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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風戀歌 第3章(1) 作者:莫小北
    夜市很長,一路延伸到另一條大街上去。

    天已經黑了,夜市裡人頭攢動,繁華的景像一如她當年讀書時候的樣子。她跟林嘉離校已經幾年了,偶爾還是相約著回來,從頭逛到底,然後坐到最喜歡的小吃店裡吃完東西再回家。現在才猛然發現,她好像真的是個很念舊的人。

    羅新找了個地方停好車,隨風已經率先往人潮裡走去。

    夜市裡賣什麼的都有,多以學生消費為考量。沒走出幾步,隨風在一處賣舊書的攤點前停了下來,隨手翻起一本愛情小說就不肯走了。

    羅新站在她旁邊,用胳膊替她擋去人潮擁擠,見她看得一派認真的,嘴角浮上一絲略顯愕然的淡笑。看她平時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原來還喜歡看這麼溫情的東西。證明她的心裡其實還是有一些渴望溫暖的吧。

    隨風硬是賴了十幾分鐘才帶著不捨的表情離開。羅新忍不住問她:「既然喜歡為什麼不買下來?」很便宜,她喜歡的話隨便買個一箱回去也不是問題。

    她挑了挑眉,很利落地回答:「不買。」

    喜歡看不代表一定要堆上一堆在家。事實上母親在世的時候很反對她看這類書,生怕她不好好唸書會耽誤了學習。所以即使她很喜歡也只能忍痛割愛了。

    「走吧,去吃東西了。」因為她看到旁邊有人手裡捧著八寶粥,引得她肚子開始抗議了。

    羅新隨後跟上,走在她旁邊繼續替她擋去人潮的擠碰。很體貼的舉動,可惜身邊的女人神經太粗根本沒反應。當然就算她看到了也頂多賞他兩個字:多事。

    吃完東西,付賬離開。隨風大呼好吃,叫他以後如果還想劫她吃飯,非這家不來。

    羅新大方地點頭同意。身上的西裝外套剛剛掃到了桌子上的油漬,吃東西的時候不小心還濺了兩滴油星上去,他乾脆把外套脫了下來搭在臂彎裡,拉鬆了領帶跟著她繼續逛。

    隨風大概看到了他剛剛衣服慘遭橫禍的境況,沒什麼誠意地安慰道:「唉,把衣服弄髒了,你運氣真是不太好哎。想必要洗乾淨,光付乾洗費也要不小的一筆數目吧。」

    羅新淡然淺笑,欠了欠身道:「承蒙關心,這點小乾洗費我勉強還付得起。」

    她不以為然地斜他一眼轉身先行。知道他有錢,用得著如此彰顯嗎?

    快逛到底的時候,隨風又在一處買飾品的攤位前停了下來。

    大嗓門的老闆娘見她拿著一隻雕花的銀鐲子反覆看,開始熱力介紹道:「小姐你可真識貨,這鐲子是古董,百分百純銀的,僅此一隻,想買趁早啊!」

    隨風抬眼看了看她,對她的鼓吹之辭頗不以為然。她在校四年,這夜市早逛到熟爛,想糊弄她可沒那麼容易。

    「少來,這鐲子我明明在前面的小攤上有看到賣。」比睜著眼說瞎話,她可也是行家。

    「怎麼可能呢?」老闆娘的眼神開始閃爍,知道女買主不好糊弄,於是改變戰略說服她旁邊的男士:「先生,您看您女朋友這麼喜歡,才一百塊,花小錢博得女朋友一笑,很值得的。」

    隨風立刻瞪她一眼,不客氣道:「你是賣東西還是說媒啊?是我要買,跟他沒關係好不好?」

    奇怪,她哪只眼睛可以看出來他們是男女朋友?

    羅新不以為意地對老闆娘笑了笑,掏出皮夾抽出一張大鈔遞過去,「謝謝你,我買了,麻煩你替我們包裝一下。」

    替「我們」包裝?誰跟他是我們啊?她又沒說要買!

    「你錢多啊,才會花一百塊買個只值五十塊的東西。」她當著老闆娘的面教育他。

    老闆娘也沒空跟她計較,反正已經有人付錢了,她趕緊搶過鐲子三兩下利落地包裝好,然後遞給羅新,微笑著送客。

    隨風白他一眼哼道:「你可別送給我,我才不要。」醜話說在前頭。

    誰知道那男人送了她一記「你想太多」的表情,回道:「我沒說要送你。」

    跌倒!誰……誰好心來扶她一把?

    出了大醜,她也沒心情再逛了,悶著臉轉身往回走。

    羅新從後面追上來,沉默地隨在她身邊走了好大一段路。走到一盞路燈下的時候,他突然伸手拉住她。

    隨風下意識地就要揮開,卻被他握得更緊。

    「你幹嗎?」腦袋抽筋了啊!那麼大力,她怎麼說還是小女子一名,他的風度突然都跑到哪去了?

    羅新將紅色的包裝盒放到她手心裡,低沉卻認真地說道:「我說謊,其實這個就是要送你的。隨風,我們交往吧。」

    隨風擰眉抬頭,想嘲笑他一句「吃錯藥啦」,卻意外看到他深得尤似夜幕的黑沉眼眸。那雙透著固執與溫暖的眼睛讓她漸漸忘了自己本該有的反應,一顆重重設防的心在經歷了當年那場決絕的傷害之後,第一次傳來了一聲溫柔的裂響。

    三天前的那晚恍如夢境,只有手腕上那只秀氣的銀鐲子提醒著她一場無法逃避的記憶。

    那晚她聽完他說「請交往」的那句話之後,一路都沒再說話,沉默地上車讓他送她回家。他離開之前認真地留下一句:「請你認真考慮一下,給我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重生。」

    他說出這句話她就明白了,他對她的事情一定知道一些,想隱藏自己好像已不再像以前的每一次那麼容易。

    三天來她一直都窩在家裡,一顆心回憶過去回憶到疼痛,還是無法釋然。

    突然覺得很茫然,於是她約了林嘉來看她,那女人卻在電話裡鬼叫著忙死了,忙著對付她前段時間親自接來的那個外省客戶。

    林嘉說那算是個年輕有為的男人,可惜對她所提出企劃案的態度很雞婆,嫌東嫌西任她改了幾回還是意見一堆。林嘉已經放話要跟他鬥爭到底,搞不定這宗業務她就辭職回家吃自己,那架勢顯然是耗上了。

    憑她夏隨風跟林嘉那女人這麼多年的交情,已經可以敏銳地覺出了一絲異樣來。也許那丫頭要開竅談戀愛了吧,陽光明媚的季節,的確適合追逐一份美美的戀情。

    既然事關姐妹終身幸福,她也不好意思太騷擾她。心煩也沒辦法,一個人躲在家裡慢慢想清楚好了。

    陽台上陽光很好,隨風抱著一本小說躺在籐椅上,看了半個小時還停留在第一頁的進度。思緒在游離,直到屋裡傳來電話鈴聲才把她從冥想的世界里拉了回來。

    擱下書走進去接起來,竟然是羅新。

    從那晚之後他們一直都沒聯絡。她當時沒拒絕也沒點頭,只在他驅車離開的前一秒低聲說道:「給我點時間,讓我想想吧。」

    引擎的聲響轟鳴,她以為他不一定會聽到,而由這三天的平靜來看,他應該是聽見了。

    好奇怪,他怎麼會有她家裡的號碼?

    「你怎麼會打電話來?」她好奇,也很乾脆地問了出來。

    「我打電話向你父親問的號碼。會打來是想約你出來談談。」他有條不紊地回答。

    「對不起,我今天有事,改天吧。」她還沒想清楚,不想見他。

    「是嗎?那好吧,等你有空我們再聯絡。」他也不堅持,很有風度地道別後掛斷。

    隨風對著話筒沉默了幾秒才緩緩掛上。

    心裡的恐懼杳無邊際,她明明不敢也不該再相信任何人,可是這一刻為什麼她卻猶豫了?是否她真的是在潛意識裡從羅新身上尋找著熟悉的影子?如果是,那麼她就太惡劣了。

    捫心而論,羅新是個不錯的人,就算不做情人,也可以做很好的朋友。當然在她的世界裡朋友的定義平乏幾近淡漠,但他們總算相識一場,她沒權利利用一個還算順眼的男人。

    她想結婚,嫁人的目的正如她跟每個相親對像說的那樣,只想求一份安穩生活,盡快擺脫夏老頭的視線。因為她越來越意識到自己的憤恨在減弱,她要替母親把那份委屈和恨意堅持下去,所以她這輩子都沒打算原諒她的父親。

    她並不稀罕感情那東西,因此對羅新說完那句「考慮看看」後,她其實就已經開始後悔。真的不該再放任他一點一點入侵進她的世界裡來了。

    電話機旁擺著檯曆,她隨手拿起來翻看了一眼,一個圈著紅圈的日期驀地闖進視線。手本能地一哆嗦,檯曆掉在了地毯上。

    隨風匆匆抓起沙發上的外套衝出門去。

    風過無聲,陽光正穿過樹葉間的縫隙灑落下來。

    山坡上有一座年代並不久遠的墳,墓碑前此刻站著一高一矮兩道女性身影。

    隨風將手裡的花束放下去,退身站回來。在她旁邊站著一名五十歲左右的女人,慈眉善目優雅恬靜,歲月的刻刀並沒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

    「院長,近來院裡的一切都還好吧?」隨風轉過臉淡然笑問。

    「都很好,大家也很想你。」院長溫和地說。她是山下「溫心」孤兒院的院長,一手創辦了「溫心」,照顧過很多孩子,也包括隨風。

    院長頓了頓,歎了聲氣又道:「你這孩子,都這麼多年了,居然還把今天的日子記得這麼清楚。文傑如果地下有知一定感到很安慰。」

    隨風笑了笑,淡聲道:「畢竟在一起過,他曾經對我也很照顧,今天是他的生日,來看看也是應該的。」

    混沌的記憶,她一直下意識在逃避著,不期然間回首想想,才發現竟然已經過去五年了。

    院長看著她沉默冷寂的表情,心疼地又歎了聲氣。當年的是是非非都已經成了過往,隨風是個重情義的孩子,文傑已經離開五年了,她還是每年堅持回來一次,從不曾間斷過。

    沉默地站了很久,院長勸道:「走吧,時候也不早了。」

    隨風點點頭,應道:「您先等我一下。」說著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一根紅絲帶,走到墓地旁邊的一棵已經長得很壯的松樹邊,細心地將紅絲帶打了個蝴蝶結繫好。

    這棵樹文傑說是他很小的時候栽的,每一年生日他都會繫上一根紅綢,來見證自己又長了一歲。每年來系的時候她都會下意識地數一遍,因為時間的關係有很多根已經褪光了顏色,留下一小塊婆娑的影子在風中輕漾。如果真要按年紀來系,到今天,其實應該有二十八根了吧?只是那道令人覺得踏實安全的身影,卻早已經不在了。如潮的往事湧了上來,心原來還是會疼。

    「孩子,我們走吧。」院長走過來扶住她的肩,溫和地拉著她離開。

    記憶的顏色,如果能像樹梢上的那些紅絲帶一樣可以慢慢褪去,那樣,也就好了。

    日光偏了西,與孤兒院的人揮手道了別,隨風沿著下山的公路慢悠悠前行。

    公車站設在這條水泥路的盡頭,差不多要步行一里路才會到。

    一路行來幾乎沒有行人經過,夕陽斜照過來將她的人影拉得修長。路邊有一抹淡紅的顏色映入眼簾,她忍不住停下腳步伸手去摘下一朵。

    這只是種不知名的野花,十八歲生日那年,文傑就是用這種花紮成一束送她作為生日禮物。

    其實真的不該回來,記憶的痕跡刻得太深了,這僅一里長的路,寸寸都有回憶。

    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或者只是風太大了,沙子吹進了眼睛,所以才會有眼淚流出來。她沒有哭。

    閉眼深呼吸,身邊有一道陰影擋住了陽光。她猛地睜眼抬頭,意外中看到的竟是羅新隱著不安與擔憂的眸光。

    他沉默地看著她,低歎了聲氣,將一方灰帕送到她手邊。

    她知道自己的樣子很狼狽,默默地接過來轉過身將臉擦乾。很丟臉,五年來她幾乎忘了流眼淚該是什麼樣子,僅有的兩次,次次都被他撞上。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平定了情緒,轉過身不解地問。

    「我開車跟著你來的。」他答得很坦白。

    見她一臉困惑,他頓了頓又道:「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其實已經在你家門外了。剛想走,卻看見你急匆匆地跑出來,臉色很不好。我有點不放心,所以就跟來了。」

    隨風眼底滑過一絲觸動的光。他說——不放心她?

    似乎有某種新生的情緒在心口裡滋生,暖暖的,讓人無法再逃避。

    她深深看他一眼,正色說道:「羅新,我想知道,對我的事情你到底瞭解多少?」

    他神色認真地回答:「不敢說是全部,但也有八九分吧。夏伯父曾跟我認真談過一次。」

    「那麼,你為什麼還敢來?為什麼還肯出現在我的世界裡?」她冷漠、尖銳,也自私,像夏老頭說的那樣,一點都不可愛。這樣一個滿身缺點的女人,他守護來做什麼?

    「是我選擇的事,就從來都不會後悔。」他沉穩地答。

    「我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再談和感情有關的事,即使有一天會接受某個人,不過是為了找個依靠,跟那個人在一起也可能只是在利用他。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你已經知道了,那麼你還是堅持自己的決定嗎?如果你後悔想放棄,現在還來得及。」

    她將心裡的真心話毫不掩飾地全說了出來。既然他什麼都知道,她也就不必再隱藏什麼了。

    他沉默地看了她良久,然後緩緩伸出手將她擁進懷裡,篤定地給出自己的答案:「無論我們可以走到哪一步,我都會一直堅持自己的決定,努力做那個守護你靈魂的人。」

    第一次知道他是如此固執的一個人。

    往事並不遙遠,傷痛的記憶仍然會刺痛她的心。而這一刻,她真的覺得累了,想找個人來寄托自己漂浮游離太久的靈魂。她在卑鄙地利用他,她知道他也知道。已經不想管明天會是什麼樣子,他說不介意,那麼就容她自私一回吧。

    「羅新,你真的不會介意嗎?」她將臉貼進他溫暖的懷裡,低聲問。

    「也許我會有一點介意,但依然不會改變自己的堅持。」他誠實地說。

    「那麼,我們就交往吧。」

    沒有人可以預期明天的樣子,那麼至少還可以退而求其次,努力地去抓住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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