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煩惱!
星期天的隔天,姚珊瑚本該去學校上課,卻因為連續假期而多放了一天假,害她除了煩惱之外,不曉得還能做什麼事,只得悶坐在客廳歎氣。
「唉!」她怎麼想也不對勁。
「唉!」她明明就不想和他交往,為什麼他一碰她,她就像著了火似地渾身難耐?分明就是花癡。
「珊瑚,妳怎麼老是板著一張臉,心情不好啊?」三表嬸婆瞧見她一早起來就在歎氣,不解的問。
「沒、沒有啊!」她強打起精神。「我哪有心情不好……」
「那妳幹嘛歎氣歎個沒完?」活像個老人似地。
針對這個問題,姚珊瑚也很想發問,只是找不到可問的對象。
她為什麼歎氣?人在不順的時候就會咳聲歎氣啊!更何況她失眠了一整夜,當然有歎氣的權利……
「我看妳乾脆打電話叫少飛過來好了。」見她答不出話,三表嬸婆主動幫她拿主意。
「啊?」姚珊瑚嚇了一跳,臉都紅起來。「找他、找他來?」
「對啊!」奇怪的孩子,幹嘛臉紅。「反正妳在家裡閒著沒事,不如跟他出去走一走,省得擱在家裡礙眼。」
「可是……」她已經在想怎麼拒絕人家,現在又call人家來,會不會太那個……
「叫妳打妳就打,囉唆什麼?」三表嬸婆發脾氣。「天氣那麼好,妳一個年輕人老待在家裡守著我們這一群老人,守久了也會變老,快去打電話!」
三表嬸婆算是女性長輩中脾氣最差的,才會跟三表叔公吵個沒完。
「我這就打。」姚珊瑚沒轍,只得遵從老人家的意思撥電話給阮少飛,話筒才拿起來,三表嬸婆接著又說了一句。
「別忘了交代他要穿皮褲來,知道嗎?」三表嬸婆居然對著她眨眼。
現在,她終於明白她這色色的天性是從哪裡來的了,壓根兒是遺傳。
在長輩的壓力之下,她撥了電話,支支吾吾地交代阮少飛。
「那個……那個……」真難啟齒。「別忘了要穿皮褲過來!」而後她匆匆掛上電話,免得被自己的話羞死。
「都交代好了吧?」三表嬸婆笑嘻嘻地問。
「都交代好了。」姚珊瑚噘嘴。三表嬸婆根本不是因為關心她,才要她call阮少飛來,而是因為自己眼睛想吃冰淇淋。
結果是這樣的,眼睛想吃冰淇淋的不只三表嬸婆一個人,幾乎全族的女性長輩都是。
「二姨婆、四姨婆、三表嬸婆、五表嬸婆、七表嬸婆、六姨婆。」阮少飛一到達姚珊瑚的家,就發現全族的女性都到齊了,全拿一種奇怪的眼光盯著他。
「少飛好乖,這件皮褲好適合你呢,以後記得每一次都要穿來。」三表嬸婆笑呵呵,其它長輩也笑呵呵,阮少飛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豎起來。
「我會的,謝謝三表嬸婆的讚美。」他禮貌的回道。
一旁的姚珊瑚翻白眼。這實在太誇張了,流口水也不是這種流法。
「我上樓去換衣服,你先在這裡稍坐一下。」更殘忍的是,她居然就把阮少飛丟給這堆重新面臨思春期的老人不管,自己上樓快活。
阮少飛強裝鎮定地坐在客廳的沙發椅上,一雙眼睛不知道擺哪兒才好。左邊坐著二姨婆、四姨婆、三表嬸婆,右邊坐著五表嬸婆、七表嬸婆、六姨婆,無論親的表的,都拿同一種眼神看著他,好像看見失散多年的初戀情人似地。
表哥、大學、美好的少女時代……
他這身打扮,的確再一次喚醒了她們的少女心,可惜已經時不我予,她們只能用眼睛稍稍解饞。
阮少飛雖然不算敏銳,但仍不至於遲鈍到人家在瞄他都不知道,只得假裝自在,學她們隨意亂瞄。
這棟房子還真老,這麼多人擠在一棟屋子裡面,珊瑚的日子一定過得很辛苦吧?
阮少飛發揮他最大的想像空間,把姚珊瑚想成一個背負著全家重擔的可憐少女。事實上沒那麼慘,大部分的男性長輩都有固定的退休金,剩下的女性長輩,則可領老伴留下來的退休俸過日,日子雖清苦,倒也過得去。
阮少飛不明白姚珊瑚家裡的實際情形,但有一點他倒是可以確定,那就是,她的動作很慢,要不就是長輩的眼睛太銳利,看得他如坐針氈,幾乎坐不住。
為了不被長輩們懷春的眼神淹死,阮少飛只得把視線移到窗外,卻在陽台外面,看見了-件引人遐思的東西。
那是一件透明蕾絲胸罩;粉紅色,綴滿了很多蕾絲,繡工非常精緻,一看就知道是外國進口的舶來品。
阮少飛的腦中,倏地升起姚珊瑚穿著蕾絲胸罩的畫面,然後順便連他大手剝掉它的情景也想一想,越想血壓越升高,差點流鼻血。
原來珊瑚都穿這種樣式的內衣啊!
不曉得是他過於專注的眼神引起長輩們的注意,還是本來就到該收衣服的時間。原先還望著阮少飛發呆的三表嬸婆突然站起來,走到外面的陽台把內衣收進屋內。
「這是我瞞著老公偷偷買的內衣,漂亮吧?」三表嬸婆對阮少飛眨眼。「還是法國進口的,集中效果很好哦!」之後發出一陣恐怖的笑聲,把內衣塞進外套的口袋裡面。
阮少飛瞬間由天堂被打回地獄。
那麼性感的內衣居然是三表嬸婆的,她又沒什麼胸部,到底要「集中」些什麼啊……
「我好了。」
好不容易,阮少飛終於捱到姚珊瑚下來。
「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那個表情?」好像被雷打到。
「……沒事。」他確實是被雷打到。「只是受到很大的打擊。」那件蕾絲內衣……
姚珊瑚一陣莫名其妙,三表嬸婆心情好到吹口哨,他卻像是在洗衣機裡輾過十回般垂頭喪氣,究竟怎麼回事?
「我們走吧!」不管,先出門再說。
「好。」阮少飛如蒙大赦的逃出她家,總覺得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他的屁股看,怪恐怖的……
不能怪這些長輩好色,實在是因為他穿皮褲的模樣太好看,就連姚珊瑚,也忍不住多瞄幾眼。
「想去哪裡?」阮少飛也多瞄她幾眼,她今天穿著牛仔褲和休閒衫,看起來清爽多了。
「你說呢?」她沒意見,她也是臨時被迫約他出來,根本沒想過要到哪兒。
「嗯……」阮少飛低頭沈思。「妳喜歡攝影嗎?」
「我不喜歡拍照。」她想都不想就拒絕。
「不是拍照,是攝影。」阮少飛笑著更正。「我們不一定要拍人物,拍風景也可以。」
「風景?這倒不錯。」姚珊瑚鬆口氣。「不過……你會嗎?」攝影是一門很高深的學問,也要有點錢才玩得來。
「會啊!」他的回答令人驚喜。「不過我們得先回我家拿攝影器材,還有車子也得重新換過才行。」
基於他魔鬼阿諾的形象深植人心,現在只要一出門,都是重型機車伺候,若只是單純載人很威風,若還要攜帶重物,就不太方便。
對於阮少飛這項決定,姚珊瑚沒意見,事實上她也沒有立場反對,她又不懂攝影。
姚珊瑚沒到過他家,一直到跳下摩托車後她才發現,他家其實距離她家不遠,十幾分鐘的車程就到了。
他住五樓透天晤,原本姚珊瑚以為他是租其中的一層或兩層,直到進了屋子,他才告訴她整棟房子都是他的。
「一樓是車庫和倉庫。」
非但如此,他還擁有兩輛車。
「二樓以上才是住家。」
他一邊介紹房子的配置,一邊引她上樓,姚珊瑚才發覺,他的房子好大,而且座落的地點也不錯,房價恐怕不便宜。
「從這邊開始,請換上室內拖鞋。」
兩人到達二樓的樓梯口,阮少飛忽地轉身拿出一雙拖鞋要她換上,她戰戰兢兢地收下。
「好。」她脫掉腳底下的運動鞋,換上阮少飛給的室內拖鞋,總有種誤闖艾麗斯夢遊仙境的錯覺。
「請進。」阮少飛打開二樓的門,邀請姚珊瑚進入他的私人城堡,姚珊瑚頓時真的變成艾麗斯。
她穿著拖鞋走進鋪著白色大理石地板的客廳,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幅巨型攝影作品,掛在白色沙發組的正上方。意大利式的傢俱線條簡潔流利,配色卻極端搶眼。除去白之外,就是黃、就是紅,還有黑。這四個顏色相互交錯,看起來複雜,卻又相當和諧,整個裝潢非常有品味。
「妳在沙發上稍坐一下,我去準備攝影器材。」這次輪到姚珊瑚等阮少飛,而她除了點頭之外,根本無法出聲。
這真是……太出乎她意料之外了。
闖入仙境又突然變小的艾麗斯一定和她有同樣的感覺。她本來以為他只是個阿呆,沒想到他住的地方,卻像個現代意大利王子。而且就室內擺設來看,這個阿呆王子的日子過得還不錯,不知道要比她好上多少倍。
姚珊瑚突然覺得不安,既有的認知,被眼前的景象完全打亂,而且他還懂得攝影。
忽地樓上傳來「喀」一聲,將她的思緒拉回現實。阿呆王子--不,是阮少飛正扛著一個大箱子下樓,她不禁好奇樓上又有哪些房間。
「你的生意一定做得很不錯,才住得起這樣的房子。」她說出內心的想法。
「還好。」阮少飛聳肩。「做人做事最重要的是誠信,只要夠真誠,自然就會有生意。」
很簡單的道理,但聽在姚珊瑚的耳裡感覺上好像在指桑罵槐,她就是過著他口中「沒有誠信」的雙面人生活。
「我們趕緊出發吧!再晚就來不及了。」阮少飛沒注意到她微微發紅的臉色,自頤自地扛起攝影器材下樓。
姚珊瑚再次覺得他真的很有力氣,無論是扛書或是扛機器乃至於扛人,看起來都很輕鬆,一點都不費力。
她不禁回想起峇裡島那一夜,那個時候,他就像這樣把她的粉臀頂在門板上,熱烈與她調情,當時她幾乎招架不住……
「想什麼臉這麼紅?」兩人走到吉普車的車門邊,他才發現她不對勁。
「沒、沒有。」她雙手摀住發紅的臉頰懺悔。「只是很驚訝你居然會開吉普車。」而不是五○年代的老爺車。
「因為我時常走山路,這種車子最好走。」他認真解釋。
「嗯……了了。」
「應該說是瞭解了。」他糾正她的用語。
姚珊瑚聞言突兀的放下手。才說他出乎她的意料,結果他又來了,完全無法令人對他另眼相看。
說是這麼說,不過當他駕駛著四輪傳動的吉普車,穿梭在崎嶇不平的山路時,她真的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會開車的人一堆,但要像他技術這麼純熟,開車像在打電動玩具的人不多,尤其沿路都是些小石子,她都被搖到想吐。
「要不要緊?」最厲害的是,他還有空注意到她的臉色。
「沒關係。」她也曾爬過山路,不過這次震動得最厲害。
「忍耐一下,就快到了。」他盡可能安慰她。
姚珊瑚比了個OK的手勢,表示她還撐得下去,阮少飛連忙把速度放慢,減輕她的不適。
車子又前進了大約十分多鐘,直達山頂一處寬廣的平原。姚珊瑚被眼前的美景震撼到幾乎忘了下車,真的是太美了。
「很美,對不對?」阮少飛跟她心有靈犀一點通地問。
她點點頭,就算被搖到吐都值得,山上的風景真是迷人。
「你是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她一面跟著下車,一面環看山頂的風景,四周皆蒼翠,景色非常宜人。
「我沒事就喜歡開著車到處亂跑。」阮少飛將裝有攝影器材的黑箱子卸下。「跑著跑著,就跑到這個地方了,從此變成我的秘密花園。」他笑得好開心。
姚珊瑚霎時羨慕起他來,能有自己的秘密花園真好,不像她連個私人空間都沒有,全被家中的長輩佔據。
「妳喜歡哪個地方?」架起攝影器材的同時,阮少飛亦沒忘記詢問她的意見。「這裡每一個角度都很適合拍照,就看妳個人喜好。」
顯然今天他把選擇拍攝地點的重責大任交給她,姚珊瑚很感動,因為從來沒有人如此重視她的意見。
「這裡好了。」看了半天,她選擇一處最靠近山谷的地方。「我覺得這裡的風景最美。」
「真有默契。」阮少飛微笑。「我正想建議妳選擇那個角落,今天那裡的光線最適合拍照。」
姚珊瑚不懂得攝影,但覺得他專心拍照的樣子很迷人,心跳漏跳了半拍。
阮少飛是真的很喜歡攝影,一摸相機就忘了時間。而姚珊瑚也不介意,難得能到山上呼吸新鮮空氣,心胸似乎也跟著變廣了呢!
「對不起,拍著拍著就忘了時間。」直到拍攝工作結束,阮少飛才回神。
「沒關係。」她笑得很甜。「反正沒事,我就坐在這裡看風景,感覺也不錯。」
「我可以坐下來嗎?」阮少飛問。
「當然可以。」她依舊笑得很甜,看得出她心情很好。
阮少飛的心情也不錯,兩人並肩席地而坐,環看四周。人只有身處於大自然,才能感到自己的渺小,他們只是茫茫人海中兩個不起眼的小顆粒。
然而,他們這兩個不起眼的小顆粒卻相遇了,算是緣分吧!
想到他們的緣分竟是如此奇妙,姚珊瑚忍不住看往阮少飛的方向,凝視他刀削般的側臉。從昨天起,他開始不戴眼鏡。深邃的眼神,使得他更加迷人,難怪家中那些長輩會招架不住,就連她,也快止不住心跳了。
「妳的臉好紅,真的不要緊嗎?有沒有發燒?」阮少飛始終不放心,方才出門前她的臉就很紅,現在更紅了。
「沒關係。」她趕忙搖手。「我只是--」
「沒有發燒啊!」姚珊瑚話還沒說完,他的手就探過來摸她的額頭。「是有點溫溫的,但溫度和我的差不多。」
他又摸摸自己的額頭。
「同樣的溫度,但我的臉就沒有妳那麼紅……妳笑什麼?」阮少飛很認真在測量她的體溫,她卻一直發笑。
「沒什麼。」她搖頭。她才在想沒想到他這麼浪漫,喜歡到海邊散步,又喜歡到山上來攝影,他就又立刻恢復成平日模樣,好認真。
「妳到底笑什麼?」他皺眉,好擔心她是不是燒壞頭,但她明明沒有發燒。
姚珊瑚還是笑,還是搖頭,依舊不回答。
他真的好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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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少飛認真的追求姚珊瑚,姚珊瑚認真的迷惘,大家都很認真。
一個禮拜過去,阮少飛不再出現在學校打擾姚珊瑚。姚珊瑚經過「露大腿事件」之後,形象有點小受損,但學生卻相反地開始認為她還有點人性,勉強算是意外的收穫。
「姚老師,聽說妳的大腿很漂亮哦!」學生說完話就跑,她也來不及看清楚是哪一班的學生,反正最近像這樣的學生越來越多,防不勝防。
不過呢,她敢打賭,經過這次事件之後,今年「模範老師」的名單中鐵定沒有她,但誰在乎呢!
姚珊瑚聳肩。
她在意的是自己的感情問題,她到底對阮少飛抱持著何種心態?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她整個星期,就算是面臨週末也不開心。這一個星期他幾乎天天到她家報到,除三表叔公還在生氣外,每個人都像以往那樣熱情歡迎阮少飛,當然那是在他穿著皮褲的前提下,才有這樣的待遇。
有時她不禁同情起阮少飛來,這麼熱的天氣,還要應觀眾要求穿皮褲,一定很辛苦。不過他似乎不以為忤,老人家希望他做什麼,他都盡量做到,儼然就是青年楷模。
這天,又到了星期日。
全家都很期待他的光臨,因為他每次來都會帶一些老人家愛吃的伴手禮,還會陪他們打麻將,很能討他們的歡心。
相對於長輩們的開朗,姚珊瑚的心情顯得相當矛盾。她一方面很高興阮少飛能博得長輩們的喜愛,一方面又不希望他們太早認定他,萬一她和阮少飛要是沒有結果,到時候長輩們會很失望,她不希望傷害他們。
「珊瑚啊,少飛今天會不會來?」
看吧,昨天才見過面,今天一大早就來問,真搞不懂誰才是他們的家人。
「不知道,他沒說。」姚珊瑚的心裡多少有點不是滋味。
「好吧!」老人家看來是打算發揮八年抗戰的精神,在客廳等到底,姚珊瑚也只好隨便他們。
她原想先上樓休息,這時門口傳來引擎的轟隆聲,老人家樂得跟什麼似的。
「少飛來了!」大家紛紛站起來,衝到門外。
姚珊瑚則是皺眉,這引擎聲太小、太沒力,不太像是阮少飛那輛巨無霸的引擎聲,她也跟過去看看好了。
「阿榮啊,你上哪兒去弄來這輛摩托車的?」
結果證實姚珊瑚的猜測沒錯,不是阮少飛的重型機車,而是一台小得多的機車,看起來非常老舊。
「帥吧?」跨坐在摩托車上的三表叔公可得意了,鬍子吹得一上一下。「這輛車可是我托人找了整整一個禮拜,才拿到手的,花了我幾千塊錢。」
「三表叔公,我覺得你還是下來得好,你這個樣子很危險。」只有幾千塊錢的車子,難怪破落。
「不會。」三表叔公執意不下車。「我要讓老婆子看看,雖然我不像以前那樣年輕,但身手還是很敏捷的。」
「老頭,那只是一時氣話,你幹嘛當真?快下來!」三表嬸婆比誰都後悔,老公的脾氣硬,不該刺激他。
「不下去!」三表叔公堅持。「上回我車子沒騎好,這次鐵定要討回公道。」
「你討什麼公道啊,老頭。」三表嬸婆很急。「距離上回你騎車都已經幾十年了,早就忘記該怎麼騎了,快下來。」
「沒忘記。」三表叔公吹鬍子瞪眼。「上回我是不小心,才給掉下來,這回不會了。」一定能騎好。
「別逞強了,老頭,快下來!」三表嬸婆失去耐心,拚命叫她老公放棄機車。
這可犯了三表叔公他老人家的大忌,他這個人最愛面子,容不得在親朋好友們面前出糗。
「妳等著看吧!」三表叔公老當益壯,坐直身體,加快油門,便往巷子口衝去。
「阿榮!!」親友們在三表叔公身後大叫。
「三表叔公!!」然後姚珊瑚也很急,機車搖搖晃晃,看起來隨時會摔倒的樣子,可三表叔公仍舊不肯停下來。
怎麼辦才好?
姚珊瑚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本想騎腳踏車追上去,這時卻傳來另一個引擎聲,和三表叔公擦身而過。
「我好像看見三表叔公--」
「快!追上前面的那輛機車,那就是三表叔公!」
阮少飛方停下機車,打開全罩式安全帽的透明罩說不到一句話,姚珊瑚就跳上他的後座,要他充當臨時警察。
阮少飛立刻又把安全帽的透明罩蓋上,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追上前面那輛機車。
「三表叔公!」姚珊瑚在老人家的身後大喊,老人家就算聽見她的聲音也沒空回話,他身下這隻猛獸,可不好控制哪!
果然。
幾十年沒騎過機車的三表叔公,上回就沒騎好,這次更慘。才騎到大馬路沒多遠,隨即連車帶人摔到路邊。
「三表叔公!!」姚珊瑚在機車停下後,立刻跳下來查看三表叔公的傷勢,他正痛苦的呻吟。
「好痛啊,珊瑚。」瘦弱的身體不停地發抖。「好痛啊……」
姚珊瑚聞言眼淚馬上滴下來,她在家二十幾年,從沒見過三表叔公如此痛苦的表情。
「我、我馬上--」
她還沒說完,一雙大手就將三表叔公抱起,她愣愣地注視著阮少飛。
「快叫出租車,我們送三表叔公去醫院。」阮少飛的表情異常冷靜。
「好……好!」相對之下,姚珊瑚顯得很慌亂、很無助。或許因為她太愛這些老人家,一旦遇事,反而變得笨拙了。
無論如何,他們還是順利到了醫院,辦妥了住院手續。醫生說需要留院觀察幾天,看老人家除了輕微的外傷之外,內臟有沒有因劇烈震動而受到傷害。姚珊瑚一聽見醫生這麼說,嚇得眼淚又掉出來。阮少飛連忙搭她的肩安撫姚珊瑚,向她保證不會有事,她懸著的一顆心才放下。
「謝謝你。」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發現他的好處,他是那麼值得依靠,是個可靠的人。
「這是應該的。」他微笑。「三表叔公也算是我的長輩。」
姚珊瑚疲倦地靠在他的胸膛安歇,聽他的心跳,感受他的體溫,整個人都暖和起來。
「阿榮呢?他在哪一號病房……」
前方的護理站傳來一陣慌張的聲音,姚珊瑚驚訝地將頭抬離阮少飛的胸膛,面對一堆慌張的老人。
「二姨婆、四姨婆、三表嬸婆、五表嬸婆、七表嬸婆、六姨婆、六叔公、五表叔公,你們怎麼都來了?」家中的長輩像群蜜蜂似湧入醫院,瞬間塞滿整個走廊。
「是少飛打電話通知我們來的。」三表嬸婆回道。「你們一出巷子口,便失去了蹤影,我們在家巴望了老半天,也沒見到有人回來,可把我們急死了。幸好是少飛打電話通知我妳三表叔公人在醫院,不然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對不起,我一時心慌,忘了打電話通知你們。」姚珊瑚羞愧地低下頭。
「沒關係,妳三表叔公人呢?」三表嬸婆不怪她。
「在最靠右邊的病房,我帶你們去。」姚珊瑚和阮少飛,帶著一票老人兵團浩浩蕩蕩殺進病房,病房立刻變成菜市場。
「阿榮,你怎麼做出這種蠢事?」
「又沒人要你騎摩托車,你這麼逞強幹什麼……」
每個人進房就先來個一頓痛罵,三表叔公被罵到低下頭,姚珊瑚則是羞愧到低下頭,護士都跑進病房裡面,請他們把聲量放小一點。
「幸虧你先知先覺,幫三表叔公訂了個單人房,不然可丟臉死了。」隔壁病床的人鐵定暴動。
「都是經驗。」阮少飛低聲和姚珊瑚聊天,看在長輩眼裡,兩人恍若在甜言蜜語,他們連忙趁勢趕人。
「出去出去,這裡有我們就夠了。少飛你送珊瑚回家,看她哭成那個樣子,難看死了。」二姨婆不想打擾他們年輕人培養感情,故意把他們趕出病房,他們只得遵從老人家的意思。
離開醫院後,姚珊瑚的眼眶依舊泛紅,她只要每次想起三表叔公摔倒那一幕,就心有餘悸。
「三表叔公很堅強,他會沒事的,妳不要擔心。」看穿她內心的恐懼,阮少飛安慰姚珊瑚,要她別再亂想。
「我還沒有跟你道謝。」她真的很感謝他。「今天要不是有你,我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而且他還體貼地通知了家中的長輩,比她更周到。
「妳太客氣了。」阮少飛搖頭回道。「這件事認真說起來我也有錯,要不是我的緣故,三表叔公也不會受傷。」他早聽長輩說過那天他們夫婦為了他爭吵的事,只是誰也沒想到三表叔公會真的付諸行動,所以說是他的責任。
「……其實真正做錯的人是我,當初我提出要你改變的條件,只是為了敷衍你,不是真的想和你交往。」經過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她終於能把她當初的想法托出,說完了以後阮少飛僵住,時間就此停頓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她不誠實,對不起她欺騙他,一切的一切都是她不對。
「……妳終於說出內心真正的想法。」過了許久以後阮少飛吐氣,但臉色卻相當平穩。「我不能說很高興,但我寧可聽妳說真話,也好過謊言。」
「阮少飛……」
「妳也有這樣的勇氣,去面對那些長輩嗎?」阮少飛問道。
「咦?」姚珊瑚不懂他的意思。
「該是誠實的時候了,珊瑚。」阮少飛的表情異常嚴肅。「既然妳不是一個嚴肅保守的人,就該讓長輩們知道妳原來的個性。只是為了討好長輩,就順他們的意,這是不對的做法。」他不贊成。
「可是你自己還不是--」
「那不一樣。」他搖頭打斷她的話。「我順從長輩,那是因為我知道一點點體貼就能給他們帶來莫大的快樂,但是我絕不會勉強自己,去做一個和自己的個性完全不一樣的人。」
也就是偽裝。
事走至此,姚珊瑚覺得自己完全被打敗了。
他說得對,她應該勇敢說出自己的立場,回到原來的姚珊瑚,而不是躲躲藏藏。
「再說我的皮褲也穿累了,想換回牛仔褲。」阮少飛又說。「托妳的福,現在我已經比較懂得時尚,也不認為非要原來的裝扮,才能獲得社會的認同。從現在開始,我會改穿牛仔褲,把那些過時的卡其褲和夾克統統丟掉。」
他會丟掉的,不只是那些過時的衣物,還有鼻樑上那副黑框眼鏡。當他這麼告訴姚珊瑚,姚珊瑚顯得十分恐慌,因為她即將成為唯一還戴著面具的人。
她的眼鏡就是她的面具,她從小被迫戴上的面具。如今她已長大,該是誠實面對自己的時候,他脫掉他的面具,她也該脫掉她的。
「我陪妳去跟長輩們說明,他們會諒解的。」阮少飛明白她的心結、她的恐懼,也願意和她一起面對。
「嗯。」時機已到,若錯失這次機會,或許一輩子都沒有勇氣說出:「我不是你們想像中的姚珊瑚!」她要大聲的說出來,越大聲越好。
「走吧!」事不宜遲,最好立刻就做。
阮少飛朝她伸出手。
姚珊瑚把手放進他的手掌之中,對方的眼神異常溫柔。
她就要去摘掉她戴了一輩子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