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她這麼久,她只讓別人稱呼她「流火小姐」,她到底姓什麼,他還真沒聽過呢!疑惑地望著她,流火小姐不辜負他的期望,慢慢揭開謎底,「你不好奇這裡為什麼叫『霸聖金堂』嗎?」
一顆腦袋上了又下,下了又上。不期然,流火小姐的金算盤蓋了上去,打得步忍眼冒金星,她還不忘追加重點:「告訴你我姓什麼——霸!我姓『霸』——霸道的『霸』!霸佔的『霸』、霸主的『霸』、霸王的『霸』!我姓——『霸』!」
「你說的是這裡?」
不是什麼靜修聖地,這裡幾乎跟清雅沾不上半點關係。進進出出全是些搬貨的勞力,耳邊竄過來竄過去的是算盤聲,兩隻神獸的精魄會在這裡?
幼微不相信地盯著海日楞,分明是在質疑他的能力。
他毫不理會她無理的目光逕自朝裡走去,遇著一個衣著打扮像是管事的,他開口便問:「請問堂裡管賬的是哪位?」
「你說管賬的……」
累得滿身臭汗的青燈碰巧偷懶坐那兒歇息,隨口說道:「這霸聖金堂除了流火小姐還有誰管賬?」管賬就意味著跟錢打交道,但凡跟錢扯上關係,流火小姐相信誰啊?除了自己她把錢交給誰能放心啊?
海日楞凝神望著青燈好一會兒,方才開口問道:「請問這位流火小姐現在何處?」
「找我嗎?」
流火小姐從堂裡冒了出來,見海日楞和幼微衣著光鮮、談吐不凡,頓時換上一張無比親切的笑臉。
「喲,這位先生一看您就是個讀書人,再不然一定是高級別的法師大人,您是來城裡辦事還是路過啊?到了我們這裡,您可就走對地方了。」
這話怎麼聽著這麼耳熟?青燈掏掏耳朵,抓過正老實幹活,努力搬貨的步忍,「你聽聽!你快聽聽!這吝嗇鬼又開始想騙人錢了。」
步忍瞄了一眼海日楞他們,咕嚕了一句:「這回倒真是來了位高級別的法師大人。」
青燈還不服,「有多高?」
「法師一族的族長,夠高了吧?」
「族長都出動了,你猜他來這裡是為了什麼?」
「跟我們一樣——你還是別管這些,先收好你身上的氣味再說,要是讓他發覺了你的味道,你可就麻煩了。」說著話,步忍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流火小姐手中的金算盤上,失去了神獸的精魄,他比往常更易疲乏。
流火小姐多厲害啊!只是一眼就瞧出幾個偷懶的傢伙,「喂,我說你,穿著白衫你裝什麼讀書人?你既然留下來幹活,你就給我好好地幹,一天一錢金子——一錢金子呢!我可不是白給你的。」
收起惡面孔,轉過頭對著海日楞的時候她又是一副笑臉迎人,「我說客人,您知道不!我們霸聖金堂可是馳名幾十年的老會館了。當朝多少重臣都是從我這兒走進那朝堂之上的。別看我們霸聖金堂門臉不怎麼樣,可那是為了迎合廣大老客人的要求,始終維持著原貌。裡頭的擺設、每日三餐的菜色絕對叫你捨不得離開,保準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都捨不得走。」
她順間變臉的態度叫幼微吃了一驚,她見過的世家女子或嬌小可人如筌筌,或溫柔婉約如從前的自己,再有幾個任性蠻橫的也就罷了。從不曾見過這般時而親切,時而潑辣,時而刁鑽,古怪得讓你完全摸不透的姑娘家家。
讓她摸不透的還在後頭呢!
許是氣不過,許是日子過得太無聊,步忍不冷不熱地插了句嘴:「只要你給得出金子,我們就能給你想要的一切——這就是我們霸聖金堂的堂旨。」
「要你廢話?」
金算盤蓋臉,速度之快讓步忍來不及反應。幾乎是一眨眼的工夫,放在海日楞面前的又是一副牲畜無害的笑容。
「相信我,住在這裡,絕不會讓你後悔。」
「只會讓你悔的腸子都綠了。」
步忍話音未落,右邊臉上又多了幾塊算盤珠子砸出的淤青,瞧著頗為滑稽。衝著有這麼精彩的打鬥場面,這霸聖金堂也值得住上幾日。
海日楞沖流火小姐示意,「就這裡吧!」
流火小姐辟里啪啦金算盤一撥,「先付三天房錢——一間房三兩金子。二位是要兩間還是一間啊?」她的目光在海日楞和幼微之間轉啊轉的,脫口而出,「一間房省錢,兩間房嘛……禮數上錯不了,您二位看……」
幼微斬釘截鐵地丟出兩個字:「一間。」
少賺一間房的錢,流火小姐頓時掛下了臉,「想不到這位小姐如此……放得開啊!」
被她這麼一說,連海日楞臉上都掛不住了,他時不時地掃幼微一眼,卻又不知說什麼才好。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幼微臉上,卻聽她說:「法術高深的海大人,你是否想太多?」她義正詞嚴地宣佈,「一間房——你一個人住,我家離此地不遠,若有需要我早出晚歸。」
「哦——」
整齊的「哦」聲代表著眾人的豁然明瞭。
雖說房錢是貴了點,但收拾得相當齊整,加上古老的會館所特有的底蘊,倒讓海日楞對此地甚為滿意。
什麼底蘊嘍風味嘍幼微通通感受不到,她就嗅到那名為流火小姐的身上竄著一股子銅臭味。
「你真覺得兩隻神獸的精魄會在這種地方?」
「就在那副金算盤裡。」
他無所保留地告訴她,他所知道的一切,包括霸聖金堂內隱藏的古怪。掀起竹編的簾子,目光碰巧流落到窗外那一白一青兩道身影。
「你留意到那個和尚嗎?他的身上有一股子氣味。」
幼微正經八百地問了他一句:「你鄙視有狐臭的人?」
他的身體微晃了晃,到底沒有倒下。他極有耐心地跟她解釋:「我所說的氣味不是那種氣味。」這也是通過內府基本法術測試的大人說出來的話?
「難道是腳氣?」她的表情毫無開玩笑之嫌。
跟這種永遠認真的人,還是不開玩笑的好。海日楞正色道:「他的身上有一股子不屬於凡人的氣味,可我分不清那味道究竟屬於神抑或是……魔。」
「之前你說有另外一班人馬也在尋找神獸,會不會就是他?」
「剛剛與他對視的時候,我感應過他的力量,實在是太弱了,還不足以尋找神獸的精魄。」當法師一族的族長是白混的?這點本事都沒有怎麼當一族的家。
「那這堂內還有誰有這等本領?」幼微的視線透過窗子四下尋找著,一抹白映入她的眼簾,就在那光頭和尚的身邊。
他的笑是那樣的和煦,身體裡由內而外散發出的平靜祥和是她渴求多年的。久違的親切融入心頭,她癡癡地望著他良久良久。
久到海日楞想忽略都不成——盛氣凌人的幼微大人也有柔軟的一面,且是為了一個初見的男人。
顯然,這男人魅力無限啊!
「我以為幼微大人只關心朝中之事,沒想到也有其他事能引起你這般注目。」話已出口,他後悔得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沒事幹多這個嘴乾什麼?
幼微並未發覺他話裡藏著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直直地注視著陽光下的兩個人,她訥訥道:「我……見過他。」
「呃?」
「很多年前,在皇宮內苑中。」
那時候,她、筌筌、小尋子,還有小隨,他們總是在一塊兒。一起玩鬧,一起闖禍,一起……長大。
若不是八神獸散了,他們會一直這樣長大,然後——誰成了誰的妻,誰又成了誰的臣。如今,那些只能是她白日裡的遐想。
唯有眼前的兩個人實實在在地放在她的面前,提醒著她曾有過的美好童年。只是小和尚已經成了大和尚,而白衫先生的容顏卻抵擋住了歲月的風霜,未有絲毫的改變。
她看著看著忽而想起了什麼,撩開衣襟,她大步往外走去。海日楞搞不清楚狀況地緊趕了幾步跟了上去,「做什麼?」
「回宮,覲見王上。」有些話她必須問清楚。
聽到她的回答,海日楞剎住了腳步。她去皇宮的因由和她要問的話他都猜到了,所以無須再去。
帝王之心向來是世間最難揣測,也最不應該揣測的神秘。
從宮中出來,幼微有些洩氣。頹喪地回到府中,她照慣例先去哥哥的房裡。
還未進門,就聽見裡屋傳來哥哥爽朗的笑聲,哥已經許久不曾這樣笑過了。幼微臉上的冰凍漸漸融化,笑容爬進眼窩,她疾步進門。
「哥,什麼事這麼高興?」
「你回來了?」長驍握了握妹子的手,笑道,「剛剛筌筌跟我說笑話呢!」
「什麼笑話這麼好笑,也說與我聽聽,讓我也樂上一樂。」
元筌筌繪聲繪色地說道:「說瘋人島上關了好些個瘋子,管理這些瘋子的長官很想獲得提升的機會,到了一年一度對官員進行測評的時候,管理瘋子的長官就對那些瘋人說了——
「『明天,你們一個個給我好好表現,都按我說的去做。等上頭的大臣來到島上,你們隨我去迎接大臣們。我鼓掌,你們就跟著我鼓掌,我一咳嗽,你們就停下來認真聽大臣講話——如果你們表現得好,晚飯就給你們吃大肉包子。只要有一個人表現得不好,晚上誰也別想吃飯,聽見了沒有?』那些瘋人一個個點頭稱喏。
「第二天,對官員進行測評的大臣到了瘋人島上,長官帶頭鼓掌,瘋人們也跟著拍巴掌。檢查的大臣看到這幅場景,覺得那官員把瘋人島管理得非常之好,也跟著鼓掌。長官覺得巴掌拍得差不多了,這會子該停下來靜聽大人訓話。於是,便輕咳了一聲。那些瘋人還真聽指揮,聽到咳嗽聲全都放下手不鼓掌了。可是來島上檢查的大臣不知道怎麼回事啊!還在那兒鼓掌呢!
「只看衝上來一個五大三粗的莽漢對著大臣就是狠狠一拳,嘴裡還嚷嚷著:『你他媽的不想吃大肉包子啦!』」
「哈哈哈哈——」
雖說是聽第二遍,可長驍還是樂得不行,幼微難得笑彎了嘴角,最讓她開心的不是筌筌的笑話,而是哥難得的開懷。
「看不出,筌筌你還這麼會說笑話。」
「我哪裡會說什麼笑話啊?」元筌筌羞赧地搔了搔頭說道,「這些笑話都是小尋子平日裡說給我聽的,他的笑話說得比我好。每次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就說笑話給我聽,每次的笑話都不相同,也不知道他哪裡來的這麼些個笑話。有時候笑得我肚子都疼了,以後長驍哥要是覺得悶,我也常常來說些笑話給你聽好不好?」
長驍打趣:「好是好,就怕你經常對著我這麼個廢人,小尋子要說給你聽的笑話就更多了。」
「誰說長驍哥是廢人,在我心裡面,你永遠是那個什麼都會的好厲害好厲害的大哥哥。」
說這話的時候,元筌筌的眼裡寫滿了誠懇,那份真讓長驍幾乎都相信了自己還是那個無所不能的大哥。
時間彷彿停滯於十年前,他依舊是虎虎生威的長驍大哥。
筌筌帶給府上的快樂一直在延續,以至於她離開好一會兒,兄妹倆的話題還圍繞著她呢!
「能像筌筌這樣活著真好,每天什麼都不用想,只要開心就好了。」
幼微輕歎了口氣,長驍依稀察覺到了什麼,「是不是遇上什麼事了,妹子?」
在哥面前,她無須隱瞞,「今天我進宮問王上,回說有另一股勢力也在尋找八神獸,王上聽著好似並不關心。我又問王上是否還記得小時候我們在宮中遇到的那位會吹竹笛的白衫先生和光頭小和尚,王上居然想都沒想就一推三六五,說是不記得。我覺得……我覺得王上像是有意在隱瞞什麼。」
「妹子,聽哥一句勸,帝王有帝王的心思,做臣子的不要去妄加揣測,臣子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夠了。有句話叫『多行一步便是錯』,你懂嗎?」
哥的勸慰她聽得進,可心底裡的迷惑卻抹不去。
「十年光陰,那個白衫先生居然不見容貌的轉變。他從前分明久居宮中,如今卻又出現在神獸精魄所在的地方,這難道不奇怪嗎?」
「不是還有海日楞嘛!有他這個法師一族的族長出面尋找神獸的精魄,相信很快便會有結果的,你就不要太擔心了。」
長驍明顯不想提及有關神獸的話題,幼微知道那是哥的傷痛所在,急忙收了口。
此時,出了府的元筌筌朝偏門跑去,進了巷子她四下裡尋摸了一會兒,瞧見一抹人影慌忙叫道:「小尋子!小尋子——」
元筌筌一路小跑,停在了他的面前。聽到她喚他的名字,他依舊坐在石階上沒有起身,他懷裡的狸狸見著主人,興奮地掙脫汝嫣尋的懷抱跳上了主人的腳面,穩穩地站在那隻小腳上。
「小尋子,你怎麼了?是不是我在裡面待久了,你等得急了?我不是故意的,幼微姐回來了,碰巧長驍哥高興,我就多說了幾句。下次我保證,保證再也不待得這麼晚了。」
他仍是不說話,低垂著頭望著青石台階。元筌筌不知所以地蹲下身子正對著他,「可你為什麼不進去叫我呢?每次你陪我來都坐在外面等,幹嗎不進去?長驍哥幾次問到你呢!」
汝嫣尋猛地抬頭迎上她的目光,視線燃起了火,「長驍哥問起過我?」
「嗯,我把你對我說的那個瘋人島的笑話說給長驍哥聽了,他笑得好高興,胸口一震一震的。」
她兀自學著長驍哥的模樣,汝嫣尋卻始終癡癡地自言自語,「做個瘋人也挺好,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一定也忘了煩惱。」
他的話背後蘊藏的意思太深奧,元筌筌搞不懂,她從懷裡掏出個東西塞進他手裡,「給,有這個你會高興一點的。」
汝嫣尋低頭瞧去,原來是個熱乎乎的大肉包子,「你還真會配合我的笑話呢!」
拿了一個給狸狸分享,剩下那個在元筌筌的努力之下,迅速分解,最後變成可以讓人快樂的法寶。
「雖然王上不記得了,但我記得清清楚楚,那位白衫先生和青衣和尚十年前的確住在宮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