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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水漣 第六章 作者:藍歆
    晚風徐徐吹來,帶些悶熱的氣息,不知不覺,暖春已過了一半。

    衛紫沂站在竹林中,仰首望月,心中難得地浮起一絲煩悶的情緒。

    他不懂,不懂自己為什麼會開始去關心一個人,一個可以說是莫不相干的外人。

    外人?!

    可除了采,他又何嘗關心過什麼親人?

    是的,自從娘去世以後,他就再也不關心任何人了。

    不是冷血、也不是薄情,只是沒有必要,因為他什麼也要不到,一點點關心、一些些注意,甚至是一兩句溫弓口哄慰。

    一開始他不明白,直到後來他才知道,娘心裡始終愛著別的男人,她不愛他,因為他是她和爹生的孩子,所以她不愛他……

    采也不愛他,衛紫沂很清楚,他知道采很喜歡自己,但那不是愛,所以他選擇逃避。可他的逃避卻傷害了采,即使她看似不在乎。

    那水漣呢?自己對她又是怎麼回事兒?

    不過是個素昧平生的姑娘,又是個搗蛋精、四處闖禍,像這種麻煩的姑娘,他是可以不顧一切揚長而去的。

    但衛紫沂卻不明白——

    那天,自己為什麼放不下她哭泣的小臉……

    「公子,還沒休息?」千金先生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是,老先生您也睡不著麼?」衛紫沂微微欠身。

    「人年紀大了,就不需要這麼多的睡眠啦!」千金先生白居一聳。「公子,你有心事?」

    「心事?」衛紫沂搖搖頭。「在下有任務在身,卻因受傷而延誤公務,心底著實不安。」

    「是這樣麼?」千金先生別有深意地曖昧一笑,頓時惹得衛紫沂手足無措。

    「老先生……」

    「你不用解釋,我很明白的。」千金先生拍拍他。「所謂『英雄氣短、兒女情長』,老夫能體會。」

    「您誤會了,我只是……」衛紫沂有些猶豫。「不大明白。」

    「公子稟性良善,可惜心高氣傲、性子耿直,遇事兒盡往死胡同裡鑽,因此憂煩之事揮之不去、積結在心,才使得公子少有展露歡顏的時候啊。」

    「我何嘗不知老先生所說之理,可有些事情不是說忘就能忘的。」衛紫沂悶悶地說道。

    「公子喜歡練姑娘吧?」千金先生突發驚人之語。

    「我不——」衛紫沂正要開口否認,可心底一閃而逝的莫名情緒卻教他停了口。

    見他臉上神色陰晴不定,千金先生忍不住露齒而笑。「老夫說對了?」

    衛紫沂張了張口,卻不知該如何否認。沉吟了一會兒,他才說道:「水漣是個很好的姑娘,我視她如妹,從不敢存有非分之想。」

    「如果她也願意呢?」見衛紫沂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千金先生笑了。「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很喜歡公子。」

    「這……」衛紫沂略為猶豫。「我想她也是把我當成哥哥一般的看待、依賴。」

    「你真的這麼想?」千金先生白眉微微一挑。

    「是。」他只想趕快治好手傷、追回琥珀青龍回京結案,至於其它的,衛紫沂不願再多想。

    「公子難道不曾想過,找一個如花美眷相伴終身麼?」

    「我現在還沒想到這兒,況且功業未立,何以成家?」衛紫沂想起了母親,心中一陣黯然。「況且這種事情,本該兩廂情願。我不願嫁給我的女子有一絲一毫的勉強之意,也不要她為了家人,犧牲自己。」

    衛紫沂出身富貴,自然知道權貴們為鞏固勢力皆以婚姻作為籌碼。他衛家以科舉晉身上品,祖父兄弟娶的不是王謝等郡姓大族、便是裴李等新興勢力。

    他的母親,便是此種婚姻下的受害者。她終身抑鬱、一生不快,這樣的犧牲究竟換來了什麼?

    所以他,絕對不會重蹈覆轍!

    「多謝老先生關心,我已有自己的打算了。」衛紫沂斂身施禮,表明不願再談這個話題。

    「唉!既然公子心意已定,老夫也不需要再多說了。」千金先生撚鬚長歎。

    沒想到這孩子這麼死腦筋,看來那小丫頭的情路,注定是坎坷難行嘍!

    才一開門,一股混著藥草香的熱氣便撲鼻而來。

    「你怎麼又在洗澡啊?」練水漣捏著鼻子,揮手打散陣陣輕煙。

    「女孩兒家本來就應該勤於沐浴打扮,這才像個女人哪!」謝采故意提高聲調,做作地回道。「什麼嘛!我可不認為這有什麼好。」練水漣不以為然地扁扁小嘴。

    每天把自己弄得香噴噴、甜膩膩的,然後一徑兒在男人面前賣弄風騷,全然沒有習武自保之心,遇上危險只會拉直了喉嚨叫,像什麼話?

    「唉!野丫頭就是野丫頭,也難怪紫沂哥哥從沒正眼看過你了。」謝采按摩著淤青的肩膀。

    「你說什麼?!」練水漣叫道。

    「好話不說第二遍,我才懶得睬你。」謝采存心激怒她,故意慢條斯理地搓著身子。

    原以為練水漣會同她鬥起嘴來,可等了半晌卻一點動靜也沒有,謝采不禁好奇起來,探過頭去。

    只見練水漣倚在窗邊,手支著下頷,似乎在考慮什麼重要的事。

    千金先生說,黑涎血能治好紫沂的手傷,可那清涼峰連銀絲猿猴都爬不上去。她是自認身手比猿猴敏捷啦!但對於能否採到黑涎血,卻是一點把握也沒有。

    可草藥明明就已知道在哪裡,要她不動手是不可能的。不如這樣吧,先到清涼峰去看看,或許真能讓她「手到擒來」。

    屆時治好了紫沂的傷,說不準兒他會為了報恩,願意正視自己的心意,而以、身、相、許呢!

    想到這兒,練水漣不禁露出傻笑,脫下袍衫輕輕哼起歌來。

    屏風後的謝采看得目瞪口呆。喲,她竟然隨時隨地都可以發起白日夢來?!真是個了不起的人啊!

    不過管這丫頭心裡在想什麼,等她聽到自個兒說出「那件事」,呵呵,一定會氣得陣腳大亂、暴跳如雷呢!

    「水漣妹子,」謝采慵懶似貓的斜倚在木桶邊緣。「你知道我和紫沂哥哥是什麼關係麼?」

    「你不是他表妹麼。」練水漣心不在焉地回答。

    「除了表妹,我還有別的身份呀,你不想知道麼?」

    「你想說就說啊!」練水漣沒好氣地回道。

    「哦,那我說嘍。」謝採食指點著紅唇。「我們倆可是自小就指腹為婚的未婚夫妻呢!」

    「喔。」她無意識地點著頭。

    謝采原以為她會大吃一驚,誰知道反應竟然這麼冷淡?!

    「喂,你是不是沒聽清楚啊,我說我和紫沂哥哥是『未婚夫妻』耶!」

    「我知道未婚夫妻啊。」練水漣仍舊愣愣地回道。

    「是『自、小、指、婚『的』。未、婚、夫、妻——』」謝采「潑喳」一聲,憤慨地站起身來。

    「什麼?!」練水漣回過神來,騰騰騰地連退三步,小臉上滿是驚愕。「你說他……」

    她突然噎住聲,再也說不出話來。

    「沒錯!」見她的呆滯樣,謝采非常滿意自己造成的效果。

    「所以呢?」她呆問。

    「沒什麼所以,就只是這樣嘍!」謝采笑笑,香軀滑入水中。

    指、腹、為、婚?未、婚、夫、妻?

    她腦子裡嗡嗡作響,像有幾百隻蒼蠅在飛。

    這麼說,他早已是名草有主了?自己對他的情意,都是枉然了!

    她永遠也得不到他的笑、他的溫柔、他的關懷與保護?

    練水漣渾身僵直地走出房門,完全忘了自己只穿了一件單衣……

    衛紫沂將油燈吹熄,正準備上床就寢之際,門外突然傳來一聲輕響。

    「什麼人?」

    他打開門,見是練水漣站在門外。

    「水漣,這麼晚還沒睡?」他低下頭,才看清楚她臉上的淚痕。「你怎麼哭了?是誰欺負你?」

    「紫沂——」她委屈地啜泣著。「紫沂……」

    「你先進來,別哭了,好好說。」他脫下外衫罩在練水漣單薄的身子上。

    「我不可以。」她可憐兮兮地抹著眼淚,弄得袖子一片髒。

    「有什麼不可以?」衛紫沂輕聲哄著她。「進來,乖,聽話。」

    不知怎麼地,聽到這句話,反倒令練水漣悲從中來,大哭著撲進他懷中。

    「紫沂,我好難過,心好痛,像是要死了一般。」她揪著他的領子直喘氣。

    「我請千金先生來看……」衛紫沂連忙要往外走。

    「不,我不要他。」練水漣拉住他。「沒有用的。」

    「千金先生是個很好的大夫,他一定能幫你的。」衛紫沂軟聲說道。

    「他才不能幫我。」練水漣抽抽噎噎地。「你跟采是未婚夫妻,這事兒是從小訂下的,他怎麼幫我?」

    「水漣——」衛紫沂又是尷尬又是無措。

    他萬萬沒想到,這傻姑娘竟是為這件事傷心哭泣。她怎麼會是這種反應呢?

    「水漣,」他清清喉嚨,解釋道:「我和采的事,是雙方長輩擅自作主的,我們倆並不同意。」

    「這有什麼用?在婚約一天沒解除前,你還是她的。」練水漣抱住衛紫沂的手臂,將鼻涕眼淚全抹在上頭。

    「我是我自己的,只有我能決定自己的人生,我不會娶一個不愛我的姑娘。」衛紫沂輕輕撫摸著她的黑髮。「告訴我,你為什麼介意?」

    「因為我……我……」練水漣的臉不爭氣地紅了起來。「我說不出口。」

    「說不出口?!」衛紫沂微愕。「這不像你,你一向是個大方又爽朗的姑娘。」

    「可是這種事情……好吧,你要我說,我就說。」練水漣將頭埋在衛紫沂懷中,訥訥地說:

    「因為我喜歡你!從見面的第一眼,我就喜歡你了!」

    她抬起頭,望著衛紫沂震驚而略紅的臉。

    「我喜歡你!永遠都不會變,無論你信也好,不信也好。」

    「可……可是我……」沒想到她會突然向自己表白,衛紫沂一會兒才又找回了自己的舌頭。

    「你不要說話。」練水漣離開他的身體,輕輕地向後退去。「我不要聽到你說的任何話!」

    「水漣……」

    「我是個很膽小的人。」她傻氣地笑著,雙手在身前左右搖晃:「我沒有勇氣聽別人拒絕的話,所以你不要回答。這樣,還能讓我存有一點幻想,幻想你是喜歡我的,所以你才會——為我做了這麼多。」

    看著被月光暈染的衛紫沂,練水漣又笑了:

    「你覺得我是個很麻煩的討厭鬼吧?」

    衛紫沂搖搖頭,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真好,只要知道你不討厭我,這樣就好了。」一顆淚水溢出眼角,她迅速地抹去。「即使你不喜歡我,也沒關係,只要我喜歡你就好了。」

    說完,她轉過身,輕輕巧巧地跑掉了,只留下呆怔的衛紫沂,任風吹起他淡紫色的衣角……

    「不好了不好了,水漣妹子不見啦!」謝采拉著嗓子,從後院叫到前院,一邊還揮舞著手上的素帕。

    「怎麼了?」千金先生正和衛紫沂在前院練習吐納,聞言白眉一挑。

    「何時的事?」衛紫沂趕緊接過采手中的素帕。

    他定眼一看,只見上面寫了幾字——

    採藥,勿尋,自當盡速歸返。

    水漣

    「這傻丫頭!」衛紫沂握緊手中素帕。「她太亂來了,我去追她!」

    「難得練姑娘有這片心意,老夫很喜歡啊!」千金先生習慣性地掙須微笑。

    「老先生……」衛紫沂頗感無奈。

    「這丫頭老是喜歡給人添麻煩,紫沂哥哥,你說該怎麼辦?」

    「當然是去追她。」衛紫沂收起素帕便要往外走。

    「等一下,我先去收拾包袱。」

    「你也要去?」衛紫沂疑道。

    「我當然要跟,不可以麼?」謝采挺起胸膛,正氣凜然地回道。「你等等,我很快就好。」

    語畢,便匆匆向屋內跑去。

    衛紫沂來不及阻止,只得走回屋內等待。

    也不知道是存心還是蓄意,謝采光是收拾包袱,就收拾了半個時辰,等她出來,太陽都已經走到正頭上。

    「紫沂哥哥,都已經正午了,我們還是用完午膳再走吧。」謝采嬌笑著說。

    「你若要吃便自己吃,我先行一步了。」衛紫沂略感不耐。

    「你就這麼關心她!」謝采突然變了臉,眼眶含淚地嗔道。

    「你在說什麼?」

    「我說,她不過是一個才認識沒多久的女孩,犯得著你這樣為她麼?」

    「采,別胡鬧了。」

    「我胡鬧?」謝采嬌嬌女的脾氣被引了上來。「我們認識這麼久,你何曾說過我胡鬧?我現在不過要吃頓飯,就得這樣被你指責?好啦好啦!你去找你的練水漣,我這個未婚妻就在這兒放死、放臭算了……」

    「采!」衛紫沂厲聲喝道,嚇得謝采立即閉上嘴。「是你把我倆有婚約的事情告訴水漣的?!」見衛紫沂發起怒來,謝采瑟縮了一下。「我、我……」

    「你為什麼要說?說出來對你又有什麼好處?」衛紫沂氣得粗聲說道。

    見衛紫沂真的生氣了,謝采扁起唇片,大聲哭了起來。「我為什麼不能說?這本來就是事實,我有什麼錯?」

    「這……」衛紫沂頓時被堵得啞口無言。

    「錯的是你,是你不要我,單方面解除婚約,害我們謝家丟盡了臉,你沒資格罵我!」

    「我是為了你好,我不要你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人。」衛紫沂語重心長地說。

    「你說得倒好聽,你有沒有問過我愛不愛你?沒有!」謝采哭著說:

    「是你自己不喜歡我,卻硬要這樣說。其實這次你會生氣、會惱怒,是因為你喜歡上那臭丫頭了是不?」

    「我沒有喜歡她,我只是……不想她難過。」衛紫沂忽然消了氣。

    「騙人!你若不在乎她又何必怕我說,你若不喜歡她又怎麼會怕她難過?」

    衛紫沂冷凝著臉,一聲不吭。

    「被我說中了,是不?」謝采冷笑起來,接著又哭了。「男人都是一個德性,又是這樣又是那樣,我討厭死你們啦!」

    她將包袱往衛紫沂身上一丟,氣沖沖地跑開。

    「你就去找你心愛的練姑娘,別理我啦!」

    望著她急奔離去的背影,衛紫沂若有所思地瞇起眼睛。

    「老先生,她剛才說的是『你們』吧?」

    「公子果然好細心,連這點破綻都捉得到。」千金先生笑瞇瞇地捻著長鬚。「若公子能將這心思放在姑娘們身上,就不會惹來這麼多的眼淚啦!」

    衛紫沂尷尬地回以一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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