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得無聊,要等的人又遲遲不來,只得有一搭沒一搭地抱怨:「卻哪有人到別人府上做客是挑了這等時辰的?」
「只說戌時戌時,偏我倆倒霉,晚膳急急吃了便要在這等,如今二兩飯菜都成了清湯水,卻連個鬼影都見不得!」
「不知是哪來的神棍,怪癖如此之多?好好的大門不走,偏要人來這等?咳,自從上頭有了那國師,這號人便盡端了架子……」
「噤聲!小心被人聽了去。」
「連鬼影都無,哪來的人……」
那口出怨言的家僕還等要說,突地心頭打個寒顫,直覺回頭一望,那巷口黑黝黝停著的不是馬車卻是什麼?
只不知是何時到的…
兩人面面相覷,年歲略大的家僕咳一聲,舉高風燈喊道:「那邊可是官祀師?」
喊聲隨著不知從哪生起的一陣涼風飄散出巷,卻是有顫音的。
那輛馬車只靜靜立了,連個馬嘶聲都不見。
家僕手中的風燈開始不覺搖晃,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半晌仍下不了決定是否該鼓了勇氣上前查看。
一道清脆的聲音便在此時響起:「師父,這便到了,你卻是要醒不醒?」
過半晌,才有人懶懶地「嗯」了一聲。
家僕對望一眼,心裡都不約而同地吁了口氣。原來是有人坐著的,幸好幸好……
車簾微掀,露出一小童的半張圓臉,雖是隔了段距離,卻如發著螢光的白玉般清晰可見。
那小童彎了眉笑道:「兩位哥哥,可否將後院的門開了讓我們的馬車進去?」
他笑得親切,家僕們只一怔,便不迭道:「好,好。」倒將確認來客身份的事忘在腦後。
將風燈掛於椽上,兩人合力將後院沉重的門板推開,這才想起:巷子仄狹,那馬車進得來嗎?
只聽噠噠蹄聲,馬車不知何時已跟在兩人身後進了院門。
家僕習慣地去牽韁繩,卻猛地打了個突——那車伕的位子上,竟無一人!
他驚叫一聲,踉蹌後退幾步,眼前卻突地一黑,原來是另一個折去取風燈的家僕被這一聲嚇到,將燈落在了地上。
「掌燈呀!」
「何事何事?」
幽暗中只有兩人驚惶失措的大呼小叫,「哧」的一聲,卻不知是誰在笑。
遠遠地便有一隊紅燈籠游了過來,近了,才看出是幾個裝束齊整的使女,照引著一名女子款款而來,鳳眼只一掃,兩名家僕便噤了聲。
那雍容華貴的女子道:「吩咐你們候迎貴客,卻何事大呼小叫?」
「王、王妃,是小的錯了……」家僕跪於地上,牙關仍咯咯響個不停,「但,但這車卻是沒有人趕的呀……」
身後「噗」的一聲,是昭兒在車裡看見外頭這般熱鬧,忍不住探了頭笑吟吟道:「既知我師父是做什麼的,還指望有人替他趕車?」
「下人少見多怪,教貴客見笑了。」縉王妃輕描淡寫道,雖是自謙的語氣,波紋不驚的眉目卻讓人不敢真「笑」出來。
昭兒與她打個照面,心下便一凜,暗忖:「這王妃……感覺忒地奇怪。」
倒也並非什麼絕色,只那鳳目泠泠,叫人在她面前不覺便斂了放肆。那感覺……卻與她師父有幾分相似。
不禁回頭望師父,卻見原本支頤一路睡來的男子,此時卻睜了眼,透過被她掀起的車簾,與那王妃遙遙相望。
不知過了多久,才見他面上緩緩露了個意味深長的淺笑。
當下縉王妃幾聲吩咐,昭兒與官紫竹下了車,那兩名家僕才戰戰兢兢地上前搬下他們的隨身行裝。只一個上了鎖的大箱子,入手並不沉重,不由詫異裡頭會是什麼物事。
卻聽昭兒在旁插嘴:「卻要小心,莫摔了箱子弄髒我師父的衣服,累我多跑。」
家僕斜了眼去看,只見這小童笑嘻嘻的甚是無害,他一旁的長髮男子卻長得很是妖魅,似笑非笑地一眼睇來,家僕便像被他直看到心裡頭一顫,忙不迭移了目光。
「官祀師的房間已收拾妥當,這點東西便讓下人操心罷,此等時辰出行定感疲累,恰好膳房才上夜食,祀師若不嫌棄不妨同去前廳吃些茶點,再事休息。」
「那敢情好。」昭兒嘻嘻一笑,心裡已開始盤算,瞧縉王府這樣一個大宅子,想必宵夜也差不到哪去,只不知可有城西王記的酥鴨八寶糕?可不要像師父那樣是吃素的……
當下眼巴巴地望向師父,只恐他怪脾氣上來拒絕人家,叫她錯失口福。
官紫竹怎不知她心中所想?當下微微一哂,拂袖承邀。
昭兒心喜跟上,走了幾步又刻意落開,湊到最尾提著宮燈的使女身旁問道:「這位姐姐,你家王妃當真和氣,迎客這等事讓管家出面不就得了,何必勞她跑這一趟?」
那使女見她面容討喜,猶豫了一下便低聲答:「咱這王府沒有管家,平日事大事小,皆由王妃一手操勞。」
「是嗎?倒是幹練得很。」
使女含糊應聲。昭兒知她不敢再多言,面上只當不察,仍是笑嘻嘻的。
只又落幾步,待前頭的人轉過一段迴廊,才自語:「言辭這般和氣,下人卻怕她怕得很?有鬼,鐵定有鬼……」
到了前廳,只見亮堂的燈光下還坐著一人,原來是那二夫人,見到他們喜不自勝地將手中的茶杯也捨了,起身直道:「官祀師,你……可來了!」
昭兒立於使女當中,見這情景,不由看看二夫人,又瞅瞅縉王妃,心道:咳,這可……差遠了!
若論姿容,二夫人比縉王妃確要嬌艷幾分,只是媚極便俗,況這人不知掩飾,當眾對她師父失態,教人看了不免皺眉,卻不如縉王妃神淡氣定,頗具大家風範。
說來,縉王妃竟不為她師父風姿所動,倒是難得……說她師父被二夫人勾了魂她還不信,但若是這位王妃,倒難說了……
昭兒一徑胡思亂想,少頃才猛然回神:我做什麼要擔心師父被人勾了魂?二夫人也好縉王妃也罷,哪個比得上酥鴨八寶糕!
只聽縉王妃淡淡地道:「妹妹在此等候官祀師多時,如今更深露重,祀師既已來,做姐姐的便不好留你太晚,妹妹請回吧。」
「這……不妨事……」二夫人還待要說,被王妃淡淡一眼掃過,便不敢堅持,「那,好吧,改日再上姐姐這叨擾。」
下頭便有二夫人的隨身侍女抱了琳琅上來,縉王妃探手撫幾下,自方才便冷硬平直的眉角似乎柔了下來,唇邊卻泛起一記古怪笑意。
她道:「琳琅被祀師診治過後,當真瞧不出曾得了急病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