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偶爾回想起簡傑的事,她還是會在夜深人靜時躲在棉被裡哭泣。為了強迫自己忘卻失戀的痛苦,寄出報名表後,她立刻衝到書店買了一堆測驗集回家,開始大學聯考般的用功生活。
雖然練雪想專心在考試的準備上,但偏偏有人不准她忽視自己的存在。
「小雪,晚餐時間到了。」站在書桌旁,上官皞不斷催促著埋在書堆裡的人兒,手指在桌面上叩叩叩地製造噪音。
一如這幾個星期來的習慣,午餐與晚餐的時間一到,上官皞便會像報時器般準時出現在練雪家門前,拖著她一起去吃飯。
剛開始的時候,練雪並不大願意搭理上官皞,有時還會故意讓他在門外呆呆地敲門,直到她發現這種情形並無助於自己讀書的心情,甚至有時還必須為他製造的聲響向鄰居道歉,這才終止兩人的對峙。
「再等一下,等我寫完這一題。」
加大音量,練雪豎起耳朵努力想聽清楚錄音帶裡的對話內容,無奈上官皞的聲音總是蓋去最重要的單字,讓她愈聽愈煩。
「麻煩你安靜一下,讓我好好寫完這一題好不好?」她用力瞪了噪音製造者一眼,上官皞立刻乖乖消音。
過了幾分鐘後,練雪才放下耳機。
「好了嗎?我們走吧。」見她合上參考書,上官皞立刻迫不及待地拉起她的手往外走去。
這男人鐵定是故意的!
走在他後面,練雪瞪著眼前那堵看起來很結實的背,恨恨地磨著牙,幻想自己一口咬下去的痛快感覺。
不只每天跑來煩,還夥同林姨騙去她公寓的備份鑰匙,簡直就是混蛋!
什麼「只要能陪在你身邊就好」,根本就是天大的謊言!
她也真是蠢到家了,才會相信這種話。
練雪之所以會有這些怨言,起因於兩人正式把話挑明的那一個早晨。
上官皞吃著練雪親手做的早餐,臉上掛著笑容,彷彿正享受著什麼美食般。
坐在對面的練雪,心情則完全相反。
她一邊嚼著火腿,一邊幻想對面的男人就是她口中咀嚼的東西。
「我考慮到日本讀書。」無預警的,練雪打破沉默。
「我知道。」
「我會離開台灣。」
「我知道。」
千篇一律的答案,令練雪很不滿意。
難道他就沒有別的話可說嗎?
頓了一下,上官皞終於抬起頭來,凝視著練雪。
「我不強迫你答應我的追求,只要讓我陪著你。」低沉的聲音裡,似乎有著某種決心。
「這樣做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沒關係,只要能陪在你身邊就好。」
乞求的目光是那麼真切,拒絕的話在接觸到他的眼神時竟硬生生給嚥了回去,練雪忍不住別過頭。
這人真的是印象中那個自信又自大的上官皞嗎?
太過專注在內心想法的練雪,因此錯過了他眼中一閃而逝的精光,疆土也因而逐漸淪陷。
奸詐的男人!敢情他把商場慣用的招數拿來對付她嗎?
可惡!她才不會讓他稱心如意!
既然擺脫不掉上官皞這個牛皮糖,練雪乾脆就來個冷淡以對。但上官皞似乎愈挫愈勇,練雪愈是不理他,他就黏得愈起勁。
六個月的時間,不算短也不算長。
練雪如大家所預料的,順利考上了公費留學,日本學校方面也寄來了審核通過的正式文件,租屋的事林姨一通電話就解決了,現在只要把東西準備好,等開學時間一到就可以飛去日本。
一切都非常完美,但她就是覺得怪怪的,一股莫名的失落感縈繞心中,徘徊不去,好像即將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般……
「怎麼了?」一跨進屋裡,上官皞立刻就發現蹲在地上發呆的練雪。
原本就嬌小的身軀,縮成一團後就跟週遭散落的紙箱同高,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被忽略掉。
喚了幾聲,失神中的人一點回應都沒有,上官皞忍不住在心底偷笑。
他知道練雪為什麼會有這種表情,他也想得意的昭告大家那是他造成的。
在周圍親朋好友的推波助瀾下,這幾個月來他天天出現在練雪面前,三不五時還會打電話騷擾一下,目的就是要她在不知不覺中習慣他的存在。
所幸,單純的練雪並沒有發覺他的不詭圖謀,計畫很順利的進行著。
大約三個月前,他驚喜的發現練雪眼中有了自己的身影,最明顯的舉動就是她會找他一起分享有趣的事物,這個認知讓他高興得失眠了一個晚上。從此,他更加積極地進入練雪的生活,忽略她的抗議,只希望她能早日接納他。
最近,忙著整理家當的練雪,突然出現不定時發呆的症狀。
起初,他以為她是因為即將離開台灣所以感到不安,可是,某天晚上他發現正在發呆中的練雪的視線竟跟著自己在轉,某個不可思議的想法立刻在腦中浮現。
抱著一絲希望,他找個吃過飯後的時機,用隨口聊聊的語氣對練雪說:「去日本後,你就要自己一個人吃飯了。」
「那又如河?」她回應得很乾脆。
但眼尖的上官皞並沒有漏掉練雪轉身時眼眶已經泛紅。
雖然乘人之危很不應該,但他慶幸自己當時決定守在她身邊。
揉了揉練雪的頭髮,上官皞也不急著叫醒發呆中的她;他拿起膠帶,將裝滿東西的紙箱一個一個封住,然後堆到角落去。
等他黏完所有紙箱的封口,把地板稍微整理過後,練雪才慢慢從自己的世界裡回過神來。
「你來啦。」沒有驚訝,沒有厭惡,她平靜地接受上官皞出現在眼前的事實。
「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去吃點東西?」上官皞伸出手,讓她拉著站起來。
「嗯。」練雪輕點了下頭,任由他牽著手往外走。
兩人之間的小動作,就像情人般親暱。
隨著出國的時間接近,練雪越發沉默,除了上官皞主動找她講話外,她幾乎不曾開口說什麼。
站在落地窗前,練雪望著天上的月亮,心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小雪。」上官皞默默地走到她身邊。
「嗯?」
「你願意跟我交往嗎?」
沒料到上官皞竟會重提這件事,練雪臉上終於有了不同的表情。
「你還沒放棄啊?」
「當然。」
「可是我後天就要去日本了。」
「我不在乎。」
「我在乎!我不想再談遠距離戀愛了。」練雪搖了搖頭。
與簡傑在一起時,兩人因為工作的關係,就只能以電話彼此聯絡。只聽得見聲音卻看不到人的無力與無奈,她已經不想再嘗試了。
「那如果我也去日本的話,你就會答應嗎?」上官皞隨意把玩起練雪的頭髮。
練雪轉頭看著他,似是想看出他話中的真實性。
「如何?如果我也去日本的話,你就答應跟我交往。」上官皞也不閃避她探詢的目光,直直地與她對望。
是試探?
還是真實?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練雪露出一抹笑容。「好啊!」
如果他真能丟下公司的事到日本去,她答應了也不算吃虧。
「記住你的承諾。」上官皞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她紅艷的唇上落下一吻。
「哼。」練雪不客氣地回報一記鍋貼。
想追她,那也要他真能舍下這裡的一切!
太陽東昇又西落,分離的日子終於到來。
上官皞開車送練雪到機場。兩人在候機室默默地並肩而坐,直到登機時間到了,她進入海關,他仍然站在原地。
「小雪!」猛地,上官皞叫住了練雪。
練雪沒轉過頭,只是停下腳步。
「要常常想我喔!」輕快的語氣,讓人猜不透他此時的想法。
聞言,一陣酸澀襲上練雪的眼眶。
真是個狡猾的男人!
她輕哼了哼,邁開腳步繼續往前走。
想這樣逼她就範?門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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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
站在房門口,環顧與台灣完全不同的空間,練雪心中有說不出的複雜。
從今天起,她就要獨自在異鄉生活了。定下來後,短則五年,長至八年,她都不會離開日本。
一想到這,練雪心中突然湧上一陣莫名的惆悵。
其實,直到現在她還是很不安,仍然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
單身女子獨自離鄉背井到異國求學,其中的艱苦與辛酸,是旁人無法體會的。
有得必有失。
事到如今,想反悔也已經太晚了。
鄭重地踏入房間,練雪在心中立下目標:我要在這裡好好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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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
在熟悉環境、打工、奔波往返於語言學校及研究室之間,三個月的時間一轉眼就過去了。
當生活步調逐漸上軌道的時候,不知不覺間,時序已進入夏天。
這一天,練雪在日本同學的邀請下,首次參加當地神社的祭典活動。
「哇!小雪好可愛!」
「想不到小雪這麼適合穿浴衣!」
換上日本友人大方出借的浴衣,練雪害羞地走下樓梯,立刻招來一陣熱烈的稱讚與掌聲。
「真的嗎?」她臉紅地接受大家的注視。
第一次穿上日本傳統服飾,老實說練雪挺不習慣的。
別說浴衣下的身軀只著貼身衣物這一點讓她難以適應,尤其是上下樓梯時若不抓住浴衣下擺,隨時都可能曝光的感覺差點沒讓她嚇得躲在房內不敢出門。
套上木屐,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往燈火通明的神社而去。
有人形容日本的祭典就像台灣的夜市,但事實上還是有些許不同的。
一群大學生又是撈水球又是玩射擊遊戲,還吃遍每個攤位販賣的飲食,活像群長不大的小孩。在當地人的引導下,練雪充分地體驗了祭典的熱鬧氣氛,一張小瞼也因興奮而染上一層紅潤。
當擴音器傳來即將點燃煙火的消息,練雪等一群人迫不及待地向前衝去,想搶個好位置觀賞美麗的煙火。
可是,因為人潮過多,推擠之下,練雪竟與同學走散了。
「糟糕!竟然在這個時候跟丟了,怎麼辦?」個子嬌小的練雪擠在人群中,幾乎被淹沒。
這下可好!
人這麼多,別說要找朋友了,搞不好她還會慘遭「滅頂」。
才剛這麼想的同時,天空突然傳來一道響亮的煙火爆炸聲,人潮瞬間劇烈地往前移動。
「嗚啊啊……」練雪眼角淌出了淚水。
好痛!痛痛痛!
別擠了啦!
她骨頭都快被擠斷了!
來人啊……有誰可以救救她?!
就在練雪即將被人潮吞沒之際,有人抓住她的手使勁一拉,嬌小身軀立刻脫出人群。
「你在人群裡玩捉迷藏嗎?」彎身一托,將脫離災區的人兒抱在懷中。
熟悉的語言、熟悉的嗓音,讓正慶幸著自己好不容易得救的練雪,霎時感覺自己又落入地獄之中。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一抬眼,惡夢般的俊臉近在眼前。
「在人群中玩捉迷藏好玩嗎?」抱著練雪,上官皞邁開步伐,利用身高之便,輕輕鬆鬆跨越人潮。
「一點都不好玩。」這種要命的玩法怎麼可能好玩!
「是嗎?」輕笑聲在耳邊迴盪開來。
「笑什麼笑!」沒有殺傷力的拳頭如雨點般落在他胸上,上官皞笑得更大聲了。
越過重重人群,兩人來到一旁的樹下。
一站定,練雪立刻揮著手腳,要上官皞放她下來。
「你這是對待恩人的態度嗎?」細長的眉不滿地皺起。
「什麼恩人?」
「救命恩人。」
「嗤!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練雪不屑地訕笑。
「真兇。」無奈地搖頭兼歎氣,上官皞小心翼翼地放下肩上的人兒。
雙腳一落地,練雪立刻跳離他一公尺遠,彷彿他身上帶有什麼可怕的病菌似的。
「謝……謝謝。」別過頭,一聲不清不楚的道謝丟了過來。
「嘖!早知道你的態度這麼差,剛剛實在不應該這麼好心。」
禁不起激,練雪忿然一瞪。
「你說什麼?!」
正要開罵,她猛然發現上官皞的表情很不對勁。
那雙眼睛……好亮!亮得很詭異。
而且,他看的方向好像怪怪的……
順著上官皞的視線,練雪低下頭。
三秒後,一聲尖叫響起——
「不准看!」
先前的推擠加上方纔的掙扎,練雪身上的腰帶不知何時竟鬆開了,浴衣變得鬆鬆垮垮的,在半敞開的浴衣下,隱約可見一大片嫩白的肌膚與……
「色狼!」
清脆的巴掌聲,響徹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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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棟老舊公寓的二樓,從白天開始,就不斷傳出震天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嘖!到底該怎麼形容才好呢……」
尚武雅與斐御揚兩人,一個笑趴在地上猛槌坐墊,一個像是在欣賞什麼奇景般的直盯著好友看。
他們死忠兼換帖的好友、潔身自愛到讓人懷疑他性向的死黨、美麗無雙的上官同學……臉上竟然有一個紅色的巴掌印!
停下笑聲,看了上官皞鐵青的臉色一眼,尚武雅隨即又繼續放聲大笑。「哇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笑得我肚子好痛!」
雖然斐御揚也覺得這景象很有趣,但深知好友個性的他,聰明地藉由喝茶的動作將笑意遮住。
好笑歸好笑,生命還是最重要。
等尚武雅終於停下恐怖的笑聲,斐御揚才開口問出心中疑惑
「之前才接到你的通知說找到小雪了,過沒幾個月卻變成你和小雪正在交往,同學,這之間的變化未免太大了點吧?」
要不是上官皞的某位長輩無意中透露消息,他們兩個恐怕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死黨竟會為了小雪而跑來日本。
「沒錯沒錯!是好兄弟就不該隱瞞!」尚武雅的表情很三姑六婆。
「變化再大,也不關你們兩個的事。」上官皞回以不屑的冷哼。
「唷唷唷!阿揚你聽聽,他說這話能聽嗎?」
「如果你還當我們是朋友,解釋一下不過分吧。」斐御揚其實好奇死了。
睨了他一眼,上官皞依舊不為所動。
沒錯,為了來日本,他的確用了一些不光明的手段。包括藉口合約成功,強迫公司讓他休息一段時間,還要求公司讓他到日本進修。
公司本來正為了擴大規模而想借重他的長才,沒想到他竟會臨陣抽腿,因此當總經理與老闆聽到他的要求時,父子倆差點沒雙雙口吐白沫昏倒當場。
但是對他來說,現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抓住練雪。
他已經決定再也不放手了!不管在台灣還是在日本,都不會影響他的決心。
「話說回來,你打算在這裡待多久?」斐御揚問。
畢竟日本和台灣有一段距離,若是好友和小雪打算一輩子待在這裡的話,他就看不到這兩人之間精采的發展了。
肯定很有趣吧?
「八、九年應該跑不掉。」上官皞稍微計算了下。
練雪出發前就立志不拿到博士學位不回台灣,而日本的博士學位難拿的程度是舉世聞名的;若是有心跟他耗,碩士加博士,至少也要花八年的時間才有可能。
「老天!你要在這裡待那麼久?!」尚武雅怪叫出聲。
「嗯哼。」
這樣他們不就看不到皞跟小雪的發展了嗎?
好可惜呀!早知道就一起來留學。尚武雅與斐御揚兩人悔恨得想捶心肝。
話說回來,一口氣留在日本這麼多年,與其說阿皞想拿博士學位,還不如說他打算把練雪完全訂下來後再回台灣。
拗起來的上官同學還真是恐怖得可以。
可憐的小雪,哥哥我們會在心底為你祈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