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紅箋睜開眼睛,舉手擋住刺眼的陽光,慢慢坐起來,穿好衣服。今天,該去準備她的賀禮了,只怕安陽郡主已經什麼都不缺了吧——這幾天墨筠每天都往王府別院送大量的聘禮。
才一轉過屏風,就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以那個熟悉的姿勢伏案忙碌著,心一下子就揪起來,荷紅箋縮回身子,她真的沒有自信可以直面他。
「醒了?」凌墨筠聽到腳步聲,她的腳步聲,就算閉上眼睛,在人群中也不會認錯的聲音,輕輕踩在他心上的聲音。
他聽到了,荷紅箋也只得硬著頭皮走出來,深呼吸一口氣,「嗯。」
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凌墨筠也只好繼續低頭揮筆,卻忘了他寫的是……
請柬嗎?紅艷的紙上是她再熟悉也不過的字——「……申時於府內設宴……聯姻……悉請到宴……」
真是刺目的字啊!他看來很著急呢,都沒有時間看她一眼……也好,省去很多麻煩,定一下嗓子,荷紅箋換上一副輕快的聲音:「只是和你說一聲,昨天我去看了安陽郡主,幫她挑選了婚禮用的首飾,她眼光很好,都很漂亮,她一定會是最美的新娘子,真是等不及想看看她是多麼光彩照人……」本來以為很難,但是沒想到卻出乎意料的簡單,這些話從嘴裡流出來都不用思考。
就是來和他說這個嗎?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見他和別的女人成親嗎?恨不得早些甩開他的樣子……他和她,真的只有「靈犀一線」這一點羈絆嗎?凌墨筠惱羞成怒,卻換上一副很開心的口氣:「是嗎?聽你這麼一說,我也很期待婚禮,想早點看到美麗的安陽郡主,可惜現在看不到。」他故作失望地歎口氣,「紅箋,你看這麼寫請柬可以嗎?」
是嗎?他和安陽郡主是天生的一對,一樣的出身不凡,一樣的外表出眾,站在一起像一對金童玉女,多麼般配啊。自己只是個無才無貌的孤女,心裡還存著那種傻念頭做什麼?他心裡想的,從來都不是你啊,傻瓜!早該知道了,自己在他心裡的地位,只是一個護衛、一個侍從,一起長大的朋友,或許,連朋友也是高攀了,他只是被「靈犀一線」牽起來的命運,不得不和她牽在一起而已……但,為什麼卻還是想流淚?
荷紅箋勉強笑著點點頭,「很好啊,你的字,一向……很好。」
很好?她居然說好?!凌墨筠再也無法克制自己的怒氣,把筆丟到牆角,將一桌的請柬都拋到空中。
「你幹什麼?」荷紅箋一驚,紛飛的請柬就像紅色的蝴蝶飛落一屋,停在那裡,無力再輕舞。
看著她著急去揀那討厭的請柬,凌墨筠就覺得好笑,自己究竟在期待什麼?一張張大紅的請柬就像是一張張大口,嘲笑著他一直以來對她的用心良苦:因為她喜歡蓮花,專門在起雲閣挖了水池,親手種下一池蓮花,修建了觀蓮隅好讓她賞蓮;因為她說一句喜歡檀香味,起雲閣全部傢俱都換成檀木;只是因為她說喜歡竹子,起雲閣的樹木全換成了竹子;因為她想學騎馬,不顧哥哥們的反對,花大筆錢建了馬場……十幾年的朝夕相處,付出這麼多,都及不上一個才冒出來幾天的「朋友」!
「在你眼裡,我究竟算什麼?」
為什麼要生氣?荷紅箋不解地看著暴跳如雷的凌墨筠,為什麼要這麼問她?為什麼都這個時候了還要攪亂她已經碎成粉末的心?「算什麼……你……是主人……我,負責保護你……」
「只是這樣啊?只是主人和護衛……」害她被迫和他綁在一起,「那麼,能不能取出『靈犀一線』?」如果沒有了它,她還會留在他身邊嗎?
原來,他不想要「靈犀一線」,不想和她綁在一起。是啊,他就要成親了,他的身邊有妻子陪伴,自己的存在不就多餘了嗎?其實他早就不需要她的保護了,現在他的武功也很厲害,足以自保。自己是個失敗的護衛,不但不能保護他,還經常拖累他保護自己、照顧自己……可是,非要這麼急著和她撇清關係嗎?他們之間唯一的牽絆就只有這條連看也看不到的「線」了啊……
「你放心,我這就去找到師父,請他去掉『靈犀一線』,這樣你就可以安心了。」
就這麼急著除掉他和她之間的羈絆嗎?這條無形的「靈犀一線」,他們之間唯一的聯結,在她而言只是累贅而已!除掉它,她就自由了,不需要再待在他身邊,可以去任何地方了……離開?從此以後,他的身邊,不再有她?凌墨筠無法抑制自己的恐懼,他沒有辦法想像沒有她在的生活,她就像一根光之刺深深扎進他的黑暗生了根,碰一下都痛不可忍,如何拔除?因為早已和血肉長在一起!
「你要去哪裡?」
沒聽到他聲音中的顫抖,荷紅箋恍惚回答:「去哪裡?」不知道,只要離開他,她就無處容身了,可是她卻不得不離開,現在的她對他而言純粹是個多餘的人,「天下這麼大呢。」回答他,但不如說在安慰自己,天下這麼大呢……真的會有一個她可以容身的地方嗎?應該……
天下?不想回答嗎?想遠遠避開,不再見他嗎?凌墨筠想像沒有她的日子,忽然覺得好冷,從來沒有這麼冷過,日月消失,虛無的冷,她要離開了……不,不要離開,不要留下一個空空的天地給我!阻止她,腦子裡唯一的想法就是阻止她!
「就算我與安陽郡主成親了,你也別想離開,要知道像你這樣的好侍衛很難找到呢。這麼多年,我都習慣了,再換一個還要花時間重新習慣,麻煩!」凌墨筠逼近荷紅箋,死死盯著她的眼睛,「所以,我不會讓你走的。」說完轉身離開。
習慣?對,這麼多年了……原來只是「習慣」兩個冷冰冰的字就解釋了所有的一切。他對她只是「習慣」!沒有笑意的眼睛,冷到血液凍結的語氣,她從來沒見過的他……荷紅箋癱坐在椅子上,淚水終於忍不住流出來。
婚禮前一天。
凌墨筠竟然調了幾乎一半的暗衛跟著荷紅箋,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有那個必要嗎?竟然把暗衛首領莫謙也調來,以她的功力,自是可以用玄術跑掉,但是莫謙的一句話打消了她的念頭。
「少主說若是荷姑娘不見了,我們全部都別想好活。」莫謙面無表情地說出來的話,荷紅箋不敢不信,她知道凌墨筠說到就會做到,她如何忍心連累別人,尤其是莫謙,他們可是一直都一起保護著凌墨筠,十幾年了呀!
荷紅箋出門選購賀禮,正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突然被拉上一輛馬車,「啊——怎麼回事……周薦!」
車裡坐的人正是周薦,他似乎很焦慮,一貫風度翩翩的他鬍子都好長了。
「你是不是……」該收拾一下你的鬍子了,荷紅箋還沒說完就被周薦一把擁進懷裡。
「凌墨筠那個混蛋!我真想殺了他!」周薦低吼。
荷紅箋推開周薦,笑著說:「胡說八道什麼?你這傢伙。」
周薦抓著荷紅箋的手,「師妹,跟我走吧,我們離開這裡。」
荷紅箋一愣,笑著搖搖頭,「你說什麼啊?我為什麼要走?」
「他都和別的女人成親了,你還待在這兒幹什麼?」周薦吼道,「難道你還不死心?等著當他的小妾嗎?」
「我是不會跟你走的。」荷紅箋很堅決,她誠懇地說道,「你是個好人,周薦,我要是早些認識你就好了。
如果真這樣,我大概七歲前就要認識你才行……
過去的事無法改變,我不想讓你受傷害,尤其是我帶來的。所以你不要想著我了,外面有很多比我更適合你的女孩,總有人能讓你幸福的。」說完跳下馬車,「我要為安陽郡主選禮物,你有什麼建議嗎?」
看著荷紅箋明媚的笑容,周薦忽然領悟,面對自己,她永遠只能笑,因為他不是能讓她流露出真感情的人,他嫉妒那個男人,雖然那人一點也不珍惜……
「我和你去一起看看吧,也許會碰上合意的,我也幫你參謀。」周薦跳下馬車,和她並肩而行。
「我有個主意,」荷紅箋輕笑起來,看來她很滿意,「一定不錯,多虧了那位釉苓姑娘了。」她轉過頭來對周薦如此這般說了一番,「…這樣你看如何?」
「嗯,一定會很漂亮的。」周薦贊同,這個主意真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