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方若翎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清清喉嚨,重新審視著桃紫兒。她那嬌小柔美的體態、溫柔恬靜的氣質、甜蜜可人的笑容,在在令她有些挫敗起來。眼前的桃紫兒與自己相差了十萬八千里,兩人之間找不出一絲相同處,也難怪江馳遠對她如此地執著。
「原來你就是桃紫兒——馳遠不停地提起的人,嗯……鬼魂。」方若翎突然覺得自己有些愚蠢。為了挽回江馳遠,她去找了韓岳升,希望韓岳升可以替她「收妖」,好讓江馳遠回頭是岸。但眼前的桃紫兒看起來根本不像妖,甚至不像飄遊的孤魂野鬼,她只是一個沉靜動人的女子,一徑對著每一個人輕柔地笑著。
「你是方若翎——馳遠的未婚妻。」桃紫兒淺淺地笑。眼前的方若翎是這般地美麗大方而有自信,她的胸口不禁有些酸澀,卻仍是強顏歡笑。她知道自己只是個鬼,就算再怎麼深愛著他,也是無用。
方若翎聽著「未婚妻」三個字,有些嘲諷地笑起來。
「以前的我是,現在我已經不知道還是不是了。」說著,她一邊上前,想再看清楚桃紫兒的面容,想知道自己輸在哪裡,她才能夠甘心!
「慢著!別靠近她!」江馳遠跟著他們的腳步上來,一進房間,身子就忍不住地護在桃紫兒前方,眼神中佈滿戒心。
方若翎停下腳步。她看著江馳遠的舉動,心被徹底地傷害了。
「別靠近她?你以為我要幹麼?將她收服到我的口袋裡,還是讓她魂飛魄散?」她退到小邱身邊,冷笑地望著江馳遠。
小邱趕緊扶住搖搖晃晃的方若翎,不滿地出聲指責:「阿遠,你變了,變得像另一個人,變得我們都不認識你了。」
小邱的話令江馳遠失笑,他冷哼一聲。該怎麼解釋?說他本來就是另一個人?說他根本沒喝下三碗孟婆湯,所以體內還有其他人的存在?還是說他想起了自己的前世記憶,所以變了?
不!他不是改變了,而是甦醒了。
但他看著臉色蒼白、明顯受傷的方若翎,仍是幾分地愧疚和抱歉。
「若翎,對不起,我……我太衝動了,我怕……」
「怕什麼?」方若翎打斷他的歉意。「怕我殺了她?怕我毀了她?那我呢?你要搞清楚,我是個人,她才是鬼,真要被殺、被毀的是我這個人,而不是她那一抹鬼魂啊!」
「她不會害人的!」江馳遠急切地替桃紫兒說話。「她這麼善良、這麼寧靜,怎麼可能會害人?只有別人會害她而已。」
坐在江馳遠身後的桃紫兒,聽出他話裡的憐惜與自責,她低低地呼了口氣,輕輕地喚著他:「他們不會害我的,你忘了,我可是鬼呀!真有什麼危險,我逃得比誰都要快,不是嗎?而且你朋友說,他是要來幫助我們的,我們該相信朋友的,對不對?」她站起身子,緩緩地走出江馳遠的庇護,盈盈地欠了欠身子。「小女子桃紫兒,有幸見到各位。」這是她自死亡之後,第一次與這麼多人談話。
小邱懷疑地向前一步。
「你……真是鬼?」生平沒見過一隻鬼魂,第一次見到的鬼,竟然不是電視上常常看到的那種怪東西,而是這麼一個自然沉靜的女子,小邱不禁質疑。
「我生於明朝,你說呢?」桃紫兒輕揚起嘴角,道著。
「哼!她當然是鬼。」方若翎冷冷地道著,一手拉住小邱不停向前的步伐。「別再靠近她了,省得有人以為我們要對她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到時候我們可擔當不起呢!」
她的眼底帶著一抹深刻的傷痕,她冷然地瞪著江馳遠。他對她已全然無一絲情意,只是熱烈地凝望著桃紫兒。
有了新人忘舊人啊!他的眼中只看得到新人的笑,哪裡聽得到舊人的哭呢?
方若翎心底微微刺痛了下,她挺了挺背脊,維持以往的驕傲形象。
說不定江馳遠真是被迷惑了,她必須爭取,她怎麼可以輸給這麼一抹飄遊的孤魂呢?她有一千一萬個不甘心!
小邱依言站到方若翎身邊,他瞧見若翎眼角閃亮的淚光,心疼不已。
韓岳升又捻捻鬍鬚,他看著方若翎受傷的神情,歎氣地搖頭,輕聲地道:「若翎,凡事看開吧!若你知道他們兩個前世的情緣,就不忍再這麼怪他們了。真正說來,馳遠認識桃紫兒大概也有幾百年了。」
他的話令所有人抬頭望著他。
江馳遠與桃紫兒疑惑著,為何他會知道他們彼此之間的故事;而小邱與方若翎則是驚訝於他們兩個居然還有前世的淵源。
「你怎麼會知道?」江馳遠困惑地問著。
韓岳升呵呵一笑,得意地揚著頭。
「你忘了我精通陰陽五行、命理玄學嗎?其實我早知道你這一趟大陸之行會遭遇到什麼事情,也知道我肯定會來這麼一遭。不過我只大略瞭解你們前世是有所牽扯,至於細節,我便不大知曉了。」他望向他們,等待他們自行解說。
「前世?」方若翎不明白地望著他們。「馳遠的前世?」
江馳遠看著自己的一干朋友,再轉頭凝望著桃紫兒,見她微微地笑著,他便輕描淡寫地說著:「我前世與紫兒相戀,因為遭遇到一些變故,紫兒自刎,而我則是大病一場,相繼去世。紫兒死後,魂魄留在桃花扇中等待著我的消息,而我則被帶去投胎。為了怕忘記紫兒,我拒絕喝下三碗孟婆湯,所以帶著前世的記憶來到了今生。然後到了北京,遇上了紫兒,想起了一切。」
他說得那樣簡潔,卻又是那麼深情。
圍繞在他們之間的款款柔情,令方若翎嘲諷地搖頭。原來,自己才是介入他們之間的第三者。她退了幾步,心緒亂得可以,不知該如何理清,一直到身後有只強壯的手臂撐扶著她,她轉頭,映入了小邱的眼。
同樣的深情,但眼底,只有她方若翎一個人的倒映。
突然,方若翎渾沌迷失的心靈似有一道光束穿透,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在小邱的眼中,竟是那麼清明。她乾涸冰冷的心,突地湧起一股溫暖潤澤的暖流,掩蓋住了原來的疼楚。
錯過的,往往都是在身邊而已。
她再看看江馳遠與桃紫兒,突然發現他們並排的身影並沒有那樣刺目,方若翎不自主地淺笑起來。她桎梏自己太久了,執著在一份不屬於自己的感情上,極力去爭取他從來都是放在別人身上的心,的確是太傻了。她有她自己的幸福,有她自己的人生,何必再介入他們前世今生的恩恩怨怨之中呢?
方若翎不著痕跡地挨向小邱的肩,心頭暖呼呼的。
韓岳升聞言,輕輕地蹙著眉,他審視著桃紫兒,搖搖頭。
「你就一直留在桃花扇中,那麼你的投胎轉世呢?」
「我……逃了。」桃紫兒輕垂螓首,幽然地道。「投胎那一刻,我就逃了。」
「逃了?」聽了此話,韓岳升眼裡更是充滿了不認同,他在手掌上劃了幾筆之後,責備地望著桃紫兒。「你呀,犯下大錯了。」
他的話令桃紫兒和江馳遠不解至極,兩人同時出聲:「為什麼?」
韓岳升摸摸自己的下巴,沉思片刻,才緩緩地開口:「我曾經說過,人死之後,必有其命定之去處。像桃紫兒,冥冥之中給了她一個投胎的機會,她卻臨陣脫逃,萬一原本讓她投胎的那個孩子順利出生的話,恐怕害了那個孩子了。」
「害了那個孩子?」桃紫兒偏偏頭,疑惑地望著他。
「你想想,每個人都有靈魂居住在體內,那個靈魂控制了一個人的思考與意志,如果你沒有投胎,而那個孩子出生了,他是不是少了靈魂?當然更不用說思考或意志了,他可能被一般人當成了有病的孩子,會被如何地對待,我也無法確定。」韓岳升明確地解釋著。
桃紫兒淺淺地皺了下蛾眉,歎了口氣。
「那麼,我該怎麼辦呢?」
她轉頭眷戀地看著江馳遠,眼眸中帶著濃濃的深情。當初她就是為了他而留下來的,至於其他,都未曾想過。
為了他,無論要她如何,她都不後悔。
韓岳升捻起一撮鬍鬚,沉吟一會兒,提出建議:「桃紫兒,為了你好,也為了馳遠好,你該回去你自己的去處。畢竟,人鬼在一起久了,馳遠總是會被你的氣所影響,對他是一種傷害。」
一聽自己會影響到江馳遠,桃紫兒略微慌亂地抬起眼,懇求地看著韓岳升。
「真的?那我走,我回去我該去的地方……」
「不行!」江馳遠伸手護住桃紫兒,不贊同地瞪著韓岳升。「你不能帶走紫兒,她留在這裡很好,我一點也不會受到影響的。」他不知道所謂桃紫兒的去處在哪裡,萬一她這麼去了,他們就永遠都不能見面了呢?
他等了這麼久,怎麼可以又讓她離去!
「其實為了你好,我是該走的。」桃紫兒哀淒地輕道。之前她只想到守著他一生一世,但韓岳升說得又何嘗沒有道理?她的自私行為,不僅僅害了一個未知的生命,而且更害了江馳遠。如果她繼續再待在馳遠身邊,恐怕他那陽剛的氣息,會被她屬於陰界的氣流給打散,對他而言,只有壞處而沒有好處的。
江馳遠看著她,堅定地說:「我不怕,我一點也不怕,只要你待在我身邊,我根本不怕什麼人氣、鬼氣的。」
他的承諾令桃紫兒美麗地笑著。她笑中含淚,伸手撫摸他的臉龐,依戀不已。
「只要可以守著你、看著你,要我魂飛魄散我都心甘情願的。可是,我有自己的去處,再這樣待在你身邊,你的生命會被我改變的。反正,說不定我的去處是投胎呀!你剛剛不是要我去投胎的嗎?」
江馳遠想抓住她的手,卻劃過她的柔荑,只抓住空氣。
「可是,如果你的去處不是投胎呢?而是待在那個什麼陰曹地府的,你怎麼辦?我又怎麼辦?」桃紫兒一愣。她也不知道自己會魂歸何處。她看著江馳遠,眼中淒淒楚楚的,唇邊卻是燦爛動人的。
「我們約定,無論我將來會怎麼樣,都一定要盡力找到彼此,好不好?我投胎轉世了,你就等我長大;如果我陷在陰曹地府裡,我也等你下來一起團聚。好不好?」
江馳遠深深地看她一眼。「紫兒,你一定要走?」見她點點頭,他深長地呼了口氣。「好,我們約定,無論你未來如何,我都會找到你的。」
桃紫兒吟吟一笑,她墊起腳尖,迅速地在他唇上印下一個吻。江馳遠只感覺到一陣冰涼拂過唇畔,他眼中朦朦朧朧的,心底酸酸澀澀的。
希望他的放手,能換得更好的未來。等待了幾百年,也該夠了。
桃紫兒羞澀地垂下眼簾,閃動在睫毛上的淚珠,讓江馳遠好想將她擁入懷中。她咬咬下唇,下定決心地對著韓岳升以及其他人道:「我走了,求求你們,好好照顧他。我回去該去的地方,任憑他們處置。」
一旁的小邱和方若翎聽著,都忍不住地同時看向韓岳升。不知道這個令人心生憐惜的女孩離去之後,將魂歸同處?
「她……會去哪裡?」方若翎輕問著。
韓岳升低頭喃喃自語一會兒,然後抬頭神秘地笑著說:「天機不可洩漏。她會回去她該去的地方,我只能這樣說了。」他說完,對著桃紫兒點頭。「你走吧!我送你一程,好好上路吧!」語畢,他低頭自言自語地念了起來。
「謝謝你。」桃紫兒艱難一笑,戀戀地看了江馳遠一眼,紫色的身影逐漸地消散模糊,緩緩地融入在空氣之中。
江馳遠心痛不已地看著她漸漸消失,疼痛紮在心口,泛開來。
這是紫兒的選擇,他會等她的。無論今後會如何,他都會用他的生命,好好地等待著她的。紫兒,紫兒……
桃紫兒全然地消逝了,其他四個人都目送著她離去。方若翎與小邱覺得極度地不可思議。原來人生有這樣多神奇不可知的事情。
「好奇妙……」方若翎半晌之後,喃喃出聲。看了這一切,她無法說出自己真正的感受是什麼,只能吐出短短的三個字。
江馳遠頹然地坐在床上,雙眼無神。
他的紫兒走了,不知道去哪兒了,他等了這麼久的時日,就讓她這麼走了。江馳遠搖搖頭,將臉埋進手掌之中,腦中無法思緒。
韓岳升看看江馳遠,再看看小邱與方若翎,若有所思地笑笑。
「現在換你了,馳遠。」
他突如其來的話令江馳遠驚愕地抬頭,他不解地望著他。「換我?」
「沒錯,你原本應該喝下三碗孟婆湯,卻沒有喝全,因此體內還存活著另一個人的記憶,這也是不合天理的。江馳遠有屬於江馳遠的人生、未來,不應該再受到另一個意志的控制。」
「你的意思是,要將汪少騁驅離我的體內?」江馳遠不安的心緒湧起,眼底浮現警戒。「不行!你不能這麼做!這樣一來,我怎麼跟紫兒相認?」
「有緣自會相逢。」韓岳升瞭然地笑笑。「這不容你要或是不要。孟婆湯本來就是每個靈魂投胎轉世時該喝的,前世該了結的,就應當了結,帶著前世記憶來到今生,只會對真正的江馳遠有所影響的。」說完,他立刻唸唸有詞起來。他正延請陰間使者來帶走汪少騁的魂魄,準備讓他確實地忘記過去。
一邊的小邱與方若翎更是懷疑地瞪大眼睛,他們看著韓岳升,才發現原來自己身邊就有所謂的奇人異事。韓岳升也回望了他們一眼。他當然不會忘記他們兩個人,這些該忘記的一切,自然也不能讓他們記住的。
江馳遠聽著韓岳升的低喃,捧著腦子,倒在床上。他覺得另一個人正自他體內分裂著,那意志的抽離是熟悉的感覺,他逐漸地渙散,覺得自己飄忽飄忽著,身子不再有重量,似乎被一股力量帶著。
不,不要,抽離了汪少騁,他就會忘記前世、忘記紫兒的。
他答應過紫兒,說無論如何都要等待著她的呀!
四週一片黑暗深沉,他輕飄飄地被帶領著,不知自己身處何處,雙手雙腳完全沒有感覺,只是凝滯在一個奇異的世界裡。
忽地,一聲大喝轟響在他的耳邊,他一懾,看到身邊的牛頭馬面。
這個情景像極了汪少騁死亡之初的模樣,江馳遠……汪少騁的靈魂又被狠狠地架著。牛頭馬面的樣子十分駭人,似乎滿懷著怒氣,不悅地帶著他往前行。
「終於逮到你的靈魂了!」牛頭氣沖沖地瞪著他。
馬面同樣使力地架住他的身體,不讓他有一點掙脫的機會。
「上回居然就讓你這樣溜去投胎,這一次絕對不能出錯了。」
他就這麼一直被拖著。想到自己對桃紫兒的承諾,他開始踢蹬著雙腳,扭動著身軀。他要逃走,不然不知待會兒他們會對他做出什麼事情,讓他忘了一切嗎?
不行的,他怎麼可以忘記一切呢?他要逃走!
汪少騁不停扭動的身軀,在牛頭馬面的制伏下,顯得不堪一擊。他們緊緊地箍住他的手臂,拖著他不停地向前走。
汪少騁習慣了原本窒人的黑暗,他開始看見四周。荒地、人群、奔走,每個魂魄都急於找個安身的地方,都準備再一次的輪迴,經歷再一次的生老病死。當一個人,就是這樣的悲哀。
一杯孟婆下肚,忘卻前世情仇;
二杯孟婆下肚,了卻前世愛恨;
三杯孟婆下肚,杜卻前世嗔癡。
逐漸的,那幽蕩的吟唱聲又傳進了他的耳中,那沉沉的語調令他更是奮力地掙扎著。「不,我不要,你們放開我,讓我走!」
他怎麼能?怎麼能夠忘記一切呢?
牛頭馬面冷冷地看著他的掙扎,將他掐得更緊。他們互相對視,笑著。
「別傻了,再讓你逃一次,我們兩個可要吃不了兜著走呢!」
「是啊!還好有人幫我們把你的靈魂運來地府,好徹底地銷毀你前世的記憶,不然等影響到你今世的未來時,你可後悔了。」
後悔?
紫兒說過,她不後悔,那他自然也無悔。
汪少騁搖搖頭。「我不後悔,求求你們放了我吧!我不能忘記前世,那我也會忘了紫兒的,我答應過她的,求求你們高抬貴手。」
牛頭馬面根本對他的話恍若未聞,一徑地帶他到孟婆面前。江少騁望著笑吟吟的孟婆,哀懇地對她道:
「放了我吧!讓我保有我原來的一切記憶,那是屬於我和紫兒的一切,也是我現在唯一能夠擁有的了,放了我。」
孟婆歎了口氣,擺擺頭。「經過了這些年,你還是執迷不悟啊!每個人生下來都有注定的命格,前世今生都會不同,一旦擁有前世的記憶,會影響你今生的命格的,嚴重一些,連你週遭的人都會受到波及。」
滿腦子塞滿了桃紫兒的身影,汪少騁根本無暇顧及其他,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脫離此地,回到人界去好好地思念著紫兒,盼著紫兒的消息,至於命格什麼的,無關於他。
汪少騁只是搖頭。「我不管,我不管,你讓我走!」眼見孟婆已經拿著一碗濃濃的湯汁靠近他的唇邊,他只有緊緊地閉著嘴,不讓孟婆將湯倒入他的口中。
孟婆見狀,又是一歎。「年輕人,你這又是何苦呢?執著於一份感情那麼久,也該夠了,你該給自己一個新的人生才是。這裡每一個人都恨不得忘記過去一切,然後重新開始,這樣不是挺好?何苦自己折磨自己?」
語聲方落,汪少騁右手邊的牛頭立刻撐住他的頭,而馬面則是狠狠地將他的嘴給扳開。孟婆雖不忍,但為了江馳遠好,還是慢慢地將孟婆湯倒入他的口中。
她一邊看著汪少騁喝湯,一邊地吟唱著:「二杯孟婆下肚,了卻前世愛恨……」說著,她又馬上盛上一碗湯,繼續倒入汪少騁的嘴裡。「三杯孟婆下肚,杜卻前世嗔癡。」
汪少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口一口地喝進了孟婆湯,原本頑強堅定的意志,像被融化一般,緩緩地開始渾渾沌沌起來,桃紫兒那燦爛美麗的微笑漸漸地褪去,飄忽著。他昏昏沉沉,一直到喝下最後一口湯汁之後,已經全然見不到其他,連一抹紫色的身影也逐漸消失殆盡。身旁的牛頭馬面見了他的樣子,放開他的手臂。汪少騁步履有些搖晃不穩,整個人空空蕩蕩的。
「好了,屬於汪少騁的一切已經塵封了,你們把他妥善地送回去吧!」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輕輕地響著。
然後,他感覺自己的身子又開始浮游,他看不到眼前的事物,腦中一片空白,任由身邊的力量帶領著他。
過去的都過去了,愛、恨、情、仇、嗔、癡,都在一碗碗孟婆湯中蒸發消失了。
「下去吧!」
突地,他被猛然一推,身子一震,江馳遠從夢中醒了過來。
房間之中一片黑暗,江馳遠看看四周,發覺是自己的房間,他喘了口氣,拍拍自己的胸口。方纔,他竟然夢見自己身處於陰曹地府之中,身旁還有牛頭馬面架著他,十分地猙獰恐怖。
江馳遠站起身子,伸展了下自己的筋骨,然後開了燈,坐到床邊。
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似的,心底有分空虛的感受。他環顧著自己的房間,看見床頭櫃上放的一把扇子,沉靜地躺在那兒,無聲無息。
江馳遠將扇子拿起,輕輕地撫摸著扇子上的桃花。這是他在北京城所買下的扇子,當時見到上頭的桃花朵朵都栩栩如生,便忍不住將把扇子帶回來。
但很奇怪的,為何此時此刻,扇子上頭的桃花顏色居然黯淡無光?原本像鮮血一樣紅潤的色澤,現下看來竟像是乾涸深沉的血液,了無生氣。
他的胸口有些悶痛,像有什麼東西從體內被掏空一樣。
江馳遠將桃花扇放到一旁,拍拍自己糊里糊塗的腦袋,努力地想著自己今晚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只記得方若翎帶著小邱與韓岳升來同他興師問罪,但到底是興什麼師、問什麼罪,他怎麼想都想不起來了。
從北京城回來之後,他總覺得這陣子的日子過得迷迷濛濛的。小邱總說他是中邪了,現在想起來,好像是真有其事。這些日子的記憶很片段,有些好似十分重要的地方,卻是全然地空白的。
那些重要的地方,好像是很久遠的一件事情,像上輩子一樣……
江馳遠赫然地甩甩頭,他的眼又瞥見了一邊的桃花扇,那扇子上深深沉沉的色澤,讓他的心頭一陣悲哀,眼底突如其來地浮現起一層薄薄的水霧,模糊了面前的一切。
他苦澀地一笑,自嘲地聳聳肩。怎麼搞的?自己居然多愁善感起來了。
江馳遠重新躺了下來,將桃花扇放在胸口上,不知不覺地陷入了沉思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