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夜深人靜後,宇文律離開住處,回到睽違三個多月的黑街;走進議事廳,頭一個見到的就是管理人巽凱。
「我想你也差不多該來了。」巽凱黝黑、陽剛氣重的輪廓,愈來愈有當家之主的氣勢。「為了最近接二連三的爆炸案?」
「是針對我的?」宇文律問,心下有八成篤定。
「很有自知之明。」巽凱也不拐彎抹角。「對方想引出你。」
挑了個位置坐定,宇文律交疊起修長的雙腿,輕揚的笑容中隱含著殘酷,沒有外人在場,他毋需掩飾一身的黑道氣息。
「又一個不怕死的政客。」
「你猜錯了,這回不是受你要挾的政客。那票人沒膽子在自家門前放炸彈,更何況出自你手的設計不可能外流。」
他帥氣的眉不悅的皺著,美目盯住現在黑街的當家主。「不要告訴我是內賊。」
「還不知道身份。」巽凱聳肩。「自己的事自己管,你們十三個人有人找上門來絕對沒好事。現在其他的十二個好不容易開始安分守己了,只剩你一個還形單影隻,四處不安分、專惹是非。」
「你說得好像我是麻煩似的。」
「本來就是!」巽凱的字典裡沒有「客氣」兩個字,再難聽的話,他也能說得毫不遲疑。
「嘻嘻,還以為這幾年你有點長進,結果還是一樣。」
「不長進的是你們,一個個平常是見不到人,就只知道有麻煩的時候回黑街找我,嫌我不夠忙嗎?」
「別忘了你欠我一筆,凱。如果你還有點人類記憶力的話,應該記得你和管家羚結婚的第二天,我送了什麼禮物給你。」
「又來了。」巽凱猛翻白眼。「這時候就知道跟我翻舊帳、斤斤計較。」
「當然,這叫善用資源。」他笑笑,實則根本沒心情和巽凱說笑。「一點眉目都沒有?」
「我派人去盯住黑市流動的武器,結果一無所獲。我想你心裡應該有數,武器的設計製造你早就不碰了,有意引出你的人,對你想必有經過詳細的調查;至少,對方很清楚你在黑街的紀錄。」
「是黑街人?」
「至少這個人有本事讓黑街人抖出你的過去。」巽凱道出另一個可能性。「往好處想,對方並不知道你的長相,否則就不會用這種算得上是最笨的方法,企圖引你出面。」
「不要告訴我,除了等待沒有第二種方法!」守株待兔是最笨的方法,比引蛇出洞還笨!
巽凱輕鬆自在地聳聳肩,反正事不關己,他大可臨危不亂。「除了這個笨法子也沒其他的方法了,對方在暗、你在明。」
「我沒多少耐性。」
「沒耐性也得等,除此之外,無計可施。」如果理由只是為了引出他這匹真正的炎狼這麼單純就好了,最怕的就是對方別有用心。「比起對方是誰,他的動機更重要。」
「近幾年我沒惹過誰。」身處黑道,頭一件想到的就是尋仇。
「過去的仇家呢?」
「都死了。」簡簡單單的三個字,道盡過去和他作對者的下場,他還附帶強調一點:「無一倖免。」
「那就是新的對手了。」巽凱支著下巴沉聲道:「老實說,我不怎麼喜歡這種感覺,敵暗我明,完全不知道對方下一步的棋路走向。」
「你以為我喜歡?」
「針對你個人還算事小,如果是想經由你對付整個黑街,那事情就大了。」
「所以無論如何你都躲不過,查出對方的來歷是你的工作。」
「喂喂!」險險上當點頭稱是的巽凱在前一秒鐘煞車,逃過一劫。「對方要的是你,干我屁事!」
「你說了,他有可能是針對整個黑街,只要事關黑街,你就責無旁貸。」
「關不關黑街的事得等一切明朗再論定,除非你能證明對方的目標是黑街,否則這一次我絕不讓黑街涉入,我說到做到。」
「有沒有人告訴你,你愈來愈難纏了?」
「最近有愈來愈多的趨勢。」巽凱賊溜一笑。「不差你一個。」
「很好。」看來在這討不了多少便宜,思及此,宇文律起身欲離去。
「宇文!」巽凱突然出聲叫住他。
「如果不是後悔想收回剛才說的話,休想要我回頭。」
真是受不了他!巽凱在他背後沒轍地搖頭。「我不可能收回,最近黑街的事情也很多,我分身乏術是事實。叫住你是因為我想知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定下來?」
「定下來?」宇文律側首回視,美麗的眼閃過一絲警戒。「什麼意思?」
「最近幾個月常在你身邊閒晃,說是你同事的女人。你從不與人搭檔,她是第一個例外,說不定也會是最後一個。」這樣突兀的存在沒有其他的代表意義才有鬼!
「她的確是。」宇文律毫不隱瞞,說得直接了當。
「你的答案代表黑街將多了一個人加入?」
多一個人加入?她嗎?
宇文律許他一個否定的搖首。「不會。」
「你不打算告訴她關於黑街的事?」巽凱皺起濃厚的劍眉。「你還是排斥黑街?」
「這裡是我生長的地方,沒理由排斥。」
「那為什麼——」
「沒有道理要讓她承受我的過去。」宇文律咧唇輕笑,想起老是出糗又信賴他甚重的羅飛羽,緊繃的美麗線條也忍不住柔化許多。「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作法,而我——決定不讓她知道。」
「怕把她嚇跑?」要一個這麼膽小的女人做什麼?巽凱皺眉暗想,忘了自己的老婆膽子好像也不怎麼大。
他搖頭。「是因為她不適合知道黑街的存在。」
「這話怎麼說?」
宇文律呵呵笑出聲,彷彿提到她就像是聽到笑話一樣,都能讓自己開心。「不管她知道與否都影響不了將來,有時候坦白並不代表重視對方;相反的,這可能會為對方帶來負擔。」
「你對她的保護心態會讓大夥兒對她愈來愈好奇。」
「要好奇隨你們去,但是——」他瞇起眼,警告意味濃厚地說:「如果有人打擾到她的生活,就別想我會輕言放過。」
巽凱佯裝害怕地抖了抖肩膀。「我相信目前還沒有人想死得支離破碎,炎狼。」
「那就好。」鬆緩緊繃的表情,麗顏綻出的笑容讓巽凱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我走了。」
巽凱在他離開後,雙手交互猛搓著雙臂。
在某些時候,他還真的有點受不了一個男人擁有比女人還漂亮的外表,就算是認識十來年的老朋友也一樣。
***
「你這個笨蛋!」徹天的吼聲像爆竹炸上羅飛羽的腦門,炸得她暈頭轉向,差點分不出東南西北。「也不先掂掂自己的斤兩,說救人就救人,你保證你那兩條小短腿能跑得比車快嗎!」
小短腿——好過分的說辭!「那個小孩子差點被車撞……」
「難道你就能倖免!?」他被她嚇得幾乎肝膽俱裂!才一個轉身的時間,當他回頭準備叫她拍下專訪人物的照片時,卻發現嬌小的人影朝如子彈般迅速的車陣奔去,目標是為了撿顆該死的球而白癡跑到馬路上的小鬼!
他的吼聲阻止不了她幾乎是瞬間反應且冒失的行動,只能眼睜睜地看她沒人車陣而來不及制止;只能眼睜睜地看她從車陣中像個女戰士,從驚險萬分的馬路虎口,救回被與熟人談笑的母親忽略而不知道什麼叫危險的幼童。
思及此,一雙美瞳凌厲掃過帶孩子前來道謝的母親,硬生生用恨不得砍殺對方的眼神將母子瞪離現場。
背向那對母子的羅飛羽沒看見,只自顧自的向他解釋,好讓自己在他的沖天怒氣下還能活著回家。
「我……沒事,人還好好的呀!」她囁嚅地道,被他可怕的怒氣震得心驚膽戰。
「你幹嘛那麼凶……」
「那是這次!」天曉得,依她衝動、冒失的個性,還會有多少次的意外可能會發生。「羅飛羽,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能力,你不是打不死、撞不爛的超人啊!你想救人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能力救人,一味的行動叫作愚蠢,不是正義感!」
「我又不是為正義感救人……」她嘟嘴咕噥著:「我只是想救那個小孩而已。」
「不管是什麼理由,你就是不該忽視我的感受,隨意做出這麼危險的事。萬一你出了什麼事,要我怎麼辦?你說呀!」
「呃……」她傻住,大大的黑眼因為他心急脫口的話顯露愕然。
這句話好曖昧……她希望自己是聽錯了,卻又不希望是聽錯,單純的腦袋被矛盾夾擊,只好當縮頭烏龜避開這些困惑,只顧著為自己辯解。
「可是——我不希望那孩子受傷或者死掉,他還那麼小……」
「你可以叫我,至少我可以保證絕不會出事。」他是學過武的人,再怎麼說,防禦能力都比她好上太多。
「那就來不及了。而且看到那個小孩跑到馬路上,我就什麼都看不見,只知道要把他拉回來,我……」
「為什麼在金錢方面那麼小氣、吝嗇的你,對自己的命是這麼慷慨!」她該死的熱情平均給予每個人,陌生人也好、熟人也罷,每個人分到的都一樣多——也許,這才是宇文律之所以會如此憤怒的原因。
對別人總是熱情回應、毫無保留的她,有沒有想過對某個人特別一點,至少,投注的熱情比對常人多一些?如果有,恐怕對象並非是他,否則他不會有自己在她眼中的地位與一般人無異的感受。
當事發的一瞬間,認知到自己有可能失去她的時候,所頂的天、踩的地為之變色尚不足以形容他的害怕恐懼,而她卻只吐吐舌,扮鬼臉,笑說好險沒事,這要他怎麼接受!
「宇文,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我……」下一秒鐘,寬厚的胸膛成為她眼前唯一的景象。用來說話的嘴巴緊緊被壓貼在起伏急促的胸口,加上環住自己卻隱隱顫抖的雙臂,她這才明顯感受到這胸口與手臂的主人那害怕恐懼的情緒。
「我不要你出事,在救人和自己的生命之間,我希望你能有所取捨,理性一點可以嗎?算是我對你的唯一要求,不要這麼慷慨贈送自己的熱情,不要那麼善良。」
「我……其實我很害怕——」終於,被他的情緒感染,放鬆的神經開始釋放與生俱來的害怕,讓她幾乎將全身的重量交給他領受,嬌小的身子顫抖得比誰都嚴重。畢竟,方才面臨生死一線間的人是她。
「那一瞬間,我以為自己沒救了,眼前一片空白;等我回復意識,才知道自己還活著,一點事都沒有……」恐懼逼出她幾滴淚,後來,愈滴愈多,濕了他胸前的一大片襟口。
「你這個笨蛋。」斥責的聲音到最後變成無奈的歎息,雙手加重力道收納她始終不停的顫抖身軀。
抱住她用身體感覺她的存在後他才放心,才敢相信眼前的人還是活生生的羅飛羽,更明白這個擁抱除了安撫她之外,更是為了安撫自己——她的衝動嚇壞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有嚇破膽的驚恐萌生,震得他除了摟住她告訴自己一切沒事以壓制流竄全身上下的恐懼感外別無他法。
「對、對不起……我……」埋首在他懷裡,明明是夏天,照理說應該很熱的。可是剛才被危險強逼而發的冷汗讓她不住顫抖,直到躲進他的懷裡才感覺好些。
不顧這裡是人來人往的街道,宇文律低頭攫住她的唇,將兩人的關係拉向另一層級。
他原本要等的,可是她接二連三的冒失老像扣住他咽喉的利爪,只要輕輕一使力便能讓他窒息死去,這種感覺太弔詭,他已經隱忍多時。
乍起的唐突之後,他等著,等著她的反應。
「宇……宇文?」這一吻,吻傻了羅飛羽,直到他解開唇瓣的封緘,她只是呆呆摀住自己的嘴發出模糊的輕喚:「你、你……我……」
「習慣就好。」單手分別擦拭她淚濕的眼和頰,重新看見一張乾乾淨淨的小臉,淺麥的膚色是陽光下的產物,他愈來愈明白自己被她吸引的原因。
不過——這吸引他的女人還在迷迷糊糊中度日,粗略的大條神經顯然尚不夠細膩得足以瞭解這情況的丕變。
但他不急,因為等待的過程也是一種樂趣。
「這……」她低頭,小小聲地咕噥著:「這種事能說習慣就好嗎?」
其實她想問他為什麼吻她,可就是問出不口。這是她的初吻,可是來得太過突然、太過不可思議,她連回味的時間都沒有,有的只是滿滿的飽受驚嚇。他莫名其妙的吻,吻得她莫名其妙。
習慣就好——這是不是意味著可能有下一次?
「宇文你……」
「什麼事?」美麗的臉在聽見她的呼喚側首垂下,閃動溫柔的笑意與她對視。
「呃……」火辣辣的灼熱由下竄燒到臉頰,她彷彿聽見轟的一聲,好像有座小火山在頭頂上爆開似的,讓她感到有點昏眩。
他……是她看錯了嗎?突然覺得美麗的輪廓之外,還有份讓身為女人的她顫動的帥氣。
好奇怪!以往看著他,只是難免會羨慕他的驚人外貌,除此之外,她啥也沒想;更沒想到會被他吻去自己的初吻;也沒想到在這之後,自己竟然一點生氣的念頭都沒有。
她想了想,最後將原因歸咎於他有一張讓人不忍責罵的無瑕臉蛋。唉,為什麼讓一個男人長得這麼漂亮,讓他擁有一雙比誰都無辜的眼呢?
「在原地發什麼呆!還不走!」宇文律的吆喝拉回她的自艾自憐,這才想起她的寶貝相機。
「不會吧!」她驚呼,低頭看掛在脖子上的寶貝。「啊……」
踏出三四步的宇文律被她的驚叫聲拉回來。「又怎麼了?」
「我、我的相機!」裂痕像蜘蛛網般密佈在原本光潔明亮的鏡頭,觀景窗的玻璃破裂,只剩三兩片鋸齒狀的遺骸嵌在上頭。「天啊……」她貴重得僅次於自己生命的寶貝相機……這是她兼三份差、花了二個月的時間,才湊錢買到的寶貝呀!
如果剛剛不去救——不對!她搖頭,用力甩開剛才萌生的可怕念頭。
「如果你剛剛沒有笨到去救那個小鬼就什麼事都沒有。」宇文律不知道自己將她方纔所想的壞念頭說出來,看到她聽見這話後臉色發白,還以為她不認同他的話。「我沒有說錯,事實的確如此。」
「不可以這麼想。」她告訴他,也告訴自己。「一個生命比相機重要多了。」對,沒錯。如果為了相機,不去救那孩子而眼睜睜地看那孩子橫死車輪之下,她一輩子都會難過。
「反正你重視別人甚於自己,活該你的寶貝相機,跟錯主人了。」
「我……」她沒話說,對長年伴隨自己的相機,她只能帶著歉意。「不知道修不修得好?」她自言自語地道。
宇文律拿起相機在手上檢查。「機身已經凹陷一大塊,連接鏡頭的溝槽也歪了,這個鏡頭不用我說你也知道,不可能修好。外觀都這樣了,更何況是內部,就連底片能不能拿出來都是個問題。」
「你……對相機好像很瞭解?」
「廢話!」他白她一眼。「在你之前,採訪、攝影都是由我一個人包辦。」
「那你根本就不需要攝影師了嘛!」他一個人就能做兩個人的事,為什麼要她和他同一組?她沮喪地想,原來自己不如想像中的重要。
「那是以前。」隨便猜猜也知道她在沮喪什麼,宇文律哄道:「我以前跑的是政治新聞,做的也只是人物專訪,一個人是可以做這些事的;但是現在我跑的是社會新聞,根本不可能一邊採訪、一邊拍照,我又不是忍者。」
「原來是這樣啊。」很輕易就被說服的羅飛羽點點頭,剛才的沮喪早不翼而飛。只是一想到寶貝相機——「唉,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錢再買一台……啊!那我的工作不就——」她的工作是攝影,沒了相機她拿什麼拍照片?
「終於想到重點了,走吧。」宇文律有一種敗給她的感覺。
「去哪?」被拉著走的她只能跟隨他的腳步移動,傻呼呼地問。
「找你的謀生工具。」
***
抱著一組攝影工具箱踏出光學儀器專賣店,她還是無法想像,懷裡這一大箱的攝影器材屬於她。
Nickon全手動相機,再配上專屬的128厘米鏡頭、廣角鏡頭、魚眼鏡頭、濾光鏡、閃光燈、腳架……這些都是……
「還發什麼呆?」跟在後頭的宇文律被她擋在門口,身子微微傾著看向她的臉。「還缺什麼嗎?」他想想,不覺得有什麼缺的,他指定的配備都齊了,照理說不會有缺。
「這個——」她轉過身面向他,看了手上的工具箱一眼再看向他。「我買不起。」
「我送你。」他笑,原來是這個問題。
她搖頭。「我的東西應該由我自己買,你對我已經很好了,三餐都讓你照料成習慣了,我不能再給你添麻煩。」
「你無聊!」她傻氣的話得到他的一聲輕哼。「沒事想這些做什麼,你很喜歡免費的東西不是嗎?」
「我是很喜歡,可是這些太——」
「別想太多。」拍拍她的頭,他推開她,好邁出腳步帶她往停車的地方走。「只要喜歡就好。」
「但是這樣一組器材很貴的,十幾萬我怎麼能收!」不行!想了想,她往回走。
「你做什麼?」他拉住她。
「還給老闆啊!我的相機應該由我自己來想辦法,不能再麻煩你。」她決定了。
「你這笨蛋!」
「隨你怎麼說,反正又不是第一次當笨蛋。」打定主意就很難改變的死腦筋也是羅飛羽的一項註冊商標。就算被拉住,她還是很努力往回走,只是在宇文律的阻止下看起來像在原地踏步而已。
「你真麻煩。」喜歡免費的個性什麼時候有了轉變,若不是以為她會興高采烈接受這份禮物,他才懶得多走這一趟路。
「我知道自己很麻煩,但是——」她停下掙扎,以堅定的眼神、認真的語氣告訴他。「既然我能靠自己的力量買到第一台相機,我就不相信我沒有辦法買第二台。」
宇文律聞言,鬆開拉住她的手,薄唇抿出笑意。「不要告訴我這是你攝影師的尊嚴。」
「才不是什麼尊嚴不尊嚴的問題,我只是想靠自己的力量得到想要的東西,就像我想靠自己的力量找到他一樣,我……呃……」她摀住嘴,真糟糕,幹嘛口沒遮攔地把當初進新銳社的不純正目的講出來!她真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他?」他一雙美目微瞇隱隱透出一絲警告。「哪個他?人字旁還是女字旁?」
「這個……」剛才革命烈士般的理直氣壯,此時卻縮成一尾氣勢薄弱的小蝦米。她忐忑不安、左躲右閃地迴避他的詢問。「沒什麼啦,只是一點小事。」
「小事?」他挑眉,顯然根本不相信她的說詞。「一點小事也不需要瞞我了是不是?」
「那個……」
「我相信以我們的交情,你不會瞞我一些事,比方說你的『一點小事』是不?」
「我……」輸了。羅飛羽承認失敗,一旦人家祭出友情,她就完全沒有勝算。嘟起嘴,她只能告訴自己:反正在他面前我從來沒贏過,再輸一次也不意外。「我進新銳社,除了是想找份工作,另外就是想找一個人。」
「誰?」
「我也不知道。」
他皺眉。「你在開我玩笑?」
「不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是誰。」她曾經問過其他同事,可是沒有人記得,甚至還有人不知道有那張照片的存在,就連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地方,所以才一直找不到那張照片的攝影師。「唯一能找到他的線索是一張照片。」
「照片?」他伸手,向她討取。
「等我把這組裝備還人家再拿給你看,好不好?」她晃晃手上的箱子,沉甸甸的重量和當務之急、該做的事,她難得的沒被他轉移焦點。
「這不重要。」他搶下她手上的重擔掛在自己肩上,伸向她的手晃了幾下,催促地道:「照片。」
羅飛羽悶悶地白了他一眼,最後只好乖乖拿出皮夾,抽出裡頭的護貝剪報。「哪,記得還我。」
小小的煙火綻放在宇文律投注的眼裡,努力從錯愕中回神已費時良久。「你在找……」
「我在找這張照片的攝影師。」她小心翼翼收回他掌上自己細心存放的唯一線索。「我喜歡他掌鏡拍攝的技術,希望能見到他。」
「見到他又怎樣?跟他要一張照片嗎?」
「我希望他能讓我跟在他身邊學習攝影技巧。」談起理想,她忍不住瞇起眼遠望,彷彿自己找得千辛萬苦的人就在面前一樣。「我希望自己拍出來的照片能讓人感動,而不是一張張干板無味的紙張。照片可以有它想說明的故事和情緒,我希望自己能拍出這樣的照片。」
「這只不過是煙火的照片,有什麼故事,甚至情緒可言。」她也未免太會幻想了吧。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損及自己心中的偶像,羅飛羽可生氣了。「難道透過它,你感覺不到一點點溫柔和淒涼的意境嗎?」
「溫柔?淒涼?」這兩樣東西也能湊在一塊談?」
「他不像其他人選在煙火綻放到最高潮的時候按下快門,而是選擇在這一波煙火快結束、另一波煙火尚未發生的時候;就像不想分開、又不得不分開的兩個人,其中一方在最後用溫柔的眼神,目送遠走情人的背影一樣。你都沒有感覺到嗎?」
「我本來就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我想他在按下快門時的情緒就像這張照片一樣。」
「是嗎?」宇文律難得地放她一馬沒有多作調侃。「走吧。」
被拉動一步的羅飛羽直嚷:「我還沒把照相機退回去啊!」
「算我資助你總成吧,未來的大攝影師。」
「啊?」被他的話一愣,等回神時,一箱價值不菲的攝影器材已經跟著她回家,再說什麼也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