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們是突然來訪,事先並沒有打電話,所以等他們帶著一堆東西上門時,才聽說兩個長輩出國去玩了,而且要玩個十天半個月的,可能不會那麼快回來。
徐尚菲臉上透著濃濃的失望,蔣御安則是在一旁安慰著,最後還是在鄰居的勸說下,先回「流年」去。
回家的路上,蔣御安的手機突然響了,他皺眉看了眼,卻沒有接,反而轉頭看著副駕駛座上,疲累而有些昏昏欲睡的徐尚菲。
他心底閃過一抹歉意,車子也跟著減速,怕驚擾了正在打盹的她。
好不容易車子抵達「流年」前,他抱起早已熟睡的人兒下車,然後將她放在二樓的床上休息,才又轉身出去。
剛剛打電話給他的是無國界人道組織亞洲區的一個召集人。
雖然他已說過自己不會再去戰地,但是丹尼爾在這個時候找來,讓他直覺應該有什麼緊急的事。
畢竟丹尼爾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大忙人一個。
帶著滿肚子的疑惑還有一點不安,蔣御安輕聲關門後開車離去,而不知道丈夫正準備去和什麼會面的徐尚菲,則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沉沉睡著。
在夢裡,他和她的家人沒有爭吵,兩人幸福的生活著……
剛發動引擎,蔣御安就戴上耳機,回撥電話,沒多久,就聽到對方那帶著美式腔調的英語在耳邊響起。
「麥斯威爾,好久不見了,現在有空嗎?出來聊聊。」
「是好久不見了。」他淡淡的打著招呼,「地點呢?」
「龍祥飯店,8052套房,我在房裡等你。」丹尼爾和善的淺笑,毫不囉嗦的報出飯店名字還有房號。
「嗯。」蔣御安記下後,馬上打開GPS,加快車速往飯店而去。
來到飯店停好車,等櫃檯通報一聲,到丹尼爾說的房間,剛敲門,門馬上從裡面打開,門口站著一個淺棕色頭髮的中年男子,臉上帶著笑,卻無法掩飾他眼中的疲累。
「進來吧!陪我喝一杯也好。」
蔣御安跟著他走進房間,在沙發坐下,卻沒有接過他遞來的酒杯,「有什麼事直說吧!」
「麥斯威爾,我知道你這次回來就不打算再接受委派擔任戰地醫生了,但是這次真的必須要拜託你。」
蔣御安皺眉,不理解的望著他,「丹尼爾,組織醫生的很多,我不是唯一的一個——」
「可你卻是對中東戰區瞭解最多的一個。」丹尼爾苦笑著,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你還想說,組織裡還有其他人也在那個戰區裡待了很多年,跟你一樣熟稔,但那不一樣,你也清楚,大部分的戰地醫生會在組織安排好的地方行醫,較不容易受到戰事波及,只有少數的人會隨著戰事移動,拯救當地的平民,這回如果不是事出突然,我也不會來打擾你。」
從他的話裡聽出一抹沉重,蔣御安忍不住追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輕啜了口酒,才慢慢說道:「上個月,組織裡一批醫生被派去中東戰區,這次主要是帶新人,所以大多數都是沒去過這些地方的醫生,結果就在他們準備移動到下一座城市時,卻被戰火波及,車隊裡死傷大半外,連載醫生們的那輛車也失去聯絡,現在那邊還是一級戰區,我們只能夠打探到大概消息,但卻不知道那些醫生的生死……」
蔣御安擰著眉頭,「所以呢?丹尼爾,我畢竟也只是一個醫生,不可能拿著一把沙漠之鷹就這樣衝進戰區裡去當救世主。」
他笑了笑,「麥斯威爾,幾個月不見,你的幽默感倒是增加了。」他頓了頓,「其實負責去尋找的人我們找齊了,有當地的地陪還有一些軍方人士,只是目前卻欠缺隨行的醫生,我們找到的那些人裡沒有半個能夠馬上做出一些急救措施,他們提醒我們,那些待救援的人不太可能全體平安,希望我們能夠派出一個月經驗的醫生隨行。」
「丹尼爾,讓我想想。」
蔣御安很猶豫。這次要深入的是一級戰區,危險性自然很高,如果是往常,或許他考慮的時間不會這麼久,但是現在……
父親的身體大不如前,而且妻子的肚子裡說不定已經有了孩子,這些牽掛讓他無法馬上答應。
看出他的猶豫,丹尼爾明白這是人之常情。
畢竟誰都無法那麼大公無私,為了拯救幾個陌生人便冒著生命危險進入戰區。
他將自己這幾天的聯絡方式寫在紙條上遞給他,「我會在台灣停留三天,這期間給我答案,這幾個聯絡方式一定能夠聯絡到我。」
蔣御安接過那張紙條,點了點頭,然後起身告辭。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丹尼爾語重心長的又道:「我明白你的立場,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夠好好考慮……因為艾伯特也在那些失蹤的人之中。」後面的聲音幾乎小得聽不見,但是蔣御安頓下的腳步卻說明了他聽得一清二楚。
他沒有回頭,只在沉默了下表示,「我知道了,我會認真考慮的。」
這次,他沒有停頓,飛快的離開。
他怕,繼續聽下去,會讓他的心動搖到直接答應丹尼爾的要求。
因為看在曾經救他一命的艾伯特份上,於情於理,他似乎都該答應這個請托。
當他回到家時,徐尚菲已經醒來,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DVD打發時間。
電視裡,正播放著著名的戰爭片「搶救雷恩大兵」,蔣御安眼角微抽,不知道這該算不算是巧合,沒有說什麼,他坐到沙發,安靜的陪著她一起看DVD。
心在不焉的他,幾乎沒有注意看電影的內容,除了片尾最後那段似曾相識的台詞。
AndI'vetriedtolivemylifethebestthatIcould.(而我也盡力好好過著我的人生)
Ihopethatwasenough.(我希望這已足夠)
Ihopethat,atleastinyoureyes.(我希望,至少你也覺得。)
I'veearnedwhatallofyouhavedoneme.(我沒有辜負你們為我做的一切)
蔣御安想到在那片戰火連天的土地,第一次受傷以為自己差點死去的時候,艾伯特就對他說過這段台詞。
艾伯特,一個四十多歲的美裔男子,他沒有老婆沒有孩子,幾乎在戰場上度過他的大半生命,然後在那次他受到流彈波及時,這位亦師亦友的男人推開他,結果自己卻受了重傷。
這段話,是在兩人養傷時,艾伯特打趣的說給他聽的,他說,希望以後能夠聽到自己對他說那樣的話,或者是他在戰場上救過的人能夠有一個人對他這樣說。那麼他會覺得自己帥氣的人生已經完整了。
那時候只覺得好笑,覺得這個長輩居然就因為這種荒謬的理由,險些把命給搭進去。
不過最後他還是沒有笑,因為很快就陷入昏迷的他被送上專機回到台灣,而艾伯特則是繼續在組織安排的地方養傷,然後繼續回到戰地當他的醫生。
當電影開始播放片尾曲時,他還在出神,眼神無集距的盯著螢幕,直到徐尚菲疑惑的臉擋在他的前面。
「怎麼了?怎麼出去一趟後,回來就怪怪的?」
蔣御安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靜靜的握著她的手,最後她大概是見問不出什麼,決定先去準備兩人的午餐再說。
她起身的瞬間,他從背後輕輕的抱著她問:「如果……我現在要去一個很危險的地方救一個人的話,你覺得怎麼樣?」
「很危險?」她轉過身,臉上帶著憂慮。「有多危險?而且為什麼要去?」
「我有個老師在戰區失蹤了……現在其他救援的人手都找齊了,只缺一個醫生……」他深吸了口氣,最後還是決定不隱瞞她老實說出。
「戰區……」她重複了幾次,卻只覺得腦子像是一團漿糊。
她是活在和平年代、和平世界的人,她知道的戰爭都是從漫畫、從電影上看來的,直到上次看到他身上的彈痕,才深刻體會到戰爭的血腥,上次他是好運大難不死,但幸福之神會永遠的眷顧他嗎?她連想都不敢想,萬一他出事了,該怎麼辦?
她眼眶發紅的看著他,「只有你能去嗎?沒有其他人嗎?沒有嗎?」
蔣御安憐愛的摸著她的發,擦去她的淚,「沒有……如果有的話,召集人也不會特地找上我,我也不會這麼為難……」
她握住他的手淚眼婆娑,「不要去,總會有其他人去的……」
她不要他去當那個捨己為人的英雄,英雄讓別人去當,她只要他平平安安的陪在她的身邊就好。
「尚菲。」他直直的凝望著她的眼,一字一句的說:「失蹤和受傷的人不只是一個,其中一個是我的老師,他甚至救過我,上次我被流彈波及時,是他推開我幫我擋下最致命的一擊,他是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