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外,她還藉以觀眾的名義,不斷打電話到雪茵公司騷擾她,想逼得她捲鋪蓋走路。
她對自己說:「你贏了,邵雪茵瞎了狗眼惹上你,所以活該嘗嘗最心愛的人被硬生生奪走的滋味。」
她相信她贏了。
可惜她尚未體會甜美的勝利感時,報上卻登出一則令她差點沒瘋掉的消息。
黑道械鬥,死傷慘重。
她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在顯眼的版面上找到李察的名字。
「沒用的小癟三!」陳美薇氣得把報紙揉成一團。「我那二十萬豈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該死!」
她抓起皮包,跳上她的紅色法拉利跑車,直驅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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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布奇諾。」陳美薇把menu丟還給服務生,急著將兩道冷得像利刃的目光投向對面的雪茵。
「柳橙原汁,不加冰塊。」雪茵不曉得她為什麼忽然約她出來,想必是和季仲桓有關。
她嫻靜如常地,耳中聽著肯尼·G的薩克斯風,以柔柔水眸迫視充滿敵意的眼神。
陳美薇一身黑色珍珠洋裝,濃烈的玫瑰香味霸道地硬行闖入雪茵的口鼻之中。
「你的丈夫死了,你好像一點也不難過?」她鄙夷地掃了下雪茵素雅的花洋衫。
這個女人脂粉未施,為何仍能光華炫目,吸引眾人的眼光?
陳美薇最受不了別人比她出色,還出一副「這不是我的錯」的無辜樣。
「約我出來,就是想跟我談這個?」雪茵淡淡地反問。
李察之於她,其實跟個錯身而過的陌生人沒兩樣,當昨天她得天消息後,曾呆愣得不知所措。從一名棄婦,忽然「升級」為未亡人,她會不難過呢?但她沒有哭,因為她一滴眼淚都掉不下。
倒是克莉兒,她窩在床上哭得兩眼紅仲。生父畢竟是生父,縱有再多的怨,也抹煞不掉這份血肉親情。
她拎起皮包要走,陳美薇卻牢牢按住她放在桌上的那雙手。
「我還想跟你談談季仲桓。他已經走投無路,一文不名了,你仍會要了?」
「那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不勞你操心。」抽回手掌,雪茵倏地站起來。「謝謝你不遺餘力迫害他,讓他終於知曉,我才是最值得他愛的女人。」
「你……」陳美薇氣得兩手顫抖,發狂地揪住她。「你以為我真拿你沒辦法?」
「放手!」幾番悲慘際遇的洗練,雪茵成熟也堅強多了。她禮貌地拂開陳美薇,無限同情地說:「真愛該像一杯清水,不羼任何雜質。對仲桓的感情,一開始就偏差了,又怎能寄望圓滿的結局。」
非常簡單的幾句話,也沒有特別深奧的哲理,她居然到這時候才頓時了悟。太諷刺了。
陳美薇臉上的冰霜慢慢融化了,頹喪地癱向椅背。她原來料想,她會遇到一個苦苦求她鬆手,放季仲桓一條生路的笨女孩,或一個咬牙切齒處以積慮折辱她的壞女人。她都有把握應付自如,暢快淋漓的反擊。然而,邵雪茵淡然無謂的反應,卻比狠狠摑她一巴掌,還教她忍不住。
從窗外流瀉進來的陽光,照在她輪廓鮮明的臉龐上,使她陡然有如獲重生般的喜悅。
唉!未婚夫被搶走了,她竟還笑得出來,瘋了不成?
★★★
季仲桓破天荒地接到雪茵主動打來的電話,約他在「老地方」見面。
他午飯都來不及吃,立刻趕往那家臨海的飯店。
木門一開,他能上能下被一尊宛似希臘雕像的雪白女體所吸引。
「雪茵?」她不怕著涼嗎?這樣裸露地逆風而立,她想撩撥誰?
季仲桓的疑問,在下一秒鐘便獲得解答。
雪茵美目微微瞇著,旋身躍進他的懷抱,兩腳緊緊纏向他的腰際,十分放浪地吮舐他的眼、眉和臉頰。
在瑪俐細心照料下,她原來青澀稚嫩的身體,如今都雕塑成誘人嫵媚、風情萬種的弧線。
她迫不及待地解開他的領帶及鈕扣,像只珍貴的貓咪,鑽進他毛絨絨的胸膛,示意他盡情擁有她。
當他的身體將她壓在下面時,她一種札實而滿足的感覺,那讓她覺得自已被真實的擁有和需要,令她不再有漂泊的不安定感。
她貪戀地嗅聞他身上的體味,暢快地由它喚醒身上的每一寸肌膚。他那只屬於年輕男子才有的光滑平坦的腹部,強韌且厚實的胸部。隨著急促的呼吸,律動地起伏,有意無意撞擊她凝脂般的雙峰,像勾引、更蠱惑。
她瞪大雙眸凝視他。這張無瑕俊逸的臉,她已經看過無數次了,卻仍嫌不夠。她要看他一輩子,也許更久。
輕巧分開她的腿,季仲桓如過度饑度的孩子,急於吞掉身下的美食……
此時她形同一個幸福的母親和壞女人,在靈魂最底層,交互浮現複雜的情愫,痛苦得很淒美。
原來她也可以要,也可以擁有。
為了不願服務生上來打擾他們,雪茵從包包裡取出兩塊乾硬的法國麵包,配著白開水,和他胡亂果腹後,又雙雙滾進床榻,抵死纏綿。
陰暗的天幕不知何時降下,艷色分歧的霓虹燈將斗室暈成曖昧的色調。
雪茵的「膽大妄為」非但沒嚇走季仲桓,反而令他野性大發,貪得無厭。
他們在數度激情之後,汗水淋漓地相擁而眠。彷彿百合沾著清晨的露珠,妝點他們唇間厭足幸福的笑容。
翌日,調皮的晨曦從窗簾細縫,強行躍入房內,騷擾他們綢繆的恩愛。
輕輕挪開他的腳,她悉悉卒卒地滑下床,躡足走人浴室。嘩啦啦的水聲,吵醒猶在寤寐中的他。
大量傾瀉而下的熱水,將整個浴室熏得氳氳朦朧,雪茵站在蓮蓬頭下面,愉悅地享受的洗滌。冷不離地,一雙大手環住她盈盈僅堪一握的腰,另一雙手則掠奪了被熱水熾紅的乳房。
他緩緩扳過她的身,感謝倏然急落的水流聲,伴奏出越迷情的樂音。
經過一個晚上的衝鋒陷陣,他依然要得好凶、好迫切。她愛憐地換著他緊挺的背脊,心口洶湧地疼起他來。
這個比她更需要的男人呵!
「痛嗎?」需索過度的他,總算懂得一點溫柔。
「有一點。」她螓首低垂,羞赧於自己忘情的行止。
「我看看。」挪近她的身體時,下腹又禁不住地一陣膨脹。他強忍著,希望別嚇壞了她。
「不用了,過一會兒就好了。」頰上輕沾兩朵紅雲。雪茵自嘲地:「現在才知道害羞,未免太遲了吧?」
「好餓。」話才說完,肚子已經咕嗜聲大作。
「我也是。」
於是他們叫了飯店的頂極特餐,在房間裡大快朵頤,吃得油嘴滑舌,再彼此調笑一番。
太久太久了,他們不曾這樣寫意地笑鬧過,往昔的歲月裡,常常連平靜過活都是奢侈。
上蒼作弄,讓他成為她的「外遇」,她則變成破壞人家美好緣的第三者。這樣的局面,實在教人啼笑皆非。
許多事,想多了常覺得自己快瀕臨瘋狂的地步,尤其在陳美薇突然約她相見的那一天,更覺怵目驚心,相信絕無力氣得以力挽狂瀾。
豈料,那一天之後,她就像斷了線的風箏,消失得無影無蹤、跟李察一樣,走出她的生活,也走出她的生命。
知道季仲桓自行創業的過程不如預期順利,陳美薇的父親還惡意打壓他之後,她才恍然明白,自己有多麼焦心渴望,和這個男人摧手共度此生。
際遇無情的摧殘,他們變成容易激動的少男少女,慌慌張張地急著尋回往日過度浪擲的光陰。
他們是如此蕩氣迴腸地愛著對方,愛到心口微微發疼,一路疼到骨子裡去。
「我來付錢」雪茵取出金卡,交給服務生。
季仲桓的臉倏地拉下來。「我還沒窮到請不起一頓飯的地步。
「標準大男人!」雪茵俏臉湊到他的鼻前,格格地笑。「誰說你窮?你根本是一文不名。別對我發火,這是陳美薇說的,不干我的事。」
他的臉色更難看了,雪茵卻還開心地笑個不停。
「陳美薇跟其他人一樣,是以你身上銅臭味夠不夠濃來評斷你的貧富與否。其實他們都錯了,你是一株如假包換的搖錢樹,越是逼迫你,你發揮的潛力就越大,製造的利潤就越驚人。」這是她細心觀察他在運動場上的表現,所研究出來的心得。「所以我決定成為你這棵搖錢樹的主人,讓你一輩子對我效忠。這點錢只能算是正式合作前的小額交際費而已,難道你不肯成為我的合夥人?」
「你幾時變得這麼伶牙俐齒?」季仲桓很感激她的一番好意,但是這段時間他的有有志難伸的痛楚。
畢業後在喬治的事務所一待三年,他甚少打過敗仗。一向躊躇滿志的人,怎能忍受接連遭受惡意的打壓,害他處處碰壁?
他憤怒但並不氣頹,沒有人比他更瞭解他自己,他不是懦弱無能的人,他的出擊將會出人意表地凶狠且不留餘地。
「你以為我會怎麼做?」季仲桓想聽聽他的看法,這個小女人外表柔順,似乎迷迷糊糊的,其實她內心澄明得很,特別是對他。
許多時候,當她定定地張著亮熠熠的翦水雙瞳時,季仲桓總幾乎要被她探進心湖的最角落,變成透明人一樣,什麼也遮掩不了。
「什麼都別做,咱們回台灣去。」那裡有他們的夢、歡笑和淚水,是她日夜思念的故鄉。
「台灣?」季仲桓胸口一抽,隱隱作痛。「你會得放棄這些?」
雪茵失聲笑了出來。「在美國,除了你,我還擁有過什麼?」
人世就是這樣,想擁有的轉瞬便已消逝,不想要的卻如影隨行,因此才值得奮力一搏,緊緊掌握。
「帶我回去,回到那個屬於我們的地方,重新來過。」她用溫熱的軀體,對他作最情真意切的呼喚。
季仲桓何嘗不願意,但就樣回去,他委實不甘心。
「給我一點時間。」他要證明,即使遭遇再強大的阻力,他還是有辦法屹立不搖,甚至越折越勇。
「哈!」雪茵倒身躺在軟被上,全身充滿無力感。
和麥克比起來,季仲桓任性、頑強、某傲難馴。任何女人跟這樣的男人在一起,終生勢必風波不斷,更未必能天長地久。
她累了,沒力氣和他糾纏下去了。二十四歲雖然不算老,卻也不像十八歲時,有無窮無盡的時間可以任意揮霍。
起身穿戴整齊,她以十分感性的口吻向他道別:「分離或許不全然為了他日能夠重相聚首,但多多少少總含有等待的成分。我訂了後天晚上九點的飛機,來不來,隨你。」
他削強瘦瘦的臉,頓時陰霧層層,眼底漫著迷路小孩般的迷惘。
季仲桓,一個身不由己的靈魂。
他能夠預見,你爸爸看不到他衣錦榮歸的失望神情,他阿姨一副「早知如此」的嘴臉。
在踏上這塊新大陸的那一天,他就不止一次地告訴自己,只准成功不准失敗。
即使他曾經締造過輝煌的成績,令大多數的白人激賞地對他豎起大拇指,可那樣仍然不夠。
「只有白花花的鈔票才是真的。」他爸爸如唸咒般的,把這句話牢牢刻印在他腦海,叫他死一百遍都忘不了。
雪茵不會瞭解他笑容背後的心酸。當然,他也不願意讓她操這份心。
將西裝披在肩上,極度的沮喪,使他渾身掩藏不住潦落的失意感。
「哈,沒想到是我吧?」喬治張開雙手,熱忱擁抱他。
「少在這兒虛情假意。」此刻他最不想見的人就是他。
「嘿!狗咬……呂那個寶,不識好人心。」他的華話說得有夠灶。「我趕到舊金山來,是想再問你一句,你究竟回不回紐約?」
季仲桓厭煩地蹩緊眉心。
「好好,這樣我就懂了。」喬治掏出一張支票,遞給他。「你該得的紅利,抱歉,我……先挪作他用,反正你也不急嘛!」本來他還不想給呢,要不是該死的瑪俐,以及該死的那幫人硬逼他……
哼!人家手臂都是朝裡彎,只有他們神經不正常,老幫著外人害他損失慘重。
「三十萬?你不是告訴我,公司一直不賺錢?」折合台灣幣近千萬哪,喬治問敢暗槓起來。
「本……本來……是不怎麼賺,後……後來就……唉!橫豎我已經給你了,你……該不會想跟我要利息吧?」
哧!這倏季仲桓倒是沒想到。有趣了!
★★★
「媽咪,有人找你。」
雪茵拎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從屋裡探出頭來。「誰呀?」
「你好,我是舊金山警員西恩·修洛。」除了他之外,還有兩名西裝革履的壯漢。「有一份關於你先生的資料,想請你收下,並且簽一張收據。」
「噢。」雪茵戰戰兢兢地接過牛皮紙袋,抽出成疊的——房契、地契,以及銀行存款證明單。
「由於無法證明這筆錢是不法所得,因此我們按照規定,將它全數交給你,以及你的女兒。」
「噢!」她幾乎不記得是怎麼在每一份文件上簽下姓名的。
天吶!李察留給她和克莉兒的財產,足令他們幾輩子也用不完。他怎麼掙得這麼多錢的?
「媽咪,該走了,肯尼舅舅等好久了。」克莉兒一聽說要台灣去玩,從幾天前就高興得又叫又跳。
「噢!」匆匆謝過那三名員警,她依序將行李搬上肯尼的座車,才依依不捨地和瑪利及彼得揮手告別。
「肯尼,可以幫我一個忙嗎?」她倉猝寫了一張支票,遞給肯尼。「把它交人丹尼爾,他,我還是很希望喊他一聲哥哥。」
「你太善良了,他不值得你這樣。」
「施比受更有福。我知道你和瑪俐想給他一個教育的用心,但也夠苦了,這筆錢能挽救他的事業,說不定也能挽救我和他長期惡劣的關係。」
肯尼點點頭。「我會為你帶到,記得常回來,我們會想念你的。」
「我也要抱抱、」克莉兒最怕他們大人一不小心就忘了她的存在。
★★★
舊金山國際機場內,人潮洶湧。
雪茵揮別肯尼,和克莉兒吃力地提著行李,往櫃檯辦理登機手續。
「小姐,需要苦力嗎?」男人的聲音似乎就在耳畔。
雪茵大吃一驚,忙回過頭——「仲桓?!」她開心地撲進他懷裡。「我以為你不來了。「除非我想再當一次傻瓜。」季仲桓不顧他們身處眾目睽睽之下,熱情狂野地擁吻著心愛的她。
「你們夠了沒?飛機要開走了啦!」克莉兒大聲抗議。
「喔,抱歉,我們……」
「快走啦,人家都在看我們了。」克莉和把行李交給季仲桓,趁機打探一下自己的「前途」:「以後我可以叫你爹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