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氏超市,我是迪克。」
是療養院的人打來的,「能找艾小姐來接電話嗎?大夫吩咐要盡快告訴她一個消息。」
「蕾馨今天在牧場工作,」他告訴那個女人:「她剛才打電話來,說出了一些問題,還得忙好幾個小時。如果你覺得可以,我可以幫你轉達,但我不能確定她什麼時候才來。」
在那個女人開始說話時,他專心地聆聽,並露出笑容,把每一個字都牢記在心。掛上電話後,他忍不住拍手。真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他想像蕾馨在聽到時會多麼欣喜若狂。很高興他能夠轉達這個好消息給她。可是,傑克會怎麼樣呢?對他而言,這代表什麼呢?沒有人會懷疑托比的證詞,如果他能出庭,他會證實或駁斥蕾馨的說法。迪克不再知道自己到底期盼什麼,只知道他不願意去質疑蕾馨的證詞,可是,他或許也不必那麼做。懷著嶄新的喜悅與熱誠,他走回去繼續工作。
整個下午,他一直在期盼蕾馨隨時會出現,但是,客人如潮水般湧進湧出,蕾馨卻始終沒有現身。她的倩影終於出現時,他驚訝地發現已經快6點了。
「天啊,我快累死了!」她叫完就趴在櫃檯上。
雖然明知不應該,迪克仍然不由自主地輕撫那頭閃亮的蜜糖色秀髮。他當然知道他們兩人之間的那份吸引力有多麼危險。如果他陷得太深,卻在事後發現,她無法接受他的真實身份以及他來這裡的目的,那時候會怎麼樣呢?他就是無法做出這種事。
可是,換個角度看,如果她能原諒他,他能錯過這個機會嗎?他告訴自己,必須試試看,因為他是如此渴望她。她抬起頭,朝他綻開笑容,開始告訴他牧場上發生了哪些事情,語氣和表情都十分生動活潑。
他輕輕笑著。「我們今天都很慘,對不對?不過,我即將帶給你的消息,會讓你完全改觀,覺得今天是最美好的一天。」
她偏著頭,藍眸閃閃發亮。「什麼消息?」
他再也無法獨享那個秘密了。「療養院打電話來。」
「我父親?」她顯然不知道應該驚慌或歡喜,而他也不忍心吊她胃口。
「他醒了,要找你。」
她睜大眼睛,嘴巴都樂歪了,她跳起來撲向他,雙臂勾住他的脖子,喜悅的叫聲幾乎震聾他的耳朵。他也大笑著伸臂抱住她。
「醒了!他醒了!」她大叫。「噢,迪克!謝謝你!」
「我只是負責傳達消息。」他輕輕笑著,感覺前所未有的快樂,忍不住緊緊擁著她。
「而且他要找我!」她叫道,然後突然僵硬。「我得走了!」
他放開她,但是她沒有立刻退開。「噢,迪克,」她喚道,眼中突然盈滿淚水,「自從你來之後,一切都變得如此美好!」
對他而言,也是如此。可是,在她得知他與傑克的關係之後,會有什麼感覺呢?她會接受幾乎殺死她父親兇手的哥哥嗎?這個想法令他憂鬱,他退開身子,設法保持臉上的笑容。
「我很高興能在你需要我的時候來到這裡。現在趕快去吧,你父親正在等你。」
她勾緊他的脖子,踮起腳尖親吻他。接著,她飛快地衝向大門,在門口突然煞住腳步。「我會設法趕回來幫你做清潔工作。」她說道,但他搖搖頭。
「不必。我可以自己做,一切都掌握得很好,去探望你父親,然後就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你確定你不會想念我?」
「我當然會。可是,我必須等到明天早上才能再跟你見面,對不對?」
她大笑。但是,他沒有想到她為什麼笑,一直到他終於有空的時候,才能夠把事情回想一遍,並恍然大悟。他的回答和她的問題根本牛頭不對馬嘴,她問的是,他是否真的不需要她回來店裡幫忙,而他的回答卻像個害了相思病的小鬼j他在這時候瞭解,他已經讓一切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他再次洩漏了他對她的感情。她一定要知道事實,她必須知道,即使他能夠隱瞞他和傑克的兄弟關係,也不能終生對她說謊,尤其不能在每天面對她的情況下,所以,他到底應該怎麼做呢?
他努力地想著,幾乎想連夜逃走,但是他做不到,她需要他。雖然托比已經恢復意識,情況卻隨時有可能改變。但是,只要她需要,他就會為她留在這裡,這是他欠她的。只要他能夠避免,便絕對不會去傷她的心。
他已經不再動營救傑克的念頭。現在,傑克的命運完全掌握在托比的手中,迪克已經無能為力了。不論結果如何,傑克都只能責怪自己。至於蕾馨,就不必再擔心她是否有所隱瞞或犯了什麼錯誤,因為沒有人會懷疑托比的證詞。
事實上,迪克的去留完全取決於蕾馨,根本與傑克無關,所以,他做好決定:除非蕾馨要他離開,否則他不會走。可是,她一定會要他走的,除非她真的愛他,並且能夠原諒他隱瞞身份。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想下去。在他開始愛一個人之後,怎麼能夠再停止呢?他怎麼能夠收拾一顆破碎的心呢?
蕾馨瞪著樓梯,咬著唇,那段樓梯很長,而她已經非常疲憊,但不是那種肉體上的疲憊,而是心靈上的,一種揮之不去的感覺,令她不知該笑還是該哭。她需要找個人傾訴,而她第一個想到的,自然就是迪克,只是在這最後一刻時,她卻突然想著究竟應不應該說。
她停留在黑暗中,仰頭注視著上方的燈光,一陣渴望淹沒她。她突然瞭解自己為什麼來找迪克,因為她對他的感情比任何人都來得深,而且,他對她至少也有一些喜愛。她知道他要她,這次或許值得冒險,誰說過他一定得走呢?他們遲早必須重新思考他在這裡的處境,而她已經決定現在讓他知道她對他的感情有多深。
她提起精神爬上樓梯,感覺沉重的負擔仍然壓著她。托比的身體貂常虛弱,神智也還迷糊,可是醫療費用卻日益增高。她每天的工作量都在增加之中,審判的日期也愈來愈近,而她依然生活在她的謊言中。老天,她多麼厭倦說謊的日子!最重要的是,沒有迪克,她絕對無法支撐這麼久,她不要過沒有他的生活。
他一定已經聽到她的腳步聲,因為她還沒敲門,房間就打開了。他沒穿襯衫,赤著腳站在那裡,牛仔褲和頭髮都很凌亂,他的臉上帶著驚訝和關懷。
「蕾馨!出了什麼事?是令尊嗎?」
她設法擠出一個微笑。「家父很好,或者至少以後會更好。我可以進去嗎?」
她看到不安閃過他的眼眸,但隨即由同情取代。他退至一旁,在她進去之後關上房門,跟隨她走進房間。她注視凌亂的床單,走過去拿起攤在上方的書本,歪著頭看看書名,是他們店裡賣的小說。她再次告訴他,歡迎他使用辦公室裡的電視,但他聳聳肩。
「我寧可看書,只要你不介意我借閱這些書。」
「我當然不介意。」
「很好,我也是這麼認為。」
尷尬的沉默降臨,蕾馨利用這段時間打量整個房間,這裡確實比以前改善許多,但還談不上舒適。牆壁需要粉刷,地毯要換,窗戶上沒有窗簾,傢俱也嫌少了一點,應該再添些桌子、椅子和櫥櫃,順便養幾盆花草。她決定好好整理這個地方,並難為情地瞥視迪克一眼。「我已經忘記這裡有多麼簡陋。」
「噢,沒有關係,」他說道,「反正只是暫住。」
一股寒意升起,她假裝沒有聽到那句話。「不,真的很糟,我至少可以粉刷一下,換張地毯、添幾件……」
「沒有必要。」
「傢俱,或許裝一些窗簾。」
「我不需要窗簾。」
「窗簾對整個房間會有很大的改善。」
「沒有人看得到,除非他們站在商店的屋頂上!」
「我還是想開始整理這個地方,」她堅持道,「我們可以每次添一點點,不必一下子花太多錢。」
「不要再說了,蕾馨。」他的聲音輕柔,但比吼叫更有效。她轉開臉,不願意讓他看到她的沮喪,並突然改變話題。
「我去看過父親,他……他很好,只是……」
他走近一些,她的下唇開始發抖,她低下頭。「只是怎樣?」他急切地催促,把雙手放在她的肩上,她突然再也無法忍受了。審判即將來臨,還有這麼多事情要做,而她現在如此需要迪克。她想,迪克一直住在這個破爛的房間裡,她始終沒有為他的舒適著想,他很快會離開她。她愛這個男人,但是他卻要離開。她的淚水奪眶而出,一轉過身子,竟發現自己就在她最渴望停留的地方——迪克的懷裡。
「噢,迪克,我到底應該怎麼辦?」她啜泣道。
「噓,不要說話。」他柔聲誘哄,並抱緊她。他的指尖輕拂她的髮梢。「噓,親愛的,等一下你就可以告訴我全部的事情。」
她吸吸鼻子,偎向他安全的懷抱,臉頰貼著他赤裸的胸膛。她緩緩控制住情緒,並擦乾淚水,決定告訴他一切。在深吸一口氣之後,她抬起頭:「我做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他竟然輕輕笑起來。「我很懷疑你做得出多麼可怕的事情。」
她搖搖頭,歎口氣,撥開一綹髮絲。「真的很可怕。剛開始的時候,我當然以為是唯一的選擇;可是,今天,在我得知爸爸即將痊癒時,我鬆了一口氣,並瞭解我永遠無法再承受下去。但是,他竟然不記得了。他不記得發生過什麼事情!我被陷在這個謊言裡了。」
在她說話時,迪克變得非常僵硬,灰綠的眼眸也佈滿陰霾。他幾乎好像正在跟自己爭論,然後,他放開她,後退半步,用舌尖舔了嘴唇。「你確定你要告訴我這些嗎?」
她眨眨眼睛,皺起眉頭。「我不知道我還能告訴誰。」
「或許我們應該坐下來。」他嚴肅地說道。
唯一可以坐的地方是那張床,他衝過去整理一下,拿開那本書。她坐下,等待他也坐下。他似乎決定與她保持距離,在床墊的另一端坐下,並按住膝蓋。
「現在,言歸正傳,」他說道。「令尊到底有沒有恢復意識?」
「恢復了。」
「可是?」
「大夫說他只需要再療養幾個星期,但是,問題是,他不記得了。」
迪克瞪著她。「他不記得那樁搶案?」他在思考後說道。
蕾馨點點頭,感覺淚水又湧上來了。「我甚至不能跟他談那件事,一下子都不行。他們要瞭解他的記憶功能,但是必須等到他身體強壯一點時才能進行,而且即使在那之後,他們也不保證他會憶起發生過的事情。」
「這表示,」迪克猜測地說道,「他將無法出庭作證。」
「正是如此。」
他似乎是在思考這整件事情,並站起身子,走到窗邊,把手插進口袋裡。「如果我說我不想再聽下去,你會恨我嗎?」他在許久之後輕聲問道。
她站起來,走到他身邊,抬起雙手放在他肩上。「我永遠不可能恨你,迪克。」她低語著,「可是,迪克,一定得有個人告訴我應該怎麼做,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審判即將來臨,如果我不出庭作證,那兩個人一定會逍遙法外;如果我現在改變證詞,他們可能也會……這實在不公平!可是,我怎麼能站在證人席上發言呢?我又怎麼可以不出庭呢?」她知道自己語無倫次,但是,她的話必然已經打動他,因為他顯然已作好決定。
他抬起頭,轉過身子,握住她的小手,灰綠的眼眸穩定地望著她,滿有把握地說:「好吧,現在從頭說起,告訴我每一個細節。」
他們手牽手地走回去,坐在床緣。蕾馨告訴他每一個細節,也向他解釋她為什麼說謊,以及她多麼確定,她聽到的就是實際上發生的事情,她只是沒有親眼看到而已。她說完之後,他既沒有給她任何忠告,也沒有責怪她,這令她深深感激。
「我不能作任何建議,我必須先找別人談談,」他緩緩說道。「我需要知道,我們面對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況。」
「你認為,即使我還沒有真正地出庭作證,還是可能有罪嗎?」她不安地問道。
「不!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但是我不會太擔心。那個姓郝的警官似乎相當通情達理,而且只要稍有知識的人都會知道,沒有必要為這種事情起訴。不過,在我建議你應該做什麼之前,我還是需要……更多的情況。」
她覺得這些話很有道理,而且她確定自己可以信任迪克,他一定會為她找到解決的方法。在知道自己不必孤軍奮鬥之後,她已經感覺好過許多。
「我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她再次眨回湧起的淚水。
「等你有必要感謝我的時候再說吧。」他回答後,伸手輕拂她的頰。
「我現在就必須感謝你,你已經為我做了這麼多。」
他捏捏她的手。「我不是免費服務,你已經為我所做的一切付過工資了。」
「那根本不夠!」她再次環顧四周,並作了個決定。「我要立刻開始整理這個地方。」
「等一下,」他抗議。「我以為我們已經說好了。我不要你為我浪費時間和金錢。」
「可是我要做。」
「不行。」她看得出他非常堅決。「你現在太忙,手頭也太緊,不能為任何事物浪費寶貴的時間和金錢。何況,在你整理完之前,我可能早已經離開了。」
她屏住呼吸,感覺痛苦劃過她的全身。她設法用委婉的方式說出她必須說的話,但終究只能直言無隱。「迪克,不要走。請你不要走!」
她以為他已經捏扁她的手,他好像說不出話來,但終於設法說道:「小馨,我想留下來,可是,你遲早會要我離開。」
「我不可能那麼做,」她聲音顫抖,「因為我知道不論發生任何事情,我都會永遠愛著你。」
即使她賞他一記耳光,也不會令他這樣震驚。他的神情幾乎有點滑稽,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倏地改變,一連串的情感以閃電般的速度滑過他的五官,令蕾馨看不清楚,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思考。
「你說話啊,」她叫道。「老天爺,拜託你做點事!」他把她拉向自己,以驚人的力量覆住她的雙唇。她伸手摟住他赤裸的上身,感覺戰慄與喜悅;他們一起臥倒在床上,她忍不住綻開笑容,並忘卻她的憂慮,她的心歡唱著。他們突然一起大笑,然後凝視著對方,神情變得嚴肅。在他們的唇再次相遇時,那不是個單純的吻,而是一種結合,同時付出與取得,分享著彼此的激情。
他們不斷加深那個吻,並用雙手愛撫著對方,設法取悅彼此。蕾馨感覺前所未有的愉悅正逐漸淹沒她,慾火焚燒著她的身軀,使她變得大膽。她的手滑過他赤裸的胸膛,來到他的腰間,他倒吸一口氣,她鼓起勇氣,把手探進……
迪克立刻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拉開她,並翻轉身子。她張開嘴準備抗議,但他用唇制止她,並伸舌探入她口中,她企圖掙脫被他握住的手腕,他卻握得更緊,拒絕放開。她昏沉沉地猜想他的意圖,並感覺刺激與興奮,可是,在他只是繼續親吻的時候,她卻逐漸清醒,並認為他或許不想跟她做愛。可是,這怎麼可能呢?她明明看到他眼中的慾望,也感覺到他身體的反應。
他溫柔地放開她的唇,抬起頭俯視她,他的眼眸明亮而清澄。她一動也不動地躺在那裡,意識到他的退卻,並感到疑惑。他已經看到她臉上的疑問,因為他深吸一口氣,她知道他要說話,但突然之間,她不要他開口。
「迪克。」她喚道,想阻止他,但他不予理會。
「親愛的,不要。你不知道你在幹什麼。」
「可是我知道!」
「小馨,如果我相信你……」他沒有說完那句話,反而重新開始:「蕾馨,你並不是真的認識我,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誰、我到底是幹什麼的。」
「我已經知道我需要知道的一切。我知道我愛你。」
他看起來極度痛苦,但同時又混雜著欣喜。她緊緊抓住那點希望,不願意讓失望淹沒她。「我愛你,迪克,而且我要你跟我做愛。」
他搖搖頭,已經不再面帶微笑,眼中則閃亮著可疑的光芒。她的心吊了起來,靜靜地等他開口。
「你是一個……」他終於說道,「美妙的女孩,而我不……」
她閉上雙眼,「你不……不愛我。」
他放開她的手腕「我配不上你,可是,老天救我,我真的愛你。」
她倏地睜開眼睛。「迪克!」她再次勾住他的脖子,緊緊貼向他,在他唇上印了個非常響亮的吻。他放聲大笑,沙啞而快樂的笑聲又燃起仍未熄滅的火焰。她用雙臂環住他,輕喚著他的名字,喜悅地感覺他的吻,但他再次退開。
「不可以這個樣子,」他說道。「如果我們要做這件事,親愛的,一定要按照正確的方式來做。」
「這表示什麼呢?」她困惑地間道。他綻開溫暖的笑容,用最完美的解答掃除她所有的恐懼和失望,一個保證令她無法懷疑的答案。
「這表示,」他說道,「我要你嫁給我。立刻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