淚眼汪汪,看著嚴子晟又吐了一口黑血,俊臉已經轉為鐵灰色了。
「快走!」嚴子晟強忍著痛楚開口。
「哼!今天晚上誰也別想活著離開這裡!」沈娘不知何時來到兩人身後,手上握著桌上燭台,打算連蝶兒一起滅口。
就在沈娘手上燭台往下用力一敲的瞬間,應該敲在腦門上的燭台卻像是敲到了空氣一般落了空。沈娘吃驚地瞪大雙眼,只覺得一陣冷風吹過,下一瞬間,她的眼前就多了一個人。
搶在攸關生死那一瞬間、毫不猶豫擋在兩人面前的,是一名容貌姣好的少婦,她那雙溫柔似水的眼瞳,在凝視沈娘時卻透著冰寒的幽光。
沈娘雙眼瞪大,原本陰狠的臉瞬間變得慘白無比。
「妳在嚴府奪去的性命還不夠多嗎?」美麗少婦冷冷開口。
「啊……」沈娘放聲尖叫,整個人像是崩潰似地衝了出去。「鬼!救命啊!有鬼!有鬼啊!」
沈娘幾乎發瘋的尖叫聲讓蝶兒忍不住回頭,這才發現夜娘不知何時也來到了房間,她焦急地開口求救道:「夜娘,妳也來了?少爺中了毒,我們得快點想辦法才行!」
「妳先留在這裡照顧子晟,我先出去『照料』沈娘,別讓她再引任何人過來東院。」夜娘沉吟片刻,不等蝶兒回答,立刻追了出去。
「蝶兒……妳和誰在說話?」嚴子晟雖然意識昏沉,但隱約聽到了沈娘驚恐的尖叫聲,還有蝶兒說話的聲音。
「是夜娘,就是這些年一直在東院服侍你的夜娘啊!」蝶兒擔憂的開口,看來少爺中的毒很深,居然連夜娘的聲音都聽不出了。
「夜娘?」嚴子晟撐開雙眼,勉強回答:「我東院從無固定的奴僕,我也……從來沒有聽過夜娘這個名字。」
說完這句話後,嚴子晟再也支撐不住、頭一偏暈了過去。
「少爺!少爺!」蝶兒嚇白了臉,立刻起身從腰間拿出了隨身攜帶的花蜜,試著想餵入他的口中幫他解毒,但嚴子晟人早已暈了過去,花蜜才入口,就又流了出來,根本吞不下去。
「少爺,你不能死……絕對不能死!」蝶兒見狀,立刻將花蜜先含入自己的口中,然後再小心地將花蜜餵入他的嘴裡,一直等他嚥下了一口,她才喂第二口,如此重複進行著相同的動作,好不容易將一整瓶花蜜喂完,她才小心翼翼地讓嚴子晟平躺在地上。
怎麼辦,雖然讓少爺喝了一瓶花蜜,但自己也沒把握能解了他身上的毒,現在該怎麼做?在嚴府能找誰救少爺呢?
蝶兒起身,正想離開房間找凌總管求救的時候,突然又看見夜娘出現在自己面前,這下子,連她也感覺到不對勁了。
溫柔美麗的夜娘,是自己在嚴府唯一的朋友,她曾經說了許多關於子晟少爺的事情,對嚴府的過去也很瞭解,應該是少爺最親近的人,但為什麼,少爺說他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呢?
還有,夜娘美麗又溫柔,沒理由沈娘一看到她就放聲尖叫,像有鬼在後面追趕似的──
鬼?!等等,沈娘剛才嘴裡嚷的,好像就是「鬼」這個字眼!
「蝶兒,妳猜得沒錯。」始終注視著蝶兒的夜娘開口了,對她綻放出一朵淡淡的笑。「我並不是人,也不叫夜娘。」
「那……妳是誰?」蝶兒雖然錯愕,卻不害怕。
「我曾經是嚴府的四姨太,也是子晟的親娘。」夜娘不再隱藏自己的身份,抬眼坦然面對蝶兒說道:「但現在,我只是一抹被埋葬在牡丹花下的幽魂。」
「當年為了鞏固自己在嚴府的權力,張氏派人將我和長工殺死,埋在北院的牡丹園,然後再捏造我與長工私奔的醜聞,這才是當年的真相。」夜娘語氣淡淡地說著自己的故事。「我雖然死了,但心裡一直放不下子晟,魂魄始終不肯離去,掩蓋住我屍身的牡丹日積月累吸收我的靈氣,開得異發燦爛美艷,引起了佟老闆的注意。佟老闆可憐我只是一縷幽魂,所以特別借給我力量,讓我在這段時間裡,在夜裡能化成人形和妳說話。這就是為什麼我只在夜裡和妳相見,這也是為什麼妳能每晚順利來東院、不被其他人發現的真正原因。」
夜娘就是四姨太?她並沒有扔下少爺,而是被嚴老夫人派人殺了埋在北院!
對了,她想起了佟老闆錦囊裡的字:牡丹園內牡丹香,牡丹花下牡丹魂!那個叫李任的知道這件事,所以才會一聽到就臉色大變。
「蝶兒妳別怕,我不會傷害妳的。」夜娘有些焦急的解釋。「是我向佟老闆求救,希望他能幫忙,所以他才找到妳、讓妳進嚴府為我照顧子晟的。」
「是妳找佟老闆幫忙的?」蝶兒咬著下唇,神情有些不自在地問道:「那……那妳一直知道我是……我是什麼嗎?」
夜娘點點頭,雙眼依舊溫柔地說道:「五年前那個晚上我也在那裡,子晟正北院徘徊,那晚剛好下了一場大雷雨,妳是一隻剛脫繭而出的蝴蝶,還沒機會展翅飛翔、就險些被雷雨奪走了性命,是子晟不忍心,將妳呵護在手心、藏在牡丹花下避雨,我當然記得妳,只是,我沒想到佟老闆居然有能耐化蝶為人。」
「嗯……那麼妳不會介意……嗯,我是一隻蝴蝶變的?」蝶兒忍不住問道。雖說過去夜娘不斷鼓勵她靠近子晟少爺,但真的可以嗎?她真的不介意自己的兒子和一個蝴蝶變成的女人在一起嗎?
「一般的尋常女子未必適合我的子晟啊!」夜娘依舊噙著溫柔的笑痕。嚴府充滿了黑暗和算計,或許只有像蝶兒這種單純到極點、由蝴蝶幻化而成的姑娘,才能一點心眼都不計較,全心全意的只在乎嚴子晟一個人。
聽夜娘提起了子晟,蝶兒這才想起他身上還有未解的毒。「現在救少爺要緊,夜娘,妳說該怎麼辦?嚴府裡還有誰可以信任、可以求救?不如讓我去找凌總管,或者是蘇管事,他們──」
「不行!」蝶兒話還沒說完,就被夜娘否決了,她搖搖頭遺憾地說:「不管找誰都會引起張氏的注意,她一定會再派人過來,這次她不害死子晟是絕對不會甘心的。」
夜娘一臉憂愁,她雖然在夜裡能現形,但除了能嚇走一些作賊心虛的人,對子晟一點幫助也沒有。
「那怎麼辦?少爺身上的毒還沒解,如果不找大夫,我怕……」突然,蝶兒想起了自己身上還有佟老闆的錦囊,她面露喜色,立刻從腰間取出第二個錦囊對夜娘說道:「我這裡有佟老闆給的錦囊,他說危急的時候打開,可以救命的!」
「真的?那妳快點打開。」
「嗯。」蝶兒立刻打開錦囊,裡面並沒有紙條,只有一顆澄黃色的藥丸。
「蝶兒,怎麼樣,佟老闆錦囊裡說什麼?」夜娘焦急地問。
「少爺有救了!這是一百種花粉、一百種花蜜提煉出的藥丸,什麼毒都可以解的!」蝶兒開心地解釋,這花粉、花蜜當初還是她提供的,當然一眼就認出來了,所以她毫不遲疑地彎下身,按照先前的方式,先將藥丸含入嘴中、然後再餵入嚴子晟的嘴裡。
當他喉頭咕嚕一聲、終於嚥下的時候,蝶兒總算鬆了一口氣,眼裡雖然有未干的淚,但嘴角已經有了安心的笑容。
兩人靜靜地凝視了好一會,不久後,嚴子晟臉色的鐵灰色逐漸褪去,這表示剛才吃進的藥丸有效,總算即時保住了他的性命。
「夜娘,解了!解了!少爺不會死了!」蝶兒開心地回頭,這才注意到夜娘雖然鬆了一口氣,但依舊是愁眉深鎖。「妳怎麼了?」
「我們救得了這次,誰又有把握救他每一次?」夜娘忍不住低歎。
「子晟少爺是我的恩人,我會一直在他身邊保護他的!」蝶兒挺起小小的肩膀勇敢地開口。
夜娘搖搖頭,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和過度樂觀的蝶兒說些什麼,就在這時候,原本昏迷的嚴子晟突然呻吟了一聲,跟著緩緩睜開雙眼。
「子……」夜娘心情激動地想靠前,但及時想起自己已經不是人,加上子晟現在身體正虛,只怕她太靠近會損害他的身體,最後她只能小心翼翼地退到子晟看不到的角落,含著淚水無聲地凝視著他。
「蝶兒,又是妳救了我嗎?」他的聲音雖然虛弱,但看向蝶兒的目光充滿了溫柔。他剛才雖然昏迷了,但一直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
「少爺,你醒了,太好了!」蝶兒高興地猛掉眼淚,開心地完全說不出話來。
「……」嚴子晟凝視她半晌,最後突然開口道:「蝶兒,妳曾經答應我,會一直聽我的話對不對?」
蝶兒一邊流淚、一邊笑,還要一邊猛點頭,狼狽的模樣讓嚴子晟忍不住彎起了嘴角。
「蝶兒,妳聽好了,我要妳現在立刻離開嚴府,回佟老闆身邊去。」嚴子晟開口提出要求。
「不行!少爺,現在我怎麼能離開你,你的處境太危險了,我──」
「蝶兒。」嚴子晟低斥一聲,雖然讓蝶兒立刻閉上嘴,但她卻是含著淚水拚命搖頭,怎麼也不願開口答應。
「妳不走,我就沒有機會。」嚴子晟凝視著她認真開口道:「到佟老闆的身邊去,除非他和妳一起來,否則我絕不允許妳再回嚴府。」
「為什麼?我不要現在離開你!」蝶兒拼了命的搖頭,哭得更厲害了。
「妳現在不聽我的,我永遠都不會原諒妳!」見蝶兒堅持,嚴子晟不得不說出了狠話。「妳聽好了,現在立刻離開嚴府,不然我們從此恩斷義絕,一直到我死,妳都別再喊我少爺,我也永遠不會再看妳一眼!」
嚴子晟絕決的話語讓蝶兒傷心極了,淚水讓她視線變得模糊,但即便眼前矇矓一片,她卻偏偏看得見他無情堅決的眼神,在在說明了他是認真的。
如果自己不離開,子晟少爺真的會鐵了心不再理她了。
但為什麼?為什麼要趕她走?她明明什麼事情都沒做啊!
「少爺……」蝶兒可憐兮兮地喊著。
嚴子晟狠下心閉上眼、擺明了連多看她一眼都不願意。
「好!少爺,你別生蝶兒的氣,我現在就走,但是少爺你放心,我聽你的、現在就去找佟老闆,他很厲害的,一定會幫你解決嚴府裡的壞人。我很快就會和佟老闆一起回來找你的,你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蝶兒一邊擦眼淚,一邊承諾,還不忘從腰間取出好幾瓶花蜜水,放到嚴子晟面前。「這是花蜜水,少爺你記得多喝一點,在我沒有回來找你以前,你什麼東西都不要吃,就喝我的花蜜水就好,好不好?」
嚴子晟重新睜開雙眼看向蝶兒,像是要將她的身影牢牢印在腦海裡那樣地望著她,過了好一會,他才開口說道:「記住我的話,除非和妳的佟老闆一起,否則絕對不准妳踏上嚴府一步,聽清楚了嗎?」
「嗯,我知道。」蝶兒抽抽噎噎,雖然捨不得,但還是不敢違抗嚴子晟的命令,最後無奈地離開了。
等到房間裡恢復原有的寂靜後,嚴子晟閉上眼,試探性地,以沉痛又難以置信的聲音問道:「娘,是不是因為我這些年誤會您、恨著您,所以您才怎麼都不願意出來見我一面?」
房間的某處傳來細不可察的低喘聲,然後,嚴子晟感覺到自己身邊多了一股淡淡的寒意,跟著,他聽到了自己以為這一生再也聽不見的聲音。
「子晟。」夜娘含著淚水喊著,怎麼也沒想到子晟在昏迷中,居然聽見了她和蝶兒的談話。
「娘。」嚴子晟迫切地睜開雙眼,看見了站在自己眼前噙著溫柔笑意的美麗少婦。
是娘!真的是娘!他永遠不會忘記這充滿溫柔、充滿眷顧的眼神。
「娘怎麼會怪你?娘不敢靠近,只是因為人鬼殊途,我怕對你造成損傷。」夜娘溫柔的低語,喃喃訴說著這些年的想念。「但是娘始終看著你,一天也沒有忘記過你。」
嚴子晟激動地閉上眼,默默淌下無聲的淚水,兩人誰也沒開口多說什麼,只是靜靜地體會這重逢的喜悅。
過了好一會,為了不讓彼此的情緒太過感傷,夜娘提出了疑問轉移話題。「子晟,你為什麼把蝶兒趕走了?」
「她留在這裡太危險,我想,現在只有那個佟老闆能護她周全。」嚴子晟說出自己趕走蝶兒的原因。「嚴府一切的血腥黑暗原本就與她無關,接下來我要走的本就是一步險棋,連我自己都沒把握是不是能成功。在我沒把握能扳倒大娘,完全保護她的時候,我沒資格將她留在自己的身邊。」
「是,蝶兒確實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若是將無辜的她牽扯進來,未免太殘忍了。」夜娘聽完後點點頭,表示贊同。「子晟,聽起來你已經有對付張氏的計畫了?」
嚴子晟神色凝重地點頭。「我早知道她會對我出手,只是沒想到這天來得這麼快,但這麼一來也好,選日不如撞日,既然她迫不及待地想除掉我,那麼就讓我們徹底來了結這件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