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沒說什麼將大衣塞進袋子裡。
經過這一番鬧騰天已經全黑了,程拓只感覺又冷又餓。身側的女孩開口:「程醫生,要不先找家店吃點熱東西才回去吧。」說得正合他意,只是他忘了在這種情形下事情會自然而然地違背他的初衷發展。
結果就是兩個人面對面地坐在拉麵館裡等候上面。
這時候不說話似乎也很奇怪,程拓又開始沒話找話說:「你不回家吃飯應該沒關係吧?」
「嗯,沒關係。」
「……平時上班都乘公車?」
「對的。」
……靠,這傢伙回答的字數就不能多點?沒看見他在很辛苦地撐場面嗎?
才剛這麼想,對面的女孩便抬起頭來,用一貫輕輕淺淺的語氣對他說:「程醫生,我覺得我應該向你學習。」
「唔?」她什麼意思?
「像方纔那種場面,我都沒反應過來,你卻能很快做出處理,作為醫護人員我還是太遲鈍了。」沒有什麼起伏的語氣,反而讓人感覺她真是這麼想的。
程拓皺起眉,「接下來你不會要說什麼救死扶傷是醫生的天職之類的話吧?」切,他最反感這種高調子了,全是檯面上的空話,只有傳統教育下腦袋秀逗了的書獃子才會當真。
「我告訴你,這個社會做好人最要不得,像剛才那種情況我可是考慮過不會被人誣上身才出面的。醫療糾紛的例子這麼多,你在醫院裡還沒看夠嗎?」虧她能保持天真,他從小接觸醫藥環境,再加上實際參與工作幾年,像救人者反被告、嫌拖累放棄病重親人這樣的事情見都見麻木了,不客氣點說,他像其他同事一樣都煉就了一副鐵石心腸。
「要沒撞見這碼事就罷了,碰到了又不能不救,老實說比起關心被撞的人怎麼樣,我還比較鬱悶這麼晚了上哪找家乾洗店呢!」呃,似乎說得太刻薄了點,雖然離自己的想法相差不遠,也急於把那種天真的思想從她腦袋裡趕走,可話出口後又不大踏實。
像是擔心她對他有不好的看法……切,他幹嗎要在乎別人怎麼看他?
適時送上的拉麵化解了兩人之間短暫的尷尬沉默,程拓佯裝若無其事地立馬開動,心裡卻直嘀咕自己會不會下藥太重,打擊到這個滿腦子正統思想的乖寶寶了?
卻見言榛慢慢抽出竹筷,在下筷前微微一頓,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似的說:「可是,我還是覺得程醫生值得我學習。」
啊?
「不知而為和知之而為,這大概就是你我之間的差別嗎?」相較起來,她覺得後者更加難得。知道人心險惡還上去救人,起碼這一點就能表明他沒有自己形容的那樣不堪。
程拓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讚他,莫名便就一股薄熱在臉頰上漫開。
可、可惡,已經是第二次了,枉他自詡臉皮厚得「磨個三年也不穿」,為什麼竟招架不住這女人小小一句稱許呀?
總覺得稱讚的話從這種一板一眼的傢伙嘴裡說來,格外讓人不好意思。
掩飾地咳了一聲,他低下頭猛喝湯。言榛似乎也只是要說出想說的話,說完便安靜地咬著麵條。
程拓的目光不由又回到她身上。就這麼看來,確實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因為對她有了一些瞭解的關係,所以覺得她的一舉一動都透著格外沉靜的味道。以這傢伙與世無爭的個性,還有那似乎總把別人想得太好的毛病,她在中學時真的那麼不受歡迎嗎?
想想有些不可思議。
不過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有些人的優點只有在走近了才看得出來,至於這傢伙……別人大概還沒走近就先被她過分的認真嚇跑了吧。
一邊惡意地想著,一邊覺得言榛小口小口的吃法真不順眼,他不由出聲:「吃得這麼秀氣幹嗎?在我面前你不用顧忌形象。」對方愣了一下,彷彿這時才意識到他在看她,一向沒多少表情變化的面上現出無措的神色。
半晌她才扶了扶眼鏡,小聲道:「不好意思……我吃東西一向都這麼慢的。」
「是嗎?」程拓哼笑一聲,睇著她面上升起的薄紅,一時之間心情大好。
怎麼說呢,咳,有種扳回一城的滿足感。總不至於老是自己被這女人弄得不好意思吧?
雖然知道很孩子氣,可是重又佔回上風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他突然有了逗她的心情,「喂,你知不知道咱們高中時同校又同屆?」
言榛愣了一下,臉上卻沒有露出驚訝神情,「哦,你發現了呀。」淡淡的語氣,介於「你終於發現了」和「沒想到你會發現」之間。
什麼呀,原來她早就知道了。他大失所望,「那你剛進科室時還叫我老師?你這傢伙的腦袋到底是怎麼想的?」
「因為那是慣例,習慣了。」
……他可看不出有什麼好習慣的。
「那你再叫一聲『老師』聽聽?」
言榛頓了頓,似乎有些困擾。
程拓看著她嘴唇動了動,可漲紅了臉也沒說出話來。
他迸笑出聲。
「哈,哈哈,你這傢伙夠搞笑!」他被徹底娛樂到了,也終於弄清了這傢伙的思維模式。在他手下實習時只能喊「老師」,不在同一科室後讓她喊也喊不出來。他一直以為沒有人會死腦筋到徹底按照「規章」、「慣例」之類的東西行事,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程醫生……」言榛有些沮喪地叫道。
「咳,我知道了,不開你玩笑了。」連咳幾聲才把笑意壓下去,「你讀書時一定是那種把老師的板書一字不漏地抄下來的學生,當班干也一定是明知同學會不滿,仍要把違紀行為上報給老師的吧?」難怪招人怨。
言榛臉色一凝,下意識地低了眼,然後才抬起頭來,「也不是,」有些模糊的微笑,像在懷念什麼,「我也有知情不報的時候。」
「……哦。」不知為何覺得最好不要再深問下去,程拓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又想起一件事,「那你是怎麼知道我們同校的?」若是他先發現倒不奇怪,她在普外實習時檔案就在他手上,若不是他懶到不會注意這種小事,現在早該發現了。
「因為我有認出你呀,程醫生也許沒注意,其實你在中學時還是挺有名的。」
有嗎?他回想了下,只記得高中時的自己是個放到如今,連他本人都要唾棄的幼稚又張狂的傢伙,不過以自己做過的丟臉事情來看,是有幾分可能讓人記住。
「反正不是什麼好名聲。」咕噥了一聲,他的臉早八百年就被自己丟光了,如今這張是媲美防彈玻璃的人造材質,堅實牢固,百堅不摧。
言榛笑了笑,「其實那時我就很想認識你。」
正在喝水的程拓冷不防嗆了一下。
連咳幾聲他才緩過氣來,抬起頭瞪她。
……我靠,拜託這位大姐你不要這麼稀鬆平常地說出會引人誤會的話好不好?
「是啦是啦,」他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知道我很帥,不過拜託你別暗戀我。」睨見對方鏡片後驀然大睜的雙眼,他才意識到自己也說錯了話。嘖,都是被這傢伙影響的。
「我開玩笑的!聽不出來嗎?」有些懊惱地叫道,罵自己怎麼忘了這女人是個分不出玩笑還是認真的死腦筋。
言榛眨眨眼,半晌才遲鈍地應了聲:「哦……」
……真累。
程拓別開臉有些無力地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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