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們的相處模式,似乎也沒有因為這樣的朝夕相處,而有比較大的進展,往往彼此講不到三句話,就會忍不住互相抬起槓來,而且原因不外乎以下這兩種。
一是汪恩典嫌他囉嗦,動不動就喋喋不休時,她便會吵著要出院。
這個時候韋樞就會說:「大丈夫一言九鼎,你那天已經答應過我了,所以在還沒痊癒之前,你不准出院!」
「誰跟你一言九鼎?我那天根本連個屁都沒放!」她回答。
於是便展開了爭執。
二是韋樞喜歡出言逗弄她,然後氣得她這個小冰人哇哇大叫,他就會覺得很快樂。
「你這樣看起來比較有活力。」這是他的理由。
「見你大頭鬼的有活力!」這是汪恩典的響應,並且她還會同時附贈了一個大茶杯給他;當然,她是用扔的。
有時候韋樞心血來潮,會突然喊她:「汪汪。」
汪恩典如果不理他,他會一直喊到她受不了,然後吼他:「幹嗎?」
「沒事,我只是試著叫看看。」他無辜地聳著肩。
「你神經呀!」她大罵,跟著又是茶杯一隻。
但是吵歸吵,有時韋樞晚一點來醫院,汪恩典就會擔心他是不是在路上出了什麼事。
要是中午她午睡醒來,見不到他的蹤影,她嘴巴會喊著他不在最好,心裡卻又覺得怪怪的、空空的,人也會跟著懶洋洋的不想動,直到他再度出現,她才會又生龍活虎了起來。
這種情況一直維持到她出院的那一天——
「你又來做什麼?」這句話顯然已成為汪恩典見到韋樞時的開場白,不過她的心境卻從最起初的不耐、無奈,而逐漸轉化為接納和期待,只是她自己並未察覺罷了。
「恭喜你出院。」韋樞捧來一盆綠油油的小盆栽,「這是我送給你的賀禮。」
汪恩典接手一看,差點以為是自己眼拙,「馬鈴薯?」
沒錯,那是將發芽的馬鈴薯種在土壤裡,然後開枝散葉而成的小盆栽。
「我本來想送你花,可是你說過你討厭花。」韋樞洋洋得意地說,「如何?這個點子很棒吧。」
「是很棒。」這種點子大概也只有他想得到吧。汪恩典強忍住笑,甘拜下風。
「咱們這就回家吧。」韋樞紳士地為她打開車門。
或許是終於要回家了,所以她心情極好,兩人一路上倒是相處得很愉快。
一回到家之後,汪恩典便迫不及待地與愛狗相會,眾狗兒多日不見主人,更是興奮地又叫又跳地圍著她猛舔,人狗一家親,韋樞見狀,也不禁笑得很開心。
「對了,怎麼沒看到你的朋友?我想當面謝謝他這幾天幫我照顧狗。」汪恩典在住院期間心裡一直記掛著這件事。「哦——你說我朋友呀,他剛好假期結束了,所以已經先離開了。」韋樞怕那個臨時工的演技不好會穿幫,所以早在他們要到家之前,就已經將對方先行打發走。
「這樣啊,那……」汪恩典最不願意欠的就是人情債。
「無所謂啦!」韋樞給的薪水可是讓對方很滿意的喔,「我那個朋友反而還再三要我謝謝你肯借地方讓他度假呢!對了,我另外還有東西要送你。」
「什麼東西?」該不會又是另一盆馬鈴薯吧。
「你看了就知道。」韋樞仰首挑眉,彷彿小朋友急著獻寶似的,拉著她往她的小屋裡鑽。
說真的,當他為了準備這些驚喜,而第一次踏進這間她稱為「家」的小屋時,他所受到的震撼之大,令他永生難忘;因為他很難想像在這麼一個富庶的地方,竟然還有這樣的一個角落——
小屋的面積不大,用木板釘成的克難木床和一桌一椅,是裡面僅有的傢俱,除了「家徒四壁」之外,他想不到更好的字眼來形容,不過他倒是可以從小屋的乾淨環境看出她有潔癖。
「這……」汪恩典定神一望,下巴險些掉下來。
韋樞早料到她會驚訝得說不出話。
「這是計算機。」他向前一步,當起臨時的解說員。
小屋原本就不大的面積,因為有他的存在而顯得更擁擠。
「我當然知道它是計算機,問題是……」汪恩典賞他一個白眼,「它怎麼會在這裡?它在這裡做什麼?」這種科技產品完全在她的預期之外。
韋樞早在八百年前便想好了應對的台詞。
「這台桌上型計算機是我們公司的瑕疵品,因為反正都是要銷毀,所以我就跟公司要了一台。」其實它是最新款的高檔貨,公司早就賣到缺貨,這台還是他硬要生產部門先出給他的,「不過你放心,這計算機勉強還可以用。」事實上,它好用得不得了。
他喜形於色地等著她的笑容和讚美。
可惜汪恩典不太合作。
「你有沒有大腦呀?」這個白癡!她沒好氣地睞著他,「我這裡根本沒有電,你要我放台計算機做什麼?當裝飾品?還是要把我插座插到你鼻孔去充電?」
「你講話越來越幽默了耶!」韋樞不怒反笑,因為他全都幫她設想好了,「不過精彩的還在後頭。」
他興沖沖地拉著她往外跑,接著他伸手一指,嘴裡還配著音效,「啦——你看!」
在她菜園的附近,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很奇怪的裝置,外觀看起來就像是什麼高科技的產品,大小規模則與她的小屋差不多。
「那是什麼鬼東西?」汪恩典額上的那兩道秀眉緊緊地打了個死結。
「那是太陽能發電機。」韋樞得意炫耀道。
「太陽能……發電機!」汪恩典嘴角微微抽搐。
「簡單地說,就是它會將太陽的能量轉換成電力的機器。」這可是他特別向國外原廠訂購的咧!「因為我發現你這兒的陽光特別充足,剛好可以拿來多加利用,而且它所能儲備的電力,足以讓你度過一整個冬天。」
「那真的了不起,現在我這兒終於有電了。」汪恩典冷諷哼道,還配上七零八落的掌聲,「但問題是,我要計算機做什麼?」
計算機再萬能,也不能幫她種菜、餵狗、印鈔票吧。
「你問到重點啦!」韋樞摩拳擦掌等著就是這一刻。
他立刻回到屋內,打開計算機電源演示給她看,言語之中含著掩不住的興奮。
「現在是科技化的時代,隨著上網人數的大量激增,網際網絡已成為人類生活的一部分,而且也是傳遞信息、新知的一種非常方便的途徑……」
「講、重、點!」汪恩典再聽下去就要打瞌睡了。
「我想把你的流浪狗之家介紹給更多的人認識,讓其他的愛狗人士也能發揮他們的愛心,參與認養的活動,或是來這裡當義工。」韋樞滔滔不絕,越說越激動,「如此一來,不但可以替狗兒找到好主人,使它們得到更多的愛和更好的照顧,你的負擔也會因此而減輕許多。」
對韋樞而言,最後這一點才是激發他實行這項構想的原動力。
「這是我幫你設計的網頁。」他邊操作邊說明,「裡面列有你每一隻狗的照片,但是有關它們的年齡、品種之類的資料,可能就需要你來幫忙建立,到時候我會教你怎麼弄。」
他目光炯炯、神情雀躍,恨不得一口氣就能把他的理念和成果講完。
「從我網站上線到現在不過才兩天,就已經有十隻狗兒找到新主人了。」為了讓她能在這裡上網,韋樞可是花費了不少工程,又透過了一些關係才搞定的。
之前他寫的程序幫公司賺了上億元的淨利,也不見他有今天這麼開心。
「只是這些新主人是否符合資格,或是還有其他細節需要討論,那就要由你來作決定。」他又拿起放在計算機主機上面的那支新裝的電話,「這個電話是讓你方便和他們聯絡用的,怎樣?你喜歡嗎?」
他興致勃勃地等著她的誇讚,等著她的感動,等著看她欣喜若狂和手舞足蹈,或者更美好一點——她跳過來抱住他大親特親,然後涕泗縱橫地謝謝他。
可是,他再度失望了。
汪恩典站在原地什麼也沒做,僅是用那雙飽經滄桑的烏眸冷冷地盯著他。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問。
「我只是想幫助你,想減輕你的負擔。」韋樞以為這是一個很棒的主意。
汪恩典杏眼圓睜,「你少自作聰明了,誰要你的幫助?」她雖然明白他的好意,也知道狗兒越來越多了,光是靠她這份微薄的薪水是沒辦法負荷的,但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你以為你是誰?上帝嗎?」
「我……」韋樞有點錯愕。
「你做這些事會讓你感覺比較高人一等嗎?看到我們感激得痛哭流涕,比較能夠滿足你的虛榮心嗎?讓我們過得好一點,會使你覺得自己很偉大嗎?」汪恩典咄咄逼人,大發雷霆,「我告訴你,我們不需要你的憐憫和施捨,你馬上給我滾,滾!」
滿腔的熱情讓人狠狠地潑了一大缸的冷水,那字字傷人的控訴擊得韋樞又重又痛;面對這全然不同的結局,以及她忿忿指著他鼻子的玉指,他不禁氣得拂袖而去。
女人心,海底針。
韋樞以手為枕,躺在草坪上深思了好半天,只得到這個老掉牙的結論。
他一直以為他很懂女人,如今看來,他懂個……屁!
「唉——」這是第幾個歎息了?七十七?還是七十八?
嗟!他還真夠無聊,計算這個有什麼用?算對了又不會有人發獎品給他。
「那個……」汪恩典不知何時來到他的身畔。
她侷促地絞著纖纖手指,見韋樞沒有發怒,她想了想,終於選擇坐了下來。
平常她就偏愛這塊角落,因為此處的視野最好,可以環顧山區的全貌,又可以俯瞰山下的城市,能夠暫時把所有的煩惱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