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是她單方面的以為。
因為,在對方始終沒亮出「同意」字眼,卻又對她的「拜師論」不否認的情況下,她一廂情願地自動解釋為同意。
自那晚之後,前輩對她的態度好像好了很多,至少不再對她齜牙咧嘴、大聲咆哮,也沒有了那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不耐煩。
這轉變,她雖不太明白其中的轉折,不過,她難得地分了一些腦神經去想,也得到一個結論——
誠意。
沒錯,一定是自己的誠意感動了前輩,再加上那套「司式快攻」,讓前輩對她另眼相看。
所以這幾天她總是暈陶陶的,心情快活得不得了。因為只要再挖出前輩那套致勝的秘訣,她的偉大理想實現之期將不遠了!
但,江森呢?
唉,幾天來,「歎氣」就是對她的評價。
這幾天,只要是練球的空檔,他一雙腿總會「自動」從七樓走到五樓。
不可諱言的,這小矮人對排球的熱情與精力,實在令他歎為觀止。
坦白說,知道她「偉大的理想」後,他根本沒把它當真,也不認為她能有什麼作為,只把它當做一個小女孩編織夢想的行為罷了。
然而,這幾天的接觸,卻讓他有些迷惑,甚至有些驚奇,因為,球場上的她,那種熱情與專注,真的令人眩惑,也立刻讓他瞭解到,他從頭到尾都低估了那個小矮人狂熱投入的程度。
所以,他愈來愈控制不住自己的雙腿。
至於為什麼?
老實說,他自己也不清楚,後來,只丟給自己一個不傷自尊的理由——
基於同情,且同是排球運動愛好者的同事情懷。
既然如此,又為何歎氣?
因為,才觀察她三天,他就覺察到一個令人洩氣的重要事實——
一流的軍師不見得懂得實際的調兵遣將,而一流的人材如不能激發出信心與潛能,事實上也只是廢鐵一堆,無法成鋼。
這個小矮人,雖然投入一百分,但老實說,她根本就在做夢。要是憑她也能帶出冠軍球隊的話,那世界各國的裁判肯定會一頭撞死。
他這麼說,並不是瞧不起她,也不是指她本身能力不夠、球隊素質差,而是一個看起來像營養不良的未成年少女,在球員面前能有什麼權威可言?
沒有權威,哪來紀律?而無紀律的團隊就像一盤散沙,力量水道不會集中,更不會為團體目標而全力以赴。
就像現在,那小矮人唱作俱佳地解釋「移位」的重要性,底下隊員卻亂成一團,沒人理她,這樣的隊伍想奪標……下輩子都不可能。
正當他不忍目睹地退開,一道聽來雀躍又精神飽滿的聲音卻喊住了他——
「前輩!」司小苗興奮地跑了過來。「來多久了?怎麼樣?我的球隊今天表現如何?有沒有奪標的希望?」
又是同樣的問題。
江森濃眉一皺。每次他到五樓來,只要碰上她,這小矮人第一件事一定問球隊的問題,而每次,他都找不到適當的話搪塞。
說實話嘛!他怕這個小矮人會自殺尋死,不說實話嘛!又違背天地良心……
其實,那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有誰能忍心戳破一個小女孩天真又無邪的幻想?
所以——
「你認為呢?」他只好故伎重施又把問題丟給她。
「當然是自信滿滿。」她笑容滿面。「不過,如果能蒙前輩指點一二,相信更能事半功倍。」她技巧地拍了個小小的馬屁。
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灌迷湯,頭要不暈也很難。江森把自己最近的「反常」,歸咎於頭腦不清醒的結果。
這一次,他提醒自己別再上當。
「我說過,我沒什麼致勝的秘訣。」他沉下臉。
「前輩,你又來了,我知道你一定有套秘訣,才可以如此所向披靡、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我說沒有就沒有,你有完沒完?」粗聲粗氣地摔下話,掉頭便走。
這一吼,果然讓司小苗閉上嘴巴。
她眨著不明所以的大眼,不清楚為什麼他要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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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同樣的問題問得他煩透了,練球的空檔一到,江森那雙腳像裝了固定器似的,還是從七樓走到五樓。
和以前一樣,一見到他,司小苗立即丟下球隊迎向他——
「前輩——」
「你今天不要問我任何問題。」
先發制人果然是制敵利器,司小苗立即合上嘴巴。
「今天打算練到幾點?」
「差不多了吧!」她看看表。
「那好,待會兒留在五樓,我有事情找你討論,順便一起吃晚飯。」
司小苗的眼睛在聽到那句「有事情找你討論」後,頓時亮了起來,「前輩,你要教我致勝的秘訣嗎?我馬上——」
「叫你留下就留下,那麼多廢話做什麼!」他有點忍無可忍。好不容易撇下自尊開口,這小矮人哪壺不開提哪壺……
其實,叫她留下,只是一種手段——為阻止她練完球後的「自殘行為」。
乍聽她那個「寫報告」的壞習慣後,他嗤之以鼻,更對那種走火入魔、糟蹋自己的行為,不以為然。
忍了幾天,明知自己的舉動有些違背常理,但,他就是無法對她的自殘行話視若無睹。
江森那聲巨吼,像吼小學生似的,眾目睽睽之下實在讓人有些下不了台。
但司小苗臉上卻無任何不悅,因為,她的心早就被「致勝的秘訣」這五個字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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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飯也陪他吃了,電影也陪他看了,卻還是沒聽到滿心期待的那五個字。
終於,司小苗忍不住了——
「前輩,你什麼時候才要將『致勝的秘訣』告訴我?」
又是這個話題,江森前所未有的好心情頓時飛得無影無蹤,火氣又上揚——
「你要我說多少次,我沒有什麼『致勝的秘訣』,你懂不懂?」
又挨了一頓臭吼,司小苗一臉的委屈。不說就不說嘛!幹嗎翻臉跟翻書一樣快。
不過,她不會放棄的,武俠小說中的男主角,不是一定要費盡千辛萬苦,才能獲得寶典嗎?為了理想,挨幾頓臭罵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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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每當練球結束前,江森的身影一定出現在五樓,以命令的口吻帶她出去吃飯。
飯是吃得夠多了,卻連一點「致勝的秘訣」邊兒都沒摸到,坦白講,司小苗有一點點的洩氣。
不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得道高僧也必須經過一番刻苦的修煉,才能羽化成仙,有朝一日,她一定會將前輩的「致勝的秘訣」挖出來。
今日,由於球隊訓練不盡理想,她首次拒絕了前輩的邀約。
「前輩,我明天再陪你去吃飯好不好?今天,我想留下來寫報告。」
這樣的理由,當然立即遭到否決——
「寫什麼報告?不吃飯你想成仙嗎?叫你走就走!」權威加命令,口氣凶得不得了。
「真的不行啦!」她的膽子突然變大。「我的報告已經好幾天沒寫了,我——」
話到此沒下文,因為江森那張兇惡猙獰的臉孔,突然放大好幾倍出現在她眼前
「我的話你敢不聽?」
司小苗邊追邊道:「不是啦!前輩,我只是——」
「小心!」江森突然急急一吼,並伸出手拉她。
但卻遲了,「砰」的一聲,一顆不知打哪兒飛過來的籃球,狠狠砸中了司小苗的右臉。
「好痛!」抱著臉頰,她痛得彎下了腰。
見狀,不曉得哪來的火氣又讓他大吼:「你白癡是不是?這麼大一個球飛過來,你沒看見嗎?」吼歸吼,他還是彎下身查看她的傷勢。「手放開,我看看有沒有毀容?」
司小苗聽話地放開了手,右臉頰像「面龜」一樣,紅了一大片。
一看,江森火氣更旺,這可就倒霉了那個前來道歉撿球的學生——
「你們閉著眼睛打球嗎?技術不好就別在這兒丟人現眼,還不快去拿些冰塊來。」
前來道歉卻挨了一頓臭罵,學生嚇得屁滾尿流,一包冰塊以不可能的速度送到他面前。
江森拉起了她,把冰塊放到她臉頰上,「聽著,十五分鐘後才能拿下來。」
話雖刻薄,他的眼角卻藏著一份關心,只可惜,痛得七葷八素的司小苗沒看到。
「阿森,有位倪小姐找你……」薛老師爽朗的聲音傳來。
江森抬起跟,薛老師身旁一位衣著得體、氣質翩翩的優雅女子讓他一呆。
「紫絹,你怎麼來了?」他立即放下身旁的司小苗迎上前,眼中的驚愕慢慢變成一道驚喜。
「學長,好久不見!」倪紫絹噙著一道自信優雅的笑道。
「的確好久不見了,怎麼有空來?」
「回國這麼久也不跟我聯絡,我當然只有厚著臉皮自己來了!」她眼中有著責怪。
江森以一道司小苗從沒看到過的「和煦」笑容作為回應。
「紫絹,我跟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跟你提過的恩師薛老師,旁邊這位是同事司老師。」講到前者時一臉崇敬,講到後者時臉又拉長。
「你們好。」倪紫絹分別朝兩人微笑點頭。
「紫絹,你難得來,我先帶你參觀一下校園,待會兒一起吃飯。」離開前,他向薛老師交代了一下,但經過司小苗時,「和煦」的表情又變回先前的烏雲密佈——
「你記住,十五分鐘後才能拿下來。」
他對倪紫絹那種從沒見過的表情與態度,讓司小苗心中突然升起一種悶悶的感覺,那感覺……很難形容,就像輸了一場球賽那般的難受。
抱著冰塊一回到球隊,女排隊員立刻像螞蟻一樣圍——過來。
「老師,那位漂亮小姐是誰啊?」包宗姿涎著一副超級八卦婆的嘴臉,首先發難。
「是不是江老師的女朋友?」李霞倩也擠了進來。
司小苗的心情一下蕩到谷底。
她強打起精神睇了這些鬼頭鬼腦的女人,沒好氣地道:「奇怪了!人家什麼關係關你們屁事?」
「老師,我們可是替你擔心哪!」吳自麗點出重點。
包宗姿加以補充:「就是啊,如果她是江老師的女朋友,表示你有情敵、情況不妙啊!」
司小苗捺著性子瞅著眼前這顆大粽子。
包宗姿卻以為她故意裝傻,「老師,你不要當我們大家都是白癡好不好?你跟江老師『不打不相識』的過程,我們可清楚得很。」她儼然一副專家的口吻。
司小苗臉色卻愈來愈沉……
包宗姿猶不知死活地道:「老師,你不要用陰笑來掩飾心中的不安,江老師那麼迷人,奉勸你加把勁,否則可是會遺憾終身哪!」
「遺你的頭啦!」司小苗把手中的冰塊當炮彈,毫不留情地射向眾八卦女。「你們一個個吃飽了太閒是不是?有空嚼舌根的話,不如把精神放在球場上。練球!」
女排隊員見情勢不對,紛紛又像螞蟻般迅速漫開。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她們才會展現出令人滿意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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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的校園少了平日的喧囂,多了絲祥和的靜謐。
走在紅磚道上,江森不意地問道:「怎麼有空來?你那位電腦才子呢?怎麼沒跟你一道來?」
倪紫絹黯然一笑,拂了拂額前的髮絲。「我跟他三個月前就分手了。」
「分手了?」江森臉上有著明顯的訝異。「怎麼會?他各方面條件不是都符合你的要求嗎?」
『就是太符合我的要求了,感覺有點不真實……」她別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
江森不能理解地搖搖頭,「紫絹,不是我愛說你,你年紀也不小了,再道麼挑下去,小心變成老姑婆。」
「沒關係,還有你啊!」她調皮地吐吐舌頭。
同樣的玩笑話,這次卻令他皺眉。
倪紫絹是他大學學妹,低他一屆。當時,他這個「校草級」人物拗不過同學的慫恿,對被封為校花的她展開了追求。雖只是好玩,但屢被拒絕的挫敗,卻激起了他體內不服輸的因子。
最後,他雖成功地約到了美人,彼此卻立即察覺到沒有「走下去」的可能。個性南轅北轍,興趣一動一靜,迅速冷卻的熱情最後變成友情,一直持續到現在。
「怎麼?有女朋友了?」他不同於以往的反應讓她敏感地察覺。
這問題卻讓他的眉頭皺得更深。
以前,對她這種曖昧的玩笑話,總能灑脫地一笑置之,為什麼現在聽來卻有些刺耳?
他搖搖頭,把浮起的模糊人影壓到角落,「打算玩幾天?」
「不一定。」這迴避的態度令她起疑,一種危機感陡地升高,但她卻用促狹代替心中的狐疑,「怎麼?我才剛來就巴不得我快走啊?」
「你明知道我沒有那個意思。」
「你就算有那個意思也沒辦法,我跟公司請了一個禮拜特休,打算好好玩一玩。」
「順便療傷止痛?」他自作聰明地補了一句。
她只白了他一眼,沒答腔,心中卻有一種莫名的激動翻滾。
這一次的分手,是她主動提出,和平理性,沒有傷也沒有痛。在過境千帆,突然醒悟到最愛就在燈火闌珊處後,她又何必再浪費時間?
「這兒環境不錯。」她藉著攏發,撫去胸中的激動。
她胸中的波濤,江森沒有發覺,他抬手看了看表,「餓了吧?我帶你去吃點東西。」
她凝視著他,卻在他抬起頭前移開。
「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去把車開過來。」
望著他挺拔的身形小跑步離開,她的雙眼漸漸化為一股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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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動中心七樓的排球場,今天,所有隊員打起球來特別賣力。
原因無他,美女觀球,狗熊都變成了英雄。
倪紫絹的優雅古典美,輕易地擄走這批男排隊員血氣方剛的心。
「很好,今天就練到這兒,希望以後都能維持住這種水準。」
喊聲解散,有別於以往球員的一哄而散,流連不去的景象擺明醉翁之意不在酒。
江森當然瞭解。「紫絹,看來你的魅力真大,我從沒看過這群小子這麼賣力打球過。」
倪紫絹笑了笑,掏出一張面紙趨上前替他擦汗。「累不累?」
「還好。」他自然地接受她的好意。
然而,這畫面看在司小苗眼裡,就顯然不怎麼自然。
一到七樓,兩人親暱的模樣,又讓她的心頭湧起那種輸球的感覺。原想不知不覺地退回去,江森卻發現了她。
「小矮人,幹嗎偷偷摸摸的?」他走向她,又擺出那副兇惡的嘴臉。
「我!沒什麼,本來想問你一些問題,現在……不用了。」她尷尬地一笑。
來不及注意到她的不自在,她臉上那張還沒消腫的臉,就先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皺了下眉,扳過她的臉,「你到底有沒有聽我的話冰敷十五分鐘?」
他的碰觸讓她的心沒來由地震一下,像避瘟神般跳到了一旁,「我有……有啊!它不消我也沒辦法。」
她的舉動,令他心中無端湧起一陣惱怒,礙於倪紫絹在場,隱忍著沒有發作。
這完全不同於對她的互動方式,倪紫絹暗暗在心中揣測著兩人的關係。她故意走近江森,不再做個被忽視的角色。
「學長,司老師的臉怎麼了?」
「哼!」他以一個冷哼回答。
這聲冷哼讓司小苗心中的尷尬更深。
「不打擾兩位了,我還有事,再見!」說完,拔腿就跑。
江森一把撈住她,「你想去哪兒?去收收東西,一起吃飯。」
司小苗看了看一臉疑惑的倪紫絹,很有自知之明地道:「不用了,我還有報告要寫,你跟倪小姐去就可以了。」趁他臉色未轉變前,她趕緊掙開他的手往樓下奔去。
一場無名火因她那避之惟恐不及的態度,又開始燒啊燒的……
倪紫絹心中迅速亮起了一盞紅燈。
審視地盯了他好一會兒,她終於忍不住試探道:「你……跟司老師……好像很熟?」
「誰跟她很熟?她少來煩我,我就阿彌陀佛了!」
明明聽來既嫌惡、不以為然又嗤之以鼻,但倪紫絹卻一點也無法將他的話與臉上的怒氣聯想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