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總喊你『姐姐』啊。」娃娃臉一點也不惱,依然笑瞇瞇的,「我不懂的,你教我啊!」
「你這小孩子心眼這麼多,哪裡還用別人教啊!」她切一聲。
「姐姐明明剛教過我啊。」
「我教你什麼了?」
「孝敬父母啊。」
「……孝敬父母還用人教啊?你不要告訴我你在家是個不孝子!」
「我很孝順啊。」娃娃臉上是很認真很鄭重的神情,掩映鏡片後的眼睛很坦蕩地望著她,輕輕地說:「我還沒介紹我自己呢,蓮花。」
「……喊姐姐!」
「……好吧好吧,姐姐。」他舉手,縱容地笑笑。
「本人,孟小洲,二十七歲,碩士,經濟管理專業,當過兩年兵,現在本市一家房地產公司上班,家有爸爸媽媽叔叔阿姨以及爺爺奶奶姥姥姥爺,以上。」
……
她傻眼。
「還沒聽清楚嗎?」娃娃臉困惑地抓抓半長不短的頭髮,瞇瞇眼,「還是我沒介紹清楚?」
「就這些?」
「就這些啊,很簡單吧?哈哈,我就是這麼一個很簡單很簡單的人啊。」
「其他的呢?」
「什麼其他的?」
「只有爸爸媽媽叔叔阿姨爺爺奶奶姥姥姥爺?」
「是啊。」
「比如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伯伯嬸嬸呢?」
「姐姐,伯伯的話,應該是娘娘吧,如果是嬸嬸的話,應該是叔叔吧?」娃娃臉上一副「你稱呼配對錯了」的不敢苟同。
「……你的『叔叔阿姨』難道就對?」她惱。
「我叔叔娶的,本就是我媽媽的親生妹妹我親愛的小姨啊。」他卻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開始打起響指,配合著窗子外依舊震耳欲聾的震天鑼鼓節奏,笑瞇瞇地朝著她眨眼。
……
算SHE服了HE!
「那你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伯伯娘娘叔叔嬸嬸呢?」她咬牙。
「我姥姥姥爺只有我媽和我阿姨兩個女兒,我爺爺奶奶同樣只有我爸和我叔叔兩個兒子。」他咧開嘴巴,露出白燦燦的牙,「而我姥姥姥爺爺爺奶奶都是家中一脈單傳了據說N代的千頃地裡一棵苗。」
「SO?」
「SO,我們家SO簡單,並無任何其他哪怕是幾百輩子之前的親戚。」他用力打個響指,配合窗外突然拔節的鑼鼓點。
「那請問,我家樓下趙大叔是閣下幾百輩子再加一輩子的什麼親戚呢?」她陰惻惻地冷笑,「趙大叔表姐家的侄子?」
窗外震耳欲聾的鑼鼓突然停了下來。
一片窒息的靜。
……
「姐姐,你還沒忘記啊。」娃娃臉笑瞇瞇的眼睛僵了僵,冷汗從額上「刷」地滴下來,速度絕對媲美動漫中冷汗下滑的動畫效果。
「哦,我同你聊這麼久了,也忘記同你介紹我自己一下了。」
冷冷笑著的美麗臉蛋上,是明白顯示著的「惹我你就死定了」。
「時間倉促,我就先告訴你一點點吧,我,王蓮花,生平最最討厭的,便是,被、人、騙!」
討厭的程度,猶排在別人直呼自己的名姓之前!
「姐姐,姐姐,我可以解釋的,我絕對可以解釋的!你一定要聽我解釋啊!」
伴隨著再度開始且一陣比一陣高的鑼鼓點,本就不算太頎長的身軀一點一點矮下去,幾乎降到了與電腦桌齊頭,烏溜溜的大眼很可憐地仰望著端坐轉椅中明察秋毫的王家青天,娃娃臉哭泣似的吸吸鼻子,「姐姐,你一定要聽我的解釋啊!」
啊啊啊啊啊!
她頭疼地拍拍額,咬牙,「少演戲了王小明!」
「孟小洲。」他還不忘自己的堅持,「姐姐,我是孟小洲,才不是……王小明。」
「王小明怎麼啦?」她傲然吹個口哨,「我們家的王小明是世界上最最最聰明的——」
「狗狗。」娃娃臉翻白眼,從眼鏡後很委屈地瞅她,「姐姐,我已經覲見過你們家的第四名家庭成員啦,九歲的狗狗!王小明!」他咬牙,有些不甘願,「姐姐,就算你再不待見我,也不要將王小明的名字當作我的代號成不成?」
「名字不就是一個人的代號嗎?」她不以為然,更為自己家的寶貝狗弟鳴不平,「我弟弟的名字肯借你用用是你的造化哎!」
「姐姐你也喜歡李連傑的《冒險王》啊。」他卻顧左右而言他,笑嘻嘻地問:「姐姐,李連傑的《黑俠》你喜不喜歡?我很喜歡裡面的動作哦!」
「……王小……洲,你還真以為你也是九歲啊!」她鄙視他,粉色的唇微微一撇,彩繪著各樣式花朵的指甲撫上短及勃子旁的烏髮,歎息,「比起我王蓮花,你的道行還淺得不是一點半點!」
「……姐姐,趙大叔恰好是我如今公司的同事嘛!姐姐又不是不知道趙大叔的急公好義,我求他幫忙,他自然爽快答應咯!」
「所以他為你假造身份,所以他帶你和我爹娘偶遇,所以他順便為你流竄到我們家大開方便之門——」噢,天哪,她用的是什麼成語?
忘記了珍惜自己剛費心思繪成的美麗指甲,她懊惱地抓抓短髮,簡直是想抽這個面目稚嫩的二十六七歲男人幾個大嘴巴了。
「姐姐真是冰雪聰明哦!」面目稚嫩的男人卻還同她打哈哈,鏡片後的眼睛骨碌碌轉得飛快,小心地從蹲在地上的姿勢轉成屈膝與屋子主人平視的姿態,笑瞇瞇地恭維:「不用我說,就立刻猜到了。」
……
她不是幼兒園老師,她不想哄孩子好不好,成不成?
「孟小洲。」她輕輕喊,眼前一恍惚,居然似乎從眼前笑瞇瞇的娃娃臉背後瞧到了不斷搖晃的……王小明的毛茸茸的大尾巴?!
……
她果真是中邪了……
「到!」已經化身王小明第二號的娃娃臉男人卻喜滋滋地大聲應。
「一切到此為止。」她站起身,不去看那娃娃臉上突然出現的錯愕,直接將電腦的顯示屏關掉,轉身往門外走,聲音則繼續平淡地往下說:「我明白告訴你了,我不喜歡你,所以,無論你再怎麼做無用功,還是無用功。」
……
沒有聲音從她背後傳出來。
她並不在意,手握上門柄,不回頭,繼續輕輕說:「對我來說,我和你,便是那天晚上的……onenight,不管它是否進行到底,不管結局是什麼,那晚我很清醒,我和你各走各路,便是結局。」
「……姐姐。」
「那間小公寓,的確是我曾經的一個夢,但夢過了,才知道自己曾經以為自己可以的隨便,有多可笑。」
她不去想那一聲的「姐姐」喊得是多麼沙啞,逕自繼續往下說:「我只是平常人,所以,要做的,還是平常事比較好。你想留那間公寓就儘管留好了,它如今對我,不再具有任何的意義。」
即便有,也是相反的意義,也是一個一輩子難以洗掉的,污點。
是,她永不會不能忘記的,教訓。
「……既然夢結束了,就再開始一個嶄新的夢境,不好嗎?」
「不好。」她平聲回答,將門打開,毫不意外震耳欲聾的鑼鼓中,門外卻靜靜站著的父母,清湛的眼眸靜靜迎上來自父母的視線,她繼續笑瞇瞇地說:「我發現我還是接受不了現在人們所標榜的那些所謂二十一世紀的新新觀念,對我來說,男女之間,還是最嚴肅最認真的,以享樂為出發點的隨隨便便的一夜情,我終我一生也無法接受。」
「花兒。」王家爸爸拍拍她緊繃繃的肩,是如她一樣的笑瞇瞇模樣。
「我長這麼大,青春,癡狂,風花雪月……那一夜,讓我懂得,我從來不是那樣的『熟女』。」
將慢慢含淚的眼,輕輕隱到媽媽暖暖的肩,她笑瞇瞇地歎息:「我還是想做爹爹媽媽心裡的乖女兒,這才是王家的花兒,這才是,王蓮花。」
媽媽笑嗔地摟住她,輕輕拍撫著她的肩背。
窗外,震耳欲聾的鑼鼓逐漸降低了調子,再猛然一個拔高,而後又猛地停止。
三三兩兩的笑聲招呼聲,從窗外模糊地傳進屋子來。
靜靜站在她貼滿動漫海報屋子中的男人,靜靜凝著她的背影,什麼也沒說。
「孟小洲,其實,我真的很感謝你,如果那夜不是你的堅持,我真的會後悔一輩子,那一夜,或許將是我的噩夢。」
她眷戀地摟住媽媽,從髮絲的縫隙裡去偷偷瞧她家親愛爹爹的神情,聲音小小地坦白從寬:「我四年前瞞著爸媽偷偷貸款買了一間小公寓,原本想……過過現在的年輕人常常嚮往的那種醉生夢死……呃,就是你們最看不慣的那種一點也不嚴肅、一點也不帶感情過的隨便日子……對不起,爸,媽。」
她低頭認錯。
「花兒,那晚的事,其實我們知道。」媽媽聲音裡,含著誰都聽得出的縱容與寵溺,「原本你做什麼,只要開心,我和你爸從來不會干涉你的——但求你懂得自尊自愛,知道愛惜自己就好了。」
她愕然愣住,直起身子,望著溫柔的媽媽,再去看她家爹爹。
「你的確要謝謝小洲。」王爸爸板著一向親和的臉,朝她哼一聲,「如果不是小洲愛護你,你如今就是哭死也買不到後悔藥的。」
她慚愧地低頭。
「花兒,不管這世界上其他的人是怎樣過生活的,你一定要記得,自己的生活,一定要認真地對待,太輕易的情感,太廉價太隨便的情感,是不道德的。」媽媽順順她的頭髮,語重心長。
她訥訥應聲。
「蓮花,你要對你自己負責。」爸爸嚴肅地拍拍她。
她縮肩。
「叔叔,阿姨,你們就不要這麼說蓮花了,蓮花已經知道錯了嘛!」
「王小明,這裡有你什麼事?」她瞬間爆炸,很慪心地被一向愛她寵她的爹爹媽媽說說也就算了,他算哪根蔥啊,敢這麼的打蛇隨棍上?「我肯當著我爸爸媽媽的面承認那件事是我的事,你不要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那晚上的所作所為!」
「我不就是將你按到浴室沖了半小時冷水嗎……」
「你還敢說?!你知不知道你害我多沒面子?剛穿了幾小時的新衣服,我咬牙好幾千塊錢買的啊,就被你一把水給淋壞了!」她恨恨扭頭,瞪著那個竟然一臉坦蕩的娃娃臉,咬牙。
「是衣服重要還是你自己重要?」
「……你管我啊!」她大聲吼,氣惱地鼓起雙頰,「你明不明白什麼叫女人家的尊嚴?」
枉費她曾自詡了二十多年的……柳下惠……他雖然做的是對啦,可他的柳下惠舉動是多傷她的女人面子啊,她的女性魅力哩……
「你多大啦,還這麼幼稚!」腦袋被「啪」地用力拍了下,她怒目回首,立刻又縮著肩乖乖低頭。
……
天啊地啊她的爹爹媽媽啊……
「王蓮花,如果你再這麼不顧死活地死要你那根本是該挨揍的『面子』,我和你娘今天就抽了你的這身皮!」王家爹爹爆了,圓圓的臉怒目而視著自己家不知好歹的女兒,再一巴掌恨恨地扇過去,「道歉!」
「媽媽!」她抱著被痛揍的腦袋,喊淚喊媽媽。
「花兒,向小洲道歉。」可惜一向縱容她的媽媽如今也是立場堅定。
「我……我……」她委屈地嘟唇。
「好了,叔叔阿姨,其實你們不理解蓮花姐姐的心理啦。」
娃娃臉的男人竟然是笑嘻嘻的!
她咬牙,但礙於自家爹娘,不敢再有任何舉動。
「蓮花姐姐不過是……她所謂的『自尊心』作祟罷了。」男人卻是朝著她示威似的露出一口大白牙,根本不理會她的怒目而視,溫和地文雅地朝著她的二老雙親說:「剛剛叔叔阿姨也都聽到了啊,蓮花姐姐如今很後悔當初她的想法啊,如今更是改正了。既然如此了,叔叔阿姨就不要再責怪她了嘛!」
……要他好心啊!
王家的爹娘卻是一臉讚許地朝著人家點頭。
「叔叔,阿姨,天晚了,我也該回去了。」見好決定暫時收網的娃娃臉很乖地向她走過來,她仰首,冷哼一聲,不屑理會。
她家爹娘卻將她猛地一扯,先是為這個她如今討厭到頭的男人讓開道路,再硬扯著她將人家一路慇勤地送到大門口,你一言「別見怪啊,花兒就是小孩子脾氣」、我一語「以後常來玩兒啊,叔叔還想請你幫忙整理京劇臉譜哩」……
她恨恨咬牙,被迫於爹爹媽媽的壓迫,很自覺地將大門大大敞開,彎腰做出恭送狀。
「請慢走,下次見。」
心裡,則是慪死,巴不得今生今世再不相見。
娃娃臉的男人則很有禮貌地「叔叔再見阿姨晚安姐姐下次見」,而後志得意滿地搖晃著那條隱形的王小明的毛茸茸大尾巴下樓去也。
真真是——
她只恨今日留守在家是忘記了翻翻黃歷。
「王蓮花,過來。」
大門關好,端正地坐在沙發上一臉嚴肅的雙親大人朝她招招手。
她乖乖湊過去,涎著臉想坐到媽媽身邊。
「站好。」
媽媽卻不甩她。
她心中警鈴頓時大作。
做什麼啊做什麼啊?
啊啊啊啊啊!
「王蓮花,現在,請你詳細地對我們解釋一下,什麼叫做『你所嚮往的醉生夢死』?」王家爹親緩緩開了尊口,於是,升堂,問案。
於是,王蓮花,邁步上公堂。
……
……如果剛才不那麼那麼……怎麼哄騙人家小洲當我們的上門女婿?
為父的一臉坦蕩蕩,為母的雙目放光。
……
於是,冤死公堂之上,王家蓮花發誓,此生此世,與王……孟小洲勢不兩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