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進入初秋,火辣辣的艷陽總算稍稍地降低了些許威力,儘管白天的天氣還是有些暑意,但是當夜幕低垂晚風吹起時,總能讓人感覺到秋天的涼意。
明明是涼爽舒適的秋夜,在燈火通明的齊園別墅裡,偏偏卻是一陣人仰馬翻。
家庭醫生、保母、廚師、保全人員,幾乎所有的工作人員全都嚴陣以待,原因無他,小主人又犯病了。
「咳咳!咳咳!」斷斷續續的微弱咳嗽聲,伴隨著哮喘的嘶嘶聲響,存寧靜的夜晚中特別引人注意。
寬敞的主臥室裡,古董級的豪華四柱大床上,蜷曲著一個小小的身子,嬌小纖細的身村看起來好像三歲孩童似地,小巧的五官鑲嵌存一個不到成人巴掌大的小臉蛋上,蒼白的臉色、緊閉的雙眸和雛起的秀氣雙眉,在在顯示出體質贏弱的小人兒,又被復發的舊疾所苦。
一群憂心仲仲的管事僕人都擠在一樓的餐室裡,等著醫生診治小主人病情的結果出爐。
他們全都是效忠於齊園、服務多年的老僕,對齊園唯一僅存的血脈所投注的關心與保護,是超乎旁人所能想像的,如果可以的話,他們甚至可以毫不猶豫地以自己的性命去換回小主人的健康。
可是天不從人願,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孱弱的小主人忍受病痛折磨,無奈地在旁邊乾著急。
總算老天保佑,在醫生注射完點滴和退燒藥劑後,小人兒的臉色好不容易恢復了平穩。
「好了!應該是沒有問題了……」擔任齊園多年家庭醫生的張大夫鬆了一口氣祥和地說:「我還是那句老話,行磊這孩子先天體質就比較虛弱,每次季節交替的時候就容易感染風寒;要讓他身體恢復健康還是得慢慢調養,飲食、運動雙管齊下……我也知道行磊這孩子有些任性、不肯聽話,你們就只能多辛苦費心些了。」
「哪兒的話,這是我們做下人的應盡的本分。」聽到小主人沒有大礙,擔任安全總管的舒曄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
他的妻子荷容,是小少爺的保母兼齊園的女管家,一向把齊行磊的安危放在第一優先;原本強忍淚意而泛紅的雙眸終於露出了一點喜色:「謝謝張大夫,我會多注意的。」
目送司機載走了醫生,荷容才向眾人宣佈「大家都辛苦了,小少爺已經沒事了,大家都去休息吧!
受過多年良好訓練的廚子依照慣例,早準備了一些宵夜,「舒太太,我在桌上準備了一盅人參雞湯,還有清粥小菜、瑤柱干貝湯飯、桂圓紅棗茶。」
「好的,謝謝你,等少爺醒來時,我再餵他。」荷容說。
人潮散去,荷容憐愛地望著陷入沈睡的小少爺。
「你也去睡吧!」凝視了一會兒後,她轉頭對丈夫說。
「不!我陪你。」舒曄搖頭。
他知道,荷容也累了,只是滿懷歉疚的她,怎麼樣也不可能放心把小少爺交給別人去照顧。
「媽媽……」五歲的舒意邗也起床了,帶著猶有睡意的含糊嗓音,出現在主臥室的門前。
太多次的經驗讓舒意邗見怪不怪,「行磊弟弟又生病了嗎?」
好可憐!舒意邗想,行磊每次一生病,都要打針針吃藥藥!
「邗兒,你怎麼起來了?」身材魁梧的舒曄是個面惡心善的慈父。
「我聽到行磊弟弟在哭……」舒意邗回答。
「胡說!」荷容叱責他,「小少爺一直在昏睡,哪有哭?」
「真的啦!」童稚的舒意邗堅持:「我聽見行磊弟弟在哭才起來的呀。」
「你聽錯了!」荷容再次地更正。
「唔……」舒意邗懶得爭辯,手上拖著心愛的小毛毯,一步步地往床前走去,「我陪行磊弟弟睡。」
仍然處於半睡半醒狀態的舒意邗爬上了大床,很習慣性的抱住齊行磊小小的身體,就像抱住一隻玩具泰迪熊似地準備入睡。
行磊弟弟乖喔!不哭!不哭!臨入睡前,他還有模有樣地輕拍著小病人。
咻咻的哮喘聲音慢慢消失,懷裡的小人兒略為扭動掙扎了幾下,將頭顱枕上了舒意邗的胸口,逐漸放鬆了小小的身軀,跌入安穩的睡眠中。
一直屏息看著兩個小孩互動情形的舒家夫婦,有點膛目結舌地悄然退出主臥室。
「真……真是不可思議。」荷容搖了搖頭低語道。
這算不算是心電感應啊?
「老公,你有沒有覺得,意邗和小少爺之間好像有種看不見的默契?」她說。
「小孩子,年紀相近,每天攪和在一起,」舒曄言簡意賅地說:「這哪有什麼?就像小貓小狗一樣,養一窩總比單獨飼養來得強壯。」
老公比喻的不倫不類,讓荷容好氣又好笑,「敢情你把孩子當成了小貓小狗養?」
「小孩子,太嬌貴不好。」舒曄不以為然地應著。
行磊因為早產的關係,心肺功能本就不夠健全,加上太過嬌寵,更反而使得他的身體益形脆弱。
「我也知道這個道理……」荷容臉上浮現了哀傷:「可是……如果少夫人不是為了保護我,也不會被壞人踢了一腳……」
那是五年多前的事了。
已經懷孕五個多月的荷容陪著少夫人羽彤——行磊的母親上街購物,她兩人名義上是主僕,其實更親如姊妹,感情非常的好,像羽彤說要逛街SHOPPING,多半也是為了不露痕跡地幫荷容肚子裡的小baby添購些衣物。
一不留意,兩人竟走進了人煙稀少的巷道,偏還正巧遇上四個想欄路搶劫的不良少年;混亂中,為了保護懷有身孕的荷容,少夫人羽彤反而被歹徒重重地踹了一腳。
跌倒在地的荷容當場嚇傻了。
好像是有人報警吧!等到警察據報前來逮捕搶匪,並把腹痛不止的齊家少奶奶送醫急救時,大家才發現,少夫人居然已經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就連她本人都還沒發覺。
原本身子骨就不是很健康的羽彤,經醫生警告有流產的危險,硬是在病床上足足躺了五個多月安胎,為的就是保住肚子裡的小行磊。
然而行磊小少爺還是早產了,才七個多月就急急忙忙地來人世間報到,比健健康康、足月生產的意邗只小了一個月而已。
同樣是五歲,自己的兒子舒意邗壯得像頭小牛似地,百病不侵;而行磊小少爺卻瘦弱得像是只有三歲的孩童,大小病不斷……
齊行磊、舒意邗就是在這種因情義造成的特殊情況下,展開了兩人亦友亦僕的人生糾葛。
一年後。
齊園的時間彷彿是靜止的,讓大夥兒捧在雲端上,小心翼翼呵護的行磊少爺依然體弱多病,原本就有點兒乖僻嬌縱的他,因健康不佳而時常臥病在床,脾氣變的愈發暴躁了。
「出……出去!咳!咳!」漲紅了一張小臉的齊行磊,任性地把一盅珍貴的中藥補方全潑灑在長毛地毯上。
冬蟲夏草的濃郁香氣散佈在整個房間。
「行磊……」荷容既無奈又心疼,「你已經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這樣下去身體受不了的……」
「不吃!不吃!」齊行磊咳了幾聲,更暴烈地把手邊所能拿到的東西全都一股腦地往外丟。
進口的紐西蘭櫻桃和葡萄像彈珠似地存地上翻滾跳舞,這兩三天來,行磊的陰陽怪氣讓大家都摸不著頭緒。
「我回來了……」背著書包、穿著小學制服的舒意邗蹦蹦跳跳地走進來,簇新的上衣還別著一年級新生專用的可愛名牌。
一顆柔軟的枕頭正往他頭上砸過來。
不痛不癢地被K了個正著,舒意邗倒也不在意,抱起了大枕頭便往床邊走。
「哇!好香喔!」他的眼睛發亮、鼻頭一嗅一抖,隨手將枕頭丟進床鋪裡,雙眸卻是直盯著斜側四十五度角的小餐車。
「唉!」舒意邗老氣橫秋地歎了一口氣:「上了一整天的課,我都快累斃了!肚子好餓喔……」
原本在大發脾氣的齊行磊緊根著雙唇,一語不發地死命瞪著他不放。
只見舒意邗這小子也不曉得是神經比別人更大條呢,根本不懂得察言觀色。
「耶?地上怎麼都是水果啊?」他有點可惜地說:「行磊弟弟,你把櫻桃當彈珠玩呀?摔爛了就不好吃了耶!」
「不准叫我弟弟!」齊行磊鼓著腮幫子低吼道。
「不叫你弟弟,難道要叫你哥哥嗎?你明明比我小的嘛!」舒意邗粉有耐心地跟自家的小番王講道理,「不然要叫你妹妹嗎?」
「你……」齊行磊氣得想還嘴,可是偏又想不出罵人的詞彙。
這也難怪,行磊從小被一群年長的僕傭們照顧得無微不致,他發脾氣的方式只有兩種——不吃、不要。
問題是同年齡的舒意邗根本從來沒有讓他有說「不」的機會,如果齊行磊耍脾氣說不吃,他一定是眉開眼笑地把所有食物一掃而空;要是叫他滾的話,他頂多聳聳肩膀,真的就跑得不見人影,丟下齊行磊一個人寂寞孤單地看著牆壁。
就像現在,舒意邗嘴裡喊著行磊弟弟,眼裡看的卻是小餐桌上的食物,一副口水流滿地的饞相。
「磊,你肚子不餓嗎?」他的意圖十分明顯。
「不餓又怎樣?」行磊的火氣都上來了:「就是不給你吃!」
「啊?」舒意邗搔了搔頭,「可是這樣很浪費耶,王伯辛辛苦苦做的料理,你都不吃……他會哭喔!」
在一旁看著的荷容連忙打回場,「不然,行磊和意邗一起吃吧!王伯煮了很多,來!意邗,你再去廚房拿一雙碗筷,還有請梅姐再送一份飯菜來。」
「喔!好!」舒意邗雀躍地高聲回答。
為了照顧好挑食難纏的行磊少爺,負責伙食的王伯每天都得挖空心思變換菜色,偶爾遇到行磊像今天大發脾氣時,準備的菜色就更多了。
啊哈!又有好料的可以吃羅!
看到一溜煙跑出去的舒意邗,行磊有點兒氣虛地咕噥:「我不要吃……」
他的目光留連在被舒意邗隨手丟棄在地上的簇新書包上,一雙漂亮的眼睛裡有著隱藏的渴望與陰鬱。
過了一會兒,舒意邗領著女傭梅姐,浩浩蕩蕩地推著另一台小餐車來,齊行磊還是嘟嚷著那句話:「我不要吃……」
「不可以喔!」舒意邗粉熱心地開導他:「你就是不吃飯才會長不高,所以摔角才會輸我咩!你要多吃一點嘛,以後才有可能贏我啊!」
彷彿是要附和舒意邗的話,行磊已經餓了一整天的肚子,忽然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讓他尷尬地羞紅了臉。
「不要你管!」齊行磊依然嘴硬,還把薄被往自己頭上一蓋一縮,當起逃避現實的小鴕鳥來了。
啊?明明肚子餓了卻不肯吃?荷容跟梅姐都傻眼了!這……這可稀奇了。
敢情不是因為身體不舒服才沒胃口的,而是因為不高興鬧彆扭?
「行磊,」荷容語氣溫和的問:「你是怎麼了?是什麼事情又惹你生氣了?」
回答她的是沈默。
舒意邗後知後覺地說:「喔……行磊弟弟在生氣啊?」
廢話!荷容瞪了一眼少根筋的兒子。
「你走開啦!我不想看到你!」齊行磊從被子合呼出聲。
「咦?是我嗎?」舒意邗難以置信地指著自己鼻子問。
「行磊,意邗哪裡又招惹你了?你告訴容姨,我幫你教訓他!」荷容連忙問。
舒意邗哇啦哇啦鬼叫,學著正當紅的包青天連續劇裡的小人物:「我沒有啊!青天包大人冤枉啊!」
悶在被子裡的行磊依舊一語不發。
不理他!不理他!騙子!明明說要陪他玩的!卻跑去上學!
摸不著頭緒的荷容只得從自個兒子下手,「你到底是做了什麼事意行磊不開心?」
「阿娘,我沒有啊!」他粉無辜地說:「我這兩天都很乖,早上去上課的時候,行磊他都還在睡覺啊!回家還要寫功課耶……都沒時間玩……啊!行磊弟弟——你是不是怪我沒陪你玩?」
埋在被窩中的小人兒依然沒有答話,只是蠕動一下身軀。
「啊哈!我說對了,對不對?」舒意祁得意洋洋地說著。
原來是為了這個原因啊!荷容卻覺得有趣地吐了一口氣。
「可是意祁要上課啊!」她柔聲解釋。
「他可以跟我一起讀書,為什麼要上課?」齊行磊反駁道。
為了教育體弱多病的齊家小主人,律師們和財政顧問團從齊行磊四歲開始,就安排了一大堆家庭教師為他進修,師資包括國中英數教師、大學音樂講師、兒童心理學家、法商博士,陣容堅強龐大得嚇人。
這……要怎麼向孩子說清楚呢?到底還是有主僕之分,沒那個道理讓下人的孩子跟主人平起平坐吧?更何況,荷蓉瞥了自己兒子一眼:愛玩心野沒定性的舒意邗,也不是那塊讀書的料!
「那是不成的……」荷蓉絞盡腦汁地向行磊說明,意邗沒你聰明,所以……
已經生了兩天悶氣的小人兒根本沒耐心聽見。
「不管!」固執起來沒有人阻擋得了的齊行磊堅持:「我不要在家裡讀書了,我也要去上學!」
「欽?好哇!好哇!」舒意邗興高采烈地敲邊鼓:「行磊可以跟我讀同一班嗎?」
喔!天啊!荷蓉暗地叫苦。這個笨兒子!
「嗯!」埋在沙堆中的小鴕鳥終於從被子裡探出頭來,雙眼閃著罕見的喜悅光芒:「我要當意邗的同學!」
有錢好辦事。
小王子一聲令下,大律師們尋著人脈略事關說,再邀了校長、主任們吃了頓飯、捐了點一小錢,一切萬事OK。
九月十二日,齊行磊終於如願以償地背起新書包,以插班生的名義編人一年六班,當起舒意邗的同班同學。
「行磊是我弟弟喔!」舒意邗鄭重地介紹著行磊。
一向好勝倔強的齊行磊正好奇地打量著新環境,所以很難得的沒有對他的宣告加以反駁。
也不知道是不是舒意邗「撿」了太多齊行磊不肯吃的補晶藥膳來吃的關係,在一班三十個小一新生中,舒意邗硬是比人家長得高壯,個性又大方——呃,或許該說神經也比別人粗比較妥當——很快就成為班上的領袖;雖然入學測驗的成績普通,沒能受老師青睞當上幹部,但卻無礙於他成為班上的「帶頭老大」。
一群新同學好奇興奮地圍著舒意邗和齊行磊七嘴八舌地發問。
「他是你弟弟啊?」
「你騙人!我弟弟在讀幼稚園,你弟弟……」
「哇!他好可愛喔!」一個女生打岔。
「……也應該讀幼稚園……」
「你……叫什麼名字啊?」另一個女生問:「可不可以寫給我看?」
過多的熱情招呼讓齊行磊雛起了眉頭,從小就被局限在齊園生活的他,可以說除了舒意邗以外再也沒有同齡朋友,突然之間讓他應付這麼多陌生人的問題,實在有點兒煩。
「煩死了!」他不但不肯開口回答,還瞪著舒意邗看。
「唔!」相處了那麼久的舒意邗當然知道行磊弟弟不高興羅,主動幫他驅逐討厭的麻雀群,「你們全給我回去座位坐好,不要吵!」
他得到的是女生群的白眼還有埋怨:「舒意邗真討厭!」
下課時間。
「吶!給你!」舒意邗慷慨地遞出一枝冰棒。
「這是什麼?」齊行磊跟他大眼瞪小眼。
「枝仔冰啊!」舒意邗說;
天氣到九月還這麼熱,吃冰消暑咩!
齊行磊拆開了包裝,猶豫地舔了一口添加了色素的粉紅色冰棒。
「快吃!快吃!不然等一下就融化掉羅!」舒意邗催促道。
人工香料的草莓味道存舌尖擴散,感覺很奇妙、很冰涼。他吃了一口又一口,從舔吮到大口咬下,一根冰棒很快就下肚。
「好吃嗎?」舒意邗問。
「嗯!」齊行磊意猶未盡地笑了,「好吃!」生平第一次吃到的冰棒,讓吃遍山珍海味的齊行磊說出了難得的稱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