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上罩著白色紗帳,柔柔濛濛地覆住嬰兒床。床邊放著一個音樂盒,正流洩出輕柔的世界名曲。
一切看來是那麼美好,猶如夢境,彷彿童話。
但令楚璇如此震驚,甚至發愣的不是眼前柔和的景象,而是她方才哄寶寶入睡時發現的燙傷。在小小、細嫩的手臂上不只一個紅腫的燙傷,中心呈現的焦黑,及傷口旁的破皮,讓楚璇一陣天旋地轉,胃中數度翻思。
驚駭讓她一時之間失了魂,只能怔怔地坐在臥房的大床上,久久無法回神。即使隔著紗帳、隔著衣服,寶寶身上的傷仍怵目驚心,清楚地浮現在眼前。
這不是小寶寶第一次受傷了,他大腿上的瘀青尚未褪去,後腦上的腫包仍像鴿卵般未消,如今竟又……
她已無法說服自己這又是另一次意外,因為那焦黑的傷口,絕非意外所致,而是有人狠心地對一個襁褓嬰兒下的毒手--用煙頭燙點而成的。
而家中唯一抽煙的人,只有--那個女人。天啊!她對她有何深仇大恨,為何一再苦苦相逼,難道她的忍讓還不夠嗎?
她該告訴他嗎?--不,他一定不相信,只怕屆時反倒認為她是因壓力過大而胡思亂想;更何況,那個女人還曾是他的摯愛,他又怎麼可能會相信?
想到這,她一陣心痛。
當初兩人曾有過的甜蜜,竟恍如前世般遙遠。模糊。她還能繼續容忍、若無其事地維持這看似平靜無波的生活嗎?她不斷地捫心自問,不斷地掙扎,她真的不捨對他的感情,但是……她又看向嬰兒床。
罷了,縱使有再多的不捨,她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小寶貝再次受傷害。反正,他對她也不曾有愛,她又何苦繼續相纏?
放手吧,為了寶貝,她該放手的。該放手的。
一拿定主意,她立即行動。
她拿出當年搬進這宅子時所提的行李袋,收拾了幾件實穿的衣物,留下整櫃的華服。反正她從來就不在乎,這些美麗奢華的衣飾不過是他豢養她的一種表徵。
倒是化妝台上的那盒珠寶,在幾經思量後,她將之丟入袋中。
她可不笨,也沒資格裝清高,帶著小寶貝,她需要錢。這時她不禁感謝他的慷慨,雖然以前她總對這些珠寶沒啥興趣,但他還是固定一段時間便送她鑽石、珍珠,彷彿這些珠寶可以陪她度過晨昏。陪她吃飯睡覺,可以彌補他對她的輕忽,代替他不曾有過的感情。
她曾不只一次抗議,他猶如安撫情婦似的待她,但他總有辦法轉移她的怒氣,然後週而復始,他繼續以工作為重,將她晾在家中。
拋開那些惱人的思緒,她收拾好一袋簡單的行李後,又動手整理寶寶的尿布。奶粉及一些衣服。她胡亂地將小小的衣服塞入行李袋,用另一個外出袋裝其他東西。確定收拾好後,她關上燈,躺到床上等待。
果然,幾分鐘後,老管家上來敲她的房門。她沒有出聲,因為她知道不論她有無回應,他都會進來。
「少奶奶,少奶奶?」果不其然,老管家不待她回應便逕自拿出鑰匙開門進來。在這座大宅子中,她是沒有隱私可言的。
「嗯?現在幾點了?」楚璇佯裝剛睡醒的模樣,看著佇立在床前的老管家。
「是用飯時間了,姨夫人和小姐都在飯廳等你了。」
「哦!」她輕聲回應,下床後雙腳一軟,假裝虛弱不支。
「少奶奶,你怎麼了?」老管家彎腰扶她。
「不知道,可是頭暈得厲害,你請夫人和小姐先用飯吧,我再睡一會兒。」楚璇又躺回床上虛弱地說。
「要不要幫你請王醫生來一趟?」
「不必了,我抽屜裡有藥,待會兒吃顆藥就沒事了。」
「是。」如她所料,老管家不再多言,轉身閉門而去。因為她在這家中,從未受到過尊敬與重視,更逞論所謂的關心。
直等到午夜,整個宅子都靜下來了,楚璇才輕輕下床,拿起電話叫了輛車。然後,她躡手躡腳地背起小寶寶,他因她的動作而稍稍醒轉,但當她將奶嘴放入他口中後,又沉沉睡去。
提起兩袋行李,悄悄地步出房門,走下樓梯,從側門離開宅子。步上大片的草地,楚璇緊張地左右張望,深怕被人瞧見,她就走不了了。
還得走上十幾分鐘,她才能真正離開這鎖了她三年的深宅大院。當她終於看見等在鐵柵門後的黃色計程車時,楚璇才稍稍鬆了一口氣,她奮力地拎起行李,舉步向計程車邁去。
將行李放上後車廂後,楚璇回頭看向那座掩在夜色下的豪宅。它一如她初見時那般莊嚴、宏偉,美得不可思議,好像在童話中才會出現似的。她原本以為這會是她一輩子的家了,她原本對他們的未來充滿期待,但那一切只是她的幻想罷了。
如今,夢醒了,這座宅第仍舊美麗,但卻成了她的傷心地,一個奪去她的夢。她的真、她的驕傲甚至是她的尊嚴的地方。她已沒什麼好留戀的了。
再見。她在心中默默道別,也許這一走,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再見;唐毅。想起他,她心中又是一痛。他一定會憤慨不平,希望留在化妝台上的信,能讓他明白,她不奢求原諒,只求他真的能……放了她。
低頭坐進車內,計程車在墨黑的夜色中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