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澄的陽光,淡淡地穿過這扇美麗精緻的窗,靜靜地映照出房內的景象。
房內,一幾一桌高雅簡約。房內,雖然靜謐,卻飄浮著一股莫可名狀的憂愁氣氛。
憂愁,來自於坐在房內床畔的美婦——嬌艷的臉蛋猶有不讓鬚眉的英氣,可美婦此刻的神情卻染著一層濃濃化不開的憂愁焦心。
緊鎖蛾眉,美婦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床上寂然靜默的男人。
不錯,美婦的憂愁與焦心全來自床上的男人——這一動也不動的男人。
濃黑的眉毛、稜角分明的臉部線條,及不上英俊的標準,卻剛氣性格得意外構成另一種引人目光的魅力。看得出來,男人在醒著的時候,肯定是個意氣風發的豪邁漢子。
醒著的時候!
沒錯!男人現在是昏迷的。而且,男人已經昏迷半個月了。
男人,是在半個月前昏迷的,因為男人被暗算中了毒。
即使男人的武功再高強,即使男人的防備再周延,他還是被暗算了。
而這半個月來,不管所有人用盡多少方法,還是無法解開他身上的奇毒,至多,只能阻止毒素侵入他的心脈,護住他的最後一口真氣。
所有人都明白,只要沒解開他身上的毒都不算最好的辦法,因為一旦時日過久,沒人敢保證意外不會在下一刻發生。
男人所屬的勢力足夠震盪整個江湖,而這些力量卻無法找出解救他的方法。
所有他親近的人都急了,尤其是他的妻子。
宋青蓉,已經在丈夫身畔守了兩個時辰。她依舊一直沒放開她握著的丈夫的手。
手絹輕輕拭去他額頭上泌出的汗珠。
只有在與昏迷中丈夫獨處的時刻,她才會洩露出在人前極力隱藏的不安和害怕。
「相公,你一定要再支撐下去!小叔和常護衛他們已經請到了唐門的人。他們一定有辦法解開你身上的毒,你再忍耐著……相公,為了我,也為了我們未出世的孩子……」
眼泛淚光,宋青蓉握住丈夫寬厚的大掌,將它覆上她仍平坦的腹部這裡,此刻正孕育著她們的小生命——她也是在丈夫出事後兩天,才意外知道自己的肚子裡已經有了她們期盼已久的孩子。
沒想到呵!最該和她分享喜悅的丈夫卻處於不言不語的狀態中。
屋外,淡淡的光影斜移;屋內,幽幽的哀愁瀰漫……突然,一陣急切的敲門聲打破了一室的愁默。
「夫人,您快到前廳!有人說可以救大少爺了……」
還沒等裡面的人應門,外面丫頭不掩喜悅的聲音已經揚聲傳來了。
江湖上有「天下第一堡」之稱的溫家堡,氣勢逼人的大廳,此刻正來了兩位客人。
大廳裡,除了侍候來客的下人,聞訊而來的溫家人外,就是那兩位剛經過重重盤查而踏進堡裡的客人。
在眾人的環伺下,一坐一立的兩位客人,神色依舊輕鬆自在。
來客,是兩名少女。而且是兩名看來像主從關係的少女。
大剌剌坐在椅子上的,顯然是主子;而隨恃在一旁的,應該是婢子。不過,一開始吸引眾人眼光的,卻是那名站著的青衣少女。
大眼、小嘴,美麗無瑕的臉蛋淺漾著純真無邪的神情。也由於少女似天真、似羞澀,惹人不自主心生愛憐。所以連帶的,她一身沒有平常姑娘家的雪白肌膚,反而微微泛黝的膚色也就不那麼令人在意了。
相較於青衣少女的絕俗,另一名狀似主子的紫衫少女似乎失色了。
紫衫少女,沒有青衣少女的美貌動人,普通平凡的樣貌大約只及得上清秀的邊。可奇哉怪也的,最後讓眾人移不開目光的,卻是看來樣貌普通平凡的紫衫少女。
為什麼?
眼睛,紫衫少女的那一雙眼睛。
紫衫少女有一雙大大的,卻跟天真無邪一點也沾不上邊的眼睛。
不馴、邪氣、大膽的波光交錯流轉,而如此交錯流轉的波光竟彷彿能勾魂攝魄。是這樣一雙眼睛,下蠱般地膠著了眾人的視線。
紫衫少女,渾身上下找不出一絲這般年紀該有的天真爛漫之氣,可是紫衫少女,卻奇特地比她身畔天真爛漫的青衣少女更吸引人。
大廳裡的溫家堡眾人,都把既狐疑緊張又期待驚奇的複雜目光盯向全廳裡唯一坐著的人。
大廳,一陣詭譎的氣氛。
在短暫的靜默後,接到消息只慢了管家一步踏進大廳的高壯中年人,暗自估量了眼前兩名身份來歷不明的少女,立刻越眾而出。
「在下常幹。聽前頭回報,兩位姑娘是為了替敝堡主解毒而來。」
身為天下第一堡的四大護衛之一,常幹的語氣神態顯得謙虛客氣——即使他和廳裡其餘眾人一樣,在心裡強烈懷疑這兩位小姑娘的來歷與能耐。
溫家堡能在江湖中建立起「天下第一堡」的美譽,其中自然有著不平凡的事跡。而這不平凡的事跡的創造是歷經了溫家前後幾位主人。溫家一直是江湖中極富盛名的武學世家。
提到溫家堡,似乎不能不讓人深刻在腦海裡的正義形象。甚至在近幾代,溫家已被名列為武林十大門派之一強大的財力後盾、傲人的武學淵源,溫家堡的確夠資格列位名門。不過溫家堡更教江湖中人側目,並且贏得獨一無二「天下第一堡」美號的,卻是這一代堡主才開始的事。
溫真,在老堡主偕同武林正道暗助朝廷力抗外敵,自身卻在一次戰役中不幸中箭身亡後,並且也在各種不可抗拒的非常因素下,溫真繼任為新一代的溫家堡主。而武功高絕、剛毅過人的溫真才一接任當家大位,立刻就連破了幾個企圖趁亂進犯中原的外域邪教,功震整個江湖。由此,「天下第一堡」成了眾人稱美溫家堡的名號;溫家堡主溫真也成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武林名人。
所以,既然溫真是武林名人,那麼就代表不管他在半個月前傳出受傷中毒的事是不是真的,都足夠引起所有人的高度注目。而且,溫真是真的中了毒,快半死不活的了。
溫真中毒的消息會傳出,一則是當時在場的耳目眾多,二則是溫真對於遭暗算的毒性太大意了。總之,溫真中毒,甚至半真半假地傳說他快活不了的消息已經沸騰了整個江湖武林。
不過,即使如此,溫真中毒的真實情況,究竟沒有多少人知道。因尢,就算是防衛嚴密如溫家堡,也不敢保證此刻不會被有心人趁隙作亂——溫家,並不是未曾樹敵的。
當溫真逼不出自身毒素,甚至還誤解它的毒性,將它反導回自身血脈而迅速陷入昏迷後,立刻急煞了溫家堡眾人。
一個接一個擁有神醫、聖醫頭銜的大夫,甚至是江湖高人,都在溫真中的奇毒下灰頭土臉。沒人解得了毒、救得醒他,而最後使這些「神」字號、「聖」字號大夫還能保住一點顏面的是,他們總算維持住他的一口真氣未絕。
溫真是還剩那一口氣在,不過那口氣也快被收回去了。
用愁雲慘霧卻仍得強自鎮定的情況來形容此刻的溫家堡是最恰當不過的了。
這半個月下來,關於溫家堡主中毒,命在旦歹的傳言幾乎已傳遍了整個江湖,因此不論是真關心或好事而前來溫家堡的人不少。不過,敢一開口就說能救溫真的人,眼前卻屬第一兩個小姑娘?!
所有人都不由得懷疑地看著眼前的兩個小姑娘,尤其是坐著的紫衫少女。
紫衫少女渾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她直看向常幹,眸底有著兩簇奇異的光焰。
「看樣子他還沒死!」紫衫少女語聲清朗卻語出驚人,而她唇角的勾痕也顯出無關緊要的神情。「既然他命大還沒死,現在我來了,就算他想死也死不了!」
好狂妄的口氣!
整個大廳裡,除了她身側的青衣少女,這群見多識廣,隨便一個站出來跺兩下腳都足讓江湖不晃個兩下也會震一下的眾多大小人物,不由得全因紫衫少女的狂與妄驚詫了。
此刻,常幹為眾人之首,總算先恢復了鎮定。
「姑娘似乎認定了敝堡主有事?」常幹不動聲色。
據前頭手下回報,紫衣少女自稱姓段,一到此處就表明是為救堡主而來;因此,不敢大意的手下才趕忙通報。即使是閱人無數的他,卻無法從兩人身上探出其來歷。
紫衫少女眉毛未抬,只把亮得嚇人的眼睛對準他。
「如果他真沒事,我這個來歷不明的小姑娘能這麼容易進到了溫家堡麼?」她的嘴角微微抬起。而不僅僅是她的神情,連她的一舉一動都散發出邪魅的意味。「我相信他大概快掛了!能讓你們一聽到有人可以救溫真的命就如此爽快地放我進來,這不就證明他不但有事,而且還是大大有事?」
所有人都不由皺起了眉——除了常幹。
「姑且不論敝堡主之事,依在下看來,段姑娘似乎對自己的醫術相當有信心。倒不知段姑娘師承何處?」常幹的話意相當明白了。
眾人都聽出來了,而聰明如紫衫少女當然不可能聽不出來。
面對常幹近乎直言的探查底細,紫衫少女的神情乍現一絲狡猾。
「我可以給你兩個選擇——你要我告訴你答案,還是要我救溫真的命?」
「救溫真的命!」一個溫潤卻堅定的嗓音突然接在紫衫少女之後響起。
眾人一轉頭,只見一道艷光四射、落落大方的影子從門外飄然而入。很快的,這道影子已經站在大廳中央。
「夫人?!」眾人在見著了來人,一陣錯愣後立刻不忘恭敬地喊。
來人,正是溫真的妻子宋青蓉。她在門外已經聽到紫衫少女說的話了。
宋青蓉朝眾人一頷首,便直接面對紫衫少女。
「不管你是誰,只要你能救我相公的命,便是我溫家堡的大恩人!」宋青蓉對她下了毫不遲疑的承諾。
宋青蓉,剛才一直在外面只聽到紫衫少女言談間的刁鑽滑利,而今見到這不比身旁的青衣少女美貌可人,卻反骨得教人不敢輕忽的紫衫少女時,她也不禁一愣。
「大恩人?」
打宋青蓉一進門,紫衫少女就毫不掩飾打量著她的一抹難解古怪目光。
驀地,紫衫少女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淺笑。
「如果我救了溫真的命,成了溫家堡的大恩人。那麼,我想要溫家其中一人的命,是不是就成了你們的大仇人了?」
看出她神色間的邪佻,聽出她看言語間的認真,這一群老江湖也不由得一陣心驚。
還未等宋青蓉開口,常乾首先不動聲色地移到她身邊形成一道防衛。
宋青蓉也被眼前陰晴不定、變幻難測的少女的話驚詫了下。不過,她很快回復了鎮定。
「聽起來,好像是我溫家堡的人曾大大得罪了段姑娘?」
或許眼前少女出現得實在突然,兼具她渾身透著古怪難解。可她寧願相信她真的能救溫真除了救溫真,她相信世上再沒有事難得倒她,包括弄清楚這兩個小姑娘的來歷和企圖所以她對紫衫少女可親地微微一笑。
「如果真是如此,段姑娘不妨告訴我究竟是我溫家何人、何處得罪了你,也好讓我作主替你消氣……」
一段話,宋青蓉既能達到試探口風,又兼顧了把這不知道是誰的倒楣鬼性命先擔保下來再說的高明手段。
可惜,紫衫少女滑不溜丟得像泥鰍。
「我喜歡用自己的方法解決自己的事!」她一口回絕,乾淨俐落。同時,她突然給眼前將焦慮掩飾得很好,卻仍瞞不過她的溫夫人一抹還可以稱之為善意的笑容。「不過,你現在最該擔心的應該是溫真吧?」
她站了起來,並且無視於常幹等人警戒的眼神,向溫夫人宋青蓉踏近一步。
「怎麼?你不是要我救溫真的命?那你還等什麼?」
宋青蓉直視著紫衫少女閃著亦正亦邪的燦眸。不知道為什麼,一向自認不輕易信人的宋青蓉竟在此刻相信了她。
對她微頷首,宋青蓉二話不說地轉過身。
眾人見了夫人的舉動,不由得又驚又愣。
「夫人,不可!」常幹上前一步,試圖勸阻夫人危險的舉動。「我們派人去請的唐家人應該就快到了,夫人何不再等等——」
一陣黃鶯出谷似的輕脆嗓音在下一刻出乎意料地響起。
「等唐門的人來,說不定溫大爺早就沒命了!而且,唐門的人也不一定比我家小姐有辦法。」開口的是紫衫少女身邊的青衣少女。
一時,所有人皆把視線投向盈盈淺笑的青衣少女身上,眾人都半驚半疑地揣測她話中透露的訊息。
眾所皆知,當今武林稱得上使毒解毒高手的四川唐門,放眼天下還沒人敢放話勝得過他們。沒想到,如今這名不見經傳的小姑娘竟一口就將唐門比下去;不知道這兩個小姑娘究竟是真正身懷絕技抑或是不知天高地厚?
「夫人?」常幹依然沒有信任她們的理由。為了堡主的安危,他非得謹慎萬分不可。
紫衫少女偏頭對他露出一種謎樣莫測的笑,沒說話。
「多等一刻,相公就多一分危險。也許段姑娘就是能救相公的大恩人,讓她試試看吧!」
輕歎口氣,宋青蓉當然明白他們的憂心與顧慮。可身為他的妻,歷經這半月來隨時都要失去他的煎熬中,她的感受怎會不比他們深刻?
信了這兩個來歷不明的小姑娘,她也知道自己是在冒險;可是到了這個時刻,她也不得不冒這個險了。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狀況其實已在生死一瞬間。
她睹了!
宋青蓉帶著紫衫少女離開。而自然,青衣少女也緊跟在後。
大廳裡,一群人就這麼眼睜睜看兩個來路不明的古怪少女隨著夫人離去。
總算,常幹在此刻想到了一個人…………夜色降臨。
屋內,早點起了燈燭,可即使光亮如畫,卻仍驅不散徘徊一室的沉悶氣息。
大床上,躺著的男人依舊毫無生氣;而此時,一個人影正動手在昏迷的男人身上東摸西探。
人影,是一色紫衫裙。其樣貌清秀,卻因一身充滿了邪正難辨的氣息,反而更教人目不轉睛。
紫衫少女,自從進門後就彷彿經驗老道得將躺在床上的男人仔細探察一番。而隨著她時而蹙眉、時而展眉的表情,一旁的美婦情緒也不由跟著上上下下好幾回。
宋青蓉,雖然不敢把希望全寄托在紫衫少女身上,可她還是不免提著一顆心。
「果然是安魂草!」一直不發一語的紫衫少女似乎終於找出了滿意的結論。
「安魂草?」宋青蓉第一次聽到這名字。
她凝視著紫衫少女從身上取出一個小黑瓶,接著從瓶裡倒出一粒赤紅如火的小丹丸在手中。
紫衫少女眼睛望向她,唇角斜勾起笑。
「沒錯!安魂草。因為中了安魂草,前一刻是小症狀,所以很容易讓人輕忽;等到你想運功逼出它,它反而疾速潛進全身血脈,接著引發立即性的昏迷。中了安魂草如果沒解藥,通常昏迷個十天就差不多玩完了。至於能像他這樣支撐上半個月的,他也算了不起了!不過,他再了不起,現在也只剩下半口氣……你要不要救他?」末了,她突地問。
聽她說得頭頭是道,宋青蓉半信半疑卻又不自主提心吊膽著。
「段姑娘,你真的有辦法?!」冰雪聰慧的她立刻若有所悟地看著紫衫少女手中的丹丸。「那是解藥?」
直視著她,紫衫少女眸底散發出一抹如冰似火的奇異光采。
她站起來,把手中丹丸遞上前。
「相不相信我隨你。」紫衫少女不帶情緒地揚揚嘴角,把丹丸草率似地丟到宋青蓉手上便離開床邊。「你要是相信我,就想辦法把這粒丹藥讓他服下;你要是不相信我,這丹藥你可以拿去丟掉。」
紫衫少女可不在乎她被不被相信、救不救得了人。總之,被托付的任務完成了,接下來,就是她的事了。
紫衫少女,眸中迅速掠過一道幾不可察的殺意。
宋青蓉思索地盯著手中不知是解藥或毒藥的丹丸,所以,並沒發現到紫衫少女一瞬間的異樣。不過,青衣少女卻察覺到了。
青衣少女立刻擔憂地望向紫衫少女,而紫衫少女卻對她露出一朵愉悅無害的微笑。
就在兩人交換只有她們自己才知道的表情的同時,宋青蓉也下了決定。
驀地,她一咬牙,動手扳開溫真的牙關,將那粒丹藥送進了他嘴裡。
「溫夫人,現在你快叫人去準備熱水浸身的大桶子抬上來,還有……」
一見溫真服下丹藥,紫衫少女立刻開始下一步動作。
她向宋青蓉要了紙筆,埋首在紙上寫滿了一堆文字後,將紙交給她。
「這裡面的東西我全要,而且一樣也不能少。如果你想要回一個完完整整的丈夫,你最好這麼吩咐他們,明白吧,溫夫人?」
宋青蓉立刻毫不遲疑地照她的話做。當她將丹藥餵進丈夫口中時,她就已有放手將丈夫的生死交給紫衫少女的斷腕決心。
人多,辦事效率自然也快。才沒多久時間,一大桶熱水被幾個下人抬進了屋裡。接著,單子上的藥材也快找齊了。
而就在這等待的空檔時間,在紫衫少女的指示下,青衣少女俐落地扶起床上的溫真,並且以雙掌抵在他背上運氣。
紫衫少女神態輕鬆地看著她們,可宋青蓉卻緊張極了……只見在青衣少女的催運下,溫真原本蒼白若紙的臉色漸漸現出一抹異樣的紅暈。沒多久,「喀」的一聲低悶怪響逸出他的喉嚨;接著,青衣少女再一催運,溫真驀地張嘴狂噴出一口烏血。
宋青蓉大驚,連忙上前扶住他。
「相公……」
青衣少女收回手,大功告成便又站回主子身畔。而由她神氣完足的模樣看來,若非知情者,恐怕還不知道她竟是個內力深厚的高手。
溫真,在青衣少女運功催化那顆丹藥的作用下,吐出一口淤窒喉頭的血氣之後,便彷彿被救回了一魂。而在妻子驚切的喚聲下,他睜開了昏迷半個月來一直未曾睜開的眼睛。
宋青蓉看見了。她幾乎不敢實信地直盯著正努力要把視線焦點迎向她的丈夫。她感覺自己的心猛地一緊,然後才又小心翼翼地開始跳動……「天!你……終於……」她輕顫低喃著。
「別高興得太早!安魂草的毒素停留在他體內太久,他的情況比我想像中還要麻煩,所以現在他還醒不了!」紫衫少女潑她冷水。
宋青蓉看著溫真突地又把眼睛閉上,似乎再度陷入昏迷。原本一向冷靜的她,此刻不覺心亂如麻地倚賴起眼前這尚不知是正是邪的紫衫少女。
「段姑娘,你一定可以救他的,是不是?!」
紫衫少女回給她一抹似笑非笑,令人猜不透意圖的表情。
這時,下人將紫衫少女要的藥材找齊送上來了。
紫衫少女立刻接過那一大包藥材,並且攤在桌上仔細查驗起來,而青衣少女則在一旁幫忙。很快地,紫衫少女神情滿意地捧起那包藥材,然後走近那冒著白騰騰熱氣的大桶邊。
宋青蓉和下人們不解而又好奇地看著紫衫少女一樣樣將藥材丟進水桶裡。
「行了!現在,把溫真身上的衣服全脫了抬進這裡,快點!」等到紫衫少女將藥材丟得差不多了—她突然抬頭對溫夫人聲色俱厲地開口。
宋青蓉立刻照做。
沒一下子,溫真已經被下人七手八腳地放進浸著一堆藥草的熱水裡。
這時,紫衫少女不知從哪裡又摸出一小罐綠瓶子,打開瓶蓋將裡面的不明微藍液體倒進水桶時,從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夫人,二爺來了!」丫鬟立刻進來通報。
一直緊盯著溫真,深怕他有了任何閃失的宋青蓉,聽到丫鬟的話才分神注意到門外的動靜。
「咳咳……大嫂!小弟來了。」
在一陣輕咳聲後,一個氣虛無力,卻奇特地飽含某種如和風般順耳暖心,令人忍不住屏息凝神傾聽的男子聲音接著出現。
宋青蓉立刻示意開門。
而原本撿了個椅子在一旁坐下,邊視察著溫真變化的紫衫少女在聽到門外傳來的聲音,並且由此聽出來人身份之後,她黑澄的瞳眸倏地閃過一道寒光冰魄……她很快地把視線轉向門口。
門,打開。下人迎進了一行人。
首先走進來的,是溫家堡的四大護衛之一常幹。接著是一名氣勢嚇人、塊頭大得得彎著腰才能走進門的巨漢。最後,一個影子才慢吞吞出現而這個影子,立刻成為聚焦點。
影子,是個文弱的年輕男子。
年輕男子,擁有一張絕世驚人的俊美臉龐;只可惜,他的臉色太蒼白了些。
年輕男子,有一副高碩的身軀;只可惜,他的身子太瘦削了些。
年輕男子,渾身上下自然流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睿智神采;而他的出現,似乎總能達到教人自慚形穢的效果。
這宛如文弱書生的年輕男子,慢慢地走到宋青蓉面前才停步。
「玉弟,你不是好好在琉園裡休息麼?怎麼來了?」宋青蓉美目泛著關切地對她的小叔溫玉道。
其實聰慧如她,看了他身後的常幹也知道他怎會突然來此。若她是他,恐怕聽了自己的大哥要被一個身份來歷不明的人醫治,也會不顧一切地趕來。
「我聽常護衛說有人要救大哥……」
年輕男子——溫玉,把視線調向被置於大水桶內的溫真一眼。接著,他的目光準確地迎向那從他一進門就沒放過他的大膽眼眸——他對上了紫衫少女澄澈卻冷洌的眼神。
「這位,就是段姑娘?」
即使清楚接收到她不含善意的眼神,他仍不慍不火地對她微微一笑。
他沒見過這小姑娘,可是他肯定這小姑娘恨不得他死了痛快!
溫玉莫名其妙極了。
就是他麼?!
紫衫少女,在乍見溫玉的第一眼,神情有著一抹意外。她似乎料想不到,她的目標竟是一個比姑娘家還漂亮,卻也文弱得像個病癆子的書生……怎麼,聽說溫家人人會武,尤其溫真的武功修為更是高不可測;沒想到溫玉看來卻像個連一點武功底子也沒有的人。
這是怎麼回事?
紫衫少女可不相信她會看走眼,眼前這溫玉,根本連抓隻雞的力氣都沒有!
「你,就是溫玉?」紫衫少女直視著他,一瞬也不瞬。
所有人都不由得怔看著他們的當家二爺與紫衫少女似乎對上了。
只不過大家也瞧得出來,一向溫文的二爺依然溫文,是這位行事古怪的紫衫小姑娘直挑上了他。
宋青蓉也敏銳地察覺出不對勁。似乎想到了什麼,她的心驀地一動,可她暫時沒開口地靜觀且一變。
「我是溫玉。」沒否認,溫玉淡淡一笑。
「很好!」紫衫少女快速地眨了一下眼,臉上幾不可察地閃過一抹冷酷的神情。
「很好的意思是,段姑娘對於在下是溫玉,感到很滿意?」
驀地,溫玉白晰若紙的俊顏上浮現一層淡淡的紅暈,接著他掩嘴悶咳了兩聲。
見溫玉又咳,一旁的宋青蓉立刻要人倒茶,而他身後的巨漢則馬上將他扶到椅子上坐下。
哼!想不到她的對象是一個病鬼!
紫衫少女冷眼旁觀屋裡這一陣因他而起的小忙亂。
看來,要除掉這病鬼不用浪費她太多力氣。
溫玉,勉強抑往胸口翻湧的氣血,一抬眼就看到突然移到水桶邊,專注視察著水桶的紫衫少女。
「段姑娘為什麼肯來此搭救一位素不相識的人?」他直視著她問。
這是所有人的疑問。
紫衫少女只偏頭給了他一抹嘲弄似的神色,便又把注意力轉向浸在藥水裡的溫真。
突地,她表情一凝。
「行了!現在快把溫真撈上來!」
不必主子吩咐,兩名下人馬上將水桶裡的溫真移到了床上。
紫衫少女仍是一副運籌帷幄的模樣。
「把那桶水倒在人畜接觸不到的地方,最好再用土埋了!我已經說了,如果你們處理不好還有人中毒可別來找我!」她要人把那桶因溫真體內逼出的毒素而變黑水的毒水抬走。
眾人瞧了眼變黑、甚至微泛著惡臭的那一大桶水,都不得不相信紫衫少女的警告。
而經過了這一陣子,所有人對她的懷疑也都微微有了鬆動。
這時,紫衫少女突然塞了一顆小白丸到溫真嘴裡。
一抹黑影疾如閃電地掠向紫衫少女,可在此同時,一道青影也以快得驚人的速度從旁閃出擋在她身前。
一時,心急而衝上前的護衛常幹,意外地被突然出現的青衣少女阻擋。
沒想到青衣少女的武功修為竟絲毫不遜江湖中的高手,不僅常幹愣了一下,連一屋子的人都怔祝「你想做什麼?」青衣少女渾然不覺自己能夠阻攔常幹的來勢有何出奇,她只是負起保護小姐的職責。
常幹也只愣了那麼一下。縱知眼前的少女身懷絕技,可他現在更關心堡主的事。
「你究竟給堡主吃了什麼東西?!」常幹依然無法信任紫衫少女,迅速看了眼面色似乎好轉卻仍陷昏迷的堡主,他更緊盯著紫衫少女沉聲疾問。
此時,宋青蓉也走上前,彎身凝視著臉色已不再那麼透白死灰的丈夫。
「吃都吃了!你要是怕他被我害死,何不趕緊想辦法要他吐出來?!」
紫衫少女的眉間儘是不馴的叛逆。
她滿不在乎地走開,自己倒了杯茶喝。
常幹只沉著張臉,立刻探向躺在床上的溫真。
「夫人!要不要我去請翁大夫來……」
雖然連他都不得不承認,現在的堡主比起先前半死不活的樣子好很多——至少看來有了生命的氣息——可他還是無法放心。
宋青蓉坐在床畔,緊緊握住了溫真的手。她已經敏銳地感受到他漸趨強烈的脈搏跳動。
她轉過頭,神情肅穆。
「不!從今以後,段姑娘就是堡主的大夫!我相信她可以救堡主……」
她站起來走向紫衫少女,接著對她一福身。「段姑娘,妾身麻煩你了。」
紫衫少女卻看向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聲的溫玉。突地,她纖指一比指向他。
「行!把他的命給我!」她口氣狂妄無此。
紫衫少女的話宛如在屋裡擲下一顆威力十足的炸藥。
眾人吃驚地看著紫衫少女,而紫衫少女則恍若未覺自己的話有什麼不對。她一雙泛著幽暗火焰的眼睛一直沒離開溫玉那張依然不慍不火的俊顏。
「段姑娘……」宋青蓉很快地讓自己鎮定下來。
天!這紫衫姑娘之前在大廳說的難道不是玩笑話?莫非她真的想要溫家其中一人的性命,而這個人竟會是玉弟?!這兩人之間難不成曾發生過什麼事?宋青蓉心中一下子湧上許多念頭與疑問。可很快地,她對最後一個假設搖頭了。
不可能,看玉弟的模樣,根本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姑娘……溫玉笑了。
他對著紫衫少女露出一口白牙,讓人意想不到地笑了。
「沒想到除了老天爺,還有人這麼想要我的命……」笑容,在溫玉蒼白的臉上竟意外形成一種令人喘不過氣來的魅力。「不過,如果能以我這挑不動水、砍不了柴,動不動就驚嚇倒一堆人,一點用處也沒有的命來換得大哥的命,說什麼也值得。只是我還不知道,段姑娘究竟為什麼想要我的命?」
即使他看起來如此文弱,卻絕不像個會輕易放棄生命的人。他仍是對提出如此怪異條件的紫衫少女笑著。彷彿,紫衫少女不是要他命,而他也不是被要命的人。
段?這姓氏令他想起了某個人,想起那個久遠前的誓約。
令人詫異的,紫衫少女卻突然嗤地一笑。
「為什麼?!」她閃著幽光的眸子在眾人驚駭的臉上流轉,最後停在溫玉身上。
「姑娘我一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要你的命來換溫真的命,沒理由!不是你,用其他人的命來換也可以……」
宋青蓉蹙緊秀眉,而溫玉緩緩搖頭了。
「只要能救人,姑娘想要我的命就拿走吧!」
「不!段姑娘!如果要一命換一命,身為溫真之妻,我不才是最有資格的人麼?!」
宋青蓉回頭望向床上的溫真,一面用清晰而俐落的語調說了。
突然,一個巨塔似的人影橫在紫衫少女前面。
「我來!」悶吼聲出自原本一直立在溫玉身後沒出聲的巨壯漢子口中。
「九哥……」溫玉歎了口氣。
單九低頭,黝黑方正的臉上儘是堅決。
他直瞠向連他胸口都不到的紫衫少女。
「你說用誰的命都可以,就用我的,」
這座山似的人影杵在眼前,紫衫少女依舊面不改色。她抬頭盯了他一眼,眸中奇詭的光芒快得令人無法察覺。
「好!既然你要搶著替人死,我就成全你!」冷冷一笑,話落,她便轉過身。
就在紫衫少女一轉身,眾人正因她透露的語意心生警戒之際,單九的身子突然晃了晃。
注意到單九的不對勁,所有人皆一陣大驚。接著在眾人還來不及反應之際,單九突地眼睛一閉,悶不吭聲地向後一仰——幸而,離他最近的常幹倏地閃過身及時接住他。
而屋內,立刻瀰漫著一股驚駭緊張的氣氛。
除了紫衫少女和床上躺著仍昏迷不醒的溫真外,所有人都把震愕的視線投向在一剎那間失去知覺倒在地上的單九。
眾人心裡,隱約有了個不可置信的可怕念頭。
這時,常幹試著要拍醒單九,卻不見效。他趕忙探了探單九的鼻息和脈搏。
溫玉,俊美絕倫的臉上出現了深思的神情。驀地,他抬眼望向那一副置身事外的紫衫少女。
「你剛才對他做了什麼?」他開口,不問是不是她做的,而是問她做了什麼。
如果他沒猜錯,就在方纔她一轉身,右手指間那看似不輕意的彈弄,而他鼻間亦嗅到一種幾不可察的淡香……那肯定就是罪魁禍首了!
瞥見了常幹對他一凝眉,神色沉重,他一向寧靜柔和的眼睛也不由得一沉。
溫玉突如其來的一問,眾人立刻將注意力調向紫衫少女,而大伙的眼中也寫滿了驚詫異與懷疑。
怎麼可能?!能教這平日雖然深藏不露,但眾人皆知其武功或許還此堡主高強的單九,在一瞬間無聲無息倒下的兇手竟會是看似古怪,身手卻絕不可能勝得過他的紫衫少女?!
而且重要的一點是,雖然單九是在紫衫少女說了那番極具威脅的話之後突然倒下——她是兇手的嫌疑或許最大——可是,沒人看到她動手!
連宋青蓉、常幹也沒看到紫衫少女動手。除了溫玉。
除了身子不能隨心所欲,可眼力卻異常銳利,也因平日幾乎與藥為伍而對不一樣的氣味異常敏感的溫玉。
是她做的——不錯!紫衫少女倒有些訝異這病書生竟然能發現。
「他一死,溫真就有救,怎麼?你們不是應該高興才對?」
她的唇在笑,她的眼也在笑,只不過,她的笑依然是那種邪氣十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