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則墮人於無盡痛苦的深淵。如果是不在乎的人也罷,偏偏那人是我所在乎的人。
秋櫻恨我。
我的女兒恨她自己的父親。
意儂原諒,所以離開。
秋櫻怨我的出軌,不肯原諒。她一直不同意我和意儂離婚,甚至把這怨氣延伸到又珊身上。
不是直接針對又珊,而是報復在季桓身上。
季桓愛慘了秋櫻,我則害苦了季桓。秋櫻因為恨我的緣故,也許一輩子也不會接受季桓的愛意。
秋櫻向來是那樣樂觀開朗的女孩,她會有這樣偏激的反應,是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
與意儂離婚後,秋櫻仍跟著我住。
不想讓秋櫻與又珊發生衝突或不愉快,我沒讓又珊住進我的屋子裡來。
而這屋裡有太多我與意儂的回憶,我捨不得將它遺忘,所以也沒搬到又珊那兒住。
我一直認為時間久了,秋櫻或許能夠慢慢地接受我已經與意儂離婚的事實,所以當她漸漸出現叛逆的行為時,我總是盡量的包容,因為我相信我的秋櫻本性比任何人都善良。
我沒想到她愈來愈叛逆,連她自己選的學校也不念了,一天到晚在外頭遊蕩。原本我仍然相信只要再過一段時間,秋櫻會成熟長大、會明白。
我不敢奢求她的諒解,因為傷害確實已經造成,但我不希望她傷害別人的同時更傷害了自己。
直到她那頭烏黑的長髮也剪燙成時下前衛的髮型,甚至還染了一頭像火焰顏色的紅髮時,我才驚覺,我的秋櫻徹底的消失了。也許這輩子我再也見不到那個善良活潑的小姑娘了。
這全是我的錯。
她不與我說話,由晚歸變成徹夜不歸。
有時三五天才見得到她一次面。偶爾回來,也只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也不吃飯,一個人在房裡也不曉得在做什麼。
每次她不見了,我就很擔心不曉得還見不見得到她回來。有一度我想將她禁足在房裡,她卻打開窗戶就要往外跳,嚇得我再也不敢試著囚禁住她了。
秋櫻,讓我操心,只不過短短幾個月的光景,我便覺得我又加快衰老了幾分。後來,我沒辦法,只好僱用偵探來掌握自己女兒的行蹤。很可悲……是我自找的,怨不得誰。
我不怪秋櫻這樣對我,我只擔心她糟蹋自己。
看著徵信社交給我的照片,我愈看愈是煩惱。
秋櫻已經半個多月沒回來過,照片裡,出現在秋櫻身邊的都是一些太妹、太保之類的青少年。
秋櫻跑去跟他們鬼混。
照片拍攝的場所都是秋櫻最近時常出沒的地方,舞廳、PUB……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天,還有賓館!
「秋櫻……」
我激動的差點沒跳起來,幾乎忘了我現在是在一家餐廳裡和徵信社的人會面。「她、她還做了什麼?她有沒有」
對面那名看來年近三十的男人就是我僱用的偵探,他點了一根煙叨在嘴邊,眼底時常流露著些許不耐。
「吸毒安非他命。」他一臉見怪不怪的,語氣甚至是平平穩穩的說出了我最擔心的事。
「天……」秋櫻吸毒……難道說她偶爾關在房間裡也是在吸安非他命?
「不是天。」那人話說的沒頭沒腦。
「什麼?」
「是地獄,她如果繼續吸毒,天堂就會變成地獄,如果不希望令曖墮落,為人父母的,是不是該多關心一點?」男人語意中是帶有指責的,但口氣倒不比忠言刺耳。
「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秋櫻今天會變成這樣,完全是我的錯,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明明是天堂孩子的她,變成墮落的天使。「那,我女兒的事是不是?」「就到此為止。」
他打斷了我的話,我原要請他繼續幫忙的,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
彷彿思慮了許久,男人才道:「看你的女兒,會讓我想起一些我不願想起的往事。」
至於是什麼往事,男人沒說,我也不便追問。
男人意味深沉的看了我一眼,一語不發的將煙蒂放進煙灰缸裡,端起桌上的咖啡杯,漱口似的一口含在嘴裡,些許時候才咕嚕一聲吞進肚裡。
他什麼時候走的,我沒發現。
我的心思全擺在桌上那些照片上。
照片上的主角渾然不知已被鏡頭攝入,原來清亮的一雙眼,變得黯淡無神,臉頰也消瘦不少,下巴比以前尖了。
秋櫻像我,但那是以前;現在這模樣的秋櫻根本就是一抹幽魂,她誰也不像了。唉,秋櫻……
真這樣恨我嗎?
***
夜裡,依著從徵信社得來的地址,我到了那間秋櫻時常流連的PUB。
這是一間充滿後現代魔幻風格的PUB,相當嘈雜熱鬧,五光十色的燈光讓人忍不住頭昏腦脹。
我不喜歡它的氣氛。但是我女兒在裡面。
櫃檯聚集了幾個怪模怪樣的少年,打量的眼神教人不舒服。
我瞄了眼自己的穿著西裝筆挺,在這裡或許是不適合的打扮。但我堅持,因為我只是來帶秋櫻回家。想裝作沒看見,他們卻群起圍繞住我。
「老頭子,你是不是走錯路了,這裡可不是爺爺奶奶該來的地方。」
爺爺奶奶?我還沒老到那種地步吧!小鬼。
小鬼難纏,我沒搭理他們,逕自往裡頭走去。
「挺扁的嘛……」少年們在我身後嗤笑著,我愈是不加理會,他們愈是想纏鬧我。
PUB裡龍蛇雜處,放眼所見,淨是一群狂放浪蕩、遊戲人生的年輕人。死角相當多,處處都瀰漫著引誘與犯罪的氣氛,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四處梭巡著,尋找秋櫻的身影。
但光線太暗、太混亂,我看不清秋櫻究竟在什麼地方。
少男少女一群一群的圍聚成一個小團體,隔絕了外界的干擾,做著驚世駭俗的事,獸性與性慾的沉淪。賭博與恐嚇……也許還有哪個不起眼的角落正有少年人將青春的生命奉獻給毒品,換取片刻的快樂幻覺。
我愈想心裡愈覺得不對勁,秋櫻那樣一個天堂的孩子,在這種人間地獄怎活得下去?
我不相信……不相信我的寶貝女兒也成為這群墮落天使中的一員。
一眼望去,每個人都不是我的秋櫻、卻都像我的秋櫻……一時間,我迷糊、迷惘了。
「秋伯伯,你怎麼也來這裡?」
突來的一聲喚喊,將我迷離的心神拉了回來。
這地方太容易引誘人心腐化。我回過頭,鎮定住心神。藉著正好照過來的雷射燈光一瞧,看清了那人的臉。
我驚訝的問。「季桓,你怎麼也在這裡?」
秋櫻曾往這裡是因為恨我,季桓沒有秋櫻那樣激烈的情緒,他並沒有反對我和他母親在一起,他怎麼也來?
季桓看著我,露出一抹苦笑。那種笑,笑得今人心裡澀澀的,是少年愛戀卻不得的苦。
看他一笑,我就明白了。
他來這裡,自然也是為了秋櫻。
「她在哪裡?」直接問季桓比較快。我非把秋櫻帶回去不可。
我很怕,我怕秋櫻不曉得會變成什麼樣的人,我怕她毀了自己。
季桓眉頭皺了皺,彷彿有話想說,卻終究什麼也沒說,最後只道:「跟我來。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
準備?準備什麼?
兀自不明白中,季桓領著我到了一個由三面牆掩蔽起的一個小空間,裡頭聚集了一些人,都是十來歲的少年、少女。
在其中,我看見了不像秋櫻的秋櫻。
那是一名亮眼的少女,打扮前衛的教人不敢恭維。全身上下被布料遮起來的地方沒有幾處,被燙卷的發高高的束在發項,細細的頸子數了一圈足以讓她的脖子扭到的銀圈,低胸露背的緊身上衣把一個青澀卻又誘人的體態暴露無遺,露出的臂膀上甚至還有一個火鳥刺青。
迷你窄裙、高筒馬靴、濃妝艷抹……這是我家那個秋櫻嗎?我多希望不是。她就靜靜的站在牆邊,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說,靜靜的、沒有絲毫人氣的看著其他人玩著瘋狂的成人遊戲!不、我不曉得她到底有沒有在看,因為她的眼裡是死氣沉沉的。
在那裡的,是野獸,不是人。沒有人可以像他們這樣做這種事。
那是輪姦啊!被玩弄的少女究竟懂不懂什麼叫做性?
我其怕要是那少女換成秋櫻……不、不曾的,之前有季桓在不是嗎?季桓喜歡秋櫻,不曾任她那樣傷害自己的。
突然間,我才領悟到季桓剛剛所說的,要有心理準備。這樣的秋櫻,我不能接受!不能!天!
我忍不住地衝上前去,捉住她的肩膀搖晃。「你醒醒吧,你恨的是我,不要作賤你自己,聽到沒有?」
秋櫻麻木的看著我,眼神連閃動也不曾。她看向一旁的季桓。「你帶來的?」季桓顯得有些無措。「他是你爸爸。」
秋櫻冷冷的哼了聲,轉過身。「他不是。他是誰?我不認識,你帶來的,你負責處理。」
我拉住她,不放手,因為一放手,秋櫻就再也回不來了!「我今天一定要帶你回去。」
這時,沉溺於玩樂的少年們已經注意到我的存在,我愈想愈覺得趕快離開這詭異的地方才是上策。
他們心裡在想什麼?打算做什麼?我一點都不曉得,只知道絕不曾是善意的招呼。秋櫻怎麼待得住?季桓又怎麼忍受的了?
「你要待我回去?」秋櫻面無表情地問。「憑什麼?」
我不懂秋櫻的話。「我關心你,我是你爸呀!」
秋櫻笑了起來,其他人都跟著肆無忌憚的笑。只有季桓與我一樣眉頭深鎖。他偷偷附在我耳邊道:「秋伯伯,你先回去,秋櫻有我照顧,我會想辦法帶她回去的。」
「可是……」「別可是了,你快走,這裡對你不安全,」可是我不放心啊。沒道理我愛秋櫻會不如李桓愛秋櫻,我有責任保護我的女兒。
秋櫻笑得諷刺。
「我告訴你吧,在這裡;不憑什麼,就憑鈔票。老頭子,你要花多少來買我回去啊?」
天,她把自己當成了什麼?秤台上稱斤論兩的豬肉嗎?「你何苦?」我是既心疼又心痛。
秋櫻抿了抿嘴。「我最討厭人說教了!快滾吧,死老頭。」
我知道沒辦法跟現在的秋櫻講道理,講再多地也聽不進去。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把她帶回家,不能讓她繼續把生命浪費在這種鬼地方。
「走,跟我回去。」
「你聽不懂嗎?我、不、回、去。永遠都不回去了!」
我不理她的話,捉著她就將她往門口的方向推。「不管你回不回去,我都要帶你走,你不能留在這地方。」
秋櫻強烈的反抗我。「想帶我走,也得看看這裡的人同不同意。」她一說,那些墮落天使們竟全由旁觀改為虎視耽耽的看著我。
季桓站到我身邊,低聲道:「秋伯伯,你快走,秋櫻就先留下來。」
「不行,我不能讓我女兒在這種地方多待上一秒鐘。」
「江季桓,你是打算不要我了嗎?」秋櫻突然拔尖起嗓子。
季桓看向秋櫻。
「秋櫻,你醒一醒,他不是別人,他是生你、養你的父親,就算你再恨他,你們之間相連的血液還是不可能割斷的,他永遠都是你爸爸!」
「咄!」秋櫻打了季桓一巴掌,力道大的差點把季桓的臉給打偏了。秋櫻的冥頑不靈,是我給的,我生給她天生頑固的個性。我知道這會讓季桓的愛更辛苦。季桓一語不發,默默地看著秋櫻。那樣的眼神,連我看了都覺得發毛,我想秋櫻的感覺大概也同我一樣。季桓絕對比任何人都來的執著,雖然五條指印讓他看來有點狼狽,但在當下,我已願意將秋櫻的幸福交給季桓,因為我相信他不曾比我少愛秋櫻一分。
「你鬧夠了沒有?」季桓淡淡地問。我們都等著她的回應,秋櫻垂下頭,一句話也不說。季桓走到她身邊,拉起她的手,將她帶出PUB,秋櫻沒有反抗;我則靜靜的跟在他們身後。
是誰將秋櫻帶出地獄的,我不介意。只要秋櫻願意離開那裡,我就已經相當安忍了。
季桓將秋櫻送回家裡,離開後,偌大的屋子只剩下我們父女兩人。
我知道我們該坐下來好好的談一談,但我開不了口,好不容易湊足了勇氣說話「你……」
「我累了。」她豁地站起,向她房裡去。
房門重重關上的那一瞬間,我覺得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難道這輩子,我跟我女兒就要這樣疏離下去嗎?
我們曾經是那樣毫無芥蒂的親近著對方的心啊。
事情為何會演變到這步田地?
碰觸了禁忌,我得到的,比失去的還多。
牆上那張全家福的照片不止泛黃,還有些模糊了。
意儂的微笑就像那隨風散去不回頭的櫻花一樣,悄悄的抽離了腳步,離開我的身邊。
過去的美好,永遠也喚不回了,剩下的,只有滿地的殘破。
眼眶莫名的濕潤起來,我不知模糊的是歲月,還是我的淚水盈眶。
***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會怎麼做?是還君明珠當個忠實的好丈夫,還是依然出軌?
當我懷疑,對人生感到迷惘的時候,算命也許能提供我一個方向。那天我在路上遇見了一個算命師,我問出了我的疑惑,他定靜地看著我的眼,用一種特殊的催眠術,在我合上眼時,我彷彿真回到了過去,再過一次人生。
過去的記憶裡,有又珊、有意儂、還有秋櫻:秋櫻剛出生不久,我遇見了又珊,同樣受她所吸引,但我痛苦的拒絕著。結果,意儂同樣離開我,並且帶著秋櫻一起消失在我的世界,那瞬間,我的世界成了一片黑暗,什麼也沒有了。
我害怕的想捉住些什麼,卻什麼也捉不住。
好可怕,我拚命的想逃離,攸地,夢醒了。
我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麗顏。我眨了眨眼,生怕是我眼花看錯了。「辜弦,怎麼睡著了,不是說要去接小毛頭回家嗎?」
我閉起眼,又張開,將眼前的人兒擁進懷裡。「又珊……」人生終究不能重來,沒有我後悔的餘地。
五年前,又珊為我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孩,我讓他姓陸,又珊沒有反對。五年來,多多少少又發生了些事。秋櫻後來沒再和那些墮落天使混在一起,但我們父女也鮮少見面了,她避著我,住到學校的宿舍去過她自己的生活。季桓大學畢業,當兵去了,還要一年才退伍。
又珊生孩子的景況,我至今想起都覺得心有驚悸。孩子胎位不正確,生不下來,差點難產,幸虧及時剖腹,才保住母子平安。
很多年前,有一個我深愛的女子同樣為我歷經過這一段教人膽戰心驚的過程,時間隔得愈久,記憶卻愈加鮮明。
我和又珊終究沒有結婚。孩於雖然生下來了,為了一些旁人看來或許覺得莫名其妙的理由,我們在一起,但是不打算結婚。
算是我和又珊彼此的共識吧。
或許有些自私,因為不結婚,孩子雖然有爸爸,一直以來卻是非婚生子。結婚,其實很簡單,只要去法院辦一些基本的手續,我們馬上就可以擁有一個正常的婚姻關係。但是這麼多年來,我們也都這樣走過來了,結婚對我們來說,似乎已經沒再有那麼非要不可的意義。
也許因為我心底始終有意儂的存在,分開多年,一直沒再見面,只有偶爾閒暇無人的時候,心底會飄進意儂的影子,讓我低迴魂牽不已。
我時常覺得對不起愛我的人,因為她們從不曾得到過完整的我。我的心、我的人,都是一半的。
意儂知道,所以離開、所以成全。
又珊知道,所以不要求一個婚禮。
也許我們的兒子以後未必能瞭解,就像秋櫻無法明白人生中有太多事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一樣。
但我們已不在乎……雖然難免有那麼點不可解脫的遺憾。
過去曾經那麼在意的事,經過時間的洗禮,我、意儂和又珊……
我們之間已不再是誰愛准或者誰得到了誰,到最後比較有意義的,只是誰能夠陪伴在誰的身邊。
愛情不老,我們卻老了。
這年紀,走過了那樣長卻又如夢一場的一段人生,愛情對我們來說,早已沉澱為一壺芬芳老酒,漸漸淡了,淡的徐韻無窮:「辜弦,再不去,小毛頭要找不到路回家了。」又珊催道。
我望了望窗外的天空,從躺椅上坐起。「這就去,待會兒見。」兒子在附近的幼稚園讀小班,今天是週末,只有半天課。
才走到院子,就看見小毛頭跌跌撞撞的朝我奔來。
「怕、怕、怕……」
我連忙上前抱住他。怕?怕什麼?
「借,借借。」小毛頭口齒不清像含了一顆鹵蛋,我扳開他的嘴,原來地含了一顆糖。
怕他噎著,我把那顆糖果拿出來,他立即抗議起來。
「爸爸!姊姊給我的!」
是爸?乖乖!
「姊姊?」借借?「姊姊在哪裡?」
他指著後面。「在後面,姊姊帶我回來。糖糖還我。」
還要糖?牙都蛀光了。「乖喔,待會兒要吃飯了,媽媽煮了你最喜歡的菜喔。」我抱起兒子,往他指的「後面」走去。
姊姊……是秋櫻嗎?她願意讓小毛頭叫她姊姊?
我往「後面」走去,卻沒見到任何人影,心底不免有些悵悵然。她還是不願意見我嗎?都這麼多年了,她什麼時候才會再喊我一聲「老爸」?
或者,這只能是者想了,或者連奢想都不被允許。
「辜弦?」又珊不知何時來到我身後。「怎麼站在這裡?」
我回過頭。「小毛頭說姊姊帶他回來,還給他糖果吃。」
「姊姊?是秋櫻嗎?」
「我不曉得,我沒看到。」
又珊抱起兒子詢問:「哪個姊姊帶你回來的?」
小毛頭不懂我們的意思。說:「姊姊就是姊姊啊。」
天真的回答讓我莞爾。「別問了,小毛頭不曉得的。」
又珊抬起眼,靜靜地凝著我。
「想什麼?」我問。
「想,你跟我在一起,會不曾覺得寂寞?」她如是說。
我先是一愣,而後搖頭笑說:「不,從不寂寞。」如果連眼前的幸福都視若無睹,那才是真正的眼瞎心盲。「那你呢,你寂不寂寞?」
她搖頭。「從不寂寞。」
「爸爸媽媽都不要寂寞,小毛頭會陪你們喔。」
兒子突發奇語,我和又珊都覺得好笑。
怪了,孩子年紀小小,懂什麼叫寂寞?
寂寞的定義,或許連我們自己也不甚明白哩。
又珊笑了笑。「今天天氣真好啊。」
年華逝水,追求幸福的感覺都來不及了,怎還有空閒寂寞?我抬頭望了望那高懸在中天的秋陽。
「嗯,陽光很溫暖。」
生命遲早都有告別的時候,再見的手勢,不必太蒼涼。
***
又過了兩年……
原本一直以為這輩於是等不到女兒的原諒了。
一個春天的午後,郵差送來了一封信。沒有署名、沒有地址,信封裡只有一張精緻的壓克力卡片。
是一張貴賓卡。「浮生半日」茶館的永久會員證。
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秋櫻曾說的話:「老爸,我以後要開一家茶館喔,到時我就送你一張沒有過期問題的貴賓卡。」一張貴賓卡……秋櫻她,選擇用這樣的方式來原諒我嗎?唉,哈、哈哈……秋櫻還是從前那個秋櫻啊。「又珊。」我朝房裡喊:「待會兒我們喝茶去。」
(全書完——他們的故事還有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