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圍繞著長桌坐著,熱熱鬧鬧地瓜分著食物,在經過整天的辛勞後,有種獲得解脫的輕鬆。非羽低頭啃著烤雞翅,週遭是嘈雜的交談聲。
「真快呀!明天就開始分組練習,再沒多久就會正式表演,情況好的話再巡迴一年半載,然後大家又要拆伙了。」
「不會啦!大部分的人都會留在老師這裡,怎能說是拆伙。」
「話不是這麼說,再過一年半載,肯定大家也各有打算,照往例看來,走的人必定不少,對吧?非羽。」
「嗄?嗯,說得沒錯。」非羽並未仔細聽著其他人的談話,她始終在考慮著,有沒有適當的時機向李洵問個清楚。
「怎麼要問非羽呢?」李洵瞄了心不在焉的非羽一眼,她有點奇怪。
「因為非羽可是元老級的團員,所以什麼事情問她最清楚了。」有舞者接口回答,「像是每次巡迴表演結束,多少會有人有自己的打算,要像這樣大家聚在一起,是不太容易的。」
「沒錯。」舞者中個性一向沉靜的麗麗突然開口,「像我結束這場舞,就要退出舞團,結婚去了。」
「結婚?!」眾人聞言都嚇了一跳。
「對呀,因為找到長期飯票了嘛。」麗麗靦腆地笑了笑,又說:「也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要離團,還有人要出國深造,有人要換跑道。」
「啊,李洵也是,對不對?」一名舞者驀地想起什麼地說:「上次李洵不是說過,這是你最後一場舞。結束之後,就要回到應該負起的責任上。你說的責任該不會是結婚吧?」
「嗄?李洵要結婚啦?那新娘一定非常漂亮,對吧?好想看喔!」眾人開始起哄,驚呼聲此起彼落。
「結婚?」好像被這兩個字彙敲昏,李洵徹底愣住。二十多年來,他從不曾考慮過這個語辭,甚至多年以來,他腦海裡盛裝的都是被非羽忽略的不甘。幾乎是反射性地,他瞥向非羽,發現她仍是漫不經心地啃咬薯條。
「等等,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李洵回過神來,連忙阻止如浪潮般的喧鬧。「我所謂的責任,完全是工作上的事情,你們誤會了。」
「你敢說沒想過和女朋友安定下來?」大家似乎對於戲弄李洵相當樂在其中。
「沒有,因為我沒有女朋友。」李洵不知該如何處理這種場面,只好努力澄清。
「咦,騙人的吧?」眾人不相信地拍打他的肩膀,笑鬧不休。「你這個借口很勉強喔。要不,就是你眼光太高了。」
「和那些沒有關係。」李洵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一個人的價值真的會因為自身的改變而更動嗎?眼前的這些人對於他的過去一無所悉,對他的觀感才會有如此大的差異吧?
一名舞者的目光掃過一旁置身事外的非羽,輕笑道:「既然如此,你可要把握機會,把舞伴變成情人吧。」
「你說什麼?」李洵和玎妮不約而同地喊出了聲。非羽被他們的驚呼聲硬是拖回現實,莫名其妙地凝望著眾人。
「不好嗎?非羽既漂亮又才華洋溢,家世背景也很好,你們倆不是很登對嗎?」
「誰跟誰很登對啊?」非羽眨動眼睫,臉上佈滿了困惑。
「沒事、沒事。」玎妮急忙揮舞雙手,換上輕快的口吻提議道:「啊!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我們去跳舞吧,好像很有意思的樣子。」
眾人紛紛轉頭看向舞池,不禁躍躍欲試。李洵低頭笑了,有點佩服這個女孩的機智。
「非羽姐也一起去嘛。」眼看眾人皆向舞池移動,玎妮也繞著非羽邀舞。
「不了,今天太累了,你自己去吧。」非羽攏了攏長髮,搖著頭拒絕。
「那李洵呢?」玎妮轉頭詢問。不希望他們兩人單獨相處,李洵對非羽的敵意連她都感覺得到。
「我在這裡幫你照顧她,你放心去跳吧。」李洵笑著說。非羽始終擁有疼惜她的朋友,始終活得那麼光彩奪目,這是令他很不舒服的部分。
「可是……」玎妮還在猶豫。
非羽朝她做了個放心的手勢,她想和李洵談談,也好理清他為何會對她有敵意。
玎妮沒有辦法,只好歎了口氣離開。
李洵點燃一根香煙,慢條斯理地吐出白茫茫的煙霧。非羽輕啜了一口淡酒,並未開口。
「你的朋友很疼你。」他注視著指間的煙,淡淡地說,「很幸福不是嗎?活了這麼大,應該必沒有嘗過什麼苦?真令人羨慕。」
「為什麼要這麼說?」非羽不能理解他話中輕微的火藥味。
「沒有為什麼。」他聳了聳肩,「不就是羨慕嗎?畢竟是活在完美中的人,除了眾人的掌聲之外,恐怕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不記得吧?即使傷害過什麼人,犯下什麼錯,自己也不會在意吧?」
「我不懂你說什麼。」她搖動手中的酒杯,語氣認真地說:「如果我們曾經見過面,如果我曾經傷害過你,我願意道歉。希望有什麼誤會,都可以和平解決好嗎?」
聞言,李洵並未答腔。他最不喜歡非羽這種態度,不喜歡這種認為一切可以解決而坦然認真的態度。他不懂自己承受這麼多年的傷害,為什麼沒有能力也在她的心坎上烙下一樣深的印記?
是不是只要和平溝通,就無法讓非羽用心去記憶?是不是就會走上先前被遺忘的命運?非羽為什麼不肯多用點心在生活上?他真的不懂。
「我真的不瞭解你對我有什麼誤解,只是這樣——」
「這很重要嗎?你會在乎嗎?」李洵的口吻帶著些許質問。她所在意的是受到挑釁的事實,至於挑釁者是什麼人,根本不重要。
「我沒有這個意思,」她不喜歡他這種咄咄逼人的氣勢,總會不由得自腦海裡跳躍出想壓抑住的回憶。「只是——」
「你所在意的,是有人挑釁吧?因為生活得太順利,所以承受不了別人的不友善?認為所有的人都應該和和氣氣地對待你,視所有人的關注為理所當然,甚至根本不在意。」李洵有些激動,用力捻熄香煙。「所以我的態度讓你很不舒服是嗎?」
她微蹙起雙眉,「不,話不能這麼說,我只是想要知道,你為什麼要以這樣的態度對待我?」
「你想知道是嗎?」李洵將身子移近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問。這六年以來,他試想過回答這個問題,儘管這麼說後,會失去什麼或得到什麼,他並不清楚,卻還是凝望著她黑紫色的瞳眸說:「因為,我討厭你。」
「討厭我?」這三個字在非羽的內心深處發出撞擊,眼中所見的一切事物瞬間動盪起來。那麼一句簡單的話語就如同噩夢裡迴響不止的台詞,長久地蔓延滋擾。她怔愣著,像是身體的某個部分被用力截斷拉扯,然後驚痛得無言以對。
討厭?這個意念向記憶內部翻扯,不能克制地拉出零零碎碎的痛苦片段。非羽企圖以更堅強的力量封鎖住它,只是顯得徒勞無功。
話語甫出口,李洵便察覺她的臉色刷白,情況明顯不對勁。先前激動的不平衡在瞬間轉換為沒由來的擔心。果然是不行,即使只說了這麼一句話,也只是讓自己莫名地後悔起來。是不是這麼做真的很殘忍?
「抱歉,我想先走一步。」非羽有些狼狽地起身往外衝。腦子裡被厭惡的記憶排山倒海而來,完全不受控制,她急切地希望離開此地,不要讓任何人看見自己的脆弱。
「非羽?」李洵急切地起身喊她,只見她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消失在視線之中。陡然間,他心裡浮起一抹濃濃的惆悵,因為傷害她並沒有想像中的勝利,而是奇異的後悔和心憐之情。
「老天,你對非羽姐說了什麼?」玎妮一見情形不對,立刻從舞池奔回李洵面前。她真是不明白,這兩個人究竟在做什麼?
「我好像做錯了一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以報復非羽為目的的心,居然有些混亂起來。
「你到底做了什麼?」玎妮蹙眉問道。
「我說,我討厭她。」李洵坦白地說。
「討厭她?為什麼」你們不是才認識沒多久?還是你們真的曾經見過面?」
李洵沒有回答最後一個問題的意願,只是別開目光,淡聲道:「我只是覺得討厭。討厭那種凝聚眾人目光的遙遠,討厭那種可以和所有人融成一片,沒有什麼特別在乎的性格,討厭那種單單在意被排斥卻不在乎對象是誰,討厭她完美得沒有什麼用心去記憶,討厭那種殘忍的完美。」
「討厭,是嗎?」討厭是全然的否定,是全然的不在乎,或者是來自更深的在乎,更深的失落?當一個人會因為失去什麼而感傷怨懟時,是不是他對於所失去的事物仍舊存有依戀之情?即便是無法原諒,無法重新來過,然而內心隱埋的角落是渴望錯誤得以恍若幻夢般結束的吧?
他點點頭,「嗯,我討厭她。從很久以前,沒有改變過。」
「可是,」玎妮提出心裡的疑惑,「如果不是因為喜歡,不是因為在乎,真的會有討厭的情緒?真的會有那麼濃厚的討厭嗎?」
「喜歡?」李洵愣住了,一時間不知該做何反應。
「是的,喜歡。」她注視著他的眼,語音清晰地說:「如果不是喜歡,那麼對於另一個人的生活態度不會在意的,不是嗎?非羽姐心裡是怎麼想的,並不是那麼重要,不會造成這麼多的討厭,是吧?」
他搖搖頭,不願意朝這方面多做思考。「但是她傷害過我,你明白嗎?」
「如果不在乎,那要怎麼造成傷害?」玎妮反問他,「因為喜歡而傷害,也許會越來越——」
「我說過了,絕對不可能。」李洵什麼也不想再提,繞過玎妮,加入了狂歌熱舞的行列之中。
絕對不可能,他這麼多年對非羽的介意,怎麼會為了單單的喜歡?他有什麼理由必須喜歡非羽?喜歡一個從來沒有在乎過他的人?喜歡一個將他徹底遺忘的人?他何苦這麼虐待自己?
非在舞池中狂肆地舞動身軀,他的發隨著節奏飛散,任意在空中畫下道道驚歎號。他高挑的身影在七彩絢麗的雷射光照射下,如此顯眼而奪目。四周開始響起歡呼,像是騷動似地引人側目。
他腦中一直在想著,關於「喜歡」這個字彙、關於十年前,首次看見非羽時的驚訝。
那是初入學的盛夏,他沿著校園緩緩而行,在樹影濃密處意外瞥見一道乘風而舞的身影。穿著鐵灰色襯衫,散著長髮的非羽以熟練的舞步游移在閃動的光影下。那情境之美,迄今仍令他屏息。
等舞蹈結束,他才留意到樹林的另一側已圍了不少被非羽稱為友伴的人,他們簇擁著她,如此親切而充滿歡笑。那時候的自己,第一次體悟非羽的遙遠。
如果說,這就是喜歡的開端,那麼大學四年,分別六年,這漫長的十年裡,他究竟為了什麼執意這樣的投入?這麼做不是荒唐得可笑嗎?
他怎麼可能喜歡非羽?絕對沒有這個可能的。李洵努力說服自己。
???
討厭嗎?她克服了多少排除不掉的煩惱才終於走到這裡,但沒想到的是,被否定的結果依然不變。即使在壓抑下童稚時期悲慼的往事,逃離備受限制的兌家之後,那麼努力地想活得忠於自己且讓週遭的人認同,卻還是失敗了。
非羽沿著街道走回家,如同無望地涉過遼闊的死沙,一履一步都是那麼的迷離。又仿若踩踏於萬丈雲霧之中,不清不楚不能明瞭。無意之中記憶起很多事,很多關於「討厭」這個語彙的資料在她心中隱隱流淌而過。
在可以追溯的童年裡,家是明亮溫馨的城堡。她喜愛站在大廳的落地窗前,將面頰貼在玻璃上,張望著屋外如黃金般閃耀的阿勃勒,燦爛的陽光底下,那飄落的葉片有若光之碎片。
在那裡有著濃濃的幸福,有溫柔美麗的媽媽,和氣瀟灑的爸爸,還有親愛的哥哥以及牙牙學語的妹妹。那是非羽記憶深處最原始最根本的家,一個揉合世間美善於此的完美的家。
只是這樣的幸福沒能延續永久,也許所謂完美完善完全的境地,其實是人類扭曲現實捏造出的幻象吧?非羽不知道,只是知曉那個和氣瀟灑的爸爸在某一個冬季患病死亡,永遠地離開幸福境地,到了一個她再也觸碰不及的世界。
然後,溫柔的媽媽開始生病。病痛、哀愁、以及擔心,開始在他們幼小的世界中蔓延,像打翻了一壇黑暗的染料,無聲無息中浸染了原有的光明璀璨。他們搬離了那個有漂亮庭院的家,陸陸續續又遷移數次,最終搬到一個窄小髒亂的公寓。也是那時候,媽媽已重病臥床,看是再難康復。
那時候非羽僅六歲,在她灰暗的記憶裡,長她兩歲的哥哥總在下課後沿街叫賣口香糖以賺取微薄金錢,而她則在傍晚市場收攤時,沿道撿取被丟棄的蔬菜做為晚餐。這是她的家,仿若由天堂墮落煉獄,每一步都是那麼艱苦疲憊。但她並不怨懟任何人,只是一再告訴自己,能夠保護媽媽既已足夠。
一直到記憶中的某一個夜晚,重病的媽媽像是凝集所有氣力地為他們仔細梳洗,然後什麼也不說,帶著他們出門。
路途上沒有一句交談或對話,只有似無止境的沉默下去,最後他們來到一棟歐洲古堡似的建築。佇立在龐大雄偉的宅邸前,她莫名地被不安的恐懼所籠罩。有一種幻覺,認為一旦踏入這裡,將遭受被吞噬的命運。
大門的守衛冷漠地擋下他們的去路,她第一次看見媽媽以昂然的氣勢揮了揮手中的物件,守衛們竟恭敬地敬了禮,開啟大門。尚未走進屋內,已有若干僕役出來迎接,在他們的恭敬與媽媽的冷淡中,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奇詭。
終於,在進入屋內大廳時,他們見著了此行主要會面者。站在他們面前的,是個英挺的男人,他長長的發向後梳綁,玻璃鏡片後的目光是死寂的寒冷,俊朗的五官上卻有著不容親近的仇視感。
「你竟然還有臉回來?」男人咬牙切齒的質問。
「我會走的。不過這些孩子,」媽媽似乎很艱難地啟口,話語中有掙扎過的猶豫。「請你照顧他們,好嗎?」
「既然是你帶走的東西,就沒有理由要我照顧。」男人注視著媽媽,兩道蹙緊的眉深鎖著看不透的情緒。
媽媽咬了咬唇,語氣苦澀的請求,「我病了,也許活不了多久,所以——」
「那和我有什麼關係嗎?」男人截斷她的話,無情地說:「還是你企盼我幫忙找醫師,救回你的性命,好讓你再回到那男人身邊?順便幫你看顧這些拖油瓶?」
「他……他已經死了。」媽媽低咳幾聲又說:「再也沒有人可以照顧這些孩子了。他們還這麼小,沒有辦法獨立生活的,所以——」
男人冷笑,「我說過了,他們和我沒有一點關係。」
「他們……」媽媽猶豫半晌,才下定決心地說:「他們是你的孩子,身上流著你一半的血,他們是你的孩子呀!」
「我的孩子?」男人別開目光,語氣冷漠得殘忍,「到現在你才這麼說,那麼,當年帶著我的孩子私奔的你,又是怎麼說的?你不是說,這三個孩子和我姓兌的沒有關係?你不是說,我們的婚姻根本是個可笑的錯誤?你沒有這麼說過嗎?」
「我道歉。」媽媽點了頭,驀地跪在他面前,「只是懇求你,照顧非詡、非羽、非翎這三個孩子吧?拜託你,好不好?」
男人沒有說話,臉上冷硬的線條絲毫沒有軟化的跡象。媽媽的眼角淌下了淚,分辨不清是因為後悔還是哀傷?
「非翊,快叫爸爸,好不好?」她推了推始終愣著的兒子,「請爸爸照顧你們,拜託他好不好?」
「爸爸?」非翊不能理解,只是困惑地望著媽媽。
「你說什麼都不會有用的。」沒有讓媽媽有開口的機會,男人斬釘截鐵地說,「不用在這裡惺惺作態,裝模作樣了。」
「非翊,快叫爸爸呀!他真的是你們的爸爸呀!快點喊他,好不好?」媽媽有些激動的搖晃著非翊的身軀,一旁小小的非翎已經害怕的哭嚷出聲。
不知道為什麼,非羽望著眼前混亂的情景,竟感到有處脫序的悲涼。
媽媽說,這個男人是他們的爸爸?是什麼意思,非羽真的不懂。但是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不會是親切的,因為他的言語是那麼地無情,甚至連一絲一毫動怒的意願也沒有。這個男人的心,是比極地的冰層更加冰冷吧?
「非翊,媽媽拜託你。」
「爸爸。」非羽往前移動了一步,出自於挑戰性地脫口喚著。
她的聲音就像一把利刃,直直地切過這樣的紊亂,殘留下兩半的漠然。緊接著,在所有人皆來不及反應下,一個巴掌直劈而來,她向後硬生生摔了出去。
「非羽?」媽媽驚恐地想搶上前來,非羽卻搖了搖頭,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抬起頭凝視著這個男人。
她注意到玻璃鏡片後的雙瞳,竟同他們一般的深黑蒼紫。她想起已逝的那個爸爸,有一雙淺褐色的眼眸。
「我要你永遠記住一件事,我討厭你。」男人以不含情感的口吻,這麼對非羽說。隨後,他別過身,冷冷地吩咐管家,「把小鬼安置好,那女人帶去西翼。」
他們就這樣被收留了,回到了親生父親的兌家宅邸,成為外人眼中羨慕的焦點,完美完善完全的兌家人。然後,非羽漸漸明瞭一些事,關於紅杏出牆、攜子私奔的母親,曾經以為是親愛父親的男人,還有拒絕承認他們的親生父親。
在那之後,她瞭解到可愛的童年,不過是某種污穢背叛的幻景,而那段辛苦艱難的歲月是犯罪之後的懲罰。真實的自己,是如此深刻被討厭著、厭棄著、詛咒踐踏著,全然沒有價值和意義。
所以她反抗、爭辯、對立,努力抓住足以肯定自己的東西,她努力讓圍繞身邊的人都樂於接納她、關心她、並且喜歡她,借此去遺忘、去逃避屬於過去一切的種種,經營另一段生活。
可是李洵說:「我討厭你。」
為什麼?緩步返回家中的非羽怎麼也不想接受這樣的否定,她心裡全是滿滿的傷痛感。
她伸手按下門鈴,因為無心掏尋鑰匙。過沒有多久,便看見叼著披薩的止境出現在門板之後。
「聚會結束了嗎?」
「嗯。」非羽點點頭,疲憊的走進屋內。
「要不要吃披薩?剛剛才送來的,還熱騰騰呢。」止境看見她的落寞,並沒有多說什麼。「今天去工地打工,賺了點錢,所以要好好款待自己一下。」
「止境,」非羽深深吸了一口氣,「我還好,只是有點不懂。」
「不懂什麼?」止境的神情充滿了體諒和溫柔。
「李洵說他討厭我,就和爸爸說的一樣。我只是不明白,似乎不管怎麼努力,還是無法跳脫被討厭的命運。」她歎了一口氣,「無論怎麼做,也不會有用的,是吧?好想親口問我的母親,她對婚姻的背叛,讓我失去自我肯定的能力,讓我終共一生尋找不到幸福的可能,這麼做真的值得嗎?」
「不會的。」止境伸手握住她的手,認真地說:「我相信總有一天,大家都可以幸福的。」
「是嗎?」非羽淡淡地開口。不是詢問,而是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