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寒冷的深秋雨夜。
這是一場橫掃整個東海岸的暴風雨,狂暴的天氣彷彿要撕裂大地,甚至紐約那些平日看起來高傲自負不可一世的摩天樓群,也在這自然界的威勢面前戰慄不已,風雨將所有人都趕回了溫暖的家,只有頭腦不清的人才會選擇這時刻出門。
此時,布魯克林大街盡頭的一座公寓住宅裡,絲毫不弱於外界天氣的爭執正在激烈上演,身為父母的兩人已經失控到無法顧忌縮在房間一角的孩子。
「你這懦夫!無能的殘廢!我不會再和你過下去了!」
「你想去投進桑比克的懷抱對不對?下賤的女人!」
「對!我就是喜歡桑比克怎麼樣?當初我一定是瞎了眼才會嫁給你!你以為我會一輩子跟你這個無用的傻瓜綁在一起嗎?別做夢了!」
躲在角落裡的男孩不由自主地又縮了縮,如果說八年的生活教會了他什麼,那就是千萬不能讓爭吵中的父母發現自己的存在,今晚尤其要當心。雖然相同的情景發生過不止一次,今夜他卻有更甚於往常的恐懼預感。
「你……你是真的要離開我?」父親的狂暴在問出這句話的同時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可怕的陰沉。
「沒錯!而且你休想我會把威爾的監護權給你!」憤怒已極的母親沒有注意到丈夫的驟然轉變,兀自吼叫著,轉身搜索兒子的身影,「威爾!威爾!」
又要開始了嗎?男孩的身子瞬間僵硬,卻在一道刺目的閃電照耀下看見了父親自睡衣兜中掏出來的東西——那是一把烏黑發亮的手槍!同時也聽到了比雷聲還要可怕的巨響。
接下來的景象成為他一生再也擺脫不了的噩夢……
母親瞪大眼睛,鮮紅的血如泉般從胸前的傷口中噴濺出來,甚至濺上了他的臉,然後她頹然倒下,驚疑的雙眼直直地盯著他,他無意識地尖叫起來——
「你殺了她!你殺了她!」
兒子的尖叫喚回了父親失控的理智,他彷彿突然自夢中醒來,惶恐地看著手上的槍,槍口的青煙和倒臥在地上的妻子告訴他一個震驚的認知——他槍殺了自己的妻子!
恐懼與悔恨如一把巨大的長矛在瞬間貫穿了他的心,再也無法承受的理智促使他選擇了一條最快的解決之道,他飛快地舉起槍,趁勇氣未消失前對著自己的太陽穴扣動了扳機……
第二聲槍響穿破了雨和暗夜形成的面紗,傳得很遠很遠……
而在淒風苦雨中,一抹小小的身影衝出了這棟死亡之宅,立刻被這狂暴的世界吞噬了……
*********
紐約的街頭,在行色匆匆的過客和徘徊遊蕩的流浪者之間,多了一抹稚弱飄忽的身影。
男孩穿著一件髒得分不出顏色的睡衣,像抹無主孤魂似的趔趄而行,湛藍的眸子反映著死灰之色,胃已經餓得麻木了,無情的細雨肆意淋濕他全身,奪走僅有的熱量。男孩不知道流浪了幾天,自暴風雨的威力減弱之後,接踵而來的是驟然陰冷的雨季,而無父無母的孤兒,注定要被世人拋棄在鄙夷的角落。
好冷啊……這世界……
有誰能來救救他……
恍惚的男孩沒有注意到自己正走在快車道上,一輛疾駛的汽車從後面撞向毫無防備的男孩,而當司機發現前方有人時,猛踩剎車也無法停止前衝的慣性了!
就在四周人驚呼的同時,一抹更小的身影突然從旁撲上,抱住男孩滾向道邊——千鈞一髮!
駭呆的男孩在好不容易清醒之後,才發現救了他的是一個比自己還小的男孩,也同樣穿著毫不遜色的髒破衣服,最令他驚懼的卻是男孩額上流淌的鮮血——大概是方才撞上了石階——記憶中暗紅的血又湧出來了,那濺在臉上的溫熱粘稠的血——母親的血……父親的臉……冒著青煙的槍口……
男孩抱住頭開始尖叫!
惱火的司機跳下車,準備臭罵這個不知死活的小鬼,卻被男孩那彷彿從地獄而來的恐懼叫聲駭住了,他不由自主地退了好幾步,最後悻悻地開車離去——這小鬼八成是個瘋子!
一雙小手死命攬住了男孩的頭,「你……安靜些……沒事了……」雖然男孩完全聽不懂他那異國的語言,但這稚嫩的嗓音卻奇妙地安定了他恐懼的心,彷彿是他沉入深淵時漂來的一根浮木,讓他擺脫陰森的記憶,浮上真實的水面……
人海中偶然的相遇,交織了彼此糾纏的未來。所謂命運,不過是神祇玩笑時撥錯的琴弦……
*********
「你叫什麼名字?」
安全地窩在遠離馬路的廢車堆裡,男孩好奇地問著自己的救命恩人。烏髮黑眸的同伴有著秀氣的臉龐,而那可愛的小臉上卻隱約浮現青紫的傷痕,額頭的撞傷已經凝結成血塊,其他的創傷明顯已有一段歷史。
他眨眨長著柔長睫毛的眼睛,嫣紅的小嘴吐出一串男孩從未聽過的語言。
「糟糕!我聽不懂!」男孩洩氣地皺皺眉頭,看著眼前這張雖蒙塵亦秀麗天成的純摯臉孔,無法明白同伴的話語令他莫名地極為懊惱。
「我叫威爾,威——爾——懂嗎?」他指了指自己,試圖表達最基本的信息,「威——爾——我,威——爾——」
「威——爾……」
遲緩而正確的發音出自異國男孩嬌嫩的喉舌,那雙黑如子夜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全神貫注於這新鮮的名字。
威爾一把抱住小同伴,「對啦,對啦!你真聰明!」
異國男孩也露出足以令陽光失色的燦爛笑容,天真的臉孔亦男亦女又非男非女,超越兩性之美是孩童的特權,美神卻似乎對他有更多偏愛。
威爾不由看呆了眼,「你……好像教堂牆上的天使啊……」他喃喃自語道。
想了片刻,他猛地一拍手,「好吧!以後我就叫你『天使』!就這麼決定了!」他拉著同伴的手,鄭重地宣告:「上帝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守護天使,你就是我的守護天使,所以你要永遠和我在一起哦!永遠!」
天使重重地點頭,或許他並不明白威爾的話,但在這一刻,每一個舉動都充滿了神聖,都是一個不容玩笑的誓約……
「嘿,瞧啊,有兩個小崽子闖進咱們的地盤來啦!」
充滿邪氣的怪腔怪調出自一個十七八歲的黑人小混混嘴裡,在這片廢車堆稱王稱霸是他們這群無業遊民的嗜好之一。
「小鬼們好大膽子!兄弟們,咱們給他們留個永生難忘的紀念怎麼樣?」另一個頂著龐克頭的黑人不懷好意地玩弄著手上的彈簧刀。
「你們想幹什麼?!」威爾緊緊抓住天使的手,盡量向逃生的出口移動,卻被第三個混混攔住了去路。兩個孩子現在就像落入網中的魚,被三隻虎視眈眈的惡狼圍捕。
「大爺看見你這樣的白人小雜種就生氣!」手持彈簧刀的黑人齜牙咧嘴地逼近威爾,一把揪住他的頭髮,「在你的小臉蛋上刻朵花兒怎麼樣?我保證不會太疼的,你他媽的可別又哭又叫哦……」
正當刀子即將落下時,縮在一旁的天使突然衝上來狠狠咬住黑人持刀的手腕,令他疼得大吼起來:「他媽的,快拉開這個小瘋子!我的手腕快要斷啦!」
黑人的同夥急忙抓住天使的脖子,強迫他鬆口,可是他拚命死咬不放,怎麼也不肯放開黑人的手腕,黑人手上的刀子落地,另一隻手鬆開了威爾,一拳甩在天使臉上,力道之大,竟將他整個人打得飛了出去,撞在一輛破車上,小小的身子就此一動不動。
「你殺了天使!」威爾狂叫一聲,不假思索地抓起地上的刀,撲向那個黑人,一刀刺中他的小腹,衝力使得刀子直沒入柄。他使勁拔出刀,繼續在黑人胸腹間亂戳亂刺,完全是一派不要命的凶狠。
血彷彿泉水般從黑人身上噴濺出來,他一個字也沒說地倒下,威爾壓在他身上,發狂地不斷刀起刀落,恐怖的一幕令他的同夥嚇得不寒而慄、屁滾尿流,十歲不到的小鬼竟像殺人狂一樣刀刀致命,他們真的惹上了魔鬼!
惡魔!那孩子一定是惡魔!
原本細碎的雨勢開始轉大,陰沉的蒼穹絲毫沒有憐惜世人的慈悲,荒涼的廢車堆,昏迷的男孩,舉刀殺人的男孩,四處噴濺的血液,構成了一幅活的地獄景象……
當亞裔男子穿過廢車堆時,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即使見慣陣仗的他也不由倒抽一口冷氣,那孩子眼中射出的駭人烈焰足以嚇退魔鬼!
他猶豫了一下,很快作出了決定,也許是天意吧,INC正在訓練新人,這個孩子身上有著組織所需要的東西——一種屬於黑暗的東西……他快步走到昏迷的男孩身邊,檢查他頭部的傷勢。
一把血淋淋的彈簧刀抵住了亞裔男子的脖子,「放開天使!否則我殺了你!」
他絲毫不懷疑這孩子言出必行,「我不會傷害你們的,相信我,我只是想幫助你的同伴。」
過了很久,刀子才收了回去,「你……一定要救救天使…」
「我會的。」他保證道,算計的光芒在眼底閃耀,「不過你也要付代價,你願意為你的朋友這麼做嗎?」
「救他。」男孩簡潔地說。
「成交!」亞裔男子咧嘴一笑,「我叫Kay,以後我們會彼此瞭解的。」
冷雨湮滅了大小身影,只有荒涼的廢車堆,為曾經發生過的悲劇作了無聲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