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茗畫狹眼掩去一個呵欠,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嗯。」她拿過千倌手上的推薦函,掏出信封裡頭的紙箋,瞇細了眼睛認真審視了許久,而後素手寫意一揮,「好,下一個。」
……
拜託,一張破紙幾個爛字而已,又不是什麼書法名作,有必要研究得這麼細緻嗎?站在豎排中央的雲絳砂連連在心底下哀呼不妙,藍茗畫這女人,不,這半仙可不是省油的燈啊,萬一她瞧出自己手上的推薦函是偽造的……
這樣心虛地想著,不禁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信函,忽感覺身後一陣細微的騷動,伴著幾個丫鬟間竊竊的耳語:「快看啊,竟是三少爺呢……」
雲絳砂微微一怔,下意識地回頭,便望見了那張清冷懾人的絕色容顏。不變的狹長的鳳眼微抿的唇,不變的出淤泥而不染的絕塵風骨,不變的眸底的荒漠與疏離。只是——
他那鐵青的臉色,怎麼看怎麼像來討債的哦……呃,錯覺吧?
「天哪是三三三三三……三少爺……」一個站在排尾的小丫鬟激動得舌頭都打了結,「我我我我我……我居然看到三少爺了……」
「居然是三少爺本人噯!啊呀可要死了,這還是我來水家第一次見他呢!」
全然不理會丫鬟們興奮的私語和緋紅的臉頰,水源沂只徑直走至雲絳砂面前,二話不說便奪走了她手裡的那份推薦函。
「為什麼還在這裡?」他冷聲問,眼神鋒利。
「啊……我……」雲絳砂避開他的目光,垂著頭侷促不安地絞著手指,「那推薦函……其實不是……」她嘴裡嘀咕著,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水源沂瞇起眼睛冷冷一笑,臉色卻越發青白難看,「君子多情,止乎於禮。你做出此等不齒之事,竟還有臉待在水家?」聲聲句句咬牙切齒。
話一出口,便只聽四週一陣倒抽涼氣的聲音。所有的丫鬟皆滿面羞容更禁不住要浮想聯翩。不齒之事?難道——難道她對三少爺做了……啊呀可要死了!
雲絳砂更是狠命嚥了一大口口水,瞪大了眼睛直直望著眼前的人。這這這……這「不齒之事」……咳咳,好吧她承認,雖然她沒少做過這類的春夢……可是,可是等等!蒼天可鑒啊!雖然她垂涎他已久,卻也一直是有這色心沒這色膽的啊……
再偷偷瞥一眼他俊顏肅凝儼然一副「還我清白」的表情……娘咧,不是吧?雲絳砂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哪晚夢遊的時候實在情難自禁於是真對他做了什麼什麼……
「三公子。」一聲酥媚的輕喚打斷了雲絳砂漫無邊際的遐想。抬眼,方纔還坐在正座上的藍茗畫已笑意盈盈地朝兩人走了過來,蓮步婀娜,媚眼如鉤。
雲絳砂慌忙舉袖掩面,頷首福身,「大少奶奶。」她恭恭敬敬地朝來人行了大禮,並趁機暗抹了一把掛在嘴角的不明液體。
藍茗畫斜睨了她一眼,眸中掠過鄙惡之色,轉而卻又朝水源沂笑得嫣然如畫,「三公子特意來此,是否與這丫頭有何過節?」
水源沂鳳眼一狹,清傲地道:「本少爺不想再看見她,而這推薦函——」他揚了揚手中的信函,狹長的鳳眸掠過一抹狠色。而就在雲絳砂瞬間反應過來卻還來不及阻止時,那推薦函已在他手中化為灰末,「形、同、虛、設。」
「三少爺?!」雲絳砂的臉色煞然一白。他當真要趕她出水家,不留一點餘地?
這變節生得突然,就在滿堂皆驚時,唯一不減笑意的人,便只剩了藍茗畫,「噯喲,三公子這又是何必?」她伸手撫上雲絳砂的發,神情愛憐地望著她,「這丫頭也是趕了不少路才來到我們水家,如今毫無緣由地便將她逐回,怕是不好同原主交待吧?」護她之意顯而易見。
雲絳砂的身子略微一僵,再抬眼望向水源沂時,卻恍然明白了一切。原來,如此……
「那日確是絳砂逾禮。三少爺生性喜潔,絳砂不該擅自為三少爺疊衣鋪被。」雲絳砂忽地低低地道,眼簾垂落,鳳尾般的長睫很好地遮住了眸底一閃而過的奇彩,「絳砂日後定會循規蹈矩,再不碰三少爺的衣物分毫。」
水源沂冷哼一聲,眸底泛出嫌色,再狠狠一揮衣袖,便絕塵而去。
其餘的丫鬟們皆在瞬間恍然大悟,原來那所謂的「不齒之事」,僅是——疊疊衣裳鋪鋪被,如此而已。啊呀可要死了喲!方才竟歪想到那方面去了……
「從今以後,你便是我的貼身丫鬟了。」藍茗畫削尖的手指細細撫過少女的一眉一眼,那樣專注且意味深長地望著,連唇角的微笑也深深媚到了骨子裡。隨後便見她微微傾身,咬著少女的耳朵道:「只要你乖乖聽話好生服侍,我絕不會虧待你的……可記住了?」
「絳砂絕不敢忘。大少奶奶。」少女低眉甕聲答。
第四章西市六原街(1)
晴方亭,日方好。白石亭下寫意潑著蓮池墨景,幾蓬碧葉翠連天。瞧那碧湛的蓮池之水常是蓊靜的姿,閒時也有幾朵浮花,從池畔的樟櫻樹上徐徐飄下的,入水深了便呈出青黃的色。本是虛應的景,籠著煙波卻被描出了精巧的船狀。細彎的半月,像極了少女含笑的眼。
亭內四凳環桌,皆是用白石所砌。石凳上鏤著蘭竹隱紋,石桌上有清茶溢香。只等半盞茶涼透,卻始終不見桌前人動口。
紫玉玲瓏聲微微一響,而後便見水源沂輕輕地將寫好的書信折疊好,遞於身邊的僕從手裡,輕描淡寫地道:「送去京城丞相府。」
信上只有寥寥數字:一切安好,勿念。若為後,也幸。
不由得回想起臨別前的夜晚,二姐水沁泠曾留給他的一番話——
「源沂,若有可能的話,還是放藍茗畫一條生路吧。她……畢竟也是個可憐人。明知大哥不可能愛她,卻還要嫁入水家來……」夜風微涼,她的話語也有一瞬間的凝噎,「源沂,或許有一天,我會遭遇與她同樣的命運……」
水源沂略微一愕,「二姐?」
「你應清楚,太后雖器重於我,選我為丞。但我水沁泠終究是水家的人,是……外人啊。」水沁泠撫眉苦澀一笑,自嘲之意更甚,「偏巧那皇帝又沒有立後……」
水源沂心下明白了幾分,「莫非太后已有意立二姐為後?」
「當時只是隨意提提罷了。」水沁泠故作輕鬆地笑了笑,垂下眼簾,「只是,我這『天下第一女丞相』雖表面風光,實質卻也窩囊得很,縱然得到太后垂青,卻不免被多方排擠。若真有成為國母鳳儀天下的一日,我應是不會拒絕的吧。」
聞言,水源沂也禁不住微露歎意,「宮怨深似海,二姐入宮定是要受委屈的。」
「委屈卻是無妨。」水沁泠淡淡一笑,撫眉的手指移至額角輕抵著,「若能如太后垂簾一般,計為天下民生,我倒也甘願。只是……」她的語氣幽幽的,混著霧氣的眸子滲著一種難以名狀的情感,「你可曾聽聞,那皇帝從不近女色,只寵男妾?」
水源沂蹙起了眉:原來當今皇帝竟有斷袖之癖?!
「呵呵,罷了,反正我也不指望他會對我有意。」水沁泠不以為然地擺擺手,言語裡有了些釋然,「何況我水沁泠從立誓為官的那一天起,便已將這一切置之身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