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離開不到兩個小時又出現在病房裡的男人,李佩有些無言以對,但也不好說什麼,只好將目光移到他手中提著的行李袋上。
「你有帶小勵的衣服過來嗎?我剛問他有沒有洗澡,他跟我說沒有。」她說。
「因為撞傷頭部的關係,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都是觀察期,所以沒辦法下床洗澡。」他略微解釋了一下,免得她又誤會他不負責任。
「我又沒說什麼。」像知道他的用意,李佩小聲的嘟囔了一句,然後接著問道:「那他現在可以洗了嗎?」
「可以。」
「那我來幫他洗吧。」她自告奮勇。
「你……可以嗎?」
「廢話,不可以我會這樣說嗎?」她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別忘了小勵曾跟我住過幾天,那幾天可都是我幫他洗澡洗頭的。至少我肯定比你行!」
「那就麻煩你了。還有,謝謝你。」
「你這麼客氣我還真不習慣。」她邊說邊走到病床旁對床上的小勵說:「小勵,阿姨幫你洗澡洗頭。」
說完,她伸手想將小勵從床上抱下來,屠秉文卻一個箭步走過來說:「我來,」然後伸手將小勵從床上抱起來,直接抱到浴室裡。
「讓他坐在這裡。」李佩將馬桶蓋放下來,指揮的對屠秉文說道。待他將小勵放下後,她柔聲對小勵說:「小勵,阿姨先幫你洗頭喔。」
「他頭上還纏著紗布,你要怎麼幫他洗頭?」屠秉文問。
「我會先把紗布剝下來。放心,我會很小心,不會讓他的傷口碰到水的。」她看了他一眼說。
「你確定嗎?」他一臉不放心的表情。
「我照顧過這種頭部或額頭受傷的小孩,很多次。」她以稀鬆平常的口氣解釋道。
「你當過護士?」
「沒有。」
「那怎麼會有這種經驗,而且還很多次?」他靠站在浴室門邊,一邊看她小心的將小勵頭上的紗布解開,一邊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育幼院裡有很多頑皮的小孩。」
「育幼院?」
「我是在育幼院長大的。」
屠秉文瞠目結舌的看著她,震驚到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在育幼院長大?她竟然是個孤兒?
「對不起。」他不由自主的開口道。
「你為什麼要跟我道歉?我在育幼院長大又不是你的錯,況且我也從不以此為恥,因為沒有育幼院的收留,我可能早已經餓死或凍死在街頭了。」她平心靜氣,就事論事的說。
「你的父母……」
「在我八歲時意外雙亡,八歲這年紀算是有點大,所以沒有人願意領養我,社福機構只能將我送到育幼院。」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並沒有要求你一定要什麼呀。」她有些哭笑不得。
「你讓我很意外。」屠秉文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開口說。
「意外什麼?」她問他。
「樂觀和熱心的個性,我一直以為從育幼院長大的人,在性格上會比較偏激;陰鬱。」他說。
「你這事以偏概全。」
「我現在知道了。」
李佩嘴角微彎,「好了,終於把頭洗好了。小勵,阿姨先幫你把頭髮吹乾,再幫你洗澡。洗澡會比較快一點,你好乖、好棒,再忍耐一下喔。」她柔聲對一直乖乖坐在馬桶上不敢亂動的小勵說。
「好。」小勵乖巧的回答。
李佩咧嘴微笑,拿起掛在牆上的吹風機小心的將小勵的頭髮吹乾後,接著動手幫他洗澡。
「屠先生,可以麻煩你幫忙托著小勵這只打著石膏的手嗎?我怕他撐不久,會弄濕。」她轉頭對站在門邊的男人說道。
屠秉文立刻走上前,伸手托住小勵打著石膏的那隻手。
「謝謝。」她說。
「該說謝謝的是我。」他說。
「說真的,你也讓我很意外。」李佩看了他一眼,突然沒頭沒腦的說了這麼一句。
「什麼意思?」屠秉文疑惑的問她。
「你一開始給我的印象和現在可以說是判若兩人。在今天之前,我壓根兒沒想過能和你這樣平心靜氣的說話。」
「我為之前對你的態度不佳道歉。」屠秉文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尷尬的表情。
「原來你也知道你對我的態度不佳呀。」她似笑非笑的揶揄他。
屠秉文有些窘迫,搞得李佩也突然窘了起來,只好專心安靜的幫小勵洗澡,然後換上乾淨的衣服後,由他再將小勵抱回病床上。
洗澡洗頭總共花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大概真的把小勵累到了,躺上床不到十分鐘就睡著了。
病房裡因少了他的聲音,整個氣氛變得很怪異。
「咳。我該回家了。」李佩倏然起身道。
「我送你。」屠秉文也跟著站了起來。
「送什麼?你應該很累了,趁小勵睡著的時候也趕快休息吧。」她對他說。
「沒差這幾分鐘。」
看他一臉堅持的模樣,李佩只好隨他。
兩個人一起走出病房,朝電梯的方向走去,一路無語的將原本在病房裡的怪異氣氛也帶了出來。未免怪異氣氛繼續蔓延,李佩只好努力找話題了。
「醫院對你一次連續請那麼多天假沒意見嗎?」她問他。
「這是沒辦法的事,有意見我還是得請。」
「他們沒建議你可以請看護?」
「如果是你,你會同意這個做法嗎?請看護?」
「當然不會!小勵年紀這麼小受傷住院已經很可憐了,還要找個陌生人來陪他,這算什麼?」她眉頭緊蹙,不認同的說。
「所以我一開始就直接拒絕說不行了。」屠秉文看了她一眼,慢悠悠的開口說。
「做得好!」李佩不自覺的讚聲道。
屠秉文輕愣了一下,嘴角不由自主的微微的揚起。
電梯來了,李佩抬起頭來本來想開口對他說送到這裡就好,不料他欣長的身影已率先往電梯裡走去,讓她只能無奈的跟進,然後心想著他該不會要送她到停車場,直到看她開車離開為止吧?這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呀,接下來該說什麼?
「你待會兒直接搭這電梯回去吧,別送了,早點回去休息。」她開口說。
「時間已經很晚了,我送你到停車場。」他堅持道。
李佩看了下手錶,這才發現竟然已經十點了。不過還沒晚到要人護送的地步吧?
「才十點而已,外頭還有很多人在走動,不算很晚啦。」她說。
電梯到達一樓,他又一次率先走在她前方。
「走吧。」他說。
李佩一整個無言以對。
「你原本就這麼固執嗎?」她問他。
「如果你說的是擇善固執,答案是圈。若是固執己見,答案是叉。」
他一本正經的回答,但不知為何李佩總覺得他好像在跟她開玩笑。是錯覺吧?
「擇善固執和固執己見這兩者之間其實是見仁見智,但是總歸而言都是固執。」她說。
「這樣說也沒錯,好吧,我承認我固執。」屠秉文點頭道。
李佩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快就認輸了,呆愣了一下,忍不住輕笑出聲。
「固執的人應該不會這麼容易就妥協吧?」她斜睨他一眼道。
「所以我才說我是擇善固執,而不是固執己見。這兩者之間還是有差別的。」他順桿往上爬。
李佩失笑的搖搖頭,不想為此與他爭執。
「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她沉默了一下,略微猶豫的開口問他。
「什麼問題?」
「你已經確定過小勵真的和你沒有血緣關係嗎?」她輕聲問道。
屠秉文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聲應道:「嗯。」
「親子鑒定?」她問。
「嗯,」他點頭。
「小勵是不是也知道了?」
「我從未和他談過這件事,但是我沒說不代表別人不會說,再加上小勵從小就很聰明又敏感,所以我想他應該已經知道了。」屠秉文說完輕歎了一口氣。
「難怪我總覺得他對你的態度有種小心翼翼的感覺,明明很想和你親近,卻又好像有些顧忌而不敢。每次看到他露出那種想又不敢的模樣我都覺得好心疼。」
「一切都是我的錯。」屠秉文低聲說。
「知錯就要改。我想現在該應該還來得及。」她輕聲說。
「嗯,還來得及。」他同意道,一頓後又說。「這一切都要謝謝你,若不是因為你揭穿了黃嫂的惡行,我可能到現在都還不知道自己對小勵犯了什麼錯。」
「雖然我很想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但是沒辦法,這件事我是在無法輕易原諒你。」她老實說。
「我知道,因為我也沒辦法原諒我自己。」他苦澀道。
兩人因此而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他們終於走到李佩停車的地方,她上車向他揮手道謝,然後發動引擎開車離開,而他則在目送她的車子駛出停車場後,這才順著原路走回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