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恢復意識後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全身都痛,尤其是她的頭。
「玉小姐,您醒啦?」晴玉俯身瞧她,一臉的關心。
玉定眼看了下,她已經回到臨水齋了。
「我……」一開口,才驚覺自己的嗓音粗嘎難聽。
「先別急著起來。」晴玉按住她欲爬起的身子。
「小磊怎麼樣了?有沒有服下蓯玉蓮……」
「有的,有的,你就別操這個心了。」晴玉連忙再將她的被子拉上,「小磊喝了你採回來的藥,燒退了,病也好了;倒是你為了救小磊,受了風寒,還撞得渾身是傷,昏睡了三天。」
「三天?我昏睡了三天?」玉揉著額頭。
怪不得她昏昏沉沉的,喉頭也乾澀且泛著苦味。
晴玉「咚」的一聲跪在榻前。
「你這是……」玉怔住。
晴玉朝她磕了個大響頭,硬咽地說:「那日要不是小姐你,小磊早就去見閻羅了,晴玉這輩子就算做牛做馬,也還不清這份恩情。」
「快別這麼說。」玉虛弱地撐起身子,「我習醫不就是要救人的嗎?小磊沒事就算是對我最好的報答了。」她勉強扯出一笑,示意晴玉起身。
晴玉拉起袖子抹去淚水,破涕為笑地站起身。
「三公子……就是那天站在寨主身邊的男人,他診過你的脈,說你只要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喔。」玉努力地回想,卻只憶起一個模糊的身影,她只覺得整個人渾渾噩噩的。
晴玉話匣子一打開,便沒完沒了。
「也不知你這算不算因禍得福,大寨主撤除了禁令,今後你的飲食沒問題了。」
「是嗎?」玉敷衍地應道。
「是啊。」晴玉也不管她有沒有在聽,一個勁兒地說,「你不知道,那天你一暈倒,大寨主臉色都給嚇白了呢!」
玉怔怔地望著她,才舒展的眉頭又擰了起來。
該是晴玉看走了眼吧?曲殘郎哪可能會嚇白了臉,他想折磨她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會擔心她?
若說他真的白了臉,恐怕是懊惱著萬一她就這麼死去,那他的報復計劃就全泡湯了。
「還有啊,他要我過來臨水齋,以後就由我伺候你了……」
晴玉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可玉卻是一個字也沒聽進耳裡。
※※※
更深漏殘,月隱星黯。
一道闃黑的修長身影,晃身進了臨水齋,悄然地位立在玉床前。
幽深的黑瞳透著莫名的晶光,出神地凝望著玉絕美的容顏。
微弱的燭光映在她臉上,那雙一向透亮晶瑩的眼眸緊閉著,卷長濃密的羽睫下方,有著明顯的凹陷與淡淡的陰影。
為什麼?許多的疑問如海潮般,急湧入曲殘郎的腦中。
他猛然想起玉那日極力否認的話!
有可能嗎?
如果玉彬不止一個女兒,那為何他在玉家當奴才的時候,從來沒見過別人提起?
曲殘郎依稀只記得,那個打爛自己玩具、還賴說是他弄壞的玉小姐,個頭頂嬌小,性子卻是被寵得無法無天的驕橫。
事隔八年,加上他僅靠腦海裡殘存的模糊記憶,的確是無法肯定玉就是那個小女孩。
「嗯……」
玉無意識的輕哼使曲殘郎回過神。
他瞇起眼,心中頓時不悅地發現,他極端不喜歡看她顰起眉頭。
他怎麼也無法將這張嬌嬌弱弱、楚楚可憐、惹人憐愛的美顏,和那張年僅十歲、充其量只能算是可愛、且淨是蠻橫神態的臉結合在一起。
※※※
玉睜開眼見到的就是曲殘郎冷峻的臉,她還以為是幻覺,用力地合上眼再睜開。
「你……」不是幻覺,也不是在做夢,他真的站在床榻前。
玉嚇了一跳,連忙拉高被子,掙扎著坐起身,防備地瞪著眼前的人。
「你站在這兒多久了?」
「那得看你睡了多久。」曲殘郎斂眉低啞地道。
玉一聽,羞紅了芙頰。
這男人除了喜歡打斷別人的話、善於斷章取義的習性外,難不成他還有偷覷別人睡相的怪癖嗎?
看著玉不經意流露出的嬌艷嫵媚,曲殘郎不禁微微失了神。
「你進我房裡做什麼?不會只是來瞧我的睡姿吧?」她假裝沒聽見他孟浪的話,更一徑教自己不去理會那莫名的心亂。
「我來看你的傷勢。」曲殘郎促狹地道,故意不移開他炯亮灼熱的目光。
嗯,相較她的擰眉,他倒是比較喜歡她臉紅的神態。
「你有這麼好心?」不是說想折磨她、毀掉她的嗎?」
「畢竟你救了小磊。」
「哦!」玉心裡忽然有淡淡的失望和惆悵,「他怎樣了?好些了嗎?」她強打起精神問。
「活蹦亂跳的。」曲殘郎簡單扼要地說。
他向來不多話,平日褚溯方和馮飛總要問個好幾遍,他才回上一句,有時甚至連說都懶。
「喔,那就好。」
玉覺得自己肯定是得了絕症,她居然有種錯覺,她和曲殘郎的對話,就像……就像一般夫妻正秉燭夜談。
「真不知該誇你勇敢,還是笑你愚蠢,那麼高峻陡峭的崖壁也敢攀爬,就不怕一個閃神,跌得粉身碎骨?」
玉怒瞠大眼,本想發作,驀地一個念頭閃過,她不怒反笑,「你怎麼知道那崖有多陡、多深?」她的眸光晶亮、慧黠。
殘風寨附近,大大小小的懸崖不下百個,曲殘郎怎麼知道她爬的是哪一處?
曲殘郎蹙起劍眉,心裡懊惱著不該說溜了嘴。
「嘿!」見他僵住神情,玉竟暗暗心喜。
「馮飛去看過。」他不容質疑地回她一句。
打死他也不會讓玉知道,其實是他沿著她在泥地留下的腳印找到的。
「是這樣啊!」這樣的答案讓玉微微黯然。
室內突然靜默下來,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詭異、有些尷尬。
曲殘郎找不出什麼理由再待下去。「你休息吧!」他撂下話便轉身離去。
玉撐著嬌弱的身子下床,倚著花窗看曲殘郎修長的身影消失在臨水齋。
她回到床上,鑽進暖和的被子裡,卻了無睡意。
心頭揚起一種想法,或許,曲殘郎沒有她想的那麼糟,或許……
※※※
玉一整個晚上,全被自己腦子裡迴繞的奇怪想法給攪得睡不著,整夜翻來覆去的。
所以,天才剛亮,她索性不等晴玉來,便自個兒下床穿衣,整理起那頭及腰的長髮。
還打著呵欠進屋的晴玉,一見到玉坐在妝台前梳發,嚇得她連忙將手上捧著的水盆擱到桌上。
「對不起,肯定是我睡晚了。」晴玉忙不迭地抱歉,接過玉手裡的發篦,輕輕地梳理著。
玉淺笑,「不是你睡晚了,是我睡不著,早起了。」
「睡不著?為什麼?」晴玉不解地問。
她這人頂好睡的,從來不曾有睡不著的煩惱。
「沒、沒什麼,可能是昏睡太久的後遺症吧!」她避重就輕地回答。
晴玉點點頭,「那就別一直待在屋裡,出去走走吧!」
「我能離開臨水齋嗎?」
「為什麼不行?你來到咱們殘風寨也好多天了,是該看看這兒的環境。」
晴玉幫她梳了個翻荷髻,在髻上斜插一根刻有梅花圖形的白玉簪,頸後的發則分成兩束,打上辮子再撥到胸前。
「今天天氣好,暖和多了,就穿這件吧!」晴玉手上拿了件沉香色的衣裳。
玉本要回絕,猛然想起自己帶來的衣衫,在那天爬山崖時全給磨得破破爛爛的,根本不能再穿了,這才把話嚥回肚裡。
穿戴完畢,玉走到鏡前仔細地瞧著自己。
「晴玉,你上哪兒找來這衣衫?還挺合身的呢!」
這衣裳質地輕柔,手工精巧,瞧!這件白色裙的裙邊還有繡花兒。
晴玉說過她是個下人,而這件衣服是絕對不合適工作時穿,反倒是像……像一般千金小姐穿的。
「這個……」晴玉臉色一變,支支吾吾地。
「晴玉,你怎麼啦?」
晴玉眼珠子一轉,心生一計,「這衣服是二公子出谷時,我請他順道買回來的。」
「二公子?晴玉,你說的二公子,是不是帶我入寨的人?」
「是啊,就是他,他叫褚溯方,另外還有個三公子叫馮飛……」
晴玉乘機換個話題,不露痕跡地拉著玉,邊說邊走出臨水齋,可心裡卻直犯嘀咕。
都是二公子!要他代為找件乾淨的衣裳,他派人出谷隨便買幾件就是了嘛,幹嗎要拿勻紅姑娘的衣服?
※※※
玉一直以為,殘風寨裡全都是些粗鄙、邪惡的鹵莽人。
事實證明,眼見為憑!
一整個上午,她在晴玉的陪伴和解說下,終於真正地瞭解殘風寨是怎樣的「賊窟」。
晴玉領著她串了幾家門子,那些簡陋卻不失牢固的房子裡,住的全是手無寸鐵的老百姓。
他們其中不乏老少,也有寡婦和孤兒……
「小姐,你累了吧?前面有座小亭,去那兒歇歇吧!」
晴玉見玉露出疲態,知道她大病初癒,身子一定還很虛弱。
進了竹亭裡,玉挑了個陽光曬不到的位子坐下。
「晴玉,這寨子不如外邊傳聞的那樣壞。」
「當然囉!」晴玉悻悻然地駁斥道,「全是那些真正作惡的人亂造謠,芙蓉鎮附近的劫案,除了海大富家那次之外,其他全不是殘風寨的人幹的。」
「海大富?」
「那人仗著權勢魚肉鄉民,不但吞人財產,還惡劣地奪人妻女,剛才你見到的柯家母女,就是受害人。她們家就幾分薄田,不過只能餬口而已,偏偏讓海大富給強行奪去;那淫賊還想強娶柯家女兒做小妾,柯老爹就是為了保護妻女逃走,才被活活打死的。」
「所以殘風寨才會出頭,替柯家母女討個公道?」
玉對海大富稍微有些印象。
竹兒說過,海家一夕之間,金銀珠寶全被洗劫一空,海大富的手掌還被砍,石牆上只嵌著一封署名殘風寨三字的信。
「沒錯。」晴玉似乎頗以殘風寨為榮,細長的眼眸裡也全是崇拜的光芒。
「晴玉,原來你在這兒啊!」一名綠衣少女喘吁吁地跑過來。
玉認出是那天跑來通知小磊出事的女孩,名叫小綠。
「你……你弟弟又和人打架了,三公子要你去一趟。」
晴玉一聽,氣得大罵:「這小子病才剛好,就又給我惹麻煩。」
小綠順過氣,「別罵了,快去吧!」
「可是……」晴玉側頭看了玉一眼,不知怎生是好。
玉綻出一笑,「快去吧,我認得路的,一會兒我就回去。」
「好,那我待會兒就回臨水齋陪你。」
玉目送著晴玉和小綠相偕離去,她又坐下稍稍休息。
覺得精神好多了,她才起身步出竹亭,慢慢地往回走。
她才剛踏進臨水齋的院門,身後便傳來嬌斥聲:「終於被我找到了!」
玉正想回頭,後腦勺一陣疼痛,編成辮子的長髮被人使勁地拽住。「好痛!請你放手……」
她按住被扯痛的頭皮,頻頻轉頭想看清身後的人。
「你這賤婢!連我的衣裳也敢偷,說!其他的衣服呢?
衣服?
「我沒有偷衣服。」單薄的身子不住發抖。
「還敢撒謊!」
玉被人用力一推,整個人跌到石地上,手肘和膝頭立即碰出了傷口。她抬起頭定睛一看,推倒她的,是個妖嬈美艷的紅衣女子。
「你身上這件衣服分明就是我的,還說不是你偷的。」
玉整個人呆住。這衣服明明是晴玉托褚溯方買的啊!
「姑娘,請你聽我解釋,這衣服……」
「住口!」玉急於辯解,卻被紅衣女子打斷,「你真是不長眼,連我路勻紅的衣服也敢偷!」
她從腰間抽出長鞭,唇角浮出一抹冷殘的詭笑。
玉意識到她想做什麼,驚恐地直往後退,直到背頂著牆。
路勻紅似乎對她害怕的表情很滿意,她打第一眼見到這女人就想撕碎她,只因她憎恨玉那張脫俗惹人憐的絕色容顏。
像是貓捉老鼠般,路勻紅一鞭抽去,卻故意打偏,落在玉的左側。
玉悶哼一聲,嚇得將身子縮得更緊。
路勻紅則是扯開紅艷的唇瓣得意地媚笑,
「這樣就怕啦?還沒開始呢!」
路勻紅拉回長鞭,再度使了暗勁,又一鞭揮向玉。
這一次,她瞄準的是那吹彈可破、白皙無瑕的臉蛋。
「啊——」玉心想跑不掉,只能抱住身子往右一閃,路勻紅狠狠地一鞭抽中她的左後背。
玉身上單薄的衣服立刻被劃破,一條觸目驚心的血痕映在她潔白瑩潤的雪膚上,恁地艷紅。
火辣熱痛也無法形容她背上令人撕心裂肺的疼!玉咬住下唇,硬是忍住欲出口的呻吟,可虛弱的身子卻不住地發顫,細潔的額際冒出薄汗。
眼看著路勻紅又再度揚起手,玉已經無力再閃躲,只能緊閉起眼睛,等待意料中的疼痛再次來臨……
「啪」的一聲,鞭子是落下了,可玉卻不覺得痛。
她睜開眼,見到的竟是曲殘郎。
揮向她的那條細鞭,已被他用劍砍成兩截,嵌在石柱上。
「師兄!」
路勻紅一聲嬌斥,跺腳甩掉手上只剩半截的鞭子。
「勻紅,誰准你在臨水齋撒野?」曲殘郎睬了路勻紅一眼,冷聲地喝道。
「師兄,是這賤丫頭,她膽敢偷我的衣服穿……」路勻紅不依地喊道。
她暗暗懊悔著,剛才那鞭竟沒抽花那張臉。
「我說勻紅師妹,你把事情問清楚後再打人也不遲啊!」一旁的褚溯方展開羽扇輕搖,眼眸勾了一眼玉流血的背,笑意未減,但眼神卻變得冷冽。
「二師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路勻紅瞇起一雙美目,尖著嗓子問。
褚溯方合起羽扇,撇嘴淡笑,「衣裳是你的沒錯,不過是我進你房裡拿的,不是玉姑娘偷的。」
「你!」
「你不是老嫌那些衣裳顏色淺淡,質料差,一點也配不上你嗎?我想,你反正又不穿,擱著也是浪費,碰巧晴玉央我替玉姑娘找衣裳,所以就自作主張,把你不要的衣服送她了。」
「二師兄你!大師兄——」
「夠了!」曲殘郎冷喝。
他抱起意識逐漸模糊的玉,將她擁進懷中,反身踏步離去。
正要走進臨水齋,褚溯方在他身後喊道:「我這就去找馮飛來。」
曲殘郎頓時停住步履,回過頭,面孔陰鷙地說:「用不著!」
褚溯方差點忍俊不住笑意,卻故意裝出一副擔心的模樣,煞有其事地說:「可是玉姑娘背上的傷……」
「我自會處理。」曲殘郎撂下話,進屋前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褚溯方再也忍不住,爾雅的俊臉勾出深深的笑痕。
他哪會不知道曲殘郎心裡想什麼,不就是因為玉姑娘傷在雪背上嘛!
「二師兄,你笑什麼?」路勻紅一頭霧水。
「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