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身後汽車按喇叭的聲音,她只以為是自己不小心撞了路,擋住了身後的汽車,卻是決計沒有想到會是古千城。之前那次發生的事情,那座大房子,那個帶血的晚上,對她來說,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她和古千城也絕對再沒有了關係。
可是現在,她回頭看去,古千城依舊帶著長者一般溫和的笑,跟她打招呼:「韓小姐。」
不知道為了什麼,她的眼淚居然止不住了。
古千城似乎被她嚇到了,忙囑咐司機停了車,把她拉了上來,在車裡問她到底出了什麼事。
出了什麼事?她模模糊糊地回想,卻總覺得說不清楚似的,但是後來古千城卻還是明白了,皺著眉在沉吟,一直沒有說話。
司機何雲忍不住在前頭嘟囔了一句:「擺明了就是故意的嘛,讓韓小姐到哪裡找錢去,根本就是逼著韓小姐去大上海做舞女。」
她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被「錢」那個字一時觸動,陡然伸手抓住了古千城的衣袖,「古老闆,你幫幫我,我知道,那筆錢對我們來說雖然數目很大,可是對於古老闆你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你幫幫我?」
古千城沒說話,過了片刻才伸手在她肩上安慰性地拍了一拍,然後抽出了自己的衣袖,摸了一塊乾淨的手帕給她,「擦擦眼淚。」
她接過來卻沒擦眼淚,只是熱切地看著他,彷彿他下一句話,就會宣判她的將來似的,古千城被那樣的眼神看得歎了口氣,「錢,我當然可以借給你。」
「古老闆……」她彷彿死刑犯突然趕上皇帝大赦天下似的,可是古千城接下來的話卻又讓她那種高興瞬間消失無蹤。
古千城說:「可是這樣不明不白地把錢交到顧氏的人手裡,我不願意。」
她這才彷彿突然想到古堂和顧氏是勢不兩立的幫派,即便是為了幫她,估計把錢給出去也是不願意的。
「古老闆,你幫幫我!」但是她卻沒有辦法,此刻彷彿除了古千城,她再找不到第二個可以幫她的人。
古千城問她:「你晚上要回家嗎?」
她點了點頭,見他沒有回應她剛才的話,心裡有點發涼,下意識地拿著他給的手帕胡亂地擦了下臉,唇被咬破了,微微地疼。
古千城歎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麼卻突然伸手拿過那手帕,隨即抬起她的下巴,幫她細細地擦去臉上的淚痕,他的手指溫熱,越發讓她覺出她自己的冰來,於是便下意識朝後躲了一下,古千城的手便停在那裡,略頓了一下,隨即收了回去。
可是他似乎並沒有什麼意思,因為他又說:「我看,你今天還是別回去了,萬一出事就不太好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不如去我那兒住一晚上。」
她頓時猶豫起來,顧氏的人不好惹,但是古堂的人所給的幫助——事實上,誰都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她要了這幫助,就得為此付出一點什麼,可是她又有什麼?只是她又想,若不要這幫助,顧氏的人便沒有辦法解決,那麼爹和元哲就不能回來,而古千城,和他認識這幾次,看樣子,他也不是太壞的人——
就為著這一念之差,她付出了多少,直到許久之後才知道。
但是當時古千城卻沒有逼她,只是說:「韓小姐,你總是幫過霍老闆的不是,到我那裡住一晚,就當是我替霍老闆還你這個人情如何?」
他都已經說得這樣清楚明白了,她還能說什麼,於是便點了頭,聲音有點哽咽:「謝謝你,古老闆。」
「至於你說的那事……」古千城沉吟了一下。
「古老闆,我爹和元哲哥都在他們手裡,你一定要幫我,只要你幫我,要我做什麼都可以!」雖然他一直都沒怎麼表態,可是目前他是唯一的希望,所以她只能像溺水的人那樣,緊緊抓住這唯一的救命稻草。
古千城似乎是看了她一眼,在這暗淡的車廂裡,她有些恍惚,可是隨即他就說:「回去再說吧!」
於是她的心裡,便升起了一線希望。
他應該是會幫她的,不知道為什麼,那個時候她居然隱隱約約地那樣想著,難道其實是早就預感到了什麼嗎?都說女人的直覺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那麼她的也同樣是可怕的。
可是那個時候卻完全沒有想那麼多,只要能幫她就好,其他的,以後再說。
第5章(1)
據說五代南唐的忠懿王嗜琴,常常派遣使者以廉訪為名外出,其實是為他物色斫琴良材。有一次使者夜宿天台山寺廟,半夜聽到傳來瀑布的聲音,早晨察看的時候,發現瀑布下淙石處,正好對著一間房屋的木柱,有感於瀑布撞聲對年久桐木屋柱的作用,他便取了木柱陽面斫制了「清絕」、「洗凡」這兩張名琴,音聲絕妙至極。
其實古人在選材的過程中,出現了很多好玩又雅致的事情。
像唐代制琴世家蜀中雷氏曾提出「選材良,用意深,五百年,有正音」的說法,而雷家也出了不少斫琴名手,蜀中九雷中,以雷威成就最大,傳說他的技藝經神人指點,又傳說他常在大風雪天去深山老林,狂風震樹,聽樹之發聲而挑選良材。
雖然沒上過什麼學,但是在斫琴方面的認識,她知道的不見得會少,有些是爹當小故事說給她聽的,有些是元哲跟琴行裡的人說話時聽來的。反正這些小故事裡,她最喜歡的便是這兩個,尤以後者為最。
曾經跟元哲說過:「元哲哥,我們哪天也去山裡尋木好不好?」
「大冷天,你不怕冷?」元哲笑她。
「冷是冷了點,不過你想想,那麼大的風雪之中,咱們穿行在密林裡頭,掃出一塊空地,燃起爐灶,煮雪烹茶,聽著密林被風灌吹出的聲音迴盪其間,這多有意思,咱們不也做了一次古人?」她頗嚮往陶醉地開口。
「我只怕你到時候凍得紅眉毛綠眼睛地鬧著要回家。」元哲大笑,絲毫不給她面子。
「才不會呢。」做出來的生氣的模樣,可是只片刻工夫,就又笑了起來。
那個時候離現在有多久,似乎並不遙遠,伸手觸摸的話,彷彿還可以碰到昨天的影子,可是現在卻覺得那似乎已經很遙遠了似的。
她去了古千城的住所,就是那天古千城受傷後,他的手下載她去的地方,還是那個房間,她卻希望時間要是能同樣倒流回那一天就好了,起碼不會發生現在的事情,爹會好好的,元哲也會好好的。如果真的這樣就好了。
「你還沒有吃晚飯,我讓廚子做點東西吃。」古千城看她不言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樣子,微微歎了口氣。
「不要了。」她這才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唇有點乾裂,聲音也變得暗淡了許多,「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你還要想辦法把你爹從顧氏那裡救回來不是?」古千城對她笑了笑,「別想那麼多,既然已經來到這裡了,就當作是自己家好了。」
她突然跪倒在他面前,哀求他:「古老闆,你救救我爹和元哲哥。」
古千城的臉色似乎不太好看,將她攙了起來,「韓小姐,你這是做什麼?」
「我求求你,你幫我……我知道我現在根本沒得選擇,除了你,我根本找不到第二個人來幫我,」她說著說著眼淚又掉下來,爹臉上身上的傷,元哲流的血,一想到她就覺得自己的世界彷彿突然崩塌了一半似的,「我不能沒有他們,求求你,你借錢給我我去還我爹的賭債,只要能救出他們,我做牛做馬報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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