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跟著武大娘跑出門後,徐伯向他問起她和師父之間的關係,誰知他一告訴徐伯,大姐所嫁的人就是他師父後,徐伯臉色不但更難看,還一語不發地甩頭就離開,留下他和季樂滿頭的霧水。i
初靜深思了會兒後問道:「徐伯可曾說過他的兒子怎會得罪吳三桂的嗎?」
叔康搖頭,「這他倒是沒提過。」
「那你姐夫當時—口就回絕了徐伯的請求?」
「師父他連說『不』都沒有,只是冷哼一聲。」叔康回想著當時的情況。「徐伯見師父擺明不想幫忙的樣子,急的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甚至還當眾跪下來求師父呢!」
「你有問過他為什麼不答應嗎?」
叔康皺皺眉,「大姐,你不要問笨問題嘛I你說,我有那個膽子去質問師父為什麼不肯救人嗎?」
「救什麼人?」剛踏進廚房的亞平好奇地問。
「亞平,你還記得定遠馬場的徐伯吧?」初靜不答的問。
亞平怔了下,點點頭,「我還有點印象。」
在他記憶裡,徐伯是爹的至交好友,以前他們還在家鄉時,他每年最少都會來拜訪一趟,待他們幾個孩子極好,是個很和善的長輩。
「大哥,你也認識徐伯?」
「也?」亞平挑眉,嗅出了一丁點的不尋常。
初靜解釋道:「這回你姐夫帶叔康到葉爾羌,回程時正好路過定遠馬場,與徐伯照了面,方才徐伯循著他們的馬蹄印子,找到家裡來了。」
亞平一聽他們的形跡已暴露,直覺地神經繃緊了起來。「大姐,這……要緊嗎?」
「沒關係的,徐伯的為人我信得過。」他的擔心她知道,若非叫她認出來人是徐伯,她也不會貿然推開叔康站出來與徐伯相認,畢竟人心隔肚皮,沒有十足把握徐伯不會出賣他們,她絕不會輕易拿自己和弟妹的性命下賭注。
她眼裡的自信讓他霍地一鬆,「徐伯是認出了叔康才找來的嗎?」
「不是,他是要找師父幫他救他兒子,才找上門來的。」叔康答道。
亞乎訝然地望向初靜,「他兒子?那不就是……」
「是什麼?」叔康忙問。
亞平謹慎地閉上嘴,輕推開弟弟湊過來的大頭,
「這沒你的事。」
叔康皺眉抗議道:「大哥,大姐的事就是我們全家人的事,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大姐曾和徐伯的兒子有過婚約!」
「你怎麼知道?」亞平睜大了雙眼。
由於敏感的家世身份,知道大姐有婚約在身的人屈指可數。他之所以會曉得,還是從爹和娘對話裡偷聽來的。
「我怎麼不知道?」叔康滿意地看他一臉錯愕。「大哥,你可別小看我了,我還知道大姐那無緣的未婚夫是個中過舉的舉人——」
亞平趕忙摀住他的嘴,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隔了道牆的廳堂,壓低聲音混:「這事你可別在師父面前亂說!」.
初靜眉一挑,敏銳地察覺到他謹慎言行裡的不對勁,然後她想到了今早武大娘同她悅的那件事。
「你們是不是知道些什麼我不知道的?·
亞平猶豫了下,最後想想這事讓她知道實情也是好的,於是坦承道:「大娘不是說,師父從西北回來的那天在市集上發生了些不愉快的事嗎?」
「什麼不愉快的事?」她追問。
叔康扳開亞平的手,搶話道:「還不就是街上那些三姑六婆說大姐嫁給師父是鮮花插牛糞的事嘛!」
其實很多村民老早就在師父背後這樣說了,只是他們都不敢讓他曉得,就怕傷了他的心。
「她們說的話被他聽到了?」她心一沉。
叔康撇撇嘴,點頭。
任費他們瞞了好些年,沒想到一下子就破了功。
「我想師父這幾天晚上常一個人喝悶酒,可能也是為了這個吧。」亞平說道。
初靜抿住了唇不語。
自從開封打西北回來後,整個人便老是悶悶不樂的,彷彿心上擱著沉沉心事般。每回她問,他卻都搖頭說沒事,可要真沒事,他又怎會每晚瞞著她偷偷起來喝酒?
如今聽亞平和叔康這麼一說,她在恍然大悟之餘,也不免氣起那些碎嘴的三姑六婆。,「你們還記得是哪些人說的話吧?」她冷冷地問。
「大姐?」從沒見過她這嚇人表情的叔康怔愣住了。
不同於叔康的錯愕,亞平只是挑了挑眉。
別人老看大姐弱不禁風的外表就以為她該是那種逆來順受的弱女子,可事實上卻大大的不然。
「大姐的意思是?」
「既然她們那麼愛說三道四,我就讓她們說個夠!」
★★★
一如這幾天來的每個深夜,等著家人都入睡後,易開封提了壺酒,獨自坐在廳堂裡一語不發地啜飲著手中澀得讓他難以入喉的苦酒。
「開封?」柔若無骨的小手堅定卻不失溫柔地壓下他舉杯欲飲的手。
他回頭,只見妻子不知何時來到了他身後。
「你怎還不睡?」勉強嚥下喉間的苦澀,他問道。
「你呢?」她輕移到他身邊坐下來,「你又怎麼還不睡?」,
他沒有回答,放開酒杯的大手一把反握住她按放在
他手背上的柔荑,一雙眼怔愣愣地瞅著她白細腕間新套上的玉鐲。
「你喜歡這鐲子嗎?」
「嗯。」她點頭,眸子裡漾著笑。
「是嗎?」他嘴角微揚,笑得牽強。
他失魂落魄的模樣叫她心頭一緊,斂起了笑,伸手撫上他保鎖的眉心,她望進他佈滿陰鬱的眼,「你是不是在意上回在街上聽到的那些閒育閒語?亞平他們告訴我了。」試著撫平他眉的招皺,她柔聲道:「你別把別人的胡言亂語放在心上。」
他撇過頭去迴避開她的凝視,「我沒放在心上。」
他那再明顯不過的心虛讓她失笑,「真沒放在心上?」
「真的!」為了強調自己沒說謊,他還用力點點頭。
「既然是真的……」不顧他的抵抗,她雙手一伸,扳回他的臉,讓他無處可躲地正視她的眼。「那你就乖乖看著我!」
發現自己沒地方躲,他直覺的反應就是立刻把眼睛瞇上。
他孩子氣的舉動逗得她一樂,突然興起了想捉弄他的念頭。
「我很醜嗎?」她故意曲解他的舉動。
他想都不用想地脫口就反駁,「哪有?你是我見過最美的人!」
「如果你不認為我長得醜,那怎麼不敢看我?』』為縮短身高上的差距,她悄悄跪坐到板凳上,好湊近他的臉。
她的指控讓他一急,連忙睜眼澄清,「我怎會——喝!」他被她幾乎是貼在他眼前的小臉嚇得倒抽口氣。
「你……你……」他嚇得謊話都結巴了。
「我怎樣?」說著,她帶點惡作劇意味地吐出丁香小舌輕舔過他唇瓣,「你說啊!」
他冷不防地又抽了口氣,赧紅就像水墨沾上宣紙般的迅速在他臉上渲染開來。
「開封。」她貼著他的臉輕喊。
「嗯?」她靠得如此接近,近得連他的呼吸都被她吐出的每一縷香氣所佔據。
「我聞得到你嘴裡的酒味……」她壓低了柔柔的嗓音,魅惑地將舌尖伸入他微合的雙唇間。
陡地,一股推力硬是把她往後推去!
她瞪大了眼,不敢相信他竟會在她主動誘惑他的時候推開她。
只見他整張臉紅得發燙,氣是大口大口的喘,厚實的胸膛劇烈起伏著,顯然她對他的影響力遠比她認為的來得大……那他又怎會推開她的呢?
「我……」驚覺自己聲音低啞得難以辨認,他尷尬地咳了兩聲,順道起身離座好避開她可能會再重施的誘引。
他的動作讓她眉頭一蹙,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好讓他內疚時,視線隨著他的挪動剛好對上了他腰腹間……
這一看,換她轟然羞紅了臉。
她發愣的眼和染得通紅的臉讓他不解地隨著地的目光低頭一看,大火迅速燙熟了他的臉,忙不迭地轉過身去。
她輕捂著嘴,在短暫的羞窘過後,那靈動的眸裡竟開始浮現出蓬勃的笑意與一絲絲的得意。
輕巧地跳下板凳,她噙著笑,悄悄來到他身後,在他因害羞而不敢回頭面對她的時候,伸臂一把將他緊緊抱住。
「你………」他身子一僵。
「開封,我們是不是夫妻?」她問,在他看不見的小臉上堆滿燦笑。
他心頭一震,「你怎麼忽然這麼問?」
她的問題讓他沒來由地不安起來,原本被挑起的情慾倏地消散而去。
「你別多心。」彷彿看得透他心底想的,她—邊將臉頰貼上他背心,—邊喃喃說道:「你這些天來老是躲著一個人喝悶酒,心底一定有事。開封,我們是夫妻呵!你的事不也就是我的事?你心裡悶,我也不好過啊!」
「初靜,我……」他聽得眼眶一熱,差點就要把心頭揣著的死結說了出來,只是話到了口,卻硬是又吞了回去。
他不怕她笑,就怕她會瞧不起他的軟弱。
「你不說,那你就是不把我當妻子。」
「我沒有!」他忙不迭否認。
「沒有你就說啊!」她逼道。
「我……」他咬了咬牙,雙手合握住她扣在他肚子上的小手,深吸口氣後說:「你還記得我說過我因為是孤兒而打小當乞丐的事吧?」
「嗯。」她點頭,像是在鼓勵他繼續說下去似地收緊雙臂,摟得更用力了。
收到她無言的支持,他又吸了口氣,「從小我就羨慕別人有個家,有爹有娘疼,不像我們那些小乞丐,雨來沒屋遮、病來路邊擱,因此等我跟著師父學成武藝下山後,頭—份心思就放在娶妻成家上頭。我也知道自己條件差,沒人又沒錢,即使有心,也沒人肯嫁,尤其那時候我又還沒成名,會有姑娘肯嫁我才怪!」
「那成名以後呢?」她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我是二十四歲在九華山上與黃百家前輩一戰後成名,正巧那一年讓我遇上個我小時候認識的姑娘,後來也就和她定了親……」他背上一陣徽疼,「初靜,你剛剛是不是咬我?」
「沒有啊!」她回答得無辜,可表情卻擺明著妒火中燒。
他皺了皺眉,最後還是決定相信那可能是自己的錯覺,於是繼續說道:「我和那姑娘定親後沒多久,有一天,一個書生模樣的青年跑來找我,說是那姑娘的情郎,來求我退了這樁親事,別娶那姑娘。」,
「那你怎麼說?」
沒察覺她語氣裡的酸味,他逕自說道:「我還能怎麼說?原來那姑娘之所以會答應嫁給我,原來是她和心上人吵架了,一時想不開,想拿別的男人來氣他。」
「而你就是被她挑上了的倒霉鬼?」
他眉一擰,為她的形容感到有些不滿,「我不是倒霉鬼!」
「不是嗎?」他不高興的口氣讓她忍不住抿嘴一笑,背著他再偷咬他一下。「你如果不倒霉,怎會正好叫她給纏上了?」
他一愣,仔細想想那倒也是。「難怪我老覺得遇上她後,日子過得沒一天是順心的……初靜,你剛剛是不是真咬我了?」
「有嗎?」她耍賴道。「對了,你當初又怎會捨得放那姑娘離開的?」
「初靜,你……是不是在吃醋?」終於發現了她語氣裡藏都藏不住的酸味,他小心翼翼地問。
「你說我有吃醋嗎?」她答得酸氣沖天,「反正你後來娶的是我,又不是她,我又何必吃那陳年老醋?」
「你如果真吃那姑娘的醋,那可就真吃得冤枉了。」他輕笑道,心情因她的醋勁而大好起來。
「這話怎麼說?」她柳眉一挑。
「我不是說那時候是為了想早點娶妻成家才與她定親的嗎?對她,老實說,我一直當作是小妹妹,沒什麼男女之情的。」他輕笑道,接著話鋒一轉,「你有沒有聽過說書人說書?」
「嗯。」她點頭,卻不知他何以問這個。
「那你可曾聽過他們所說的江湖故事?」
她頑皮地又咬他一口,「你這麼問,是不是想知道我有沒聽說過有關『開封刀』的故事?」
叫她—下子就猜中他心思,易開封臉上微紅。「每個說書的都說我是最落魄的大俠,我自己想想也是。出道時—貧如洗,在江湖裡打混了十幾年後還是一貧如洗。我有個朋友褚宵——」
「清澗拳褚宵?」
「你知道他?」他顯得有些驚訝。
「他和你齊名嘛!」她說得理所當然。
他一愣,她的理所當然聽在他耳裡成了窩心的感動。不過這樣的感動卻讓她的沉不住氣給打斷。
「然後呢?」見他久久沒說話,她催促道。
他笑道:「我和褚宵差不多是在同時期出道,他不到半年,就已經攢了一筆錢買地蓋房子,現在更已稱雄於嶺南一帶。」
「你羨慕他?」
他搖頭,「他有什麼好值得我羨慕的?他有的我也有,可我有的,他卻不見得有,要說羨慕,應該是他羨慕我吧!」
「你有什麼他沒有的?」她好奇地問。
他手一拉,將她帶到身前,俯首望進她眼裡。「我有你、有晴娃,還有亞平、叔康、季樂,這還不夠他羨慕嗎?」
她聽得心頭一暖,用力抱住他,讓掩不住的燦笑藏進他胸口。「你確定你剛剛喝的是酒,而不是糖水嗎?」
他呵呵輕笑,伸臂摟緊她,「你和晴娃都是老天爺給我的奇跡。」
頭一遭聽他這麼說的初靜仰起了小臉,「我和晴娃是奇跡?」
「你們是我的奇跡。」易開封再肯定不過地說。「當那個姑娘的心上人找上門來的時候,老實說,我非但不生氣,反而還鬆了口氣。因為那時候我根本沒錢娶妻,更別提養家活門了。」
初靜回想起兩人初相識時,他那一身落魄已極的衣衫,在心酸之餘,不禁覺得奇怪,「你的錢到底都花到哪兒去了?」
「錢?」他側頭想想,「你知道的,錢那種東西老在我身上待不久,因為怕麻煩,即使有了錢,我也會想辦法先把它花掉再說,買酒、買衣服、買馬,不然就拿去幫幫同我一樣出身的小乞丐,反正我渴了有溪水、餓了就打獵,靠天吃飯我也活這麼大了,有錢沒錢根本沒差,只是我不曉得……」說著,他臉色突然黯淡下來。
「曉得什麼?」她舉手輕撫他頰邊,眼底儘是因他而起的心疼。
遲疑了下,他扯扯嘴角,白嘲道:「我不在乎自己窮,可是別人在乎。」
聽出他話中有話,她追問道:「是誰說了什麼嗎?」
他一陣沉默,而後才說道:「我後來在無意中聽到……聽到那個姑娘同她心上人解釋她何以會和我定親的原因,她說……」
隱約猜到那姑娘可能會說的話,她臉色—沉,「她說什麼?」
他遲疑了下,臉上閃過—絲難堪,「她說……她之所以會和我定親,完全是她爹的主意,與她一點干係都沒有,畢竟像我這種要錢沒有,長相又兇惡難看的人,她是怎麼也看不上眼,更別說是要和我做夫妻……她還說我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秤秤自己斤兩——」
「夠了!」初靜摀住他嘴,不讓他再繼續說下去。
一把熊熊的無明火在她胸臆間狂燃。「她說那種混帳話,你難道沒讓她好看嗎?」
他苦笑兩聲,「她說的都是實話,我的確不是個好丈夫的人選,我一點都不怪她會這麼想……啊!」
一個小拳頭敲上他硬邦邦的胸肌。
這一拳打在他身上根本不痛不癢,只是讓他很莫名其妙。「初靜?」
冷冷地瞪他一眼,氣得咬牙切齒的她連話都懶得說了。
他不怪她,她怪她!
想來他那些根深柢固、莫名其妙的自卑全都是因那個死女人而起的。
因為他的自卑,所以儘管當初她再怎麼厚顏地向他明示暗示自己對他的一片心意,他都還是視若無睹地當那是她對他敬重的表示;因為他的自卑,為了能順利成為他的妻子,她也只有使計讓他不得不娶她,甚至還因而牽連了數十、數百條人命;因為他的自卑,所以不論
婚後她怎麼說、怎麼做,他都還是固執地以為她之所以
嫁給他,完全是逼不得已的選擇……
不個想還好,她越想越氣、越想越火,最後再也忍不住地伸手探進他衣襟,在他錯愕的瞪視下,一把拔起他胸毛。
「痛!」他慘叫—聲,滿臉無辜。
「痛嗎?」她皮笑肉不笑地問。
易開封趕緊搖頭。他再怎麼眼拙也看得出來現在不是招惹她的時機。
「是嗎?」她冷笑,那模樣瞧得他冷不防地打了個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