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敏敏才自睡夢中醒來,龔誠然安詳的睡臉便映入她的眼簾,她嫣然一笑,修長的手指輕緩的撫過他微亂的黑髮、濃密的眉、緊閉的眼,最後停留在他的唇上。
這一切,是夢嗎?不,她很清楚不是,但為何心底深處仍然隱隱存著害怕呢?她怕這樣幸福的日子不會長久,怕有一天會失去他,也許這種患得患失的心理,全都只是因為「愛」吧!
彷彿是感應到她的溫柔撫觸,龔誠然徐徐的張開了雙眼,他的嘴角微揚,溫暖和煦的笑容中似是帶有神奇的魔力,輕而易舉的驅散了她內心莫名的憂慮。
「早。」他捉住她欲溜走的指尖,放在唇上輕吻。
「早。」封敏敏羞紅了臉,臉上的笑意如春花綻放。
他迷戀的望著她的嬌態,長臂一伸,將她攬進懷中。「答應我,你不會對別的男人展露相同的笑,否則我很有可能會因嫉妒發狂而死──」
「龔老大,喲呵,都日上三竿了,你還在睡懶覺嗎?龔老──」
原本的美好氣氛被由遠而近的呼喊聲打斷,她一驚,還來不及躲進被窩裡,房門已被粗魯的推開,露出一張佈滿驚訝意外的臉龐。
這個殺風景的不速之客,自然非粘旭升莫屬,只見他不出三秒鐘又恢復了平日嘻皮笑臉的模樣,明知故問的裝糊塗。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打擾到你們了嗎?」
「粘旭升,你沒別的地方好去嗎?幹麼一大早就上門來擾人清夢?」龔誠然板起了臉不悅的問,言下之意,當然是要他「有多遠滾多遠」。
粘旭升非但對他的話聽若未聞,還刻意將眼光放在他們兩人臉上兜轉一番。
「唉!老天爺真是不公平,為什麼別人就能成雙成對、有情人終成眷屬,而我至今仍是形單影隻、孤家寡人呢?再怎麼說,我也是社會的棟樑、一位優秀的青年才俊呀!」他一個勁的自怨自艾。
龔誠然終於按捺不住脾氣,咬牙切齒的下達最後通牒。「粘旭升,限你十秒鐘內滾出這個房間,否則我向你打包票保證,你這位青年才俊將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好好好,我走就是了。」儘管面臨如此致命的威脅,他依然咧著一張嘴笑得極為開懷。「快快離開你的溫柔鄉吧,我有個好消息要說。」他扔下話,反手帶上門。
龔誠然無可奈何的搖搖頭,朝著一直躲在他懷裡的封敏敏笑了笑。「別不好意思,我先去準備早餐,你梳洗好了就出來,嗯?」
見她順從的點頭應好,他這才起身套上簡單的棉質衫和休閒褲,轉身步出房外。
待臉上紅潮稍退,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換上家居服梳洗好,封敏敏出了房間走向廚房時,空氣中早已滿溢食物的香味,而粘旭升正不顧形象的大快朵頤著。
「小封,醜媳婦終於肯出來見公婆啦?」他一手拿著三明治,嘴巴仍不肯閒置下來,不正經的調侃了她幾句。
「還多話,專心吃你的早餐吧!」龔誠然用鍋鏟末端往他的頭上一敲,順手將剛搾好的新鮮柳橙汁遞給封敏敏,態度判若兩人。「快坐下來吃東西。」他朝她笑說。
「不公平!我要抗議差別待遇,龔老大,你這擺明了是重色輕友嘛!」粘旭升揉揉被襲擊的後腦勺,心有不甘的嘀咕抱怨。
龔誠然這會兒正忙著伺候愛人用餐,根本懶得理他。「吃飽喝足了就快快把你所謂的『好消息』供出來,然後自動閃人,別期望我會留你喝下午茶!」他頭也不抬的說。
粘旭升隨手將一片蘋果塞進嘴裡,口齒不清的說:「大木頭……他回來了,今天早上剛抵達中正機場。」
「大木頭?」封敏敏好奇不解的望向龔誠然。
他替她添了碗蘑菇濃湯。「他是我們大學時代最要好的死黨之一,本名叫夏森非,綽號木頭,剛從馬達加斯加回來。」
「他去馬達加斯加做什麼?」她又問。
「誰知道那顆木頭腦袋在想什麼!」粘旭升插嘴道。「他開了一家爛徵信社,一年大概只開門營業兩、三個月,其餘時間他就在各地四處遊蕩,做個不務正業的浪子,這種鎮日無所事事的人最要不得了!」
「奇怪,某人說話的語氣好像變得有點酸喔?老實招來,你該不會是羨慕他可以雲遊列國,順便見識各國佳麗,心存嫉妒才這麼說的吧?」龔誠然挑起眉,語帶嘲弄的掀他的底。
「我、我才沒有!」哼!打死他他也不會承認這種污蔑,想他堂堂粘旭升,怎麼可能會羨慕一根大木頭,「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再多說一句,我……我就……」他面紅耳赤得說不出話來。
「就怎麼樣?咬我一口、還是踹我一腳?」龔誠然皮笑肉不笑的反問他。「別忘了你現在是在誰的地盤上喔!」他好心提醒。
粘旭升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整個人癱倒在桌面上,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小封,你忍心見我繼續被這惡霸欺凌嗎?快幫幫我吧!」他開始搬救兵。
封敏敏正極力忍住笑想安慰他,不料腕上電子錶卻突然發出低鳴,一個「R」字佔據了全部畫面,她不由得臉色微變,連忙按下停止鍵,表面又恢復成報時狀態。
龔誠然和粘旭升都沒能察覺她的異樣,尤其粘旭升更是馬上把剛才的愁苦拋一邊,興致勃勃的蹦到她身旁盯著那只獨特的電子錶。
「哇,這表真好玩,簡直像個小型的通訊設備。小封,這上頭該不會有什麼機關吧?」他自動自發的解下了表拿在手上把玩。
龔誠然也跟著湊過來,兩人埋頭討論研究。
偏過頭,一抹憂愁的神色暗暗飄上了封敏敏美麗的臉龐。
如旭升所猜,電子錶的確是組織成員間通訊專用的設備,是她在逃離別墅時順手戴上的,而方纔的低鳴和螢幕上出現的「R」字,正代表著凱爾所發出的求救訊號,那意味凱爾此刻正身陷險境,亟需她的援手。
她該怎麼辦才好?基於道義,她該毫不猶豫的前去救人,但那也同時意味她必須放棄剛剛降臨在地身上、得來不易的幸福,她,做不到呀!
雙重的矛盾在她心底反覆掙扎,她著實難以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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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然:
一直很慶幸自己能遇見你、愛上你,我想,你或許是我這一生中,上天賜給我最好的禮物了。
和你相遇之前,愛根本不存在我黑暗無光的生命之中,我不懂得愛卻唾棄它,緊緊關閉起自己的心,而你來了,為我帶來最耀眼的曙光,讓我從苟延殘喘的深淵中得以獲救,因為有你,使我體會到愛人的滿足,也讓我享受了被愛的幸福。
你的愛給了我生存下去的勇氣,所以,不管我人在何方,我都將不再恐懼害怕,因為栽知道你的愛會無時無刻的,與我同行。
請原諒我只能藉著一張紙對你說,我愛你。
敏敏
龔誠然慘白著臉反覆讀過攤放在茶几上的字條,一遍又一遍,直到能夠一字不漏的完全背誦。他的雙手緊握成拳,撐著茶几邊緣使自己不至於倒下,然而過度的震驚讓他全身不自禁的顫抖著,最後再也支撐不住,終於頹然往後坐倒在沙發裡。
他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離開家上超市買火鍋材料不過區區半小時,他卻再次失去了她,老天究竟跟他開了一個什麼樣的玩笑呀!
剛進門的粘旭升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一個勁兒的嚷嚷,「小封,你最喜歡的火鍋大餐回來嘍!爐子、湯頭都準備好了沒?」看見龔誠然的異常模樣與茶几上的字,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兩大袋的火鍋料往地上一擱,飛也似的奔到茶几前,快速瀏覽過字條內容,笑臉越來越凝重。
大掌重重的爬過黑髮,龔誠然奮一起身,抄過字條緊捏在手心裡,大步往門口走去。
「我要去找她,好好問個明白字條上的意思,我一定要去……」他口中唸唸有詞,整個人顯得惶惶然不知所措。天!他不能再承受她第二次由身邊消失,他答應過她,要全心全意的愛她,陪她到天涯海角,讓地從此過得平凡卻幸福,她怎麼可以丟下他一個人?怎麼可以?
「誠然,你清醒點!」粘旭升一把拉下他,兩手握著他肩頭不斷搖晃。「清醒點好不好?你連她人在哪裡都不曉得,要上哪兒去找人?」
「我要去找她,你別阻止我!」龔誠然對他的話置若罔聞,使勁甩開他的手,自顧自的往前走。現在的他如同一隻負傷的猛獸,腦袋裡只想著要尋回敏敏,固執的一意孤行。
「你給我站住!」粘旭升眼看無計可施,只好狠下心反手給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聲,清脆的巴掌聲終於使他靜止下來,他愣愣的望著好友。
「別怪我,我如果不這樣做,也許你就當真傻呼呼的衝到馬路上,被過往的汽車輾了不下上百次!」粘旭升苦笑著解釋。
「是我的錯,我的反應太過歇斯底里了。」龔誠然終於恢復一貫的冷靜自制,無力的朝他揮了揮手。「對不起。」他走回沙發上坐好,靜靜的說。
粘旭升拍拍他的肩。「這種時候還跟我說什麼對不起?先想想小封會去哪兒才是真的。」
「除了回別墅,她大概也沒其他地方可去。」他支著頭,試圖讓自己拿出點臨危不亂的精神分析情況,但此刻他的腦子裡實在是一團混亂不堪。
「對了!」粘旭升突地拍手大叫。「你還記不記得那個奇特的電子錶曾無緣無故發出鳴聲?我當時以為是在報時,現在回想起來,也許電子錶本身就是一個通訊器,傳達對小封的命令,小封一定是不想連累我們,才會選擇回到別墅。」經過一番簡略的推論,他歸結出最有可能的原因。
「我贊成你的說法。」龔誠然仔細聆聽後,仰頭歎了口氣:敏敏,如果這是你表示愛的方式,那麼我拒絕接受!「傻女孩,我說過的話你都忘了嗎?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寧願自己去面對所有的事?我不要你為了保護我選擇這樣的方式委屈、傷害自己,你難道還不瞭解我的心嗎?」他喃喃的問,然而注定是得不到答案的。
「現在呢?你做何打算?」粘旭升開口問道。
龔誠然定定回望他,臉上的堅毅神情代表他不容動搖的決心。「我要去帶敏敏回來,她早已經不再屬於那個該死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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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正當中的艷陽好天,二樓最底端的房間卻暗沉沉的,僅有的一面簾幔密實拉上,彷彿在這空間中容不下一絲光明進佔。
窗欞邊緣有一個人影,他低垂著頭,弓背屈膝靠坐在地,左肩顯然是受傷了,傷處潦草簡陋的包紮上一層紗布,紗布外猶可見沁出的絲絲血跡,他一動也不動,就像是與滿室幽暗融為一體。
瞬間,門扉大開,「進去。」兩個粗魯的壯漢將一黑影往屋內推去。
在話語結束的那一剎那,一切又恢復了闃黑的世界,彷彿方纔的光亮只是南柯一夢。
「凱爾,你還好嗎?」黑影傾下身看他,語帶關切的問。才不過短短兩日,他便消瘦憔悴了,唇邊有新生的鬍髭,衣衫凌亂不整,雖然模樣顯得落魄,但一身倨傲的氣勢不減。
「Artemis,我還以為你逃出去了,沒想到……」他單手撐住窗口站立起來,俯視她的面容沒有再相見的興奮,只有憂慮。「你沒事吧?他們有沒有為難你?」他急急追問。
「我很好,事實上,我原先是逃下山了沒錯,不過收到你發出的求救訊號,我又回來了,只是沒料到傑克早有準備,埋伏了人馬等候我來,我一時不察才會打草驚蛇,落入他們的陷阱,所以,從現在起,我們同為傑克的階下囚,誰也救不了誰。」打從下定決心上山救人的那一刻起,她早就將生死一事置之度外,因此就算失手被擒,她的態度始終從容不迫。
「你居然還有閒情逸致跟我說玩笑話,我的天呀!你真的是Artemis嗎?」凱爾聽到她為了自己不惜涉險再上山簡直欣喜若狂,但發現她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封敏敏肩一聳,坐在床沿上。「隨你怎麼想,只除了一點──我叫封敏敏,不叫做Artemis,Artemis已經死了,我希望你也把這個名字忘掉。」
「這我不同意,對我來說,你就是Artemis,這是不可能改變的事實。」凱爾十分堅持這一點,絲毫不肯退讓。「你明明可以趁這個大好機會回到龔誠然身邊,為什麼要來救我?是不是你終於發現自己其實是在乎我的,不忍心看我身陷險境呀?」他眉眼一掀,眼底流洩出的神色飛揚將幾分鐘前的憔悴完全揮走,口吻中還帶著戲謔調笑。
「你就盡量發揮你的想像力吧!我來是因為我當你是朋友,在這種情形下自然無法見死不救,除此之外,我曾經欠你好幾次人情,不能不還。」封敏敏淡淡的回答。
凱爾臉一沉,表情森然至極。天知道他最不想聽到的就是這種糟糕透頂的爛答案,而她居然連敷衍他一下都不願。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援手,更不希罕你償還人情。你不要以為幫了我一次,就能讓我在這事結束後大發善心,寬宏大量的對你和龔誠然網開一面,讓你們如願以償的雙宿雙飛。
「我告訴你,門都沒有!我還是那句百說不厭的老話,你一輩子都會是『我的Artemis』,要是你膽敢打退出組織的主意,我保證姓龔的下場會比你想像中還要淒慘千萬倍!」惡劣的情緒讓他說起話來一點也不留情。
「你喜歡扭曲事實我無話可說,不過最好不要拿誠然的命來威脅我,他跟這件事完全無關,我不會讓你碰他一根寒毛的!」她冷下臉道,「你現在最該擔心的是自己,傑克早有周詳的計劃,加上李韶澐從旁提供完整的資料協助,難保隨後前來救援的人不會像我一樣誤入陷阱,你最好要有自救的打算和心理準備!」
「洗耳恭聽。」他做了個「請繼續」的手勢。
「你瞭解別墅的地形,除了大門出入口,還有沒有其他的逃生路徑?」
他不假思索的點頭。「當然有,地下室最內側有一條直達後山的秘密通道,就連韶──」一談及這個令他深惡痛絕的名字,他倏地停口,臉色更加的陰鬱駭人。「連她也不曉得!」
他匆匆結束後半句話,將唇抿成一直線轉身,豈料因動作過劇不小心牽動了傷口,痛得他一時失去理智,舉掌便往肩胛上猛力一擊,這讓原就沒有妥善處理的傷口再度汩汩流出大量鮮血,他咬著牙,額角淌下數滴汗珠。
「你在做什麼?想一死了之,還是天真的以為凌虐自己就能忘記被人背叛的痛苦?」封敏敏見狀馬上跳下床,脫下外套踮著腳尖往他肩傷處按抵,暫緩下血流不止的跡象。「快坐好!」她攙扶著他到床上休息。
「你放心,我天生血多,流這一點血還死不了人!」凱爾不領情的推開她的手。「我給了她全部的信任,她還給我的卻是最殘酷不仁的回報,她會後悔的,今時今日她加諸在我身上的,我將來必定會加倍奉還!」他咬牙切齒的迸出話。
不知道為什麼,封敏敏始終對李韶澐背叛一事保持半存疑的態度,畢竟李韶澐深愛凱爾多年,又一直忠心耿耿的追隨他,這實在讓她很難相信,她會忽然轉變態度,和傑克合作策動這次叛變。不過,見凱爾正在氣頭上,她也識相的把這些話收進心底。
「想點實際的。」她提醒他。「我被帶上來時留心注意過,從大廳到房門口,大約有十個人站崗,每個崗哨有段間隔距離,但還能互通聲息,萬一地下室也加派了人手,要闖出去可能不是件太容易的事,更何況你負傷在身,活動不是太方便,我們得從長計議後再行動,至少我必須對別墅有個大略的瞭解。」
凱爾沉吟了一會兒,還是搖搖頭的說:「不,黑衣人一個個都是經過訓練的精兵,非但身手不弱,槍法也皆屬上乘,我只會成為你的累贅,增加你的負擔,你一個人逃走的機會比較大!」
她不以為然的瞄了他一眼。「別跟我囉唆這些有的沒的,要走就一起走。」
凱爾一語不發,見封敏敏如此堅持,又思及自己左肩雖然受傷,但還不至於動彈不得,身手應該也還算靈活,於是,他妥協了。
「好,就依你的!我先解釋一下別墅的地形方位,三樓有個小型彈藥庫,我們如果能先到那兒是最好不過……」
兩人聚精會神的屏除一切雜念,專心研究起逃脫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