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剛才接電話回來,他就發現了她一直在隱忍的表情,明亮的黑眸中雖然燃滿了火焰,漂亮的嘴唇被她抿得死緊,她卻吭也不吭一聲,似乎把委屈、憤怒都往肚裡咽去。
像他這種觀察入微的人怎麼會發覺不到她的不對勁呢?所以他向子琳交代了一聲後,就趕緊奔來找她了。
「沒有。」她立刻展現甜美笑容表示她沒事,但是眼神中的委屈卻出賣了她。
「別騙我了,你這種眼神就和當天在醫院時的難過神情一樣。」握著她的手轉而撫上她的頭,他的眼神儘是關切。
「我才不會難過,我可是活潑開朗的陽光女孩衛沁!」心底的某一角因為他關切的眼神而釋懷了,她扁了扁嘴撥開他的手。
「我知道,衛沁是一個很堅強的女孩。」他的眼神陡地變得深邃,似乎想起了什麼似的輕輕搖頭。
她有些訝異地看著他,挑眉。「奇怪,你的表情幹嘛如此凝重啊?」
她不喜歡見到他一臉凝重的樣子,平日閃著溫柔笑意的褐眸陡地變得像無星的夜空,深沉得有些讓人心疼。
「小沁,這些年來你過得可好?」不知為何,他突然間問起了這個問題,讓她怔了一下。
這個問題有些難度、有些深奧,讓她實在想不出一個完美的答案。
見她沉吟,他似乎覺得自己問得唐突了,連忙一笑。「對了,你不是趕著去和朋友見面嗎?我送你去。」
看著他率先走在前面,她握了握拳,跟上他的腳步。「其實……我沒有約朋友見面。」
「嗯?噢。」他好奇地看著她,然後很體貼地什麼也不問,只是道:「剛才你沒吃到什麼,不如我去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一份三明治給你?」
「不了。」她輕輕吸氣,坐在一旁供路人休息的椅子上,睨了他一眼才道。「其實我是不想讓你的女朋友誤會,所以打算先回家。」
正確來說,子琳對她已經不是誤會,而是自以為是的偏見。她不想言明的原因就是為了不想破壞他和子琳的感情。
他也跟著在她身邊坐下,若有所思地看著前方,良久才道。「抱歉,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沒有說什麼,只是極輕極輕地搖頭。「你和她認識很久了嗎?」
「我們是在倫敦認識的,到現在剛好八年。」他也是輕聲地回答。
「倫敦?」她似乎想到了什麼的看著他,不解地道。「但是我聽大姐說,你們一家人是移民去加拿大。」
他的臉色微沉。「後來我去了倫敦。」
「咦,那麼胖子叔叔和嬸嬸呢?」她不由得好奇。
想起來,她一直都沒有聽他提起他家人的事,而她也找不到適當的時間問他。她一直懷念著以前那個有些凶巴巴的胖子叔叔和善良美麗的胖子嬸嬸……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陰鷙,默不作聲地讓她嚇了一跳,良久才聽到他沉痛的聲音響起。「他們不在了。」
不在了……她吃驚地看著他,當下明白了「不在了」的意思。「對不起,我一直不知道……」
「不要緊。」他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
她有些失措地看著他,不懂得該如何安慰陡地變得悲痛的他,只能夠默默地坐在他身側,以關切的眼神凝視著他。
他看起來好孤單,深邃的眸子裡有著難以言喻的孤寂,讓她看了就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輕輕點了點他的肩膀。「喂,不要難過。」
第一次碰上正在難過的他,她只能夠笨拙地表達自己對他的安慰。
從小到大,她都是那個經常被人安慰的小妹,大姐和幾位哥哥們對她的呵護、關懷都讓她忘記了該如何去面對人類的難過,因為遇上這種狀況,她通常都會以鴕鳥心態來逃避內心的難過……
這麼一想起來,她更加慶幸自己有關心著自己的家人,雖然他們都是受到詛咒的人類,但是至少他們五個在一起的時候是快樂、是高興的,反觀看起來事業、愛情兩得意的霍以澤,卻是一個孤獨的人。
「我大姐常常告訴我,只要學會放下難過,那麼你的心就會變得好過一些。」她也是秉持著這個道理處世。
「有些事情是無法被遺忘的。」他的眼神逐漸放冷。
她不解地看著他,感覺到他身上散發的那股陰鷙氣息,心底的某一根弦登時被觸動,她情急之下連忙在他面前蹲下,焦急地握著他的手。「霍以澤,你不許有那些偏激的想法!」
他被她的話怔住了,揚起眉頭。「什麼?」
「我不知道胖子叔叔和嬸嬸到底是怎麼去世的,但是你不可以有那種偏激的想法!」她很難解釋她的感覺,但是他們衛家的人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可以透過人類身上的氣息感應到對方的想法。
雖然是一種極其模糊的感覺,但是她剛才卻從他身上感覺到那股死亡的氣息!
她不想知道前因後果,但她在乎的是他的想法,那種想摧毀某種事物的偏激想法!
「你在說什麼?」他的表情一下子就變得謹慎,眼神還帶著幾分戒備。
她眨了眨眼睛,想不到該如何解釋,微慌地站起。「我……我……」
「你能感覺到我心底的想法嗎?」他倏地捉住她的手腕,一臉凝重地看著她,把她臉上的慌亂和某種複雜的情緒都看在眼裡。
衛沁傻眼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心跳變得又慌又急,臉色也刷地一聲變白。
她在害怕、莫名其妙地害怕!
在普通人面前,如果坦誠自己是一個擁有不可思議力量的人類、什麼詛咒力量和預言等等的東西,對方肯定會以為她是一個瘋子,更何況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是一個滿腦子都是科學理論的醫生!
她害怕他也會以異樣眼神來看待她這個不是普通人的人類……
「我只是、只是……」她極力命令自己冷靜下來,讓空白的腦袋轉動,然後牽強地說著。「我看到你臉上的表情,所以才會胡亂猜測,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可以感覺到別人的想法,這種事情只有在科幻片中才會出現的!」
「你相信這世界上有超越凡人的力量嗎?」他深邃的眼眸中帶著濃濃的試探。
她驚訝地瞠目,隨即故作鎮定地搖頭。「哪有這種事情?太好笑了吧?」
三哥吩咐過,已經有秘密組織在暗中盯著衛家的一舉一動,在這段時間,他們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應付。
等等,她現在該不會是懷疑霍以澤吧?一想到這裡,她立刻用力地搖頭否認。
不,她只是不想把自己的身世說出來,她害怕他對她的看法,因為一開始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就是如此的特別,特別到讓她強烈地在乎他的看法。
他沒有說什麼,略帶狐疑的褐眸凝視著她,看得她的心糾成一團,下意識地想逃開。
「小沁。」他叫住了下意識後退的她,然後溫文的笑容重新問世。「你在慌張些什麼?我剛才只是跟你開玩笑而已。」
她怔了怔,隨口反問。「開、開玩笑?」
看到他微笑點頭,她登時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拍了拍胸口。「我還以為你真的認為我是那種科學怪人。」
衛沁口中說得輕鬆,但是她的內心一點也不輕鬆,反而是霍以澤聳肩,無所謂地道。「世界如此大,生命又如此奧妙,如果哪一天你告訴我,你擁有超能力,我會相信的。」
她倒被他的坦然接受弄得一怔,內心浮起淡淡的動容。
如果有人可以如此輕描淡寫地接受與眾不同的她,那應該是一件很幸福美滿的事情吧?就像已經破除詛咒的大姐和二哥,她竟然有那麼一點點地羨慕他們……
「不管如何,我得謝謝你。」雖然她不是一個懂得安慰別人的女孩,但是在言行間,她卻給人一種安定的感覺。
「不客氣。」他一本正經的道謝讓她笑了起來。
他輕輕揚起微笑道。「我想你一定是家中的開心果。」
「呵,我只是不想讓家人擔心,所以遇上不愉快的時候,我都會盡力讓自己快樂。」她把自己的內心話說了出來。一直以來她都鮮少在家人面前展露過自己感性又理智的一面,她只是做一個盡職的妹妹角色。
「我什麼也幫不上忙,他們也不會讓我插手做那些事情,所以我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努力不讓他們擔心、不讓自己成為他們的負擔。」她似乎對著自己說話,聲音變得輕柔卻又堅定。
「他們每一個人都很疼我,但是有時候那是一種負擔。因為你永遠不會知道,他們何時會為了你好,做出一些犧牲自己幸福的事情,然後你又必須裝作不知情,偷偷一個人忍受難過……」
她故作堅強的表情沒來由地讓他一怔,內心的某一個角落似乎被觸動了一下,在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之際,他就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
「你肯定不是他們的負擔,相信我。」
她一愣,抬首迎上他盈滿疼惜的眸子,然後就是他的大掌撫上她的頭,輕輕揉了揉,再次說道。「他們不想讓你難過,就如同我不想見到你老是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扛一樣。」
看著他認真的表情,她沉默了,內心卻響起一道聲音。
謝謝了,霍以澤。
那種盈滿悲痛卻強忍死撐的表情、那雙很想流下淚珠卻無法如願的黑眸、那雙緊握成拳卻微微顫抖的小手,他凝視著,一股莫名的情緒衝破了他理智的門檻。
有一種難過,叫做無法表達的難過,卻是最讓人揪心的難過……
再次揉了揉她的頭髮,大掌轉而握過她微冷的小手,他溫文地一笑。「走吧,我送你回去。」
眼眸裡深沉的憂鬱被悸動取代,她點了點頭,一股熱意湧上喉頭,也瞬間溫暖了她的心田。她輕輕加緊力道,握著他的手,隨著他的腳步走向車子。
子琳的身影似乎變得模糊了,在他眼裡只有剛才衛沁的笑容。他的眼神在下一刻陡然間變得複雜深沉……
接下來的好幾天,衛沁似乎都心不在焉。
望著窗外的風景,她會想起霍以澤溫文的笑容;望向桌面上的功課,她似乎又見到了霍以澤救人時那種嚴肅專業的表情;再望向蔚藍的天空,她就不期然想起了當晚霍以澤那一副黯然沉痛的表情……
胖子叔叔和嬸嬸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呢?一提及這些過去,她感覺到霍以澤整個人變了樣,不再溫文儒雅,身上散發的是強烈的深沉森冷氣息。
那種森然憤恨的表情實在教她擔心,她不想見到他出事……
「小沁,有看到那個長髮變態嗎?」衛煥突然敲了敲門,她回首正好看到和二哥同時出現的四哥衛延。
「沒有,好像是出去買菜了。」她望著四哥,陡然間靈機一動。
「不是吧,把我們全部叫回來的原因就是,他又要大展廚藝?!」一提到這個惡夢,衛煥立刻擰眉,自言自語地走開。「看來還是及早帶著小瑜閃人才行。」
「真無聊,我還以為有什麼事情要商量。」衛延打了一個呵欠,也是決定趁早溜回去他的研究室。
「四哥!」一等到二哥走遠了,她立即上前把衛延拉進房間,然後「啪」地一聲關上門。
衛延有些傻眼地看著她。「幹嘛?」
「四哥,請你幫我一個小忙!」她來一個九十度的鞠躬,把他嚇得瞌睡蟲都被趕走了。
「不行!」瞧她笑得一臉奸詐,衛延就覺得危機湧現。
「四哥,為了你小妹的終生幸福,我拜託你幫我查一件事情。」她立刻使出苦苦哀求這一招,一臉難過地道。「不然我會睡不好、吃不下,懊惱、崩潰……」
「好了好了!」衛延的外表雖然冷淡,但是最受不了她的哀求。
「謝謝四哥!但是這件事情千萬別讓多事的三哥知道,免得他又到處宣揚!」她特地吩咐著,還給了他一記「拜託了」的眼神。
「知道了。」對方揮了揮手,換來她高興感激的擁抱。
只要透過四哥把當年的事情查出來,她不就可以知道霍以澤的事情了嗎?想到這裡,她鬆了一口氣,明白了事情的經過之後,她才能找到辦法幫助他。
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出現那種偏激的想法。她握了握拳,篤定地點頭,欣喜地拿起手機按下他的號碼。
隔了好久,對方都沒有接聽,她只好撥去醫院。
「喂,麻煩你,我想要找霍以澤醫生。」
「對不起,霍醫生請了一個星期的假,無法為你接通。」
道謝之後,她有些失望地掛掉電話,沒來由地擔心著對方。沉吟了一會兒,她決定出門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