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很頭痛,我知道他頭痛的時候會習慣性地找人發洩怒火。宮裡那麼多的女人他沒寵幸過,這個時候他儘管去荼毒別人好了,千萬別找我的麻煩。家事,國事,天下事已經夠我操心的,別再讓我為床事而辛勞。
不過,躲得太明顯的結果是他瞄準機會堵住了我。
他下手毫不留情,我卻已經習慣。事實上,這麼多年歡愛,我的身體也已經習慣了他。再痛,再苦,忍一忍就過去了。真求他手下留情,他做不到,我也說不出口。
他滿足後,問我,該怎麼辦?
怎麼辦?這要看他最後,捨得下幾分力氣了。有皇后梗在中間,他怎麼辦是他自己的事情。
我的臉忽然被他抬起,他漆黑的眸子中映著我帶著激情淚痕的臉頰。他說我最近提到皇后時候的口氣有些異樣,又在吃醋嗎?
閉上眼睛,不看他。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是,他會很高興。他說,和我糾纏了那麼久,他有些煩了,他想要一個結果。
什麼結果?
他只笑著,問我,若世間最難纏的人他都能夠降服,其他的人,又算什麼?
我始終不明白他的意思,不過不久後我就知道了。
會試後,狀元榜已經貼出來了,狀元,榜眼,探花都是年輕俊秀的男兒。最小的狀元才十五歲,僅比我當年拿到狀元時的年紀小了一歲。
他是個非常美麗的孩子。純潔而雅致。雖然在殿試中侃侃而談,但笑容中總帶著三分羞澀,誘人至極。
我看得出皇帝眼中的光芒是什麼意思。我暗暗心驚。他什麼時候好色到如此不顧後果了?他想要摧殘國家的棟樑嗎?
他不理會我,只是盡量找機會召那小狀元郎如供陪他。我除了在心中歎息之外,也多了一種莫名的恐懼。恐懼什麼?我不知道。
後來我知道了。短短兩三個月間小狀元郎的位置連跳幾級,很快成為僅次於我的實權人物。更令我不快的是,他的權力相當大,幾乎可以無視我的命令。我的權限,在無形中,被削弱了。
再沒有什麼比這個更令我不悅了。我看得出來,那孩子的背後有某人直接撐腰,要不然入朝才幾天功夫,他憑什麼與我分庭抗爭?
小孩子是有野心的。他看我的眼神日益混雜著輕蔑和張狂。我想他在估量什麼時候他也會站在我這個位置。只要他用對了方法,取悅皇帝其實並不是太難的事情。
我知道是誰的主意。誰比他更瞭解我們之間的關係呢?他要毀約是嗎?我需要一個確切的答案。於是我去找他。
他對我說,那個孩子相當不錯。有見識,有頭腦。是個難得的人才。身體也相當美味。稍加訓練,也是一代尤物。
我面無表情地聽他說。垂著眼不讓他發現我的心情。原來如此啊,衣不如舊,人不如新。他所說的煩。是指厭煩啊。
想想也是,我跟著他,那麼多年,於公,天下已定,就算是庸才,只要不是太笨,要維持這個國家的正常運轉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於私,我的身體任他搓圓捏扁那麼多年,是該膩了、厭了、該拋棄了。在這個時候,來了個又年輕,又漂亮,又能幹,又不需要定下什麼約定的人,他還在乎什麼?他並不是個多情人,不要了的,丟了便是。
可笑的是,他口口聲聲說要我,而我竟真的信了。以為他不會變,便欲擒故縱慾迎還拒。明明動了心,卻裝著什麼都沒發生。現在想來,還真是噁心。
心如刀絞,痛!但唇角勾出難得的笑容。問他,他打算在什麼時候,讓他撐起責任?
他輕鬆地說,不急,這些日子,我先抽空教教他,他還年輕,要學的東西還很多。
我知道了。回應他,告退。退出他的世界。退到距離他最遠的地方,退到,無人能窺視的地方,收拾破碎得狼狽的心。
不久之後,稱病不上朝。請了長假,帶著妻子回到黃河邊的祖宅,陪她,待產。
整整八個月的時間,不問外事。任外面的世界如何變化,我只專心地,侍奉著妻子。
沒人知道我們在哪裡。世人都以為我是京城人,其實不是的。我的祖籍是黃河邊上一座古城裡,城裡有祖宅,只是,這二十年的時間我從沒回來過,除了我自己,沒人知道這就是我的老家。
權力,是放下了。心碎了以後,原本的執著都淡了。再那麼辛苦做什麼?天下人才那麼多,能輔佐他的,不只我一個。我何必再自以為是?放了吧,在他放手之前。為他賠上了身與心,這些,夠了。
妻子樂見我的陪伴,什麼也不說地隨著我星夜離開了京城。只是,她不只一次問我,為什麼總鬱鬱寡歡?
我不答。只問她願不願意,讓我們之間重新開始?願不願,與我當對真正的夫妻?
她問我,真放得下心裡那個人?
我盡力。
但她很難放下。況且,現在我們本來就是夫妻,世間,如我這般恩愛的夫妻能有多少?我若真的傷極痛極,不妨回到她的身邊,她雖人小力微,但安慰我,總還是能做到的。
有她這句話,足夠了。日後無論命運如何變化,我只守著她和孩子,就好。我的歸宿,在有她和孩子的地方。就算沒有愛情,也有親情。足夠了。
這是我一生中最平靜祥和的日子。我希望能持續下去的,但是我奢求了,之前,之後,我再沒有這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