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娶誰,這也算是條件?」御臨王不解地望著他,「那你能告訴我,這條件誰提的嗎?」
「汝嫣家少爺。」步忍不遺餘力地出賣情報。
這倒是在御臨王料想之中,怎麼說他、小尋子、幼微和筌筌——四個人從小在一起玩了那麼久,雖時隔多年,這點相知還是有的。
「可我不明白的是……你為什麼幫他?」
「這個……」關係有點複雜,步忍想著該怎麼告訴他,「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是我小舅子還是大舅子……這個我也沒太弄清楚。」
「你的意思是說,汝嫣尋是你的小舅子或者大舅子是嗎?」生長於皇宮之中,御臨王對民間的親屬關係也有些模糊,不過他倒是弄清了一件事——小尋子跟先生居然莫名其妙攀上親了,情況對他似乎有些不妙。
如此看來,先生是否保持中立對他掌握的御臨王朝至關重要,然這並不意味著他捨得放棄筌筌。
「若我不肯放棄筌筌呢?」
「你是聰明人,自打七歲起統治著這麼大一片疆域,就足見得你的智慧非比常人。」
不是拍馬屁,步忍說的全都是他從心底裡給御臨王隨的評價:「你很清楚,這位元家筌筌小姐並不是合適的王后人選,而汝嫣家的少爺既然拐彎抹角通過我把這個請求傳達到你的面前,可見元家小小姐對他來說絕非一般意義上的青梅竹馬。你若執意娶筌筌為後,你便將汝嫣家少爺徹底推向你的對立面,屆時你所面對的對手可就不僅僅是飛馬山的法師一族了。」
御臨王神色迅速變化著,步忍緊接著再補一記重拳,「孰輕孰重,你心裡自有計較,且……我不認為在你心目中元家筌筌小姐比得上你的御臨王朝。」步忍殘酷地道出御臨王心中情與權的份量。
他不想承認,可他又不得不承認先生洞察人心的力量實在很準。胡亂找了個借口,他不知是在搪塞先生還是在為自己開脫:「大婚是朝廷已定的大事,怎可隨便更改?」
步忍大腿蹺二腿懶洋洋地甩著腳指頭,「你大可以把過錯推到造反頭子步忍身上——屆時就說謀逆之人步忍在御臨王大婚上為非作歹。」
御臨王的腦中忽然閃過不好的念頭,「你不會想把本王的大婚變成你的吧?」
步忍笑笑,以沉默作答。
好吧,此事稍後再談,現今御臨王比較想瞭解,「先生的最後一個條件……」
步忍指指桌上的茶盞,歇了片刻,終於鼓起勇氣開口:「像這樣的茶給我幾斤。」
「你們家母獅子連茶葉都捨不得買嗎?」想起流火小姐為他操辦的宮廷家宴,御臨王可以想像在自己的地盤上她會喝什麼樣的茶。
手指撥了撥伺候在外的侍官,一大包茶葉很快放在了步忍的手邊。提著茶葉,步忍露出佔便宜的詭笑,直直地朝外走。
去了兩步,他又調轉回頭,睇了一眼高高在上的那個人,「你怎麼不調兵抓我這個謀逆之人?」
「千軍萬馬擋得住你嗎?」自打上回抓他失敗之後,御臨王考慮了很多。與先生作對不如與他合作,招惹先生的下場他不確定自己能承擔得起。
步忍點點頭,搖了搖手上的茶葉,「謝謝了。」
瞧他那眼神,御臨王懷疑下回他想喝好茶的時候,他們依然能見上。
「先生……」
離別前他叫住了他,步忍回眸望向他。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還是穿白袍子好看些?」
低頭看了看自己,步忍笑瞇瞇地回道:「流火說黑袍子比較耐得住髒,可以少洗幾回,省水省力還省布,這樣一年下來大可節省幾套製衣錢。」
御臨王翻了一記白眼,心底暗罵:妻奴!
黎明時分,步忍回到了他本該睡了一夜的臥房。不期然他的房裡多出了一個人,金算盤敲得辟里啪啦,顯然她一夜未眠。
是在等他嗎?
「我回來了。」
「哦!」
只是一聲「哦」?在逮到他夜不歸宿的時候,她就這麼一聲「哦」?不追問他的去處,不追問他做了何事,就只這一聲輕飄飄的「哦」?!
步忍撓了撓頭,有時候連他這麼個古怪人都覺得他們之間相處相愛的方式古怪得出奇。
明明就已經有了夫妻之實,可他們之間卻誰也不提嫁娶之事;明明都經歷了生死考驗,可他們誰都不曾向對方說過「愛」字;明明就知道宮裡擺著他的老相好,她卻半點可以稱之為「嫉妒」的反應都沒有;明明是謀反覆國的大事放在眼皮子底下,可他們倆好像誰都沒把它當回事。
她平心靜氣得連他這個活了七八十歲的人都有些撐不住了。他們是不是該好好談談?
「你不問我打算怎麼辦嗎?」
「什麼什麼什麼怎麼辦?」她一頭霧水,手上正忙著理賬呢!在外多日,看看這霸聖金堂的收賬都亂成什麼樣子了。
「我是說你不問問我,什麼時候打算娶你嗎?」繼續撓頭,煩哪!
「你想娶的時候自然娶了,待我想嫁的時候不就嫁了嗎?」
她的回答反倒讓他覺得自己的問題很是白癡,好吧!換一個。
「那你不問問我,是打算幫御臨王控制法師一族,還是助法師一族幫御臨正主復國?」這可是攸關生死的大問題,不搞清楚隨時都有可能丟了腦袋還不知道原因呢!
流火手中的毛筆頭子在髮髻中搗了搗,很快說道:「御臨王你是不會再幫了,除非你是傻瓜。你幫了他們家祖孫三代,結果只是因為你對他可能存在的威脅,所以就要滅了你——這種人不能幫,因為不值得幫。至於法師一族……你不是被逐出族了嗎?而且我一直聽你以術士自居,你也說過術士一族是被御臨正主聯合法師一族給滅族的,那麼多年以後你還要幫他們嗎?」
步忍怔怔地望著她,忽然發現他們的心意竟是如此的相通——看似她從來不問他的決定,原來在心底裡她早就為他考慮妥當。
她說得不錯,這些正是他的考量。
在他使用術士法術召喚魔獸上身的時候便對術士一族放下了鄭重承諾,今生為術士一族正名。
歷史就是這樣的巧合。
當年術士、法師兩族助御臨帝稱霸天地,術士一族甚至召喚了八神獸為御臨帝鎮守八方。正因為術士一族召喚魔獸的力量令御臨帝感到威脅,於是聯合法師一族滅了術士全族。
滅族之恨哪!
被毀滅的族人被拋棄在他們原本的聖地裡,法師一族為了永遠地鎮壓他們,不僅佔據了術士一族的聖地,還將那塊寶坻變成自己的——只有那懸崖邊的黑崖碑帖記載著術士一族曾有過的輝煌和所經歷的屈辱,以及滿族的仇與恨。
時光讓人們易忘,幾百年之後,御臨正主的堂兄彷韌湊巧學會了幾招術士之法,並用此法滅了那位正主,這算不算替術士一族報了滅族之恨?
大業得成之後彷韌採取了與先人同樣的方式,滅了所有助他謀反的文臣武將,卻不知那些文臣武將的後人一直忿忿不平想著為先祖復仇償恨。
彷韌更不知八神獸本是術士一族的先人為御臨正主所準備,必須有御臨正主的鮮血才能召喚而出。他以為八神獸依然會保佑他的王朝歷經風雨,永垂不朽。
結果——自他起,每代御臨帝都以短命告慰天下。
又過了整整一甲子,那曾是術士一族聖地的飛馬山如今在人們的記憶裡卻成了法師一族的發祥地,崛起的法師一族找到了御臨正主的後人妄想復國,那些文臣武將的後人也集聚力量蠢蠢欲動。
唯有那被埋在飛馬山谷底的枯骨,用那沒有眼睛的頭顱冷瞧著他們的怨,他們的恨,他們的仇何日才能重見天日。
還是那麼巧合。
他曾是法師一族最有希望的族長人選,卻因執著所愛被族人所棄,狠心將他丟進了飛馬山谷底。他碰巧學會了術士一族的法術,為了所愛,他召喚魔獸上身,那魔獸湊巧正是八神獸之一——崇牛的精魄,他還順道揀了跟神獸有著密切關係的青燈回來。
他在正式成為術士一族真正的唯一的後人之後,卻也碰巧成了御臨帝的帝師。
老天爺真的很喜歡跟人開玩笑,幾百年錯綜複雜的關係全都繫在他一個人身上。有很長一段時間,他想什麼都不做,就這麼看著,看著幾方互掐,掐到最後老天爺會站在誰的身後,死神又會站在誰的肩頭。
偏偏御臨王、法師一族一個個野心不死,慾望膨脹。他被御臨王派出尋找神獸的精魄好鎮壓法師一族,也就是那時候,他碰巧撞上了她——比鬼都小氣的小氣鬼。
她的金算盤裡鎖著聖巳的精魄,不知道那神獸是自己選擇了棲息地,還是不小心撞了進去。
他本不關心的,偏偏聖巳的精魄太強,連他體內的崇牛精魄也給拉進了金算盤裡。
好吧,他還是不在乎,直到海日楞想奪去金算盤。
奪就奪吧,他也不在乎,可青燈坐不住了。
失去崇牛的精魄,他便得聽命於另一個擁有它的主人,再一次地出賣靈魂,青燈無論如何也不願意。
沒有他法,他只好賣了自己換回金算盤。
可憐他這筆買賣真是虧了大本了!用他長生不老的一輩子換個小巧的金算盤,那算盤還押在別人的手裡。除了他這種對什麼都不在乎的人,再沒人會做這等賠本的買賣了。
老話說得好,傻人有傻福——就他這麼個傻人才撿回她這麼大個福氣。
那滿不在乎的人生也因為她重新有了意義。
她愛錢,但錢不是她生命的全部;正如他不愛權力,但他必須通過權力為術士一族正名,即便在他們全族被滅了幾百年之後。
這是他虧欠那滿谷枯骨的,他必須為之。
終於做下了決定,他的心也跟著輕鬆許多。
忽然坐到她的對面,掰過她的臉,用他的額頭抵著她的,他發現自己真的很愛這個小女人。可惜她似乎並沒有如此愛他,他輕聲問她:「你是愛金子多一點還是愛我多一點?」
對他突如其來的甜蜜,流火有點反應不過來,隨口答道:「金子。」
步忍挑了挑眉,努著嘴又問:「再給你一次機會,好好想一想——我、還是……金子?」
「呃……你。」
步忍露出滿意的笑容,流火抽空撥了撥金算盤隨口答道:「因為你能給我掙金子,叫我如何不愛你?」「……」
他悶不吭聲好久好久,待流火合上賬本轉過頭望向他時才發現他的臉拉得老長,都快趕上堂裡的驢子了。
「你生氣了?」流火搗搗他,「喲,你還真生氣了?」
他這麼一個偉岸的男子居然還不如金子,能不生氣嗎?
她大方地攤開手,「那你說我要怎麼做你才能不生氣?」
「你答應同我成親,我便不氣了。」
嚇!他口氣倒不小,流火也不甘示弱,「可以啊,只要你像帝王迎娶王后般將我娶進門,我便嫁你。」
這個難度係數的嫁娶,她就不信他做得到!
「在我們成親前,我是不是該去拜會一下伯母?」也就是你娘親啦!
「等你準備好如帝王大婚般的盛大儀式再說吧!」她把問題重新推了回去。不是不想見娘親,只是她尚未整理好心情。
她的心……快了,應該……就快了。
他的手開始不規矩地遊走於他喜歡的地方,嘴裡含糊著:「我很快就會準備好的,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