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屠震點頭,「但我現在需要你告訴我,你所待的那兩處獵場在那裡?」
要她回想那兩個地方,不是很快樂的事,但確實必要。
「我並不是很確定正確的位置,只知道大概,那兩處都是人煙罕至之處。」
「那不是問題,我們可以從一些細節,盡量縮小範圍。」
她捧握著那杯散發著溫暖的咖啡,但沒有喝,只舔了舔唇,仔細回想,道:「第一處,在南美洲,亞馬遜叢林,那裡是文森帶我出來的。第二處,在非洲,剛果。」
「不是島?」
「不是。」她回答了之後,看見他藍眼中閃過失望的神色,才領悟過來,「莫光在島上?」
「對。」
「我很抱歉。」她不自覺脫口。
可眼前這男人,一點也沒有氣餒的意思。
「你不需要抱歉。」他看著她,堅定的說:「你給的消息,遠超過我們過去九個月的努力,那間遊戲公司雖然已經轉手,但我認為還是有蛛絲馬跡可循。你若能幫我找出你待過的獵場所在地,將會更有幫助。」
她點點頭,將所知的一切都告訴他,試著幫他找出她曾經待過的那兩處獵場的正確位置。
屠震是個很聰明的人,記憶力驚人,腦袋條理分明,同時可以處理好幾件事。
他在和她說話的同時,計算機屏幕裡,偶爾會有畫面或訊息跳出來,有些甚至是實時畫面的現場實況,他一邊口頭上協助對方,一邊還能用鍵盤輸入她給的數據,或者反過來處理。
那些人,他稱之為調查員的人,身處世界各地,有些地方是白天,有些地方才剛要天亮,有些地方夜正深。她看不見面孔,但能看見他們眼前的畫面,那感覺和那些所謂的獵人鏡頭極為相似,讓她一瞬間有些恐慌,然後她聽見他們互相開著玩笑,做著瘋狂又好笑的事,有一個男人徒手就打倒了持刀圍著他想搶劫的一群流氓,另一個男人一邊抱怨一邊拿著刷地板的長刷,制伏了一群持槍的阿拉伯人,另一個在雨林裡的傢伙甚至還把鏡頭拿下來,惡作劇的嘟著嘴親了鏡頭好幾下。
「阿震哥,我最愛你了,啾啾啾啾——」
那是她唯一看見的人,那傢伙黝黑俊帥,開朗無賴,然後笑著從她這一輩子見過最高的懸崖上跳了下去。
差不多在這時候,她才知道屠震是故意帶她來這房間,還刻意開啟這些畫面、聲音給她看的。
他在展示,讓她看,這間公司的設備、成員,和能力。
然後,有個異常面熟的男人出現在畫面上。
男人有著冷酷的面容,高挺的鷹勾鼻,和嚇人的高傲氣勢。
「我秘書通知我,韓武麒想要追加預算。」
「對。」
男人眉一挑,道:「把你那個立體投影設備的專利讓給我,他就能拿到他要的錢。」
「可以。」他眼也不眨的說。
「該死,你這小子讓我覺得自己像土匪。」男人怒目瞪著他。
「我們需要錢。」他坦白的道:「你有錢。」
這句話,讓對方畫面外的女人笑了出來。
男人擰著眉,好氣又好笑的看了那在鏡頭外的女人一眼,讓她收住了笑,這才把視線拉回來,道:「臭小子,告訴姓韓的,他會拿到他的錢。我會讓人把合約傳給你,你簽好之後傳回來。」
「沒問題。」
男人結束了通訊,而她從頭到尾,只能目瞪口呆的瞪著那錢多到數不清的億萬富豪,等到他消失了,屠震轉回來面對她,她才忍不住開口問。
「那是藍斯、巴特嗎?」
「是。」
「他和你們是什麼關係?」
「他暫時是我們的提款機。」
這個答案,讓她傻眼。「提款機?」
「金主。」他看著她,說:「如果沒有大量金援,很難對付那些有錢有勢的玩家,所以武哥找了巴特當靠山。」
她無言的看著他,終於瞭解,為什麼阿峰如此相信紅眼的人能幫她。
他之前說武哥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還不覺得。
可如今,她想,那位看起來嘻皮笑臉的男人,確實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這麼長久以來,她第一次覺得,似乎從黑暗之中,看到了一線曙光,一絲希望。
她會答應下樓來回答問題,本來只是為了能藉由這個方式,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讓自己沉浸在失去他的痛苦中,從沒想過,這間公司,這些人,真的有可能幫得了她。
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屠震看著她,放下了手中的咖啡,道。
「兩點了,今天我們暫時先到這裡,我想你也累了,先回房休息吧。若有任何需要,你可以打內線按0,就能找到可菲。」
兩點?下午兩點嗎?
她一楞,才發現自己在這裡待了十幾個小時,她根本沒有注意到時光的飛逝。這一夜,過得好快。
至此,她方知,眼前這男人,為什麼會要求她下樓,會在她剛簽下離婚協議書時,就要她來回答問題。
他是個聰明人,太聰明了,那雙藍眼,清澈如一汪山泉。
她放下手裡依然滿滿一杯的咖啡,站了起來,因為貧血,她晃了一下,但那男人伸手試圖扶她。
她反射性往旁退開,沒讓他扶。
「抱歉。」他的手停在半空,她尷尬的抬眼,道:「我只是不習慣人家碰我。」
「你OK就好。」他收回手,淡淡道:「我想你應該找得到樓梯在哪裡。」
她是找得到,她轉身朝敞開的門口走去,卻聽到那重新轉身面對那些屏幕的男人又開口叫住了她。
「葉小姐,雖然你和阿峰離了婚,但你不需要和我們客氣。事實上,我想,你會被遊戲玩家再發現,恐怕和我們有關。去年迪利凱被起底,他們顯然已經查出在背後操縱這一切的是我們,所以才會派人來這城市,因此發現你躲在這裡。他們會這麼快對你動手,顯然是因為在遊戲裡生存下來的你知道太多,你是他們的心頭大患。」
她一楞,回頭只看見那男人轉過身來,道:「我們這幾個月,在世界各地的停屍間發現不少獵人,我猜遊戲規則可能已經改變,不再局限於少數獵場。既然那些獵人滿城在找你,我希望你不要傻得跑到外面去,反正既然要躲藏,不如躲在我們這裡,別的不說,至少能安心睡覺。」
說著,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遞了一張名片給她。
「不過,你若想離開,我想讓你知道,如果有需要,你隨時都能再和我們連絡,阿光就和我的親弟弟一樣,你幫我找到了讓他回家的路。當然,如果你願意繼續留下來幫忙,我個人會非常感激。」
她沒接過那張名片,只看著他,喉嚨有些發乾。
「就算找到的只是他的屍骨也一樣嗎?」
「我相信他還活著。」他斬釘截鐵的說。
「說不定,當他真的回來時,你們會發現他早已變了,變成了完全不同的人。」
她無法控制的說:「那遊戲,讓人瘋狂。」
他凝視著她,道:「你並不瘋狂。」
她撇開視線,喉頭緊縮,但仍忍不住說:「你並不知道。」
「你若有疑慮,我們公司有一位專攻神經科學的博士,對精神醫學也有研究。她叫夏雨,是個醫學天才,現在正和她丈夫一起到德國參加醫學會議,下星期就會回來,我可以請她幫你安排一次全面性的檢查。」
他說著,把名片又遞到了她眼前。
這一回,她沒有拒絕。
她接過名片,走出門去。
待那女人離開之後,屠震才走回自己的椅子坐下,若有所思的看著茶几上,那杯她整個晚上都不曾喝過一口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