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我沒有笑著讓你走。
簡訊裡,只有寥寥數語,沒有署名。
分開的第七天,手機收到這樣一封訊息,幾次想刪掉,最後還是留了下來。
有種莫名的感覺在胸口翻騰,但是他沒理會。
看著大哥追在葉初晴屁股後頭跑,拚命道歉請求原諒;言仲夏和方歆又在拳打腳踢,已經由屋外打到屋裡了,最後房內只剩一片激情的呻吟聲;蘇妍舞又賴在言季秋身邊調情,以看他三哥臉紅為樂……
這些畫面,從以前就看到麻痺了,這些人很有肉麻當有趣的潛質。
他冷眼旁觀,心裡頭空空的,好像少了什麼。
像他這種人,是不該感到寂寞的,遊戲人間是他們的最愛,只要他想,不怕沒人陪,但是這陣子,他怎麼也提不起勁去尋歡……
又過了半個月。
他想念那堆曾經讓他羞憤得想死的卡通。
米老鼠漱口杯、Hellokitty牙刷、神奇寶貝的情人睡衣、大頭狗拖鞋、趴趴熊茶杯、皮卡丘杯墊,唐老鴨鑰匙圈……任何只要懂一點廉恥的男人都會活不下去!
那一身行頭如果全弄到身上,言仲夏看了保證笑到脫肛。
直到某一天,不經意看到言仲夏手機上掛了串叮噹作響的鬼東西,據說那玩意兒叫「嚕嚕米」,他當場一陣羞辱。「言仲夏,你是不是男人啊,這麼丟人現眼的東西,你敢拿著招搖過街?出門請和我保持十條街的距離,不必打招呼,就算打招呼,我也不會承認我認識你。」
「我高興!你管我那麼多。」言仲夏理都不理他,完全不為所動。
再然後,隔天他在方歆的手機上,看到了一模一樣的手機吊飾……
女人真是奇怪,為什麼都愛那種丑不拉嘰、看不出是什麼動物的動物?還直說可愛?
不曉得哪來的衝動,他跑去那條街,莫名其妙的買回了上回沒買、讓她有點小失望的手機吊飾,看著人不像人、熊不像熊的東西發了大半天的呆。
一個月過去了。
他想念的,不再是那些可笑的卡通,而是卡通的主人。
腦子裡開始會浮現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
原以為,離開了,不再被她幽怨的眼神糾纏,逃開她以柔情所織就的繭。就能不被困縛,找回最原始的自由,但是日復一日,沈悶的心並沒有因此而海闊天空,反而腦海時時浮現她時瞠時喜,各式各樣的表情。
她哭的時候,會像無尾熊一樣抱著東西,而他無疑的就是那棵尤加利樹。最受不了的是,她眼淚鼻涕喜歡在他身上亂擦,就這一點讓他最嫌棄。
她笑的時候,也會像無尾熊一樣抱著東西,而他還是那棵尤加利樹,不過,她會抱著他亂親一通就是,關於這一點……嗯,還可以接受。
她難過時、開心時,還是會抱著他,現在想想,她真是個很纏人的女人呢!
一直到現在,他才感到不可思議,以往,他不是最受不了這種黏膩得緊的女人嗎?為什麼——長久以來,他竟一點反感也沒有?
現在才發現,原來她的喜怒哀樂都慣於與他分享,那麼,他走了之後,她該怎麼辦?
從不曾在轉身時,有這麼多的牽掛,如果離去,並不能尋回真正的自由,那為什麼堅持要離去?如果明明已經不自由了,為什麼還堅持要自由?
他想念她。
很沒出息的,就是想念。
於是,在又過了一個禮拜之後的下午,大哥再度找葉初晴吃特調的獨門葉氏閉門羹;言仲夏和方歆又從客廳打進了廚房,說是要去切水果,他和言季秋早就見怪不怪,只要他們不切到拿刀互砍,基本上他們都會很習慣的當作沒看見。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他們這盤水果,起碼要等一個小時以上才吃得到。
但願言仲夏能在廚房裡速戰速決就好,要再打回房裡,恐怕等到太陽下山他們都吃不到。
這群人,唉——
「咦?」埋首雜誌中的言季秋驚異地望向他。
「幹麼這麼意外?我長得帥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他懶懶地拋回話。
是啊,你這小孩很不可愛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我是意外你居然會歎氣。」這和貓頭鷹會抓老虎、木魚會在水裡游同樣的不可思議。
「歎氣?我有嗎?」有嗎?有嗎?他剛剛有歎氣?
言季秋慎重地點頭。「立冬,你沒事吧?」
「我為什麼要有事?」
「你最近……很少出去。」
「嗯哼。」
「你最近……也沒外宿。」
「還有呢?」
「你最近……很少和其他女人來往?」
「哦。」
哦?!就這樣?
言季秋神情難掩憂心。「那個……立冬,你老實說,你那個……是不是……你說出來沒關係,我們大家商量看看要怎麼解決。」
「解決什麼?」
「就是……你是不是……『那一方面』,有點問題?」
噗——
一口茶噴了出來。「去你的,言季秋,你才被閹了咧!」
「那不然你怎麼……」
「我不能修身養性嗎?」他火大地頂回去。
就是這樣才奇怪呀!言季秋只敢在心底咕噥,不敢再說出口。
「你家那口子咧?怎沒纏著你,放你在我這裡啦咧一堆五四三的。」
「小舞和同事去聚會。」談起心上人,他眼神柔了,嘴角揚起淺笑。
「言季秋,是男人的話,就給我收起你那副噁心巴拉的表情。」
「你不懂。那是心裡放著一個人,自然會產生的情緒,讓你想起她就會笑。」
「我不懂?!我——」好吧,他是不懂,因為他想起沈雪融,心情只會浮躁到想砍人,完全沒有想笑的跡象。
他們並沒有太多深入討論的機會,因為沒多久大哥牽著葉初晴的手出現,臉上帶著和言季秋一樣的笑容,他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大哥的貞操不保了。
果然,等廚房那對切水果切到雙唇紅腫、吻痕遍佈的小冤家出來後,大哥宣佈了他和葉初晴的喜訊。
「大哥,你安息去吧!」他由衷緬懷。
「願上帝與你長存。」
「你需要多一點的祝福。」
看來大家都有志一同。
「開玩笑的,大嫂別介意,因為我也想結婚了。」
咦咦咦?這言季秋在說什麼?神智不清了嗎?
「也好,就一起吧!」
啊啊啊?連言仲夏也……
這年頭不要命的人真多!
「既然你們都那麼想不開,那再多我一個,就當集體自殺吧!」不及深想,話就這樣飄了出口,想收住已經來不及。
是被他們勇於赴死的壯烈情操所感染,還是……
他無法思考太多,話出了口,發現鬱悶多日的胸口,竟奇異的通暢起來,就像搬開長久壓在那裡的石頭。
是啊!既然放不開,也走不掉,又何必堅持一定要自由?
如果給了她要的,真的可以讓她快樂的話,他配偶欄明明是空的,填個名字上去並不困難。
心中一旦落實了決定,連呼吸都順暢起來。
「可是,立冬,我甚至沒見過她……」
「言立冬,我慎重警告你,不許帶一群鶯鶯燕燕回來,把家裡搞得像風月場所。」
「了不起!居然有女人肯嫁給這匹精蟲過盛的種馬……」
「夠了!我會帶她回來見你們,到時你們就會知道,是哪個女人肯嫁我這匹精蟲過盛的種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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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掏出這串唐老鴨鑰匙圈,已經沒有當初那種想死的感覺了。其實它——也還好,看久了還滿可愛的。
打開門,屋子裡頭冷冷清清的,言立冬晃了一圈,沒找到她的人,最後在茶几上看到留言。
立冬:
我去超市買點東西,一會兒回來。
雪融
她知道他會來?!
言立冬不能說不訝異,那一晚……他以為,她該明白他不會再來了。
他循著字條上的訊息來到超市,果然在蔬果區看到她的身影。
她左手拿著牛肉,右手拿的是豬肉,表情像在做重大的人生抉擇。
「我以為你是不吃牛肉的。」
「啊!」被他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左手的牛肉掉了地。
「嘖,老闆在瞪你了。」他撿起那盒牛肉遞去,她並沒接過,雙肩隱隱顫動。
「後面是個曠世大帥哥哦,不看是你的損失。」原來他這麼面目可憎?她不屑瞄他一眼也就算了,剛剛來的路上,還被流浪狗咬了一口,追殺了三條街過來的,他一輩子沒跑這麼快過。
才幾天而已,他已經顧人怨到人見人厭,狗見狗追的地步了嗎?
不等她良心發現,撫慰他碎得亂七八糟的男性尊嚴,他直接自力救濟,扳過她的小臉,拋了個媚眼。「帥不帥?」
「你……」她終於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你……你怎麼……會來?」
他玩味地挑高了眉。「你不知道我會來,那留什麼字條?」
「我……」她垂下頭,扭絞著手指。
該說嗎?說她只是不想有任何錯過他的可能?即使明知道,他根本不會來,還是每天都傻傻的寫字條交代行蹤……
「閒著沒事,隨便寫的。」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她明明不是想說這個的……
「噢。」言立冬接受度強,點了下頭,瞄了眼推車中她選購的東西,拿起青椒隨意拋玩。「我記得青椒你是打死不吃的。」
「那個是……」
「我知道、我知道!閒著沒事,隨便買的。」沒等她說完,他自顧自的接口。「還有這個牌子的牙膏——嗯,民生必備品嘛,我知道,只是剛好買了我慣用的牌子罷了,再來,我看看還有什麼……」
「夠了!我承認我還是會買你愛吃的菜、你慣用的東西,你還想要怎樣?一定要我承認……承認我忘不掉,承認我的狼狽嗎……」說著說著,眼眶一紅,竟哽咽了起來。
言立冬嚇到了,沒想到女人的淚水真的像水龍頭,說開就開。
「我、我不是……」週遭開始有人向他們投來注目禮,言立冬有些不爽,他們為什麼要在大庭廣眾下表演很肥皂的愛情倫理大悲劇給人看?
「不,你聽我說。立冬,我承認我沒用,我離不開你,我投降了,你回來好不好?我們還是像以前那樣——」
「關愛的眼神」愈來愈多,有些購物的民眾閒著沒事,站累了甚至蹲下來繼續看好戲。
「你才聽我說!」言立冬直接打斷她。「我希望你明白,我不受拘束慣了,一時之間,要我只看著一個女人、只對一個人專心,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不能對我太苛求。」
「無所謂了,我不在乎——」
「但是,我會努力。我不知道我可以做到什麼程度,也不確定我是不是辦得到,一直到現在,我仍然無法給你什麼承諾,這樣,你還願意陪我試試看嗎?」
「你、你是說——」她發不出聲音,眼眶泛著不敢置信的淚光。
「我會盡可能的,把你想要的給你。」他不知從哪兒摸出了那對小熊維尼吊飾,在她眼前晃了晃。「如果你現在想法還是沒變,反正我身份證上的配偶欄空著也是空著,要不要去簽個到此一遊?」
她微張著嘴,而後笑了,接過小小的手機吊飾,笑著、哭著、感動著,用力地撲上前擁抱他。「不要,我不要到此一遊,我要永久居留權。」
就說吧,女人真好騙,一個手機吊飾就搞定了。
拉了她轉身要結帳,回頭看見一群人仍在原地,他沒好氣地道:「還看,戲都散場了,該幹活的去幹活,帶小孩的趕快回去換尿布,反正我接下來要上演的戲碼和你們差不多!」
是這樣嗎?她倒很期待他們將上演的這齣戲碼。
「立冬,我們要去哪裡?」被他拖著跑的雪融在身後問。
「我家。你不是一直想見我的家人嗎?」
一道溫香襲上,緊圈住他的腰。言立冬停住步伐,呆站在原地。
「別動,一下就好,我想抱著你。」聲音模糊的由後頭傳出,他看不見貼在背上的臉龐是什麼表情。
「……」他歎氣。「我只是想告訴你,我這件上衣不防水,更不防鼻涕,如果你還有一丁點良知,請賠我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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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言氏三兄弟曾經預設過什麼立場,也全都在見到沈雪融後,一個個找下巴的找下巴,找門牙的找門牙。
這完全超乎言立冬平時會吃的口味,她不是什麼艷驚四座的大美人,素素淨淨的臉蛋只能算清秀,卻有一股說不出的韻味,看久了會由衷喜愛,屬於耐看型的氣質美女。
再來就是她的廚藝,本以為言孟春已是個中翹楚,沈雪融硬是危及言家主廚的地位,兩人窩在廚房裡研究切磋得不亦樂乎,結果那一餐,言家個個吃到下巴幾乎脫臼。
餐後,一群飽到爬不起來的人移師客廳閒嗑牙,留下幫忙收拾的雪融。
「別介意立冬到了快結婚才讓你和我們見面,愈是在乎的事,他愈會往心底藏,怕人窺見。」
將空碗盤疊起,她頓了頓,抬眸一笑。「我明白的,謝謝大哥。」
「立冬從小就此較叛逆,別人愈是要他不可以做,他就愈要闖闖看,他這種不信邪、不服輸的個性,是優點,也是缺點。在感情上,他的步調比較慢,還有太多的防衛、太多的傲氣,這些——你注定得多擔待些了。」
「嗯,我會的。」她想,她能明白言立冬為什麼會這麼愛他的大哥了,身為一名兄長,他當得真的是沒話說了。
那一夜,躺在言立冬懷裡,她問出了積壓在心裡一整晚的疑問。「立冬,有件事,你要老實回答我哦!」
「問問看。」
「你——為什麼會來找我?以你的個性,一旦決定轉身,是不會回頭的。」
他把玩著手機,吊飾上的鈴聲清脆悅耳。「很簡單,因為普天之下,我實在找不到這麼好拐的女人了,不用鮮花素果、三牲禮品,一個一百塊的吊飾就擺平。」買兩個還讓他殺價殺了二十塊。
「言、立、冬!」她不滿地一舉捶過去,捶得他差點內傷。
嘖,女人就是聽不得實話。
「好吧,可能還因為你煮的菜還差強人意。你都不知道,上個禮拜吃街尾那家便當,難吃得像餿水,我差點邊吃邊哭,哀悼我死不瞑目的七十塊錢。」
接觸到她殺氣騰騰的眼神,他又補充:「好吧、好吧,再加上你洗的衣服還算乾淨。」冷不防又接上一句:「雖然你鼻涕愛在我身上亂擦。」
沈雪融當機立斷,密密實實吻住他的唇,不讓他再多說一個字,否則她實在無法保證,下一刻她不會一捆繩子吊死自己,或是勒死他。
她決定一輩子都不要再問這個問題了。自取其辱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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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帶著些許涼意的初冬,他們相逢。
隔年,帶著些許涼意的初冬,他們成了彼此身份證配偶欄上的第一筆紀錄。
感情世界中,被貼上另一個女人的所有權,這對言立冬而言是陌生的,他不再是獨立的個體,一言一行、做的每一個決定,都關乎到另一個人,再也沒有任性而為的權利,自由慣了的他,面對這種道德上的牽制,初始極不適應,但是每當回到家裡,一盞暖暖的燈光,一桌熱騰騰的飯菜,一名笑盈盈的妻子,被等待著的感覺,讓他心裡充斥著說不出來的情緒……
兩個人的世界,並沒有想像中的糟,卻也不若想像中的夢幻,「夫妻」這個名詞,對他們而言都是陌生的,而,他們都在努力學習。
她用滿滿的真心,去編織對未來的期許,一心想與他牽手到老。
只是,怎麼也沒想到,初冬時的牽手相依,卻也在那年冬盡雪融之後,他們的緣分,走到了盡頭,從此分道揚鑣。
而她所要的永久居留權,只有一季的美麗。
以及,永恆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