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在昨天起程前往西天雲頂,一個月內不會回來。」一名侍從奇怪的看著可愛,但是仍將天神的行蹤告訴她。
「一個月?」可愛聞言身形不禁搖搖欲墜,一直支持著她的希望在此刻完全破滅。
白鳥扶著可愛顫抖的身軀道:「可愛,看開一點吧,人類的壽命本就短暫,柳絮飛只是提前結果。」
可愛拚命的搖著頭,痛苦的說:「不,如果不是因為救我,他不會死,他會活得長長久久,直到天壽盡了。然而因為我的存在,卻使得他的命運有了這種轉變,是我不對!」
「這不能怪你……」白鳥不忍心看著可愛深陷自責的情緒中,不斷地勸說,卻沒有絲毫的作用。
可愛在心中大喊,只要能夠讓柳絮飛復活,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就算要向魔鬼哀求,她也不會有片刻的遲疑。
白鳥歎了一口氣,半晌,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人,不自覺的脫口叫道:「還有一個人可以救得了柳絮飛!」
可愛臉色蒼白,雙眸卻燃燒著火焰,捉著白鳥的手焦急地問:「誰?快告訴我是誰?」
白鳥回答她:「總管啊!除了天神之外,總管同樣能夠讓人起死回生,只是個這個人一向反覆無常,也不知道會不會幫你。」
可愛挺直背道:「不管他願不願意幫我,我都必須去試一試,他是我最後的希望了。」
「可是我勸你還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他那個人相當一板一眼,而且不是那麼寬宏大量的人。」白鳥跟著可愛走向總管的住所,不時的提醒她。
可愛苦笑道:「我知道自己曾經得罪過他,不過不去問問看,誰也不知道結果。」
兩人轉眼間已經來到總管的住所。雖然她們對總管的個性評價不好,但是不可否認的,總管對神界而言,在維持秩序、管理大小事務上均有貢獻,而且總管比她們存在於神界更久,久得讓她們覺得總管已經喪失了憐憫之心。
她們才走進總管所設的結界內,一名冷面的中年男子隨即出現在她們身前。
中年男子沒有表情的眼神淡淡地掃過可愛和白鳥,冷漠地道:「可愛,你的處罰期限還沒有到期,怎麼可以私自回神界?」「總管,我是有事求你幫忙。」可愛低聲地道。
總管微微睜大可愛口中所謂的「小三白眼」,沒有表情的說:「我不管你是為了什麼理由回來,總之你必須立刻回人界繼續你的責罰,等期限到了再說。」
「不,等到那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求求你,總管,求你救救柳絮飛。」可愛哀求的叫。
總管微挑細眉,冷吟她看著她道:「你在說什麼?柳絮飛又是誰?」
「柳絮飛是一個凡人,他被鬼劍所殺,現在只有總管可以救他,求求你,幫助他。」可愛著急地說。
總管仍像無事人般地道:「如果他要死那也是他命該如此,我們怎麼能夠改變命運?我們沒有這個權力。」
「不,他是為了救我而亡,我一定要救他,即使是用我的命去交換,我都在所不惜。」可愛搖頭道。
總管的眼中閃過一絲怒意,他望著可愛慢慢地道:「可愛,你身為神界之人,該不會做出違反神律之事吧?」
可愛無畏的直視他道:「沒錯,我愛上他了,但是不管會受什麼責罰,我都甘之如飴,只求總管救他。」
總管冷笑道:「你愛上一個凡人,然後又為了這個凡人要求我救他?太可笑了。」
「總管,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就大發慈悲救救柳絮飛吧!」白鳥忍不住的說。
總管冷冷地瞥了白鳥一眼道:「你帶可愛回來已經犯下戒律,還敢開口?」
「我願意接受任何處分,只求總管救救她的愛人。」白鳥道。
「愛人?人神相愛本來就不會有結果,反正人類遲早會死,你又何必多此一舉?」總管冷笑一聲。
「我知道救他對你沒有任何意義,但是柳絮飛身為人界的重臣之子,一旦死亡恐怕會引發安慶王府的報復,甚至可能影響到人界社會的安寧,即使如此,你還是執意不肯救助他嗎?」白鳥強調柳絮飛的重要性,她知道對總管而言,在天神不在的期間,他負有維持人界秩序的責任。
總管眼睛發出一抹光芒,沉思一會才道:「我知道柳絮飛是宋朝王族之子,但是他的死不至於會有這麼重大的影響吧?」
白鳥挑高眉道:「那可不一定,他是安慶王的長子,如果就這麼死了,恐怕安慶王不會輕易地放過兇手,那麼……」她故意不說完,留了個語尾讓總管自己去想。
總管盯著白鳥看了一會兒,才轉頭望向可愛道:「要我救他可以,不過有個條件。」
可愛聽到他說願意救柳絮飛,一張臉立刻亮了起來,急促地道:「不要說是一個條件,就是十個、百個條件,我都會答應。」
總管撇撇嘴道:「不用,只要一個條件就可以了。」
「好,你說,只要能救柳絮飛,我什麼都答應。」
總管眼中閃過一絲得意,慢慢地說:「一旦柳絮飛活過來,我要你親自將他對你的記憶完全封印,用你的聲音將所有人的記憶全部抹殺。而且從今以後不能再開口說話、不能再見他,直到你在人界的處罰結束。你可以接受嗎?」
可愛倏地臉色蒼白,但仍堅定的點點頭,「我接受。」
「可愛?」白鳥驚訝的看著她。
可愛苦澀的說:「為了救他,就算要我死我都不怕,讓他忘記我,也許對他才是最好的。」
「可是你那麼愛他……」
可愛淡淡地笑了笑,看著總管道:「我接受你的條件,現在請你救活他。」
總管冷漠的臉上浮起淡淡的微笑,「既然你答應我的條件,我自然會去救他。」
說罷,總管走回住所,過了一會兒,他才優閒的走了出來,對可愛、白鳥點點頭,三個人一閃而離開。
☆☆☆
柳園籠罩在一片淒風慘雨之中,每一個人的眼睛都是紅紅的。
今天是柳絮飛死亡後的第九日,原本期望可愛能夠帶回好消息的眾人都因為日子一天天的流逝而逐漸感到絕望,甚至已經死了心。
但是對另外一件事的渴望卻隨著時間而日漸加深。
他們對風雲寨的怒火和怨恨一日深過一日,因為英揚,他們失去自己的兒子、自己的兄長,這個仇,他們一定要加倍討回來,現在的他們只是一群嗜血的江湖人。
如果可愛沒有辦法在十日之內回來,他們決定不惜任何代價踏平風雲寨,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卸下王族的外衣,他們內心深處仍是快意恩仇的江湖人。
金瑤仙坐在柳絮飛的床邊看著兒子毫無血色的容顏,摸著他冰冷的肌膚,她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心在滴血。
她的兒子竟然會比她早走,她從沒有想過會是她這個白髮人送黑髮人,如果消息傳給遠在邊界戍守的丈夫知道了,他將會是如何的心痛、如何的悲傷啊!金瑤仙一想到丈夫的反應,又忍不住哭泣。
柳絮文、柳絮浩看著母親憔悴的面容和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的大哥,哀傷就像是一件沉重的外衣,讓他們喘不過氣來。
柳絮文看著妻子項芙蓉憂傷的眼睛,不自覺的苦笑,握緊了她的手,是生命的脆弱讓他們更加珍惜對方,更加珍惜相處的每一刻。
葉歌站在丈夫身邊,默默地支持著他。她知道失去親人的痛苦,當年她的未婚夫為了名聲和自尊,不顧她的反對,同好友柳絮浩提出比武的要求,柳絮浩只是笑笑的拒絕,因為他絕對不會拿著刀向著自己的朋友。不料她的未婚夫卻抵擋不了名利的誘惑,竟然蒙面對柳絮浩猝下殺手,致使柳絮浩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失手殺死了好友,自此他們就陷入自責和愧疚之中。
老天爺對他們開了個大玩笑,一個殺了好友的男人愛上了好友的未婚妻,而未婚夫死於好友手中的女子也受到殺夫仇人的吸引,一個追逐,一個逃避,好不容易才結成夫妻,那是因為他們知道生命太無常了,不及時把握眼前的幸福,有可能會遺憾終生。像現在,不就是最明顯的例子?
「娘,您該休息了,大哥有我們照顧,您放心吧!」葉歌走到金瑤仙的身後溫柔的說。
「不,我睡不著,明天就是可愛約定的最後一日,如果可愛沒有消息,那麼……」金瑤仙說著又哽咽起來,此時的她不再是叱吒江湖的女神捕,只是個可憐的母親。
「不,絮飛會好起來的。」可愛的聲音突然響起。
每個人都欣喜的望著在閃光中出現的可愛,一顆心因為她的出現而雀躍不已。
「可愛!」金瑤仙衝到她面前著急地問:「怎麼樣?絮飛有救嗎?」「伯母,您不用著急,我已經請我們總管幫忙,他會有辦法救活絮飛的。」可愛強笑道。
「總管?」金瑤仙這才發現可愛身旁還站著一個冷淡不語的中年人。
總管沒有理會眾人,直直地朝柳絮飛走去,他看了看柳絮飛,這才明白可愛為什麼會對一個凡人用情如此的深。
「總管,請你救他。」可愛低聲的說。
總管用沒有感情的眼神看了看可愛,「你記住自己說過的話嗎?」
可愛抿抿嘴道:「我記得,我不會反悔。」
總管滿意的點頭道:「很好,如果你不遵守承諾,那麼他還是會死,你該知道吧?」
可愛閉上眼,半晌才睜開眼道:「我知道。」
眾人對他們的對話感到一頭霧水,瞪大眼在兩人的身上看來看去,但是現在他們無心去探討可愛到底對總管承諾了什麼事,此時此刻,他們只希望能夠讓柳絮飛復活,像以前一樣生龍活虎。
等了好像一輩子那麼久,總管才伸出手放在柳絮飛的頭上,念出一長串的咒文,然後就像是電擊般,柳絮飛的身子劇烈地抖動了起來,整個人開始發出一圈又一圈的光芒,光芒直穿透屋頂射向天際,不過瞬間,柳絮飛又開始呼吸了,心臟重新跳動起來。
金瑤仙驚喜地叫了出來,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她不斷地感謝上天,感謝這個沒有表情的總管。
當柳絮飛的雙眼緩緩的睜開,全屋子的人皆驚叫一聲,每個人都圍到他身邊呼喊著他的名字,可愛卻站在人群外,悲喜交加的望著他。
不一會兒,人群從中分開,柳絮飛從床上望向可愛,沙啞地叫著她的名字。
可愛走近床邊低下身子,握住他伸出的手。
溫熱的體溫透過他的手傳到她的手心,可愛忍不住掉下晶瑩的眼淚。
仍然孱弱的柳絮飛一看見她流淚,不知所措地說:「可愛,你不要哭,你一哭我的心都亂了。」
他勉強地撐起身子,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可愛連忙將他壓回床上,吸吸鼻子道:「你身體還沒有復元,不要起來。」
眾人聽著兩人的交談,不自覺的相視而笑,金瑤仙看著大家道:「我們先出去,讓他們說說話。」
可愛看了總管一眼,見他一臉漠然,轉而哀求地看著白鳥。
白鳥點點頭,同總管求情道:「給可愛一點時間吧,她不會食言的。」
總管只是嘴角微微一動,率先走出房間,不一會兒所有人全都離開,只留下可愛和柳絮飛相伴。
柳絮飛深深地凝望著可愛問:「他也是神界的人?」
可愛一愣,點點頭才問他:「你怎麼知道我是神界的人?」
「我聽到你和……白鳥,她是白鳥吧?我聽到你們在掬月湖畔的談話。」柳絮飛的眼神仍是痛苦的,因為他有個預感──似乎兩人相聚的時間不長了。
可愛垂下眼瞼道:「那你都知道了。」
柳絮飛伸手輕撫她的臉道:「我全都知道,才會對你說出那些話。」
「我知道。」
「不,若非知道你會因為我而受罰,說什麼我都不會讓你走,你知道嗎?說出那些話讓我心如刀割,我痛苦得幾乎要死去。我愛你,真心真意的愛著你。」柳絮飛直望進她的眼眸深處,不再隱藏自己的感情,因為他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不願再隱瞞什麼。
可愛聽到他的告白,眼淚又掉了下來,情不自禁地抱住他道:「我也好愛你,可是……」
「可是什麼?是不是那個人要帶你走?」柳絮飛緊緊地抱著她,瘖啞地道。
可愛拚命的搖頭。
「不要離開我,可愛,我們失去過一次機會,不要讓我們再經歷同樣的痛苦,不要離開我。」柳絮飛倉皇地說。
可愛條地吻住他,不願再聽他令人心碎的哀求。
柳絮飛一手扶著她的頭,一隻手將她整個人翻轉壓到自己身下,渴望熾熱的吻著她。
「可愛……」他的唇貼著她的頸項,低喃著她的名字。
「我好愛你,真的愛你,不要怪我,不要恨我。」可愛抱緊他呢喃道。
柳絮飛的心一緊,抬頭著急的望著可愛問:「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你要離開我?」
「不,我不會離開你,這輩子我都不會離開你。」
在我心中,我永遠都在你的身邊。可愛悲哀地想。
「不,我知道事情不對勁,否則你不這麼哀傷,告訴我,可愛。」柳絮飛恐懼的看著她追問。
可愛伸手輕撫他的臉,露出一抹心疼的笑容,「我不哀傷,我很高興,能夠看到你活著,我什麼痛苦都不在乎了。」
「可愛……」
「我有些話要告訴你,你湊耳過來。」
雖然心裡充滿不安,柳絮飛還是將耳朵貼近她的嘴邊。
淚水悄悄地自眼角流下雙頰,可愛伸手攬住他的頸子,輕輕地在他的耳邊念道:「萬界之神,聽吾祈願,以吾之聲、以吾之語,封閉爾等之記憶,封閉爾等之心。」
「可愛?」柳絮飛驚愕的望著她。
可愛永遠忘不了他的表情,那是一種被背叛的痛苦眼神。
他痛苦的望著可愛,隨即一陣強烈的疼痛像是要敲碎他的頭般,他的腦中忽然白光一閃,任由暈眩將他拉扯至無盡的空白之中。
可愛自他的懷抱中離開,低頭望著她的愛人,淚珠一顆顆滴落在他的眼瞼上。
慢慢的,她俯身親吻他,這是最後的一記吻。
☆☆☆
「不要走!」柳絮飛從床上坐起身,喘息地叫著。
他望著不停顫抖的手指,發現自己作了個噩夢。
胸口的悸動,應該是他和英揚比鬥受傷之後的後遺症吧!.
不過那都已經過去三個月了,為什麼還會不時的作噩夢呢?而且令他恐懼的不是受傷,而是一種更深切的哀傷。
當他發現臉上竟泛著淚水時,更是詫異得無與倫比,莫名其妙的流淚是為了什麼?這樣的心痛和心傷好像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可是他卻不記得了。這種空虛的感覺就像有只巨大的手掌壓著他的心,使他喘不過氣。
他抹了抹臉,走下床。
近來,母親不斷的在調查風雲寨的事,他知道母親對於英揚殺傷他的事一直耿耿於懷,她之所以沒有立刻上風雲寨去討公道是因為她覺得事情大有蹊蹺,她想要查出幕後的主使者,一個能夠驅使英揚那種人物為之所用的主使者。
他沒有阻止母親的做法,因為他也想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最早是三弟絮文受到一個蒙面人的攻擊,雖然沒有證據證明是英揚所為,但是這一次英揚根本沒有蒙面,殺傷他之後揚長而去,而自己竟然命大的撿回一條命,至於如何起死回生,他卻沒有任何記憶,只記得自己恢復意識的時候,身上的傷已經好了大半,更奇怪的是家人竟然也有一段空白的記憶,對他的傷如何奇跡似的康復,一點印象也沒有。
他走出房間,信步走到掬月湖畔。
每一次走到這裡,他就會有一種奇怪的感受,望著櫻樹綻放千萬朵的櫻花,總是會有一般被背叛的痛楚感襲上他的全身。
他究竟是怎麼了?他皺起眉頭痛苦的自問。
他沒有表情的看著清澈平靜的湖水,心底一陣莫名的騷動讓他覺得坐立不安,掬月湖的美景對他並沒有起安撫的作用,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自從受傷以來,一切都變得那麼奇怪,再也沒有什麼事能夠吸引他,他像個枯槁的老人般,過著等待死亡的日子。
這是他嗎?他是在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委靡的?
以前的柳絮飛躲到哪裡去了?那個瀟灑不羈、風流倜儻的柳絮飛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他一點都想不起來,一點都摸不清頭緒,為什麼?
他再也受不了自己這種心態,他告訴自己到此為止,他不會再讓自己陷入陌生的情緒中,他要找回原來的自己。
他大步離開柳園,走向熱鬧的街道,想從中尋找到他的快樂。
當他經過一家酒樓時,從裡面傳出一陣歌聲,柳絮飛彷彿被點了穴般的呆立在酒樓門外,靜靜的聽著那柔美清亮的歌聲唱著如泣如訴的曲子。
直到歌聲停歇,柳絮飛不自覺的走進酒樓尋找唱歌的女子。
很快的,他看到了一個嬌小纖細的女子坐在酒樓的二樓,她的面前擺著一張古琴,顯然是她自彈自唱,女子清秀的面容稱不上迷人,卻也頗為引人愛憐。
柳絮飛找了一張空著的桌子坐下,繼續聽那女子唱歌。
他並不像一般的客人,一邊望著賣唱女子的臉,一邊聽著她優美的歌聲,反而閉上眼睛,只是純粹的欣賞女子的歌聲。
莫名其妙的,她的聲音就像觸動了他心底的某一個角落,讓他覺得好熟悉、好震撼。
女子又開始唱起另一首曲子,柳絮飛聽出她是在唱蘇東坡悼念亡妻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
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
明月夜,短松岡。
女子唱得愁腸百轉,柳絮飛聽得是千頭萬緒,莫名的痛苦。
當女子唱罷離席,柳絮飛隨即起身,交給掌櫃一錠銀子,交代他轉交給賣唱的女子。
「公子,要不要小的將薛彩姑娘請出來和你見個面?」掌櫃熱心的問。
柳絮飛搖搖頭,不發一言的離開酒樓。
「真是個奇怪的公子,看來有錢人家的少爺都是這個樣子。」掌櫃盯著手中的銀子羨慕地說。
一名素衣女子捧著菜盤經過掌櫃時,被他給攔了下來。「你把這錠銀子交給薛姑娘,告訴她是一位英俊的公子賞給她的。」
素衣女子睜大眼睛看他,伸手將銀子接了過來。
「你是不是想問我是哪一位公子?」掌櫃望著跟薛姑娘一起出現的啞女問。
只見素衣女子點點頭。
掌櫃搔搔鬍子道:「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咱們這種小酒樓很少會出現那樣高貴的公子,所以你問我也是白問。」
素衣女子笑了笑,繼續她未完成的工作,將菜盤端到二樓給剛才賣唱的女子。
當她敲了賣唱女子的房門後,不一會兒,薛彩微打開門,看見是素衣女子,這才讓她進來。
「謝謝你,可愛,總是麻煩你送食物上來。」薛彩望著擁有一雙深邃大眼的啞女道。
可愛溫和的笑著搖搖頭,隨後將掌櫃托她的銀子轉交給薛彩。
薛彩看著銀子,懷疑地問:「這是要給我的?」
可愛點頭。
薛彩又喜又驚地問:「是誰給我的?」
可愛聳聳肩,表示不知道。
「你沒有問掌櫃嗎?」
可愛點頭後又搖頭。
薛彩望著她問:「你的意思是你問過掌櫃,但是他也不知通對方是誰?」
可愛再度點頭,然後用手比了比臉,再伸出大拇指。
「掌櫃說那位公子長得很好看?」薛彩笑著猜測可愛的意思。
可愛笑了起來,拚命點頭。
薛彩笑了笑道:「老人家的眼光,我們也不需要太過期待。」
可愛只是笑著,然後指了指菜盤要薛彩趕緊用膳。
「謝謝你,可愛,你真的是個好人。」薛彩衷心的說。她一站唱過一站,看盡人情冷暖,但是這間小酒樓的每個人都是好人,使得她這個孤女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溫情,尤其是可愛,雖然比她晚了幾天來到酒樓,而且從不談論自己的過去,卻真心的對待每一個人,使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如果可愛能夠說話,一定是擁有最好的聲音,只可惜天妒好人,可愛是個啞巴。
可愛對薛彩的讚美只是靦腆的笑一笑,指了指房外。
「廚房裡還有事要忙是不是?」薛彩這才想起可愛在廚房裡幫忙,連忙道:「你去忙你的,等會吃完我自己把碗盤送到廚房。」
可愛點頭,轉身離開薜彩的房間,剛走到樓梯口就聽見有人在叫喚她的名字。
可愛停下腳步,望向半空中的好友,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
白鳥劈頭第一句話就說:「我剛才在路上看見柳絮飛。」
可愛平靜無波的眼中突然起了波瀾,卻只是望著白鳥,並沒有問她任何有關柳絮飛的事。
「他很好,至少比你好。」白鳥老實不客氣的說。
可愛只是笑,只要知道柳絮飛過得好,她就已經心滿意足,再多的期望就是奢求了。
「你不想問我關於他的事?」白鳥問。
可愛輕輕地搖搖頭。這三個月來,她已經告訴過自己不下千遍,要讓柳絮飛回到他原有的生活,她對他而言,只是一個過客;而他於她也不可能是歸宿,所以現在柳絮飛忘了她,對他們而言應該都是最好的。
白鳥卻不相信可愛真的不想探問柳絮飛的事,她一直是個念舊的人,而柳絮飛對她的意義更是深重。
「你是在自欺欺人,如果你真的放得下,就不會瘦這麼多,你原本是圓潤的蘋果臉,現在下巴都變尖了。」白鳥直言的瞪著她。
可愛垂下眼瞼,仍然不發一語。
白鳥忍不住的說:「可愛,我知道你不說話是為了遵守和總管的約定,不過現在柳絮飛又不在,你為什麼還是不說話?」
可愛看著白鳥,淺淺地笑了起來。
「我知道了,你真是太在乎柳絮飛了,生怕自己多說一句話都會對他造成影響,對不對?」白鳥無奈地道。
她實在是太瞭解可愛的想法,因為她就是那種會為感情犧牲一切的女子。
可愛清澈的雙眸,此時輕輕地蒙上一層薄霧。
「如果你真的能夠就此放下他那也就罷了,可是我不認為你會這麼輕易的放棄他。」
可愛搖頭苦笑。
「早知愛會如此傷人,當初何必認真呢?」白鳥說著歎了口氣。「算了,你不想說話就不要說吧,不過咱們還是可以靠心電感應來溝通,否則要我和你這樣猜猜看太累人了,你就用精神波跟我說話吧。」可愛看著白鳥笑笑,這才用精神波問話。你有沒有因為我而受罰?
白鳥無所謂的聳聳肩,「不過是點小刑罰,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可愛愧疚地蹙起眉頭。對不起,我真的連累你了。
「哎呀!不要再說道種話了,咱們是好朋友,為你受點懲罰又算得了什麼。」白鳥尷尬地翻翻白眼。
我真的很幸運有你這個朋友。可愛用精神波告訴白鳥。
「我也一樣。」白鳥道。放心吧,你不用再為我擔心了,我已經想開了。
「是嗎?憑你這副拗脾氣會想得開?也許你們之間發生的事對柳絮飛只像是一場夢,可是對你恐怕是歷久而彌新吧!」白鳥直率地說。
記得牢牢的對我才是最好的事,因為我這個人很迷糊,而我不想忘了他,但是我真的想開了。一切都是緣分,我們曾經有緣,但現在緣盡了。
白鳥搖頭道:「那又是何苦?既然想開了,就乾脆忘了有關他的事,這樣子你才不會為情所苦,為思念太深而苦。」
可愛輕輕地笑了笑,她知道白鳥無法瞭解她對柳絮飛的這種感情,除非白鳥愛過。
我知道了,謝謝你,白鳥,謝謝你告訴我絮飛的事。可愛真心的向白鳥道謝。
「不用謝了,其實我也不知道告訴你是不是好,但是我知道不論好不好,你都會想知道,所以我才來,不過這是最後一次了。如果你還是這樣和他牽扯不清,恐怕這一生都別想忘掉他,所以不要怪我不再報告他的情況,你應該明白我的用心,對不對?」白鳥看著可愛,語重心長地道。
可愛點頭表示瞭解,也表示諒你解。
白鳥看了四週一會兒,為可愛抱不平地說:「不過總管也太狠心了,竟然要你到這種地方當廚房的幫傭,根本就是存心讓你受苦,而那個女子的聲音和你又是那麼相像,真不知道總管在打什麼主意。」
可愛聳聳肩,她對薛彩會有親近感恐怕也是因為薛彩的聲音和她的有幾分相似,不過她倒是沒有受苦的感覺。
這裡是人群匯聚的地方,她喜歡聽著人聲,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潮,就好像地也是他們的一分子,這種感覺讓她快樂。也許是她已經習慣有人圍繞在她身邊,而不再只是一個人孤單地守著偌大無邊的空間度過悠悠的漫長歲月。
我覺得很好,這裡是個很有生氣的地方,所有人都很和善。可愛笑著告訴白鳥。
白鳥輕輕地笑起來道:「你啊,什麼地方都覺得好,只要你高興就好,反正再過人間幾個月,你就可以回神界了。」可愛沒有回答,只是微笑著。
「我該回去了,否則又得看小三白眼的臉色了。」白鳥聳肩苦笑。
快回去吧,不要再被他捉到把柄了。
「那我走了,有空再來看你。」白鳥說著就揮揮手,直接淡去身影。
可愛抿著嘴笑了笑,直到樓下的掌櫃叫喚她,才趕緊跑下樓,努力幹活去了。
☆☆☆
柳絮飛自從聽過薛彩的歌聲後,就情不自禁的每天到酒樓中聆聽她那清揚如水般的歌聲。
他總是悄悄的來,又悄悄的走,沒有打擾辟彩,沒有試圖和她交談,對他而言,吸引他的不是她的人,而是她的聲音。
每當聽見她的聲音,他就會有一陣心悸,突然而來的空虛感貫穿他整個人,彷彿覺得有個人在他記憶深處向他招手,卻又愈走愈遠,讓他更加看不清對方。這種感覺並不好受,但是他又阻止不了自己每天前來的慾望。
掌櫃捻捻鬍子,望著坐在角落、彷彿陷入沉思的高貴公子。
他現在已經知道這位公子姓柳,雖然這位華服公子不曾說出自己的身份,但是他的氣質、外表、談吐,在在都顯示出他的出身必定不凡,像薛彩那樣一個漂泊的孤女如何能配得上人家呢?
況且柳公子並沒有表示對薛彩有愛慕之意,但是如果他不是看上了薛彩,又怎麼會每天準時出現聽她歌唱?掌櫃認為自己的猜測絕對沒有錯。
薛彩長得清秀,歌聲優美,也識字、會寫文章,就算身世差了點,還是個好女孩,她應該獲得幸福的,可是,跟了柳公子真的就能幸福嗎?該不該撮合他們呢?掌櫃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對了,找可愛來幫他鑒定一番,她是個女孩子,一定比較細心。
掌櫃連忙走到廚房去找可愛。
「可愛,可愛!」
可愛放下手上正在洗的碗,看著掌櫃一臉興沖沖的走進來。
「有一件事要你幫忙,你來一下。」掌櫃招手叫她過去。
可愛擦了擦手,走了過去。
掌櫃拉著可愛往外走,遏走邊說:「你記得我說過那個喜歡薛彩的公子嗎?」
可愛點頭,好奇的看著掌櫃一副神秘的模樣。
「我要你幫我決定一下,該不該撮合薛彩和那位柳公子。」
可愛一聽到「柳公子」三個字,頓時停下腳步。
掌櫃奇怪的看著她道:「你怎麼不走了?再拖下去,柳公子就要走了。」
可愛的一顆心忡忡忡地直跳,她不敢去確認掌櫃口中的柳公子是不是自己心裡想的那個人,但是掌櫃年紀雖大,力氣仍然不小,拉著她直往前走。
掌櫃透過布簾看著大廳,突然歎了口氣道:「來不及了,人已經走了。」
可愛這才鬆了口氣,至少她不用知道事實的真相。
雖然她知道遲早有一天,他終將遇見一個好女人,共同廝守一輩子,但是至少不要是現在,不要讓她親眼目睹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不要讓她知道她真的已經完全失去他。
「可愛,原來你在這裡啊!咦,掌櫃,你怎麼又拖著可愛到處跑,我有事要她去辦呢。」身材碩壯的廚娘皺起眉瞪著掌櫃說。
掌櫃摸摸鼻子道:「好啦,我把她還給你就是了嘛!」說著就趕緊溜了。
「真是的,都多大年紀了,還像個小孩子。」廚娘搖頭笑罵。
可愛只覺得掌櫃和廚娘真是一對寶,他們是一對可愛的好人。
「對了,可愛,我剛才發現咱們少了幾樣菜,菜單在這裡,你就照著菜單買菜,錢找掌櫃的拿,還有自己要小心點,不要迷了路。」
可愛接過菜單,點頭表示明白,廚娘這才又急急忙忙的回廚房去忙了。
可愛走到大堂,將廚娘給她的菜單交給掌櫃看。
掌櫃拿出銀兩遞給可愛道:「自己小心一點,快去快回哦!」
可愛笑了笑,揣著銀兩就出門了。
屋外的陽光正放出熱力,雖然現在只是三月,但是氣候已經溫暖起來。
可愛望著晴朗的藍天笑了笑,心想今天的天氣真好,好得讓人的心情也飛揚起來。
她步履輕快的朝市集走,突然,路旁的一株盛開滿枝的櫻樹吸引了她的目光,可愛屏著氣靠近那一株靜靜綻放、獨自美麗的櫻樹。
她伸手輕撫著櫻樹,不禁幻想著掬月湖旁那一大片櫻樹盛開的美景。
一想到花朵在時節到了就努力的怒放,而後又盡力讓花瓣隨著春風齊飛舞,讓它短暫的生命留下最美麗的一刻,可愛就覺得感動。
多麼美麗的花朵,多麼壯烈的生命!
她望著眼前這株隨風搖擺的櫻樹,眼神不覺飄得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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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絮飛慢慢地踱著步伐走過街市。
「雙燕來時,陌上相逢否。撩亂春愁如柳絮,依依夢裡無尋處。」他輕輕地念著薛彩剛才吟唱的詞句,心中感慨漸深。
很莫名的,他停下腳步,望著對面路旁的櫻樹和站在櫻樹下發呆的女子,那幅景象讓他忘記了移動,他屏氣凝神的看著那個女子,心裡驀然泛起一陣溫柔的情潮,一種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的熟悉感籠罩著他。
可愛從沉思中醒來,感覺到一股熾烈的目光,不自覺的向目光的來處望去,剎那間,她像是被釘在原地,再也不能動彈。
迎上她思念最切、愛戀最深的男子的凝視,她的心猛地狂跳,渾身顫抖。
兩人相隔一條街,互相凝視,四周的喧囂在這一刻全部遠離他們,除了彼此,沒有人存在於他們的世界,時間似乎就這麼停止轉動。
一支車隊突兀的插人他們之間,打斷了他們的凝視,當車隊離開後,柳絮飛再搜尋剛才那名女子,卻已不見人影。
他有股衝動想在人群中找尋那名女子,但是他立刻又打消這個念頭。
他從來不會在大街上追女子,就算是國色天香的美女也不曾讓他這麼做,剛才的那個女子更不貝有任何可以讓他破例的魅力,可是……
柳絮飛甩甩頭,不再去想那個女子,也許他只是被那幅景色吸引,而不是那個女子。
他果斷的轉過身去,大步離開。
可愛躲在小巷的牆邊,偷偷看著漸行漸遠的愛人背影,淚珠一顆顆的往下掉。她沒有想到會在沒有預警之下乍然見到柳絮飛,腦中頓時亂成一片,又想投向他的懷抱,又想加快腳步逃開,兩股慾望在心裡掙扎著,若非那支車隊突然闖入他們之間,也許她又將犯下大錯。
心痛是因為見到他,更因為他陌生的眼神。
看見他陌生的看著自己,可愛明知他會忘記她是必然的結果,但是她的心卻不理智的覺得難受。
她以為自己可以看得開,可是直到此刻她才發現那只是在安慰自己、欺騙別人,她根本還是想不開,當最愛的人忘記了自己,有哪一個女人會真心覺得高興?
可愛苦澀的笑了笑,她還以為下咒語的時候是她最痛苦的一刻,現在才明白在他的未來裡沒有她的存在才是真正令她心碎的事,痛苦將會如影隨形的跟著她,直至天地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