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說:[暫時還沒有。]我們都清楚,現在要孩子,只是徒增麻煩。
師母擔憂的看著我:[過兩年年紀大了,就不好生了。]
我紅了臉,訥訥道:[看看再說吧。]
晚上回來,走在那條通往學校西門的街道上,昔日柔情幕幕再現,我跟雷不約而同的對望。他攬緊我的腰,輕吻了我一下道:[國慶出去玩吧。]
[好啊。]我靠在他寬闊的胸膛上,舒服的閉上眼睛。我不知道別人的婚姻怎樣,也不知道別人的丈夫如何,我只知道,有雷這樣的丈夫,我很幸福很滿足了。第二天,雷拿了一堆旅行社的資料回來,我們興奮的討論旅遊路線,時間,甚至連帶什麼衣服都想好了。
就在國慶的前一個星期,部委舉辦了一個新型能源配比模擬網絡大賽,我代表學校參加,在計算機前面整整坐了53個小時,最後一份答卷提交完畢之後,我連站都站不起來了。兩個師弟將我扶起來,其中一個叫道:「血,師姐,你流血了。」
我低頭,看到兩道暗紅的血跡順著褲管洇濕了雪白的襪子,我只覺得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迷迷糊糊中,我聽到師母的聲音:[沒什麼大礙,就是過度疲憊,休息一陣就好了。你們還年輕,要孩子,有的是機會。]
我的胃猛地一陣抽搐。要孩子?難道我……
雷疲憊的聲音傳來:[是我不好,她最近容易累,我早該想到她可能是懷孕了。]
[唉,沒就沒了吧,可能是這孩子跟你們無緣。我想,還是不要告訴她了,免得刺激她。]
[我明白。]
天,一個孩子,一個我還沒有意識到就已經失去了的小生命。我如同掉進冰窖,全身冰冷的失去知覺,只感到溫熱的淚水不受控制的湧出眼眶。我咬緊牙關,壓抑哽咽的聲音,大家既然不想讓我知道,我就裝做不知道吧,免得雷還要擔心我。
耳邊一聲沉重的歎息,雷溫暖粗糙的手指輕柔的擦拭我的眼淚,聲音裡滿是疲憊:[小芮,我知道你醒了。]
我撲到他懷裡,臉頰深深的埋進他的胸膛,哭喊:[雷,對不起,對不起,我根本不知道……我……]
[噓——]他貼在我耳邊喃道:[別再自責了,失去孩子我已經很心疼,你一哭,我更心疼了,你忍心讓我這麼心疼麼?]
我拚命搖頭。
[那就不要傷心了,忘了這件事好麼?想要孩子,我們可以生一打,生一支足球隊。只要不被罰的傾家蕩產,就可以一直生。]
我知道他只是想安慰我,逗我開心,可是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如此溫柔的雷啊,那個無緣又無辜的孩子,是否有著跟他父親一樣溫和的性情和明亮的眼睛呢?我越想越傷心,越想淚水越多,止也止不住。
雷無奈的抱緊我,搖著我,歎息道:[哭吧,哭出來,你可能會好過一些。]
我窩在他懷中一直哭一直哭,直到疲憊的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張開紅腫的眼睛,視野沒有雷的身影。窗外一片朦朧的魚肚白,天快亮了,雷去了哪裡?雷呢?在我異常慌張無助的時刻,他為什麼不在我身邊?
走廊裡閃爍著點點昏黃的火光,我輕輕的推開病房門,看到雷站在走廊的窗前,渾身籠罩著濃濃的煙霧。窗台上散落著數不清的煙頭,兩個空盒疊放在一起,看樣子,他就這樣一直抽煙抽到天亮。
我的心酸澀絞痛,沙啞的喚:[雷。]
他回頭,那一瞬,在瀰漫的煙霧背後,我看到他的眼睛,裡面隱藏著傷心和——迷惘?僅僅一瞬而已,他捻熄了煙蒂,垂了下頭,再抬起時,已然是滿眼的溫柔。他撥開煙霧,走向我,順了順我的頭髮,輕聲道:[起來了,感覺怎麼樣?如果沒什麼不舒服,咱們就回家。]
回家,多麼親切的字眼。家,那個讓我照顧的亂七八糟的地方,我們的家。我顧不得他滿身的煙味和冰冷,張開雙臂將他抱的緊緊的,哽咽道:[好,我們回家。]
那個國慶,我們哪兒也沒去,雷每天留在家裡照顧我,我們還是時常坐在陽台的搖椅上曬太陽,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秋天的關係,那陽光也感覺淡淡的,涼涼的,沒有溫暖的味道。
國慶節之後,雷正常上班,我跟導師請了半個月的假,一個人閒的無聊,就開始收拾房間。我把衣服分類折好,放在不同的格子裡;將窗簾床單全部換了新的,髒的重新洗過;將書房和臥室的書擺放的整整齊齊;將所有的傢俱、玻璃和地板都擦乾淨。收拾了一天,我累的快虛脫了,想到媽媽真的很偉大,怎麼能夠數十年如一日的做家事而不喊一聲累呢?不過望著窗明几淨的房間,真的好有成就感。下午,我特地跑了趟超市,先選了幾本食譜,然後找了幾個最簡單的菜色備料,回到家裡忙乎了幾個小時,總算做出三樣看上去不太恐怖,吃起來不太痛苦的菜。我又買了幾樣甜點,幾支蠟燭,精心佈置了一頓燭光晚餐。結婚這麼久,我還是第一次正式下廚房,真想知道雷看到時會是什麼表情。
等啊等,天都黑了,雷還沒有回來。這時我才想到,應該事先給他打個電話。因為我們平時不在家裡吃晚飯,所以也沒有詢問彼此下班時間的習慣。此刻,我才真正理解那些煮好了飯在家裡等待丈夫回來的妻子的心情,理解她們為什麼一遍一遍的電話催促,直到惹得丈夫厭煩為止。這是女人的悲哀,妻子的悲哀,也是女人特有的幸福,妻子特有的幸福。
我撥了雷的手機,熟悉的音樂在門外響起。我丟下電話,跑過去打開門。雷正掏出手機,抬起頭看我,笑道:[心有靈犀哦,我剛到門口,就來給我開門。]
我接過他的公文包,尷尬的一笑。他看到手機顯示的號碼,恍然大悟。我們在門口怔怔的站著,實在很不習慣這種場面。他的妻子,我,為他等門。
雷首先忍不住笑了,傾身吻我一下道:[幹嗎擋在門口?嫌我回來晚了,打算不讓我進門麼?]
我這下真的故意擋住他的視線,興奮又期待的道:[你閉上眼睛再進來,我不讓你睜開就不可以睜開。]
[搞什麼名堂?]
[閉上就是了麼嘛!]
[好好,閉上。]他閉上眼,跨進門來,[閉著眼睛怎麼脫鞋?先睜開一下行不行?]
[不行,我幫你脫。]我牽著他的手走進餐廳,[等一下。]我點亮了蠟燭,站到餐桌另一端,吸口氣道:[好了,可以睜開了。]
他緩緩睜開眼睛,跳躍的燭光映照著他滿眼的驚訝:[這些——都是你煮的?]
我偏頭笑道:[差不多吧,甜點不是,菜都是。]
他遲疑了下,然後用力吸口氣,誇張的大聲道:[老婆大人第一次下廚,我拚了這條老命也要吃光。]
[去,]我擰他一把,[當我煮出來的是毒藥啊。]
他摟過我響亮的親了一口:[就是毒藥我也甘之若怡。不過說真的,老婆,家裡還有胃藥沒有?]
[駱雷。]我氣的大聲叫他的全名。
他呵呵笑了,拿起筷子夾了一大口爆炒空心菜放在嘴裡。我緊張兮兮的看他的表情,他慢條斯理的嚼著,吞下去之後還閉上眼睛咂咂嘴,好半天才張開。
我一直盯著他的眼睛,無聲的詢問。他沒說話,又夾另一道,直到三道菜都嘗過了,才放下筷子,緩緩點頭道:[不錯,真不錯。]
[真的?]我壓抑不住欣喜,咧開大大的笑容。
他頓了頓道:[就是空心菜鹹了點,苜蓿肉老了點,紅燒魚焦了點。]
[哦。]我挫敗的低吟,跌坐在椅子上。我自己嘗過,當然知道不是很好吃,可是……我還是希望雷會稱讚麼。
[不過呢——菜裡有種味道是世界頂級大廚也做出來,只有你能做出來的。]他蹲在我面前,對我眨眼。
我意興闌珊的問:[什麼味道?]
[愛心晚餐的味道。]他握緊了我的手,[小芮,我可以騙你說好吃,可是我知道這不是你要的,對嗎?]
我望著他深邃溫柔的眼神,點點頭,釋然一笑:[算了,我們出去吃。]
[不行。]他用力搖頭,[我老婆的愛心晚餐,怎麼可以浪費?東西是你煮的,得負責陪我吃光它。]他脫掉外套,走進洗手間,大聲道:[老婆,盛飯,我今天起碼要吃個三大碗。]
他吃得很賣力,但是不多,我看著他誇張的扒飯動作,心中一陣酸楚和難堪。在自己家的餐桌上,吃自己老婆煮的飯,居然要勉強自己。他先前說的那些話,不過是為了安慰我,維護我的自尊而已。
我伸手按住他的筷子,含淚搖頭:[雷,別吃了。]
他皺眉:[怎麼了?]
[不好吃就不要吃,何必勉強自己?你不是說,假裝不是我要的?]我話未說完,眼淚已經流下來。
[小芮。]他疾步過來抱緊我,[對不起,對不起,不是不好吃,真的,很好吃。只是,我剛在外面已經吃過了。我居然忘了,你可能還沒吃飯。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是啊,他這個時間才回來,按慣例應該早就吃過了,我居然沒有看出來。
[小芮,對不起,小芮,對不起……]他不停的喚我的名字,喚一聲說一句對不起。我靠在他懷裡,一面哭一面搖頭,好好的愛心晚餐,居然落得淚泡飯的結果。
最後那些菜全部進了垃圾桶。我站在流理台前默默的洗碗。雷捲起袖子道:[我幫你。]
我勉強笑道:[不用了,很快就好,冰箱裡有白蘭瓜,你去切一個。]
他沒有應聲,站在我身後,默默的看著我。
我回頭:[怎麼了?不是叫你去切瓜麼?]
他突然一把抱住我,額頭抵著我的額頭,目光鎖住我的目光,沙啞的開口:[小芮,我娶你,因為你是你,不要為了我,或者別的什麼原因,勉強你自己改變。我不會要求你改變什麼,你明白麼?]
[我……只是想嘗試做一些為人妻子應該做的事情。]
[沒有什麼是為人妻子一定要做的。你要做的,就是好好愛我,並且讓我好好愛你。]
[雷。]我不顧滿手的洗滌劑,緊緊緊緊的回抱他,熱烈的低喊:[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他的手臂收緊,摟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但是我不在乎。這是我們第一次將[愛]這個字搬到檯面上,中國人的感情一向含蓄,愛情心照不宣就夠了,很少有人會掛在嘴邊。但是我現在發現,說出口,喊出聲,那種激動和震撼是含蓄和心照不宣所無法比擬的。
他的嘴唇尋到我的,激烈的吻,一路抱著我衝進臥室。愛如大火燎原,熊熊燃燒,激烈沸騰,經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