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見到我高興得說不出話來?」他優雅地將手插入西裝褲口袋,醇厚的聲音帶著一絲慵懶及渾然天成的魄力。
楚璇清清喉嚨,垂下雙眼旋又抬眼與他對視。「呃,我……我以為你在美國。」
「本來是,我明天應該出席一個重要的會議,可是……我必須來救我落難的妻子,更別提她還失蹤了兩年……你不認為我該來嗎?」
他平靜的聲調在楚璇聽來只覺是無邊諷刺與攻擊。她盡量不讓自己顯得害怕或脆弱,知道一旦洩漏了自己的情緒,無疑是給他最好的攻擊武器。有些人很擅長利用別人的弱點來贏得自己的利益,唐毅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你的確不必來,我跟你已經毫無瓜葛了。」
「是嗎?可是……我若沒記錯的話,在法律上你還是我的妻子,唐辰是我的兒子。」
「他不是,他是我一個人的,當初你根本就不要他。」楚璇險些失控,唐辰輕聲的嚶嚀讓她意識到自己正在大吼。
「我沒有不要他,是你不告而別,帶著他逃離我……就這麼一聲不響地走了。」他的聲音中有著明顯的克制。
「我沒有不告而別,我留了一封信,你沒看到嗎?」
「是嗎?一張簡短的紙條算什麼信,你以為三言兩語就可以打發我了?你太小看我了,可愛的妻子。」
「我不是你的妻子,該死的,我早請律師把離婚協議書寄給你了。我在信裡寫得很清楚,你……」楚璇閉了閉眼,徒勞無功地想壓抑自己的怒氣。
「別再提什麼信了,更別提那張愚蠢至極的協議書。你若想解除和惡魔訂下的契約,至少得親自來才行。」
楚璇顫抖地望著他,令人發寒的瞳眸此時進發著無比危險的光芒。她就是怕見到他,她絕不可能如願地「解除契約」,才會懦弱地選擇將離婚協議書寄給他。
但沒想到他居然沒有簽下離婚協議書,為什麼?她的心底冒出了一個小小的問號。
「楚……楚小姐?」王嬸散亂著頭髮,小心翼翼地撥開簾幕,探出頭來看他們,打斷了兩人之間緊繃的氣氛。
「呃……王嬸,對不起,把你吵醒了。」楚璇略顯歉疚,尷尬地勾勾嘴角。
「沒關係,需要……我幫忙嗎?」王嬸戒慎地看著高大的唐毅。
「不……不用了,他、他是……」
「我是唐辰的爸爸。」唐毅解決了楚璇不知如何開口的難題,他拉起她的手,說:「我和唐太太有話要談,你照顧一下小孩。」
「呃、……」唐毅有一種不容辯解的魄力,王嬸很快地察覺他們之間的暗潮洶湧,也迅速瞭解唐毅才是付她錢的老闆,她順從地點頭,並看著唐毅堅決而霸道地拉著楚璇走出病房。
「我不要跟你去任何地方,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可惡,你放開我--」楚璇忘了這是醫院,她焦急地大吼大叫。
「閉嘴,這裡是醫院,你想吵醒所有人看我們談判嗎?」唐毅冷聲威脅。
「你放開我,我不會跟你走的。」
「你會的,唐太大。」唐毅繼續拉著她走向電梯,不顧櫃檯醫護人員的側目,強力地攬著她走進電梯。
步出醫院,室外的寒意驟然罩下,楚璇曲手摩搓著雙臂,唐毅隨即解下風衣罩在她的肩頭。
他突來的善意舉動令楚璇不知所措,她低頭呢喃地道謝。兩人就這麼沉默地走在深夜的人行道上,稀疏的車輛前的車燈有一閃、沒一閃地掃過兩人的身影。
他凝視著她的側臉,柔美的線條一如他的記憶,完美得令他屏息。再次見到她的震撼讓他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多少個夜晚,他從夢中驚醒,夢裡兩人重逢的畫面讓他既心痛又甜蜜。多少次,他不斷在心中演練,兩人再次相逢時他該如何應對?
他想問她為何不告而別?想問她是否還愛著他?想請求她再次回到他身邊。
但此時望著近在咫尺的她,他卻一句話也擠不出來,喉頭乾澀得宛如塞了一團棉花。
「你……你就這麼恨我嗎?恨不得插上翅膀離開我。」唐毅平靜的低訴霎時讓楚璇感到心疼。他聲音中的痛苦深刻而明顯地滲入她的心。
「我不恨你,只是……我不能再繼續住在「唐園」了。我們……也許不適合在一起,我從來就不受你們家任何人的歡迎,只是一個活動的裝飾品;我們之間,也只是施恩者與受惠者的關係。對於你拯救我們家公司的恩情,我很感激,但是--」
「施恩者與受惠者?是誰給你這種感覺,我從未對你有任何施恩的感覺。我說過你才剛嫁入唐家,需要一段時間讓大家適應你,但那不代表大家不歡迎你。」
迷惑不解的表情,眼中還殘存著飢渴。楚璇深吸口氣,顫巍巍地說:「不!」
暴風在他眼中刮起,他嘴角緊繃,咬牙切齒道:「該死的!為什麼不?你和我一樣渴望。」
楚璇像被刺到一樣瑟縮了一下,然後抬起眼,嘴角顫抖地說:「你不能再故技重施。性不能抹平一切厘不是讓你用來控制我的手段。」
他煩躁地扒過前發,瞇著眼注視她。「你在說什麼?我們之間的一切不是什麼該死的手段,你要我,我也要你,這是事實。」
沒錯,這是一個事實,在這樁虛假的婚姻中最真實的事實。當初她也曾以為他的熱情代表他的愛情,但後來她才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她望著他,目光在蒼白的臉上燃燒。「沒錯,我是需要你,但它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我不想再重複,每當我倆有爭執、衝突時,你總是用慾望撫平我的憤怒,好像我是--」她硬生生地住口,極力克制奪眶而出的淚水。
「像是什麼?」
她抬起眼,吞下一聲硬咽,低聲道:「像是一隻以慾望餵養的寵物。」
唐毅倒吸一口氣,臉色蒼白。楚璇瞇起眼想看清他的表情,一瞬間感覺自己似乎刺傷了他,這是從未有過的。但他的臉迅速恢復原來的冷硬,她懷疑那抹痛苦只是她的想像。
沉默在他們之間蔓延,楚璇深呼吸了幾下,才道:「請你放了我吧!當我離開「唐園」時,發誓絕對不再遷就、妥協,任人擺佈。所以……請你放了我吧。」
「不行!」他粗嘎地說。「你還欠我一個解釋,和一個完整的家庭。跟我回去,璇。」
聽著過去唐毅對她的暱稱令楚璇輕顫,看著他被陰影遮去表情的臉,楚璇的心有一絲動搖。
「不,我不要和你回去。」她驅走那一絲絲動搖,堅決道。
他的臉色一沉。「別逼我,跟我回去。你不想失去唐辰吧!」
楚璇瞇起眼。「你威脅我?」
「隨便你怎麼想,總之你必須跟我回去不然……」他的語氣冷峻得嚇人。
「你將會永遠失去唐辰。」
「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根本不要他,你為什麼跟我搶他?你混蛋!」楚璇渾身顫抖地看著眼前冷酷、無情的男人,不相信他當真會這麼狠心。
「謝謝。」唐毅嘴角自嘲地一撇,將她的話當作恭維。「我想仍很清楚,只要是我要的,就一定跑不掉。」
「你不能逼我。」楚璇痛苦地閉起眼睛。
「我能,而且我會這麼做。」他堅毅地重申。
楚璇毫不懷疑他的話,而且清楚自己沒有任何勝算。她感到一股深沉的憤怒在胸口翻滾。
她厭惡地瞪著他。「你何不下地獄去!」
然後轉身大步離開。
「別妄想逃走,不論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你的。」他的聲音冷冷地自身後傳來,楚璇腳步不停地奔向醫院,彷彿背後有惡魔在追趕她。
唐毅則立在原地,看著她消失在矮牆後。
他面無表情地走到停車場。若不仔細觀察,會忽略他繃得過緊的下顎隱隱抽動,走路的姿態也過於僵硬,彷彿極力克制著什麼。
兩分鐘後,他坐在黑色轎車的駕駛座,雙手緊抓著方向盤,頭靠在手背上。等待那股麻木的痛苦褪去。
但痛苦並沒有減輕,反而像是猛獸吞噬了他。
他幻想過無數次他們的重逢,但全不像剛剛那樣。他搞不清自己是怎麼了?望著蒼白、脆弱的她,他只想將她攬入懷中好好疼惜,但她看見他時,瞬間豎起的防備卻令他不自覺地憤怒。
他的情緒掌握了一切,自她離家後的種種痛苦、憤怒。沮喪席捲而來。她怎麼可以在傷害他之後表現得好像受害者?於是他也築起防衛,冷硬以待。他無法接受分離兩年的妻子並不想再見到他的事實,這刺痛了他。
兩年來,他不斷揣測她離開的原因,但始終猜不透。他以為只要找到她,一切都會雲淡風輕:但事情顯然沒有那麼簡單,他摯愛的妻子不但不想見到他,更必須施以強迫、威脅才能留下她。
該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們之間怎會變到這種地步?難道她真的另有愛人?想到這,他的胃一陣翻攪,肌肉繃緊,嫉妒像鐮刀狠狠地劃過他的心。不!他無法接受,但他卻無法否認這是最合乎邏輯的答案。
他努力地與自己的情緒交戰。
當初,他在楚璇經歷劇變時,突然出現、提出求婚,的確是另有動機。但沒想到,在婚後他漸漸地對他的小妻子越來越在意。可是,就在他以為他們的關係正要因一個小生命而更穩固時,他的妻子忽然不見了。
她徹底地失蹤了,還帶走了他未曾謀面的兒子。
想到兒子,剛才匆匆一瞥沒有細看,但他見過照片,知道那的的確確是他的兒子。唐辰有著和他一樣烏黑、微鬈的頭髮,眉宇之間極為神似,任何人只要一看他們的眼睛,都不會懷疑他們是父子。
但楚璇為何說他不要唐辰、說他根本不承認唐辰是他的兒子?
許多疑問在心底交雜,卻沒有答案。不過,沒關係,他會找出答案來的。
幾分鐘後,他抬起頭,熟練地啟動車子,駛離停車場。他又再度找回自制,並不定決心,不論他的妻子為何離開,如今他已找到她,他也會讓她和他的兒子再度回到他的身邊--不計任何代價和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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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璇整夜無眠。
她躺在唐辰身邊,看著他可愛的睡臉,身體的疲憊不斷提醒她需要睡眠,但她就是無法入睡。
每次一閉眼,唐毅英俊、冷酷的臉龐便浮現。分隔了兩年,他對她的影響力一樣不變,他能輕易地挑起她所有的感官和情緒,讓她受他控制,淪為他的奴隸。而更令她害怕的是,她毫無反抗的能力。
若她不採取行動,很快地她便又會回到那座牢籠,更可能會失去唐辰。想到這兒,她立即起身,看看手錶。已經早上七點了。
她的視線瞥見唐辰綁著紗布的腳,一陣心軟,但想到只要離開,她可以帶他到別的醫院就醫,他不會有事的。
她收拾的聲音驚動了王嬸,但楚璇冷靜地告訴她,她肚子餓了,請她到外面幫她買早餐。像這樣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謊,在「唐園」就已練就得爐火純青了。
王嬸不疑有他,很快地消失在門外。
楚璇加快手腳,她輕輕地拔掉唐辰的點滴,背起黑色的行李袋,抱著唐辰,迅速地離開病房。為了避開護士的詢問,她捨棄電梯改走樓梯而唐辰的體重讓她的行動變緩。
她氣喘吁吁地走下兩層樓後,不得不停下來休息一下。唐辰的發育很好,也很會走路了,平常外出很少要楚璇抱,要不則有推車代勞。但情況急迫,她只能咬牙硬撐了。
她好不容易走出醫院,停在人行道上招計程車。過了幾分鐘,一輛計程車停在她面前,就在她努力騰出手開門時,一道高大的陰影遮去了朝陽的溫暖照射。
「這麼早要去哪兒?」渾厚的嗓音卻讓楚璇感到一陣寒顫。
她倉皇地仰起視線,正好對上嘴角含笑的唐毅,但他的眼光卻是一片冰寒。
「我……我……」
「你就這麼迫不及待想和我回家?怎麼不早說呢?我可以安排的。」他的大掌覆上她的肩頭,輕柔卻強制地控制她的行動。
「不用了,我不是……」
此時司機搖下車窗,有些粗魯地詢問他們是否要坐車,楚璇張口想說要,卻被唐毅一口回絕。計程車司機生氣地咕噥著幾句髒話便絕塵而去。
楚璇望著計程車的黑煙,心底升起一絲怒火。「你不該隨便幫我作決定,你無權這麼做。」「我該死的有這個權力,別忘了你是我的妻子,而你手中抱的正是我的兒子。
你竟蠢得忽視我的警告,我真想打你一頓屁股。」他拖著她的手肘往回走,每一步都顯露出他此時的怒氣。
楚璇氣喘吁吁、努力地想跟上他的步伐,但唐辰的體重讓她略感不支,一個螂嗆她險些跌倒,幸好唐毅一直拉著她,才沒讓她真的和地板接吻。
「該死!」他詛咒一聲,輕鬆地接過唐辰。掂了掂他的重量,他大皺眉頭地望著她。「你抱著他竟還妄想逃跑,真的愚蠢到了極點。」
楚璇氣得想反駁,但唐毅理都不理她,繼續往醫院走去。
「等等!把小龍還給我,我只想--」
「有我在,你哪兒都別想去,還想看到他的話,就乖乖跟我走。」
這句威脅果然奏效,楚璇緊閉著嘴巴,乖乖地跟在他身後。一踏入病房,王嬸隨即面露焦慮地迎向他們。
看著王嬸著急的臉龐,楚璇感到一陣愧疚。但王嬸並沒多問什麼,只是請來護士重新為唐辰插好點滴,並將行李袋放好。
唐辰也許是太累了,歷經了這樣的波折、震動都沒醒來,深沉地睡著。護士有些抱怨地看著楚璇,強硬地一再交代,唐辰目前的傷勢雖無大礙,但仍不宜移動。
楚璇默然無語地點頭,她在心裡自責著自己的愚蠢,再怎麼樣唐辰的健康都重於一切,她不該漠視他的傷自私地行動。
唐毅在護士離開後,交代王嬸看著唐辰,留下連絡電話,便拉著楚璇離開。
「幹什麼?我要留在這兒陪小龍。」她不解地問。
「有王嬸在,你不用操心。我發現昨晚的溝通顯然不見效力,有必要再加強一下。」
「不!不用了。你放心,為了唐辰,我不會再那麼做的。」她驚慌地掙脫他的辯制,卻敵不過他的力氣。
受驚的大眼在蒼白的臉上顯得更大而無助,眼下的黑眼圈說明了她的體力已達到極限。
「不行,我必須再確定一次我們是否真的達到共識。一他堅定道。「而且你需要休息,好好地睡上一覺。」他皺著眉補充道。「楚璇再次被他拉著走,她小跑步地跟著他。「真的不用了,我可以睡在小龍旁邊,有王嬸在,我不用做太多事,我可以--」
「狗屁!在孩子身邊,你永遠別想得到休息。」他粗魯地推她走入電梯,完全不顧護理站的幾個護士所投射的異樣目光。
楚璇放棄掙扎地跟著他,任由他將她塞入前座。她望著他插入鑰匙發動車子,無力地問:「你要帶我去哪裡?」
「去一個可以好好罵你一頓,然後休息的地方。」
楚璇沉默片刻,聲音平板地問:「那可不可以回我的公寓一趟?我想洗個澡。」
唐毅思量一會兒,點頭問她公寓的地址。楚璇約略說明地址及方向,便安靜地看向窗外。她知道唐毅不會這麼輕易就放過她,為了應付待會兒的硬仗,她需要足夠的體力。
一夜無眠的她,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在舒適、平靜的路程中,她不知不覺地進入夢鄉。
唐毅轉頭看著她熟睡的側臉,白皙的肌膚隱約可見青色的血管脈動,眼下的黑眼圈讓他的心一緊。她有多久沒有好好休息了?為何就是不懂好好照顧自己?
可惡!他就知道她絕不會乖乖地待在醫院,他的直覺是正確的。要是他晚了一步,她很可能再度從他指縫間溜走了。
他握著方向盤的指關節泛白,暗自發誓絕不再讓這種事情發生。從現在開始,他會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