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憐卿為愛 第七章 作者:陳明娣
    令狐飛鴻坐在黑寂中等待──

    兩年前,嚴鈺在宜興找上了他,在這之前,嚴鈺已經派人追查他的行蹤一年了。

    這不是「金璃宮」第一次找上令狐家;如果他沒記錯,六年前「金璃宮」也曾全體動員在江湖上尋找他的爺爺──「百變怪醫」令狐一笑。

    如果他存心躲避,即使「金璃宮」派出的人手追蹤技術如何優良,也無法掌握住他的動向,只能跟在他背後團團轉;但是他很好奇,自從他們的人盯上他之後,他透過特別的管道,對不為江湖人所熟悉的「金璃宮」進行調查。

    他發現「金璃宮」是由先朝的重臣嚴世輝所創立,跟朝廷之間關係良好,控有四川的監、鐵、銀專賣權,這給「金璃宮」累積了富可敵國的財力。只是「金璃宮」一直隱蔽在西南地方,不跟中原人士往來。他不懂他們為什麼急著找他,他只不過是「百變怪醫」的孫子!

    令狐飛鴻決定要見見「金璃宮」的宮主,他故意在宜興停留了五天,等嚴鈺上門來找他。

    沒有讓他失望的,第五夜「他」就來了!

    那時,令狐飛鴻攜了酒菜到西山頂,對月獨酌──

    「你來了!」令狐飛鴻背後感到有一陣動靜。

    「你待在宜興,不就是為了見我。」在他身後的人譏誚地說。

    令狐飛鴻訝異地挑眉回頭,怎麼「金璃宮」宮主這樣年少!他內心吃驚地看著站在月色下玉樹臨風的嚴鈺。他隱藏住驚訝,舉杯飲了酒表示佩服,才言歸正傳地問:「你為何派人追蹤我?」

    「我要你醫治一個人。」嚴鈺語氣簡潔。

    令狐飛鴻莫名一笑說:「那你該找我爺爺令狐一笑才對。」

    「死人不會醫病。」嚴鈺回以冷笑。

    令狐飛鴻一愣,他怎麼知道爺爺死了?他屢次裝成爺爺的模樣替人治病,從沒讓人看出破綻。

    「我知道你醫病的規矩:一、不醫好人;二、不醫窮人;三、非奇病怪症不醫。我不是好人也不是窮人,我要你醫的那個人身上中的毒,恐怕你也不一定治得好,你說算不算得上是奇病怪症?」

    「如果我辦不到,天下也沒有人可以。」令狐飛鴻明知他用的是激將法,仍自負地說。

    「這麼說你是答應了?」嚴鈺原也擔憂令狐飛鴻沒有能力醫好柳伶兒,他看來未及弱冠之齡;但令狐飛鴻口氣中的自信讓嚴鈺放了心。

    令狐飛鴻精悍地說:「沒那麼容易!我要的酬勞你不一定給得起。」他按著又說:「先告訴我那個人中的是什麼毒!」

    嚴鈺一百一十地將柳伶兒的症狀詳細說出來。

    聽完了嚴鈺描述柳伶兒的病症,令狐飛鴻兩眼炯炯發光,興奮地問:「她在哪兒?我要見她!」

    「你知道她中的是什麼毒?你知道解法?」嚴鈺語氣變得急促。

    令狐飛鴻揮揮手。「不是,聽起來很有趣,快把她帶來給我,我等不及了!」

    須知令狐飛鴻自小跟在他爺爺令狐一笑身邊,各式疑難雜症在他眼中都是普通,只因令狐一笑醫術高明,患者到了他手中自是藥到病除。

    令狐飛鴻深得令狐一笑真傳,自令狐一笑死後即繼承他的衣缽,打著「百變怪醫」的名號行走江湖;不過,令狐飛鴻還沒遇過其有挑戰性的患者。

    現在聽嚴鈺說柳伶兒服毒好幾年,平日脈象並沒有異狀,而且只須按時服毒就能控制體內的毒性,以本身的毒物控制積存體內的舊毒,真是匪夷所思!也怪不得他興奮難耐。

    但,嚴鈺卻說:「不行,我不能冒險!萬一你醫不好她,她會有生命危險。」

    「只有我可能救她的命!」令狐飛鴻傲氣萬丈地說。

    「我知道!」嚴鈺雙眉糾結,沉思道:「等我準備周全,我會帶她來見你。」

    「什麼時候?」令狐飛鴻可以拒絕等候的,但他抵抗不了征服這奇毒的誘惑。

    「不知道,我會把你要求的報酬先付給你。」

    令狐飛鴻不客氣開口:「我要白銀五萬兩。」

    「沒問題。」嚴鈺無一絲疑慮。

    「還有──」令狐飛鴻故意拉長語氣,蓄意想惹怒始終面色冷肅的嚴鈺。

    「你要什麼就說吧!」嚴鈺仍不動聲色。

    令狐飛鴻無奈一笑說:「我要『龍香涎』跟『金璃宮』的馭蛇之術。」

    「連這個你也知道!」嚴鈺莫測高深地揪他,語氣嘲諷,心裡卻不得不佩服令狐飛鴻消息靈通。

    嚴氏先人嚴世輝最初遷居是因朝廷奸逆當權,皇上昏庸聽信小人讒言,因此憤而辭官,避世到川北。後代子弟轉而從商,由於得到鹽、鐵專賣權而累積了龐大財富。

    嚴世輝感歎渺小個人對整個惡勢環境的無力,遺留了家訓──「人心難測最難防,獨善其身求多福。」嚴家子弟受其影響,在劍閣建立「嚴家堡」,與外世隔絕。

    「嚴家堡」至嚴鈺的爺爺嚴錫才改名為「金璃宮」,之所以命名為「金璃宮」乃是因嚴鈺的奶奶木花姑。

    木花姑是雲南北苗族巫師之女,她嫁入嚴家之後,把她父親鑽研多年的驅蛇之技、養蛇之術也帶入嚴家。她訓練家僕捕捉山野毒蛇加以馴養,從中取毒製藥,並教導他們以特製陶笛指揮群蛇行進覓食,有如塞外放牧牛羊一般。

    一日,她在山中不意遇到傳說中的巨大金璃蛇盤環在一棵千年古樹上,此蛇頭部狀似龍首,鱗光斑攔,長達丈餘。木花姑與它搏鬥追擊許久,才將它殺死,後在大樹根中找到了三顆手掌大的蛇蛋。

    木花姑將蛇蛋及金璃蛇帶回「嚴家堡」,意外看到方才與蛇搏鬥的傷口沾上了金璃蛇口液後便自動收口!她持續塗拭金璃蛇口液數日,發現這金璃蛇口液不但有快速癒合傷口的神奇療效,而且能讓受傷部位復原如新。

    她取金璃蛇口液製成藥膏,命名為「龍香涎」,並孵化攜回的蛇蛋,飼養金璃蛇;幾年以後,嚴錫就把「嚴家堡」改成「金璃宮」了。

    但,旁人多以為「金璃」不過是傳說中的神蛇,更不曾聽過「龍香涎」;想不到令狐飛鴻對「金璃宮」如此瞭解!

    嚴鈺沉吟半刻道:「你必須先答應我,不可洩露『龍香涎』出自『金璃宮』。」他不想招惹無謂的麻煩。

    「一言為定。」

    「你隨時可到『金璃宮』取報酬!」語未畢,嚴鈺如來時一般疾然離開。

    這兩年,令狐飛鴻依言到了「金璃宮」幾次,除了學習馭蛇術之外,另一方面是為探知柳伶兒之事而來,他每次盤桓數日即離去,跟嚴鈺兩人互生惺惺相惜之情,成了交深言淺的莫逆之交。

    初時他覺得奇怪,多年前嚴鈺就曾找過他爺爺,這中毒的人怎麼可能拖了這麻多年還活在人世?後來才知道多年前是嚴鈺的母親得了怪病,嚴鈺的爹帶著他去尋找他爺爺治病,只可惜沒找著,不久嚴鈺的母親就過世了,兩年前他爹也鬱鬱而終。

    可惜,他真想瞧瞧嚴鈺母親得的怪病,他就不信他醫不好!

    令狐飛鴻這種渴求疑難奇症挑戰的心態,使得一直未曾見面的柳伶兒成了他心中的癢處,每次想起她就讓他覺得煩悶!

    嚴鈺不曾解釋他與柳伶兒的關係,但他知道柳伶兒在嚴鈺心中佔了極大的位子,要不嚴鈺不會為了她動員大批人馬跟蹤他,不惜任何代價請他治病。

    他不是怕!他不可能害怕!令狐飛鴻驟然豎眉,堅定地告訴自己,他一定治得好柳伶兒,但……心中深處卻有一個細微的聲音……萬一你要是失敗了,怎麼對得起嚴鈺?

    不,不可能,他不會容許萬一發生的!令狐飛鴻一甩頭,強制自己把思緒鎖定在他跟嚴鈺的計劃上。根據嚴鈺傳來的口信,龍蜿拿到了孫朝元給柳伶兒服食的藥包,想找出他下的是什麼毒應該不難,只要讓他──

    令狐飛鴻突然眼神一炯,豎耳傾聽──嚴鈺回來了!

    窗外的黑影漸漸走近,最後停在門外,輕輕地推開房門──

    「你來了!」那黑影發出的聲音不含半點驚訝,彷彿早就料到了。

    令狐飛鴻低沉說道:「嚴鈺,你的耳力又有進步了!」

    聽到令狐飛鴻的聲音,嚴鈺眼中閃過不易讓人察覺的欣喜。

    他進了門,動作悠閒地點亮油燈後,才正視令狐飛鴻。「你的輕功也進步了,沒驚動巡夜的侍衛。」

    「我勸你明天最好別打傷他們,我的診金可是又漲價了!」令狐飛鴻淡淡地說:「我可不會因為接了你一筆大生意,就給你折扣。」

    「尋常小傷,『金璃宮』自有辦法。」嚴鈺態度傲然。

    令狐飛鴻不怒反笑,又問:「她人怎麼樣?」

    「離她上次吃藥已隔十餘日,過幾天應該會發作了。」嚴鈺糾結的眉宇之間顯著擔憂。

    「明天我先看看她。」

    「她就住在這裡,明天你過午再去看她。」經過今晚的折騰,她需要休息。

    令狐飛鴻沒問原因,嚴鈺也不多做解釋!

    ☆☆☆

    「叩!叩!」

    柳伶兒套上外衣,起身開門。

    映入眼簾的是一盤堆成山形的桶圓金褐色果子,還有其後緩緩露出的兩顆圓溜晶亮的眼珠。

    是昨晚的女孩!柳伶兒正德開口問她是龍小螢、龍小蜜還是龍小蜚,忽然想起昨晚嚴鈺說:紅色是小螢,銀色是小蜜,黃色是小蜚……

    「你是小蜚對不對?」看她一身杏黃,顯得格外生氣盎然。

    「是的,伶兒小姐。」龍小蜚一反常態,用辭虔敬地說:「我給小姐送獼猴桃來,請小姐慢用。」

    柳伶兒聽得一楞一楞的,又是惡作劇嗎?

    忽然,龍小蜚蹦蹦地跳進房,粗魯地把東西往桌上一擱,嚷著:「唉喲!重死我了!這次的處罰太嚴重了!」

    處罰?柳伶兒恍然大悟問:「宮主罰你送獼猴桃給我!」

    「事情要是這麼簡單就好了。」龍小蜚哀聲歎氣地搖晃小惱裝。

    「還有別的嗎?」

    「有!我們三個真可憐!」龍小蜚誇張地歎氣。

    「他罰你們做什麼?或許我可以幫你們。」

    龍小蜚埋怨地抬眼仰望柳伶兒──

    「你千萬不要幫我們,免得害了我們!」她看柳伶兒滿臉拯惑不解,好心地解釋:「你看!宮主罰我們當你的使喚丫鬟一個月。你如果幫我們做事,那我們的身份又反過來了,變成我們是小姐,你是我們的丫鬟。這樣一來,跟宮主給我們的懲罰相違背了,宮主知道了一定大發雷霆,他一怒之下,可能罰我們當你的使喚丫鬟兩個月,你又跑來幫忙……這事情一直循環下去,結果是宮主罰我們當一輩子的丫鬟。」龍小蜚說得快喘不過氣了。「這樣你懂不懂?」

    「你說得又臭又長,伶兒小姐怎麼聽得懂?」

    門口出現了一道紅影兒,來的是龍小螢,她雙手端著餐盤,穩重地走進屋子。

    「小螢,這是什麼?」龍小蜚好奇地湊過去。

    龍小螢不答腔,逕自對柳伶兒說:「伶兒小姐,請用午飯。」

    柳伶兒沒聽清楚她在說什麼,雙眼僅盯著她腰間的蛇──

    「伶兒小姐,你喜歡紅紅嗎?」龍小螢發現,隨即取下腰間的紅蛇。

    柳伶兒立刻躲到龍小輩後面,龍小蜚嘲笑地說﹕「她不喜歡紅紅,她喜歡的是阿金。」

    龍小螢瞪她一眼,又朝柳伶兒看去。「小姐,你別怕!紅紅這種赤煉蛇沒毒,它是我從小養大的,很溫馴。」她口氣一轉:「不像小蜚的阿金那樣調皮野蠻。」

    「哪有?」龍小蜚往前蹲了一大步,忿忿不平說:「你亂說,阿金又乖又聽話,它是天下最聰明、最有禮貌的金絲猴!」

    「哼!你才胡說!阿金笨死了!」龍小螢不甘示弱地也前進一步,兩人鼻尖幾乎相頂。

    柳伶兒眼見她們兩個快動起手來了,顧不得害怕,擠在兩人之間說:「你們別吵了!紅紅和阿金都很好。」

    「香香也一樣。」一個害羞的聲音突然冒出。

    柳伶兒扭頭一看,三胞胎都到齊了──龍小蜜緊張地端著四碗甜品站在門外,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阿金」是那隻金毛猴,「紅紅」是赤煉蛇;柳伶兒小心地問:「『香香』是什麼……呃……動物?」

    「香香是小蜜剛養的小鹿,每天都要餵奶,麻煩死了!」龍小蜚搶著回答。

    龍小螢逮到機會教訓她:「她是問小蜜,又不是問你,長舌!」

    柳伶兒看她們又要開始爭論,連忙岔開話題說:「小蜜,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紅棗桂圓湯。」龍小蜜遲疑一下,眼睛盯著甜湯,小心翼翼地跨過門檻,一邊顛顛顫顫地走進來。

    柳伶兒怕她弄翻了,急忙伸手接過,體貼地說:「快給我吧!我餓死了。」她又招呼怒眼相望的龍小螢、龍小蜚。「共有四碗,我們一起吃吧!」

    「小姐,你應該先吃我拿來的飯菜。」龍小螢先移開了甜湯。「這是今晨剛獵回來的烤鹿肉,還有這個──最好吃的花椒松茸。」

    柳伶兒聞到了食物的香味,頓時才感到飢餓,她讓她們坐下來一起吃。

    「我們吃過了!」龍小蜚代表回答,然後不好意思地間:「可不可以給我一個獼猴桃?」

    「當然可以,我一個人吃不了這麼多的,要不要多拿幾個?」剛才龍小蜚拿來的桃子少說也有二十個。

    「小姐,你別給她太多!小蜚是拿給阿金吃的。」龍小螢告狀。

    柳伶兒突然想起,她說:「你們別再叫我小姐了。」她看她們三張小臉皺成一團,忍住笑佯裝正經地說:「我知道宮主罰你們當我的丫鬟,所以我就是你們的小姐。現在我命令你們叫我伶兒姊姊,聽到了沒有?」

    三胞胎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好,現在你們都坐下來陪我吃飯!」柳伶兒很高興找到方法擺平她們。

    飯後,柳伶兒靈機一動,「命令」龍小螢到「繡房」去拿些刺繡工具和布匹;龍小螢受到重用顯得得意洋洋,她順利地完成了任務。

    柳伶兒看天氣不錯,就帶著她們到園子裡,自己坐在亭子裡刺繡。

    三胞胎帶著她們的寵物在她附近玩耍,傳出陣陣嬉笑的聲音,柳伶兒臉上不自覺地展露笑容,真羨慕她們過得這樣無憂無慮!她從小就寄人籬下,雖然老爺對她很好,但總是不像住在自己家那樣悠由自在;但為什麼她怎麼就是不記得爹、娘,還有小時候的事情?

    跟阿金在樹上攀上攀下的龍小蜚,最先發現了令狐飛鴻──

    她有如「乳燕歸巢」地從樹上撲到他的身上:又叫又跳地嚷嚷:「令狐大哥來了!令狐大哥來了!」

    龍小螢、龍小蜜也圍著他,臉上洋溢興奮的笑容;「金璃宮」難得有客來訪。

    柳伶兒好奇地打量──他頭戴方巾,身穿玉色綢緞直袍,腰墜綠澄玉珮,看這身打扮,像個富家公子;再仔細端詳,他的目光銳利有神,兩道劍眉英氣勃發,微上揚的嘴角隱藏不住明顯的狂傲不拘氣質。

    「小蜚,你愈來愈重了!」令狐飛鴻揚起一道眉,嘲笑地說。這三胞胎跟他最合得來的就是龍小蜚,他們兩個可謂是臭氣相投──皆是我行我素之徒。

    「令狐大哥,這次你帶什麼給我們?」龍小蜚撒嬌地問。

    「在我房裡,你們自己去找!」他話還沒說完,龍小蜚已滑下他的身體,帶頭跑走,一向較穩重的龍小螢也心急地拉著龍小蜜緊跟在後。

    令狐飛鴻轉過頭,好整以暇地端詳站在樹下的柳伶兒。

    聽嚴鈺說過,她今年該有十七了;只是她這般細瘦,看起來還不到十五。瓜子型臉蛋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像只涉世末深、不知危險的幼鹿、好奇、溫婉地回望他。

    令狐飛鴻不禁笑了!她跟嚴鈺真是極端的對比──

    一個是強悍無情、冷若冰霜,讓人一見即畏懼膽寒;一個是氣質婉約、嬌弱可人,能誘發人深藏心虛的憐惜心。

    或許就是她有這樣的特質,才能滲入嚴鈺那顆複雜、提防的心!

    令狐飛鴻斂神,說明來意:「你一定是伶兒,我是嚴鈺為你請來的大夫。」

    柳伶兒困惑地瞧向他,低柔地說:「我的傷已經好了。」

    從她短短的回話,令狐飛鴻聽出她的氣血不足。

    「怎麼你受了傷?」他口中隨意問著,同時凝目仔細端倪她的臉色──細緻的臉龐透著淡青色的蒼白;這是毒素長期沉積在體內的結果。

    柳伶兒聞言訝然,這個大夫真奇怪,竟然不先問明患者有什麼毛病,就來看病了。她說明道:「前些日子我被熱鐵烙傷了,不過現在已經好得差不……你……你……」柳伶兒猝然驚呼。

    令狐飛鴻一縱身就到她跟前,伸手推高她的衣袖,兩指搭在她的脈門上,眼睛掃過她的手臂:「是好得差不多了,嚴鈺真捨得……浪費那珍貴的藥膏……」他語帶不滿地咕噥。

    柳伶兒不解其意,想抽回手;但令狐飛湊突然怪聲問:「嚴鈺給你吃了什麼?」

    她想了想,才瞭解他的問題。「『神蜍丸』,阿蜻說那是養氣保身用的。」

    難怪!令狐飛鴻緩緩放前柳伶兒的手。

    「神蜍丸」能治病解毒,就是因為嚴鈺給她服的「神蜍丸」,護住了心脈,才會讓她毒發的日子延後的;只要及時停止服用「神蜍丸」,積存在她體內的毒就立刻會發作。

    今早他研究過龍蜿自孫家帶回來的藥材,明白了孫朝元在柳伶兒身上下的毒是「七味毒」──由銀牙草、毒葵、黑人蕉、刺棘毒籐、菌木香、牽牛子、天麻竹等七種藥草混合製成。

    這七種藥草在醫藥上都有各自的用途,令人忽略了其實這七種藥草都具有微毒:而孫朝元不僅知道這一點,並且熟知每種藥草的特性,藉由毒物之間相生相衍的特性,將這七種藥草依分童多寡調配成劇毒,這讓令狐飛鴻覺得非常驚訝。

    令狐飛鴻曾聽他爺爺提逍,中此毒者,全身必有如蟲嚼,痛入心肺,四肢失去知覺,全身痙攣達七日之久,才會斷氣。

    更讓他想不透的是,孫朝元如何讓「七味毒」潛藏在柳伶兒體內而不發作,他到底用什麼控制住「七味毒」?

    對他來說,要解柳伶兒身上中的「七味毒」,不是一件難事;但如果找不出孫朝元加在「七味毒」中的……某種東西一併解決,柳伶兒有可能在治療過程一命嗚呼──他不容許這種事發生!只要是他令狐飛鴻答應醫治的病人──沒有一個進了鬼門關。

    後來,他從藥包裡找到了線索!

    他發現藥包底下有淡黃色細粉末,湊鼻一嗅,怎麼有股隱約的硫磺味?

    令狐飛鴻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天姬蛙」!

    此蛙生長在硫磺溪邊,全身蠟黃,兩顆眼珠卻紅的以血,曬乾磨成粉後只能冷服,可用來驅毒清血,孫朝元採用熱煎的方式,雖然也能克制體內之毒,但本身也變成一種劇毒。

    她的命真大,竟然遇上了嚴鈺!令狐飛鴻譏諷地笑望拘束地望著地下的柳伶兒。

    「天姬蛙」的毒只有靠它天生的剋星──「赤火蛇」才能解;而只要是說得出名字的蛇,在「金璃宮」裡都有。

    嚴鈺已派人準備,只等明天就能解去積纏柳伶兒多年的毒了!令狐飛鴻心中有股打敗敵手的快感,他臉上露出快意的笑容。

    ☆☆☆

    隔天一早,如令狐飛鴻所料。

    柳伶兒一停止服用「神蜍丸」,體內的毒立刻發作。

    接到龍蜿通報後,守在隔壁房的嚴鈺立刻派人去請令狐飛鴻,隨即飛快地到柳伶兒的屋子。

    柳伶兒捲伏在床上,柳眉攏盛,緊咬下唇,全身冒著冷汗。

    「宮……宮主……」她聽到腳步聲,勉強睜眼。

    「你覺得怎麼樣?很難受嗎?大夫馬上來了。」嚴鈺聲音沉穩,扶住她的手卻顫抖著。

    「不必麻煩了!」她又閉上眼,語音抖動地說,「我這病只有孫家老爺的『天玄皇帝大補湯』治得了。」

    「哼!你給孫朝元下了毒還不知道!要不是他給你吃了那個什麼「天昏地旋大補湯」的話,你也不會有今日的痛苦。」令狐飛鴻進門正巧聽到了柳伶兒說的話。

    柳伶兒覺得他說的話很奇怪,但沒有體力多問,集中精神抵抗一陣陣傳來的劇痛,她咬緊的嘴唇中溢出一聲痛吟──

    「你快動手呀!」嚴鈺心中焦急,聲音變得粗暴。

    「別急,我已經叫人把八帖解藥煎好。」令狐飛鴻好整以暇地審視柳伶兒。

    話剛說完,龍靖已把藥端來,嚴鈺不發一語伸手接過,餵入柳伶兒口中。

    過了半晌,柳伶兒不但沒有好轉的現象,反而加劇。

    她因噬骨的疼痛,在床上翻滾,呼吸急促,四肢冰冷;她無助地流淚,蒼白無色的臉上淚涔涔的,讓嚴鈺心痛!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嚴鈺怒目朝向令狐飛鴻,從繃緊的唇中逼出聲音。「你給她吃的藥為什麼無效?」

    「別急,孫朝元在她身上下的毒是「七味毒」,所以我得分七個階段解去她身上的七種毒,最後再用「赤火蛇」解去孫朝元用來抑製毒發的『天姬蛙毒』。」令狐飛鴻慢斯條理地說明。「你放心,等她吃完了第八帖藥後,就能除盡體內的毒,再也不必受──」

    「第二帖藥呢?」嚴鈺失去耐性,截斷問。

    「現在不行,每劑藥都得隔兩個時辰。」令狐飛鴻不由得退了一步,因為嚴鈺一聽全身繃緊,散發出致命的怒氣。

    嚴鈺眼中閒著危險的光芒,咬著牙問:「你是說──她得這樣痛上十幾個時辰?」

    「這是救她的唯一辦法。」令狐飛鴻昂起頭,不服氣地申明。

    「你沒告訴我。」嚴鈺的口氣充滿指責。

    「我不能!」令狐飛鴻強調地說。他突然明白隱瞞了這件事有可能危及他跟嚴鈺的交情;他不該輕忽關於柳伶兒的每件事。他試著說明,不想失去唯一的朋友:「如果我告訴你,你會為了怕她受苦而不救她,讓她繼續吃龍婉帶回來的藥,繼續對她下毒?我是你請來的大夫,我的責任就是排除一切困難救她!為瞭解她身上的毒,什麼──」

    「啊──」柳伶兒突然一聲痛呼!

    嚴鈺飛快過去,伸臂將她欖住,焦急地低喊:「伶兒!伶兒!你怎麼了?」

    「她暈了。」令狐飛鴻在他身後保證地說:「度過第一次以後,她的痛苦會慢慢減輕。」

    嚴鈺不發一語,溫柔地拂開因汗濕貼黏在她頰畔的髮絲,在昏迷中,她的身軀仍因持續的痛楚而抽搐。

    他有個衝動想緊緊擁住她,冀望用自己的力量幫助她度趙漫長難捱的過程……可是,他不能!他只能無助的眼睜睜看她受苦!

    緩慢移動的時間,煎熬屋裡每個人的心──

    在疼痛侵襲、冷熱交替中,柳伶兒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意識不清。嚴鈺緊握著她的手,在她耳邊低吟著:「別怕,我在這裡陪你,沒有人會傷害你……」

    他沉著穩定的低啞嗓音,確實安撫了柳伶兒!在模糊意識中,柳伶兒的心穿過肉體的折磨,跟隨著讓她安心的聲音。

    無論哭泣或是昏睡,她都揪著他,倚靠他堅強的力量;她怕一放手,包圍在四周的黑暗會立刻吞噬她,她好怕!

    嚴鈺感覺到她內心的恐懼,一直握住她的手,只有在龍蜿幫她換去身上濕透衣服的短暫時刻,他才勉強放開手。

    龍婉在旁不斷擦拭柳伶兒身上冒出的細小汗珠,到了後來,她的手不由得顫抖起來──柳伶兒身上每個細小的毛孔都滲出粉紅的水珠!

    龍婉擔憂地看著床上幾無血色、呼吸微弱的人兒,心裡不住地向上天祈禱──老天爺啊!求神保佑伶兒小姐能度過難關!為了宮主,也為了「金璃宮」,求神一定要保佑小姐!求神……

    緊盯著柳伶兒的嚴鈺也注意到這個現象,他厲聲命令龍婉:「快去找令狐先生來!」

    令狐飛鴻手裡捧著解藥,匆匆過來,人未進門就問:「她怎麼了?」

    嚴鈺立即讓出位置讓他診視柳伶兒。

    令狐飛鴻看了一眼,面露喜色:「想不到她這麼快就開始把體內的毒素排出來!快!幫我扶起她,讓她把藥吃了!」

    嚴鈺立即扶起她,讓她倚在他的身上,接過令狐飛鴻手上的藥,一口一口地餵她。

    彷彿過了一輩子之久,才捱到最後一劑藥──已是第二天的黃昏。

    服完藥後,嚴鈺感到懷裡纖細的柔軟身軀漸漸放鬆,呼吸變得低緩……他的心因這個現象而狂喜,繃緊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強烈的釋懷感使他全身的血液直衝腦門。

    「她沒事了。」令狐飛鴻平靜地宣佈,對這樣的結果一點兒也不驚訝。

    嚴鈺以眼神表示謝意,沙啞地說:「你回房休息吧!」

    「我是大夫,我應該待在這裡照顧她;倒是你一天一夜沒歇息,該回房去。」

    令狐飛鴻藉機想說服嚴鈺略做休息,因為在這十幾個時辰裡,他一步也沒離開這個房間。

    嚴鈺搖搖頭:「我相信你的醫術,既然你說她服完七劑藥後就沒事,那肯定是沒有問題了。我一個人留在這裡照顧她就行了!」他的口氣十分堅決,又轉而吩咐龍婉:「你也下去,順便叫廚房準備補血益氣的人參雞湯,等她醒了用得上。」

    等他們都出去了以後,嚴鈺立刻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把柳伶兒拉進懷中,一雙大手在她背後交握,定睛地低垂視線凝視她細緻蒼白的睡顏。他需要藉由實際的親密接觸來鎮靜緊繃的心神。

    柳伶兒輕微地蠕動,彷彿因這樣的姿勢覺得不適;嚴鈺溫柔地移動身軀,摟著她和衣躺下。柳伶兒自然地偎近,髮鬢輕扶過他的前胸──嚴鈺倒抽一口氣,某種不熟悉的熱力湧出,他知道他該退開的,但他身體本能地受她吸引,更貼近她柔軟的身軀,狂熱的血液中有著深刻的憐惜!

    ☆☆☆

    柳伶兒在微弱的曙光照射下醒來,她感覺到溫暖、穩定的呼吸從她頭頂拂過,貼在她臉頰下的是一個堅硬起伏的肉體,她腦中突然閃過片段的言語,一個令人信服的低沉嗓音──宮主!?

    她一動也不動地趴在「他」的身上,在耳下沉穩的心跳聲中,努力捕捉昨天殘缺的回憶-在她與體內要命的痛苦搏鬥時,就是這個堅定有自信的聲音帶給她勇氣,幫助她走出無助、恐懼的黑暗世界。

    她並不瞭解宮主,但為何在他臂彎裡時,卻莫名感到一份安定感、一份歸屬感,好像……好像他們已經彼此熟悉很久了?他安撫的聲音、撫慰的動作,都包含了莫名的感情,而她就是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可信賴的!

    經過這一夜,更加深了她的疑惑。宮主帶她回宮到底是為了什麼?在「金璃宮」內根本沒有她存在的必要,應該是丫鬟的她,反而成了他人服侍的對象?

    還有……矇矓間,她好像聽到有人說……孫朝元在她身上下毒……這又是怎麼回事!一團黑暗壓窒著她的胸口,她潛意識地知覺到,一直以來她所認為的熟悉、安全的世界就要崩潰了,而她卻不知道為什麼?她眉頭緊鎖,想在心裡的迷霧中找尋真相。

    柳伶兒一清醒,嚴鈺就察覺了!

    他不想驚嚇到她,所以佯裝睡覺,同時整理心中混亂的情緒。

    她在他懷中躺了一夜,讓他有時間理出自己對她的感覺──

    從她第一次見到哭泣的他,同他慷慨地付出關心,就注定他們交纏的未來。在她無保留地接受他時,他的心已經選擇她為一生的伴侶!

    他從沒改變過心意,即使她根本不記得他,她防衛的態度亦阻絕不了他埋藏在心中多年的感情。他並不是一個多情的人,唯有她能輕易地進入他封閉的心,挖掘出潛藏在他內心深處如凡人一般的熱情。

    看到柳伶兒在生死之間掙扎,嚴鈺更堅定保護她的決心。他得加快腳步調查孫朝元跟柳家的恩怨,防範孫朝元再度加害伶兒!

    唉──什麼時候她才會恢復小時候的記憶,告訴他孫、柳兩家的恩仇?什麼時候她才會曉得他就是小時候被她纏著不放的融哥哥?

    什麼時候她會再用柔情似水的眼睜,彷彿願意把一切都奉獻給他的那樣看他?他已經等了……好久……好久……

    他下意識收緊臂膀將她緊擁,彷彿在強調他內心的渴望──柳伶兒察覺他的動作,不由輕喘出聲。

    她驚怯抬頭望他,遲疑地問出積壓心頭的疑問:「為什麼?」

    嚴鈺無語,定定地凝視她帶著倦態的臉龐,那雙晶亮的深眸正一瞬不動地望著他;在她大而清澄的眼幢中,他清楚地讀出她心裡的疑問。

    他冷硬的臉龐緩緩移近,近在咫尺地鎖住她的視線,保證地低語:「有一天,你會明白的。」他巨大的手掌溫柔叉有力地將她按靠在胸前,命令道:「不准再為這些事傷神,你需要休息!」

    他強勢有力的態度,奇妙地鎮定了柳伶兒混亂的的心;疲倦再度侵襲她的意志,她輕緩地合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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