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她其實沒有什麼變化,嘗試蓄過一次長髮但以失敗告終,那之後頭髮便一直維持半長不短的模樣,上班時為方便都紮成了小辮子。
因為戴不慣隱形眼鏡,學生時代的黑框眼鏡便留了下來,明明是並不老土的樣式,別人戴來叫知性,她戴起來——想起室友委婉的評價:「挺合你的氣質」。
她的氣質?沉悶,呆板,像舊時代小學教師一樣的嚴肅拘謹。言榛猜室友真正的意思是這樣。
只是現在的她已經可以接受自己真實的模樣了。
優點也好,缺點也好,自己就是自己,全盤接受。
眼睛透過自身的影像看到了另一個人,那個人也是沒變多少呢。一樣的長眉細眼,總讓人覺得很隨性遮過了半邊眼睛的黑髮,只是身上銳氣消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幾分說不出的懶散。
不禁覺得人生際遇真的很奇妙,沒想到數年後竟與一度很想接近的人一起工作。
只是再見時心裡頭已沒了波瀾。自己畢竟不再是那個苦悶自厭的女孩,早已不需要借由仰慕他人得到救贖。
記不清當時對那個男生到底抱有何種心情了,如今翻找起來,也只餘下像眼前玻璃窗上的浮光掠影。
第六章駐足
第二天正式實習,言榛七點三十就到了醫院,普外辦公室裡有幾張閒置的桌子,她取了一張當作以後寫病歷的地方。為了今後請教方便,就把桌子移到她名義上的「老師」辦公桌後方。那是辦公室最裡面的位置,言榛在走過時掃了一眼,在一堆病歷和疊得高高的醫學資料書後頭有幾樣用處不明的東西,其中一個看起來像是……水枕?
也只詫異了一下便收回目光,總覺得過分關注別人桌子上的東西近乎刺探隱私。
將筆、病歷紙、資料書等放好後,交班的時間也差不多到了,青年幾乎是踩著鐘點走進科室。交班匯報過後就是馬不停蹄的查房,當天有主任查房,言榛與幾個住院醫師跟在外科主任後頭轉了幾個病房,發現外科的查房速度快得驚人,不像之前實習過的幾個內科科室那樣耗時。
即使如此她還是將一些重點記了下來,打算之後慢慢翻看病例。抬眼看了下其他住院醫師,皆是一臉恭謹地聽著外科主任的處理,偶爾抄下幾個單子,左側的青年則偷偷打了個呵爾。
言榛看著這一切,心裡不由湧起說不出的奇妙感覺。
像是對多年前的自己的憐憫。
十七歲的初夏,是那樣隱痛地盼望能站在如今的位置,卻在掙扎與猶豫中不得移近一分。而心如止水的當下,自己卻輕而易舉地站在了一伸手就能觸及那人的地方,只是已無心伸手。
查房完後因為當天沒有安排手術,主任又去了主任辦公室,下級醫師終於有了坐下歇一口氣的機會。言榛前頭的人剛在辦公桌後坐下,就像是察覺到不對地一頓。
他霍地回頭,正與她對上。
看著那雙細長的眼困惑地眨了幾下,言榛心想他該不會忘記了自己是誰吧。
果不其然,對方眼裡的疑惑半晌才轉為恍然,「哦,你是昨天那個……」
察覺到自己的語氣有些失禮,他咳了一下,又說:「那個,不好意思,你能不能把桌子移一移?我不大習慣後頭有人坐著。」
語氣雖放緩了,態度卻是極隨便的。
言榛愣了一下,沒說什麼便起身搬動桌子。因為擺了資料書,比起先前的空桌子移起來有些起力。
旁邊便有人伸手幫忙,一邊訓他:「看見女孩子搬重東西都不懂幫一下,一點紳士風度都沒有!」是昨天的女醫師。
他被訓得臉色有些尷尬,咕噥著「哪有想這麼多」轉過頭去了。
女醫師則嘻嘻一笑,「什麼不習慣有人坐後頭,分明是怕後面有人盯著摸起魚來不自在吧!」
「柳師姐!」仍是像昨天那樣氣惱中帶著無奈的語氣,言榛望著他咬牙切齒卻忍著沒發作的臉色,某種因為太過遙遠而變得陌生了的感覺又湧了上來。似乎在很久以前就察覺到,有些人即使總與親近的人打打鬧鬧,對陌生人而言他們卻仍是難以親近的。
在這裡她毫無疑問是個外人。始終沒變的角色。
低頭向女醫師道了謝,也掩去心中一閃而過的失落。對方笑著說不用,隨即遞來一張紙,「這是這半個月的值班表,原本我們科也有兩個實習生的,只是剛好在你來之前出科了,現在只有你一個實習生。不過你放心,除了某人之外,咱們科的醫生都很勤快,不會把活都扔給實習生的。」
某人?言榛直覺掃了一眼程拓,果然在對方的額角睨見幾根跳動的青筋。她低頭大略看了一下排班表,又發現個奇怪的地方。
「為什麼程、程醫師會連值五天夜班呢?」
顯然這又是個踩到人痛腳的問題,因為女醫師現出一臉要笑不笑的表情回答:「因為某人先前無故曠工被院長抓到,沒罰個十天半月算不錯了。」
而他則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師姐你究竟是來教導新人還是來吐我槽的啊?我知道了,你嫉妒病人給我送吃的而盡給你送些沒用的花花草草對吧!」
「稀罕呀?你一個男的愛吃零食弄得全院的病人都知道了,丟不丟臉?」
接下便演變成小孩子般的鬥嘴。言榛對事情的發展有些反應不過來,科室裡的其他人卻像是習以為常了,沒有人抬起頭來看一眼熱鬧。
將女醫師轟走後,他餘怒未消地將惡狠狠的目光移到言榛身上。
她被他瞪得莫名,半晌才見他開口——
「喂你,用不用考慮換個人帶你?」
「……不用了。」
「回話之前的停頓是什麼意思?」
「什麼?」
他又看她半晌,確定她不是在裝傻之後帶著一臉被打敗的表情轉過了身,言榛似乎聽到他咕噥了一句:「……一點都不好玩……」
她默默坐下來,然後聽到對方背向她再問了次:「真的不考慮換人帶你?」
這一次言榛總算聽出了「我是為你好」的意味,不覺笑了下,「不用了。」對一個實習生而言,再混的醫師都有可以教她的東西。
想了一下,她小聲問:「那麼老師,我現在該做什麼?」
程拓的肩頭抖了下,顯是同昨天一樣對老師這個稱謂極不習慣。
言榛也覺得有些彆扭,可是叫他程醫生或直呼其名感覺更奇怪,畢竟他名義上是她的帶教老師。她還是只能按照慣例喊老師,只是會盡量小聲。
所以,就委屈這人多多包容吧。
「幹什麼呀……」青年抓抓頭,「對了,就從今天的病歷開始寫起吧,順便熟悉一下負責的病號情況,不明白的再問。」
他丟過來一疊病歷,轉身時唉聲歎氣地道:「你就是喊『喂』我也沒意見呀……真是認真過頭了。」後半句換了更小聲的咕噥。
這人究竟知不知道他的嘟嘟囔囔都會給她聽見呢?言榛低頭看著桌上的病歷,有些困擾地笑了。
第七章傷痕
兩天在普外科的實習過後,言榛對自己所處的環境總算有了個大致的認識。
以生物鏈來說,這個科室與其他科室一樣,處於最高層的自然是外科主任,但他們另有一間主任辦公室,並不常來科室。在科室露面較多的那一位老主任則總是沒睡醒的樣子,為人頗隨和,對下級醫生偶爾的開小差行為總是睜隻眼閉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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