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騎策馬先行趕回的敕烈,帶著一身疲憊輕推開房門,忽讓床前那縮成一團的人兒驚得睡意頓消。
他不是要她搬去書齋嗎?他抱著深深的懷疑搜尋了一下記憶,半晌後,他才發覺自己自始至終從未和她提過這件事。
他揚眉,心中有些惱意,沒想到一整天的策馬趕路,圖個早些回自己的床榻舒適的睡上一覺的美夢就此破滅。
他梭巡著房間,順鼻的松香硯墨,散放令他安神的香味,紫檀木床不斷誘惑著他。
他心一橫,決定叫醒她。
「咦?」他伸手欲將她搖醒,卻被她頭上那對飛翅制止動作。
他好奇的蹲身查看,原來是她懷抱著一個布偶,他不禁惱意頓無,唇角掛上了笑意。
他眼眸輕掃了一下像個孩子般沉睡的她,不料他的藍瞳像遇著了磁石的鐵,硬是移不開目光,定定打量起她來。
烏黑秀髮一半盤成了微偏的髮髻,另一半則編成辮子垂在胸前,清麗不施胭脂的素臉有著自然的緋紅雙頰。
她閉著眼,一臉陶醉又沉迷的笑,讓敕烈有些訝異,原來那張在他眼前總拘謹不安的柔美小臉,在睡夢中是如此天真滿足,可愛得宛若小太陽般。
小太陽……敕烈腦海不禁憶起那張在藍天碧海中,伴著水花揚起的陽光般燦爛的笑臉。他不自覺的撫觸她有如沉溺在幸福中的小臉,讓他有股熟悉的溫馨感,彷彿記憶中早就有個她,這奇異的感覺,讓幾乎忘了什麼是柔情的他陷入不可思議的甜蜜迷思中。
他的大手忍不住滑向她纖細的玉頸,忽略心中那份淡淡悵然,但求單純享受她光滑皮膚給予他脂腹的滿足,以撫慰他孤冷的心。
頸項上游移的酥癢,使香甜睡夢中的昭陽不禁伸手去抓。在碰到大手的瞬間,她的眼睫驚駭的顫動,對身旁忽現男子的渾厚氣息,全身毛髮無不聳然起立,旋即,她倉皇的張開眼驚呼出聲,「啊——」
敕烈被她突來的呼聲震得羞愧的收回手,充滿歉意的道:「對……哦!」
「不住」二字尚不及出口,他便被昭陽驚慌失措的身子撞上胸口。
他反射性的伸手一把將驚慌的人兒扣住,她顧不及看清他便掄起小手拚命往來人胸膛捶打。
「放開我,救……」昭陽口裡的呼救聲忽地被淹沒。
敕烈渴望的將熱唇湊近那似有甘泉的紅唇,一種從未有過的激情如迅雷般快速地自他跳動的心口擴散至全身血液。
對她欲佔有的野心,好似他懂得男女情事後便一直追尋的冀求般,莫名又不可控制。他迷戀似的汲取她口中的馨香,翻動她的丁香小舌。
這滋味並不教昭陽十分難過,甚至讓她有種被需要的榮寵感。忽地,大掌自她後腦滑向她柔軟的胸前,這教人不安的撫觸讓她擺脫向下沉淪的念頭。她使勁往逗留在她唇齒間的唇狠狠的咬下去。
「啊!」他吃痛的放開她。
她張開的迷濛大眼,眼前這俊美的臉孔定住,整個人似乎瞬間凍結。
「我一定還在睡夢中,才會見到幻影吧?」昭陽囈語般的道。紅唇微張著,無法確定。
「幻影?你要不要也嘗嘗自己鮮血,看看是不是幻影?」敕烈雙眸轉黯,沉如黑潭般的瞅視著她。他習於女人熱情的投懷送抱,對她這行徑,情慾難耐的熱火瞬間轉為忿然。
昭陽終於確定眼前的一切不是虛幻,於是難為情的道:「對……對不住。」
她真氣惱自己如此用力的咬傷他。
她又慌又悔的執起繡帕,怯怯的伸出手,仰著頭,小心翼翼為自己所犯的錯收拾殘局。
她是心疼他的,但只要一想到新婚之夜發生過的事,她還是有些害怕。
他對她見著他時總是如此擔驚怯懦的模樣,心裡頓時五味雜陳,悶得讓他的怒意退了大半。
「算了,這點小傷不礙事,夜也深了,你就寢去吧!」敕烈按下她的手道。語畢,他掉頭便走。
空虛的感覺忽自四面八方湧進昭陽心口,她的身子僵了一下,話管不住的竄出口,「王子……」
敕烈轉過身,以詢問的表情看著她。
驚覺自己有留下他的蠢動,她不禁羞得臉幾乎要貼上胸前,不安的輕舔櫻唇後支吾的小聲問:「妾身是想問……王子不就寢嗎?」
他有些訝然,心想他或許應趁此機會趕走她,收回這唯一能讓他好眠的地方,但念及自己殘忍的打斷她的香甜好覺,他又不禁心軟,「你睡吧!我雖貪戀我的紫檀木床,但我一向不習於與人共枕,我還是上書齋睡上一覺好了。」
他的話讓昭陽一呆,她忽地張大眸子。
不會吧?是她聽錯了嗎?他說他一向不習於與人共枕,那也包括米娃娜嗎?
訝異和濃濃的欣喜情緒竄上心頭,她毫無遲疑的抬起頭,對敕烈將離去的背影急喚道:「王子請留步。」
他轉回身,帶著不可思議的眼光望著她。
昭陽心底的喜悅漫過咽喉,體貼的說:「這會兒書房的炕上定是冰冷得難以入睡。王子長年在外征戰,營帳內打盹雖說是習以為常,露宿更是常有的事,但今夜好不容易風塵僕僕趕回來,該在房裡安穩的睡上一覺才是。」
敕烈蹙眉不語,掙扎是否該留下。
她見他佇立在原地,隨時會拂袖而去的幕樣,一時心急的央求道:「我保證絕不會吵著你,我會在書案那兒安安靜靜的看書,你就安心的在這睡一宿,好不好?」
敕烈沒回答她,對她沒有以妾身、王子相稱有些驚訝,打量起她來。
他發覺,她這有些孩子氣的認真模樣極為可愛,也很適合她。
這會兒昭陽更緊張了,她急忙再道:「要不這樣好了,我先去喜兒那,房間留給你,你便可不受打擾的好好歇息了。」
語畢,她匆匆抱起仙子布偶,一副生恐動作慢了些他便會離去的幕樣,急急忙忙跨出步。
「站住。」敕烈開口止住她的腳步,「外面風雪這麼大,你這麼跑出去,是想生病嗎?」他語氣裡含著滿滿的責怪,卻有種說不出的關懷。
他對她見到他總像耗子見到貓般的驚懼模樣感到極不是滋味,沒好氣的掃了她一眼後,將身上披風脫下遞給她,「披著吧!」
「謝王子,妾身告退。」昭陽欣然又感動的接過披風,心底一股暖流緩緩流出。她披上披風,含笑步出房門。
☆☆☆
由於敕烈是一路自哈哈那策馬歸來,所以直至翌日午時過後方自睡夢中醒來。
他半掀起眸子,惺忪的看著這一室喜紅的新房,一張甜睡模樣的笑顏浮上心頭,讓他唇角揚起柔情的弧度,大手不自覺輕觸昨夜被咬的唇。
正當他陷入思量時,房門被人踹了開來,隨著嘈雜的怒罵聲和勸阻聲,米娃娜怒氣沖沖的出現在他面前,一臉不肯信服的質問道:「你真的在這待了一宿?」
敕烈不語,連正眼都不瞧她,逕自起身著衣。
「你……你真是太過分了。」米娃娜氣得把鞭子往眼前的几案使力揮去。
「別撒野,你知道我一向不喜人擅入我的房間,更厭惡人在我面前發潑叫囂。」敕烈目光冷沉的答告道。
「那個該死的孫公主呢?她進出你的房,還上了你的床,你怎麼說?」米娃娜咄咄問道。
敕烈停下著衣的動作。他最氣恨輕忽他的話和不守規矩之人,她如此沒有分寸的逼問,更以低俗的字眼說他的王子妃,孰可容忍?
他臉一沉,殺人般的目光投向她,冷冷的說:「也許是總管沒和你說過,若讓我再聽到府裡有關明朝孫公主之類的稱呼,我定嚴懲不恕。」
「你……」米娃娜深知他言出必行的嚴厲作風,強忍怒氣咬牙道:「好,不進你的房半步,謹遵你訂下的規矩。」
語畢,她氣炸的轉身就走。她誓言要將那晦氣的女人徹底解決,讓她沒有機會再接近烈龍!
敕烈看著米娃娜怒氣衝天的背影離去,不禁有些煩躁,一種說不上是憤怒抑或擔憂的挫敗無力感,開始深深纏繞著他。
他不耐煩的張望了一下向來只有他一人獨處的房間,在一室喜紅下,竟有種令他不可思議的冷清感。
這房間看似沒什麼改變,卻讓人覺得好像少了一抹該在這兒的倩影。
他懊惱的踱到堆滿了書畫字帖的案前,順手拿起昭陽的畫作,他隨口誦出畫上提的詩,「日夕懷空意,人誰感至精?飛沉理自隔,何所慰吾誠?」
畫中孤舟追明月,細水環重山,她日夕所懷為何?思鄉?抑或心恐和親使命難成?
敕烈不禁對桌上其他的畫作有興趣,興起窺探她內心的好奇,他坐上椅子,翻起她那疊筆工細膩、字跡娟秀的字畫。
「重帷深下莫愁堂,臥後清宵細細長,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一篇路遇情人別有所愛的懺恨情愛之作,曲折中傳達出雖失去所愛,卻仍讓死心眼的她選擇癡愛下去。
「真愚傻。」敕烈下了一個評論,放下一幅圓月、桂柳相映下,竹亭帷幔飄揚的畫。
他一手取、一手收的慢慢看著她那疊近百張的詩畫,不禁讚賞她竟如此才華洋溢。
她的世界是那麼多彩多姿,海洋的深奧、藍天的寬廣,陸上海裡、天南地北、中原西域、天上人間全然羅概。
他一一將她的畫、詩和信手短箋細細品味,深深臆想,逐漸明白,她看似簡約單調的山水景物、花鳥樹影之間,全是為不能成就一份情而苦的情緒,抒發她內心的情意。
她的心早有所屬的臆測出現在腦海中,忽然有種無可奈何的失落感向他襲來。
他將她載滿了苦情的字墨收好,分不清該為她身為他王子妃卻愛著他人而氣怒,還是該為她心有所愛卻被迫和親而幸災樂禍,總之,悶悶然的情緒讓他的心難以平靜。
☆☆☆
在沒有什麼人可支派的情況下,昭陽累得兩腳發酸,終在夜幕低垂時分備妥了洗塵宴。
她匆匆換上喜兒為她準備的那套橙橘色衣裳,回到廳堂,準備做個稱職的女主人。
「王子妃,米娃娜公主說她尚感疲憊,所以不來了。」
「王子妃,金熊勇士說稍染風寒,不適飲酒,也不來了。」
「王子妃,孛帖兒王后和公主們也說不來了。」
「主子,王子說有要事與可汗和兀達王子商量,他們也都不來了。」
不來了、不來了、不來了……這些回稟的話將昭陽臉上的笑容吞沒,她難掩寞落的低垂下頭,心裡難過的自嘲,呵,還真應了昨兒個喜兒所說,多做多錯,白忙一場,還落得人嫌棄。
空無一人的洗塵宴,教她這張羅了整日的主人情何以堪?
「罷了,佳餚已備,與其這麼撤下,不如大夥兒一塊進膳吧。」昭陽坐上主位,扯起唇角向在場的人道。
但沒有人回應她的話。
她望了一眼佇立在原地的人們,逕自執筷夾菜入口,喝了幾杯酒後才又開口道:「我不知道我是哪裡惹怒了你們,讓你們厭惡得連和我同桌共食都不肯。但且請你們看在這些佳餚美酒的份上,盡享歌樂舞嬪的表演吧!」
喜兒拉著平日與她談得來的可兒、佳兒率先坐下,隨即一位樂師敲起鍾開始演奏,樂聲響起,眾人才漸漸入座。
昭陽難過的情緒稍減,有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她含笑執起酒杯,一杯接一杯。
與他重逢後,她總因太在乎他而膽戰心驚,為他而喜、為他而悲,活得毫無自我,一顆心更從未真正平穩踏實過。
累了,真的,只求今宵紙醉金迷,莫管明日……
也許是太過疲憊、太過感傷,她很快的陷入這自飲自醉的快樂,過不了多久,她整個人便飄飄然。為了不在眾人面前失態,她在微酣之際,踩著蹣跚的步履走回房。
就在要推開房門的剎那,她尚存的理智喚住了她的手,她苦笑一聲,轉身往書齋走去,離開原該是他的房間。
迷迷糊糊的往書齋裡的床上跌坐下,望著眼前桌上的酒菜,不禁疑惑道。「咦?我有教喜兒暖炕、點燈和備酒嗎?」
「呃!」一個酒嗝,把她的疑惑拋往九霄雲外。
她微啟紅唇,因為喝了酒而全身發熱,她不由得鬆開衣襟,露出白嫩細緻的肌膚,搖搖晃晃的往桌旁走去。
她斟了杯酒,向閃爍的燭火敬道:「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真是才下眉頭又上心頭啊!昨夜她是抱著何等喜悅入夢,怎麼過了一個白晝,便又多添情傷入眠?
她無奈的一口飲盡杯中物。
仰起頭,她抽掉髮簪,傻笑著道:「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呵!散發弄扁舟。」她搖搖晃晃的站起身繞圈,甩著如瀑的烏髮,一滴淚不由自主的悄悄從眼角落下。
此刻,原就待在書齋喝悶酒的敕烈,在褪去衣物後自屏風中步出。他只著單衣,一手抱住將要跌撞到几案的她,道:「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他以這句詩勸她,也勸自己。
轉得頭昏腦脹的昭陽抬起頭,眼瞼沉重得幾乎張不開,望著那醒著抹不去、睡著又夢見的俊臉,心中的苦澀不禁讓她氣怨難平。她氣憤的指責道:「什麼抽刀斷水,舉杯消愁?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才是。」
她扯著他的衣襟,像審問般的問:「為什麼?我不懂,繞了一大圈,好不容易相遇,可說是有緣有分,為什麼上蒼還讓我受這種苦?」
胃一陣翻擾發酸,她難受得摀住口。「惡——」
「小心。」敕烈撐扶住她,拍撫著她的背。
「沒事,我沒事。」昭陽揮手道。她還有好多好多話要和他說,向他問清楚。
她抬起頭,張著朦朧大眼望著他,極專注的想看清她深深貪戀多年的藍眼珠,怎奈他不斷胡亂晃動,她只好伸手捧住他的臉,忘情也感傷的問道:「你心裡沒有我對不對?可我心裡卻從未沒有你,你知道嗎?」
她眨了眨有些泛酸的眸,手不捨放下,小小頭顱無力又疲軟的靠在他胸膛,繼續認真傾訴,「我終於徹底明白,我自始至終都未會放下過你半分,不管時空如何變換,人事如何不同……真的,只不過是把你深深收藏在心裡……放不下,經過這麼多年,連遺忘一分都沒有……我忘不了,不能不愛……縱使萬劫不復,我也會如飛蛾撲火……」
她說得有些語無倫次,呢呢喃喃,卻深深扯動敕烈的心。
他不禁難掩失望的情緒,他竟差點將醉了的她訴說的對象誤認為自己。
呵,經過這麼多年,連遺忘一分都沒有,她愛得可真是義無反顧啊!
而他真是醉得可笑,糊塗得可恨。
他伸手將她的雙手拉下,語帶艱澀的道:「你……喝多了,醉了。」
手忽然被拉開,昭陽不服氣的堅持道:「沒錯,我是喝多了,但我清楚明白我說的每一字、每一句。」
敕烈別開眼。她是如此堅貞的愛著別的男子,他的心口不禁摻揉了妒意和氣怒。
「為什麼別開臉?我又做錯什麼?惹怒了你什麼嗎?」她不禁悲從中來,嘟起紅唇難過的問道。
她不懂,為什麼一片赤情真心換不得他半絲和顏悅色?她的心痛得幾要發狂啊!「你知道我愛你愛得有多苦嗎?難道你就真的不能愛我?縱使……我將心捧給你,都不能卑微的換得你一絲絲的愛嗎?」
她說得如此肝腸寸斷,他的眸子忍不住拉回,對於她那真切的渴求,他心底不禁希冀,她是為他而如此。
但可惜的是,她並不是。
這事實是殘忍也是無情的,不可否認,他十分在乎她心中所愛的是別人,這對他雖不能說是傷害,但卻是不悅和遺憾的。
也因為如此,他才會蓄意在今夜的洗塵宴,讓她受盡羞辱。
「自做孽不可活。」敕烈狠下心道。
他不需要同情一個情感背叛的妻子。
感情向來內斂的昭陽,好不容易放下心防道出愛戀,卻遭他這句傷人的話一刺,不一會兒工夫便再次將情感全數隱藏。她心口這麼一緊閉,那些甜蜜的期望也被她丟出心房。
半夢半醒的她用力將他推開。
「沒錯,一切是我自做自受。」她踉蹌的往後退,眼裡是滿滿的自責和後悔,兩串淚似斷線珍珠般落下。
敕烈被她這麼使勁一推,腦子清醒了幾分。見她的淚像控訴般的成串掉下,他的心又何嘗好受?
畢竟他未曾給過她半分柔情善意,怎能怨恨她別有所愛?算了吧,念在她無辜又誠惶誠恐的來到大蒙,且讓她過她的日子吧。
他無奈的努了努嘴,有些難困的道:「仇敵聯姻,雖心有所屬,但錯誤已成,咱們實毋再彼此為難,你就好自為之吧。」
敕烈轉身步向屏風,準備著衣離開。
「心有所屬,毋需再彼此為難?」昭陽喃喃重複他的話。
她為他而退讓,成全他和米娃娜,讓自己成為王子府裡的一縷輕煙,他還怪怨她為難他?
由愛生恨她做不到,但因妒生怒她卻無法控制。
她猛然拭淚,趨前拉住他,眼中透著質疑、憤怨,語帶不甘的道:「沒付出真愛,怎知付出真愛而失去所有的痛?你說得可真風清雲淡啊,烈龍王子,鎮邦大將軍。」
她知道自己傾訴的對象是他?那她所說的話不就……敕烈唇角不受控的抽動了幾下,苦澀的心好似被糊塗的廚娘撒下過多的甜酸鹹辣,嗆得他難以言語,整個人僵愣住,手上那只正準備掛回頸項的懷表滑下,掉落在她腳邊。
昭陽的醉眼輕掃了一下腳邊似曾相識的破損懷表,又把目光拉回他身上。
敕烈輕輕拉開她的手,彎身拾起他最珍視之物。
昭陽痛苦而狼狽的望了一眼被他拉下的手,不禁輕笑自己那藏匿了多年的愛,「呵,竊佔你大蒙中原國土、戮殺你大蒙勇士將領的明朝朱氏之人,怎配與你言愛呢?」
真可悲,不論心口是如何痛得難耐,她依然不能拂違他。
昭陽眼角的淚水,悄悄流進髮鬢,消失不見。
敕烈見她的頭痛苦的晃著,眸子不禁酸澀了起來,他將懷表置於一旁,把她一把抱起,勸慰道:「你累了,也喝多了,就別再說,也別再想,上床闔上眼好好睡一覺,讓自己舒服些吧。」
不止她,他也需要,他的心被撼動得將要崩裂。
他決定抱她上床後趕緊離去,結束這一切。
昭陽躺在這夢寐以求的懷抱裡,淚痛苦的決堤,她不禁低聲悲泣道:「我不懂,為什麼每見一次面,甜蜜、痛楚、無助、嗔怒交雜的情緒便更加深刻?難道真要到苦澀堆滿了胸口,累積到了喉頭,直到嘴邊,連吃飯、說話都感到又苦又澀時,才能徹底醒悟不去愛嗎?」
她吐出的一字一句,落進敕烈耳裡,如火球般融化他冰封多年的心,他難受得不得鬆開強抿的唇,重重的吸氣,要自己的心平靜。
他無法就這樣拋下痛哭的她,但也不知要說些什麼,他抱著她靠坐在床沿,不敢看她,更不敢安撫她,靜靜的讓她在他懷裡宣洩。
他不明白她對他的愛從何而來,因何而來,但他知道不論如何,他也只能給她這些,也只給得起這些,因為他的心中只有陽陽,他最初也最終的愛戀。
不知過了多久,昭陽的肩頭不再抽動,淚也止了。
累了、倦了的她,真希望時間就這麼停止。
敕烈見她闔上眼,於是輕柔的放下她。
昭陽似忽自雲端掉落般驚駭,在他的手要抽離的剎那,用盡所有力氣深深環抱住他,苦苦央求道:「不,別走,求你別走!不愛我也罷,就陪我這一夜,求你……」
她好怕一人冷清寂寥的抱著悲傷、痛苦入眠。
六年前與親人分離獨自在小船上時如是,如今與念戀之人結縭後亦如是,被暖暖的身軀擁抱的溫馨和安全,她真的很渴求、很需要,尤其在今夜。
敕烈的心從未如此震撼,他垂下眼瞼,大手不捨的撫慰她趴附在身上的小小頭顱,苦澀的道:「何苦這麼傻?」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再短暫也是一償宿願。」昭陽輕輕吟道,淚水再度湧出眼眶。
敕烈眼中忽而閃現灼熱的光芒,為她的執著而撼動的心終於不再防備,汩淚不止的暖流不斷釋出,熨燙著他全身。
他的雙手捧起她的臉,見到她腫若核桃的雙眸,唇不捨的自她耳畔往眸子移動,吻去她的淚水,之後細細的吻落在她的芙顏及玉頸上,一路延伸到她起伏的胸口,為的都是拾起她為他垂落的滴滴傷心珠淚。
她對他突然給予的憐惜感到全身酥軟,身軀不自覺的貼在他身上,柔荑迷戀的搭上他肩背。她求他吻她,他立刻封住她的小口。她把病入膏肓的愛寄予唇舌與他糾纏,兩人火熱的舌糾纏在一塊,幾乎分不開。
他讓她誘得全然無法自拔,腦子裡想的只有她曼妙的嬌軀,但僅存的一絲理智讓他困難的放開她,愛不起她又怎能如此辜負她的真愛?這豈不逼得她更痛苦?
昭陽迎視他的眼光,眸中閃著某種動人的灼烈,她大膽的鬆開頸後的細繩,褻衣迅速的褪下,她執起他的人手,復上她飽滿的雪峰。
此刻,誰也不願明說,只將深邃的惆悵埋人心底,將不能開啟的無盡濃情蜜意,一次一次的傳達給對方。
他狂烈索求只有她能給的滿足,她交付只能由他安撫的空虛,這難溢於言詞的情愛,在兩個軀體的契合下,一切盡在不言中……
天灰濛濛的伴著霧氣,敕烈自睡夢中甦醒過來,是怕張開眼無法承擔?他全然清醒的閉著眼,一身赤裸的擁著昨夜一次又一次被他擁有的昭陽。他不禁對這脫序的行徑忐忑不安。
許久後,在晨鳥的吱吱催喚下,他才輕柔的將她枕著的手抽開起身,藍眸映著那禁不起他狂烈索求而疲累的熟睡容顏,愧歉、難過摻雜的心緒,不禁讓他眼眶泛起水霧。
他不捨的、溫柔的為她蓋上被子,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個他現在唯一給得起的吻,帶著不知是不捨還是害怕的心情,在天未大亮前悄悄離開書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