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那小女生的要求,她一一照辦,然後一眨眼,一天又過去了。
那個說她半天就回來的梁鈴紅,到了黃昏才出現,不過那女人確實幫她買了她要的那些補給品——布鞋、棒球帽、運動內衣『酒精棉片、巧克力棒、蘇打餅乾,還有一袋檸檬。
她其實本來想要請她買酸梅,但為了以防萬一,最後還是忍住了。
檸檬感覺沒酸梅那麼明顯,早上起床後吃塊蘇打餅,再含著檸檬片,多少平復了她開始造反的胃。前幾天忙著逃跑,她幾乎感覺不到事發之前的不適,但這兩天一放鬆下來,晨吐就再次洶湧澎湃的回來找她,讓她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廁所幹嘔。
不過,這種反胃的感覺,她其實並不討厭。
老實說,這幾天,她其實一直很擔心,肚子裡的孩子會因為她活動量太大、進食又不正常而保不住。
現在至少她能確定,這孩子還好好的待著,和她一起。
這五天,最誇張的是,其中竟然有快兩天是被她睡掉的。
她每天晚上上床,總是會被惡夢驚醒,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阿峰之前是住在這個房間,枕頭和床單都是他的味道,她常常在黑夜中,抱著那枕頭躺著,沒過多久,竟又睡著。
每天晚上,都重複同樣的情況好幾次。
可是,這已經比之前她一個人在外逃亡時好上太多。她甚至常會賴床到九點才起來。一方面是怕太早下樓,會遇見紅眼那些人,牽扯更多。另一方面,是因為床上有他的味道。
雖然明知這樣是自我欺騙,她卻還是會閉著眼,賴在床上,假裝她還在兩人同住的公寓裡,假裝這是某一個星期假日的早上。
可怕的電鑽噪音,在這時響起。
九點了。
歎了口氣,她張開眼,仰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忍不住咬了一口含在嘴裡的檸檬片,讓那酸味刺激味蕾,等著那反胃的感覺平復下來,然後才慢慢爬起來,去洗臉刷牙。
她臉上的瘀青淡去了一些,看起來沒那麼恐怖了,不過還是不好看,虧那些小朋友有辦法睜著眼睛說瞎話,口口聲聲的喊她美女姊姊。
說真的,她不是很能夠理解,紅眼的人怎麼有辦法在這種環境之中,一邊養孩子,一邊工作,可他們似乎並不真的在意找上門來的麻煩。
每一天,她都等著獵人出現,但事情一直沒有發生。
紅眼的人顯然幫她擺脫了追蹤,紅紅說的也沒錯,只要她不出門,她暫時就不會有事。
這是好事,她可以等孩子的情況穩定一點再走。
老實說,她其實並不確定該拿腹中的孩子怎麼辦。
如果她一生都得繼續逃亡,這孩子絕對不能和她在一起,她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她懷孕了,她必須有更詳盡的計劃,也許她可以找個地方待產,然後……
她止住那念頭,不讓自己去想,那是之後的事,她還有好幾個月,情況說不定會好轉,紅眼的人說不定真的能——
她閉上眼,壓下那燃起的希望。
她不能老是期待那些事,她早該學會不期不待,不受傷害。
瞧瞧她上回懷抱期待,發生的事。
她從來不想傷害他,但她並不是他要娶的那種女人,他會試圖挽留她,也只是因為對她還存有幻覺。
像她這種從泥濘之中爬出來,冷血又無情的女人,和葉懷安那樣的小家碧玉,根本天差地別。
五天了,他沒再出現過,就這樣消失在她眼前。
或許,看見她,對他來說,也只是提醒了,她讓他失去了什麼。
熱氣,又上眼。
她咬緊了牙關,忍住它,張開眼,看著自己。
這沒什麼,她一個人也可以的,苦會過去,痛會過去,什麼都會過去。
而他會活著,還活著,好好的活著,這就夠了。
抓起梳子,她習慣性的梳起長髮,從一數到一百,假裝她還在家裡,而他在浴室門外的大床上,把四肢張得開開的,大刺刺的睡懶覺。
這世上,還是有些簡單又美好的事物。
她可以靠著這些回憶撐下去,對她來說,這已經很好,比從未與他相遇之前,更好。
這念頭,讓心痛減緩,甚至讓她能揚起嘴角。
她深吸口氣,再緩緩吐出來,然後紮起馬尾,轉身下樓去吃飯。
二樓的健身房裡有人在運動,她這幾天常看見有人在裡面慢跑、做瑜珈、伏地挺身,或做重量訓練,但那不是正常運動的聲音,那是打鬥聲,她警戒的看了一眼,才發現裡面有人在對招。
兩個男人一來一往的切磋著,面對她的男人黑髮微長,有張帥氣的臉,對打時臉上還掛著無賴般的笑,背對她的這位卻將黑髮剃得很短,短到幾乎像光頭了。兩人都穿著簡單的背心搭黑色運動褲,看得出來是使用同一套武術,交手的動作很快,踏出的步伐穩且沉,每一下都發出巨大聲響。
發現不是有狀況,她只隨意瞥了一眼,轉身往客廳去,但那把頭剃得很短的男人,背影看起來很眼熟,她忍不住停下腳步,猛然回頭。
愛笑的男人在這時抬腿踢向那男人腦袋,短髮的男人抬手格擋,跟著一個箭步上前,右腳往前重重一踏,右拳霍地擊出,重重打在那愛笑男人的腹部上,砰的一聲,那傢伙往後彈飛了出去。
這一招,她見過,在那天晚上。
心頭猛然一抽,驚慌驀然上湧。
今天不是假日,他怎麼會在這裡?
可那真的是他,她知道。
該死!她以為他死心了!
她瞪著那男人,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看著他上前,朝那個被他打飛出去的男人伸出手。
「抱歉,太久沒練,一時收不住。」
「沒關係,我穿了防彈衣。」男人苦笑,掀開背心上衣給他看。「早知道你一練上,就會忘了留手。」
「鳳哥你出招這麼狠,我那是自然反應。」他語帶笑意的說。
「對付你,不狠一點,我早被打趴在地上了。」男人咧咧嘴,握住他的手,接受了他的幫助,站了起來。
「要再來嗎?」他問。
「當然。」男人笑著說。
兩人分開,再次對起招來,這一回,她看得心驚膽跳,然後他在對招中轉身,和那男人換了位置,下一秒,他看見了她,一怔。
無賴帥哥趁其不備,一個箭步上前,以同樣的方式,擊打他的腹部,只是這一回,他手上竟然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把刀。
她一凜,以為他會被戳出一個窟窿,忍不住朝前衝了進去,但還跑沒兩步,就見他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側身,腳踏,手打,肩頭往那男人胸膛一靠,又將那男人給撞飛,握在那男人手上的刀子更因此被打飛出去。
她驚魂未定的停下腳步,他則站在原地看著她。
「該死,你打上癮了嗎?」男人退了幾步站穩,大手揉著被撞的心口,笑著道:「算了算了,不玩了,你這臭小子,還真是半點便宜也不讓人討。本來以為你會被女人分心,誰知道竟然比之前還狠。」
「我那是……」他一臉尷尬。
「自然反應。」鳳力剛翻了個白眼,無奈笑著說:「我知道,你就別再客氣了。再說下去,我真的要內傷了,我去找我老婆幫我療傷,你自己慢慢玩吧。」
說著,鳳力剛拍拍他的肩,走出健身房大門,經過她時,還對她眨了下眼。
那男人還在瞧她,汗水從他臉上滑落,在下巴匯聚。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短短幾天沒見,他看起來竟然像是變得更結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