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著那片應許之地
他們說
在地平線之外
存在著美麗富饒之地
——《ThePromisedLand》作詞:katsuhikokinoshita
「心痛的感覺嗎?」施瑛把飯勺裡的飯菜一口吞下,喃喃地重複。
黎尚雪點點頭,一邊用勺子攪著飯盒裡的飯菜,一邊皺眉描述:「只是看著他,心裡就一點一點地心痛起來了……」
「哦!」施瑛恍然一笑,「是喜歡,你喜歡上他了吧?」
「咦?」驚訝地大叫了一聲,黎尚雪忙低下頭去,避開餐廳裡眾人的注目,壓低聲音問道:「瑛姐是說,談戀愛的那種喜歡?」
施瑛粲然一笑,悠然道:「沒錯啊,就是戀愛啊。」
「是嗎?」尚雪悶悶地吞下一口飯,皺起了秀眉,「戀愛的感覺就是這樣啊。」
施瑛忽而興奮起來,低聲追問:「難道你從來沒有談過戀愛?連暗戀也沒有過?」
「這——」尚雪放下了勺子,托腮細細回想,「應該沒有吧,如果是這種心痛的感覺……但是上幼兒園時,也曾和男孩子玩過新娘遊戲,約好將來要結婚的……」
施瑛睜大了美眸,巧笑嫣然,「那不算啦。」她興奮地搖晃著手中的飯勺,「這麼說是你的初戀耶!太棒了!」
「……很棒嗎?」沉默了半晌,黎尚雪愣愣地睜大了眼眸。
「不過,還真沒想到啊。」施瑛逕自陷入了思索之中,「小雪喜歡的,是那種類型……三十多歲,還有個女兒……」
黎尚雪眨了眨明眸,惑然問道:「很奇怪嗎?」
「也不是這麼說啦。」施瑛抓了抓頭髮,「不過和我們想像的不太一樣……」
「——我們?」
施瑛猛抬起頭,驚覺說漏了嘴,訕訕地笑道:「是我和青黛啦……」
「你們怎麼想的?」黎尚雪緊迫不捨。
「我們……」施瑛吐了吐舌頭,「我們只是想,你和小宗好像蠻襯的……」
「……小宗?」黎尚雪緩緩咀嚼著這個名字,眸中開始聚集怒火,「有沒有搞錯啊?!那個自大狂!」
「小聲一點。」施瑛好笑地提醒她,「小宗在看著你……」
黎尚雪循聲望去,果然見到右前方餐桌前的何宗遠正向這邊望來,兩人的目光不期然地相遇,各自狠狠地互瞪了一眼後收回了目光。
她收回目光,發現施瑛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迷惑地睜大了明眸,問道:「瑛姐?」
施瑛慢條斯理地歎了口氣,笑道:「你看,你和小宗果然很合襯哩!」
「哪裡合襯?」黎尚雪秀眉微蹙,「瑛姐你笑得好邪惡哦。」
施瑛緩緩搖了搖頭,歎道:「小宗不好嗎?你幹嗎這麼討厭他?」
「當然了。」黎尚雪理所當然地點點頭,「他那麼孩子氣,又自大,又任性……雖然長相還可以啦。」
「只是長相還可以?」施瑛叫得驚天動地,在接收到眾人目光聚焦後才訥訥地壓低了聲音,「他可是有名的天才美少年啊……」
「而且他年紀又比我小……」尚雪隨口說道,「我怎麼也不可能對他……」
「只是兩歲而已嘛!」施瑛揚了揚眉,「你這麼介意?青黛的男友比她足足小五歲呢……」
「真的?」尚雪好奇地反問,「瑛姐見過嗎?」
「當然……」施瑛輕掠髮絲,眉宇間似乎籠上了一層淡淡的落寞,「他們感情很好,是讓人羨慕的一對情侶……」
「啊,我好想看看呢。」黎尚雪點著頭附和,「不過,年紀差這麼多,女方一定很辛苦吧。」
施瑛別過頭來,淡然一笑,「是啊,會很辛苦呢……但是,也不能因為辛苦就放棄了啊。」她凝視著尚雪,正色道,「你也加油吧!」
——***※***——
「加油嗎?要如何加油呢?」黎尚雪幽幽歎了口氣,拉開向陽的窗簾,把手中的小花盆擺在了窗戶上。
她瞇起眼,向窗外望去,耀眼的陽光照得她睜不開眼,一個明媚的夏季假日呢!
回過身來,她偏頭打量起房間裡的佈置來。房間不大,她也沒有多少行李傢俱,整體佈置既雅致又空落。
明麗的陽光透過開啟的窗扉射進屋裡,空氣中的灰塵彷彿幻化作一束光柱清楚地呈現在眼前。尚雪悶悶地伸出纖指去撥弄它,光柱中的塵埃卻遊蕩不定地舞動著……
「呀!」她大叫一聲,煩惱地抓抓頭髮,「我又沒戀愛過,怎知道如何加油嘛!配音的話倒還差不多。啊-—」
她又歎了口氣,返身趴回窗台,向外面張望。
「啊,對面就是K·T電視台的職工宿舍呢!」她無意識地喃喃自語,忽地睜大了明徹的眼眸,「咦?」
對面大樓的百頁窗後面,是一雙瞪得圓圓的烏溜溜的眼瞳……
「玲玲?!」她失聲驚呼,繼而欣喜地笑了,「原來耿大哥住在對面……」
她探出身去,笑盈盈地用力揮手招呼:「玲玲,你好!是我啊!」
百頁窗後的黑眼睛眨了一下,仍然愣愣地瞪著外面,彷彿視若無睹。
有點受到打擊,但黎尚雪仍然不死心,更加用力地揮起手來,「玲玲,玲玲!」
這次黑眼睛連眨也沒眨,還是沉默地直視著某個不確定的焦點。陽光轉了向,直直地射向那面窗戶,想必非常耀眼,然而耿玲玲卻彷彿沒有知覺般地睜大著眼睛。
「咦……那就是自閉症吧……」黎尚雪訥訥地收回手,自言自語起來,「說起來,好像聽耿大哥提過呢……不過,第一次見面時,沒這麼嚴重啊。」
她咬了咬唇,在窗台邊又張望了半晌,忽地下定了決心。關上窗戶,她急匆匆地返身出門。
「……是和我同一樓層,那就是四樓。」喃喃自語著,黎尚雪捧著冰杯向對面的大樓走去。
在樓下的小賣部買了巧克力冰淇淋,小心翼翼地裝進冰杯,她蹦跳著上了樓梯。
「和我的窗戶相對,那麼該是這一間吧。」在四樓的盡頭房門處停下來,她使勁按下了門鈴,「嗨!是我,玲玲來開門啊!」她笑著表明身份。
在連按了三次之後,房門中還是一片安靜,沒有絲毫回應。
「啊,怎麼搞的嘛!」她抱怨起來,「門鈴壞了嗎?」她越發使勁去按。
在經過三分鐘的無動靜後,黎尚雪嘟起了唇,「所謂自閉症,就是自己把自己關在家裡嗎?」皺了皺鼻子,她把冰杯放在了地下,對門內大喊起來:「耿玲玲,快給我開門!」她用力捶打著門,「否則我就撞門進來了哦!」
回應她的恐嚇的,是隔壁房間的迅速開門,一個年輕男子探出頭來,訥訥地問道:「小姐,你是——」
「啊。」黎尚雪忙停止了捶門,點頭問好,「你好,我是耿健的朋友,新晉配音演員黎尚雪……」
「我是蔡磊,耿健的同事……」他怯怯地點頭,「那個,耿健現在不在家……」
「我不是來找耿大哥的!」黎尚雪迅速地回答,「我是來看玲玲的!」她笑盈盈地從地上端起冰杯,指給他看。
「哦……」他似懂非懂地點頭,「但是……」
「玲玲她鬧彆扭不給我開門呢!對了……」她湊到他面前,「你有他家的鑰匙吧?」
蔡磊迷惑地抓抓頭髮,訥訥地說:「鑰匙嗎……雖知道在哪,不過……」
「給我給我!」她對他綻開燦爛的無邪笑靨。
「這樣啊。」蔡磊遲疑地望了她一眼,緩緩走到報箱前,拿出了繫著紅帶的鑰匙,「但是……」
「謝謝你!」黎尚雪笑靨如花,迅速地從他手中抽走了鑰匙,」再見!」
她喜滋滋地端著冰杯,利落地開鎖推門,一會兒便進了屋。
蔡磊呆呆地站在門外,看著她窈窕的背影沒入門後,訥訥地抓了抓亂糟糟的頭髮,逕自回屋繼續睡覺。
——***※***——
「玲玲?」黎尚雪站在門口處,偏頭低喚著。
如她所料的,沒有回應。
黎尚雪低低咕噥了一聲,打量起房間四周來。
坦白說,就一個單身男子和女兒一起居住的家來看,這裡還算蠻整潔的。但是,卻冷冷清清的,沒有家的味道。
傢俱是成套的,擺放得也很別緻,光潔的漆面看不出一點灰塵,應該是經常有人打掃。但是,卻看不到一件小巧的擺飾品。視野所及,是猶如星級賓館般整齊而冰冷的佈置。像可愛的絨布玩具啦、別緻的小盆景啦,這些家庭或多或少都會具備的小裝飾,在這個明明有一個五歲女孩的家庭裡卻一無所有。
低下頭,把涼鞋脫在門口,她想了一想,把鞋放到了鞋架上,不出所料地發現鞋架上只有一雙男用拖鞋,完全沒有準備待客用的拖鞋……
耿健耿大哥似乎沒有把這裡當家呢!
她赤著腳進了房間,如願以償地在向陽的房間找到了耿玲玲。
「嘻!要不要吃巧克力冰淇淋?」她彎下腰,笑盈盈地誘哄。
耿玲玲回過頭來,目光呆滯地瞪著她。
歎了一口氣,黎尚雪索性在她面前蹲了下來,炫耀似的在她面前晃動著冰杯,「巧克力口味的喲!想吃嗎?」
耿玲玲遲鈍地眨了眨眼,仍沒有開口。
「哎,別這樣嘛!」黎尚雪伸出手去,胡亂揉了一把她的頭髮,「不用害羞,想吃就說。」
「……」愣愣地與她對視了半晌,耿玲玲忽然咬起指甲來。
「不可以!」黎尚雪迅速地撥開她的手,「女孩子不可以啃指甲,長大之後會變得很難看,不能塗漂亮的指甲油喲!」
抬起頭來,耿玲玲徵詢般地看向她,黎尚雪稍稍一愣,隨即心領神會地把左手出示給她看,修整的指甲上塗著均勻美麗的瑰紅色。
「咦……」輕輕發出了一聲噫歎,小女孩呆滯的眼為之一亮,她湊近了頭,拉過黎尚雪的手細細打量起來,烏溜溜的眼眸中滿是艷羨。
「好看吧?」察覺了玲玲的細微心思,黎尚雪暗自慶幸策略奏效,得意起來。她踮了踮腳,調整了蹲的姿勢,仰起脖子舉高了冰杯,「啊,說了半天快化了耶!」她晃了晃手中的冰杯,「先吃冰淇淋好嗎?我待會幫你塗指甲,吃完就幫你塗喲!」她眨了眨眼。
「……」玲玲望著她含笑的眼,又望了望在她手中晃動的冰杯,終於遲疑地伸出了手,觸摸在冰杯上。
「太好了!」知道玲玲終於首肯了自己的建議,黎尚雪忘情地叫出聲來。她笑靨如花,「來來來,到桌上來吃。」她大咧咧地牽起玲玲的手,帶她坐到餐桌上。
「唔,勺子……啊,有了,在這裡。」她在碗櫥裡翻了一會,拿出了小勺子,「吃吧吃吧。」她把勺子和冰杯端端正正地放在玲玲面前,笑吟吟地在她對面坐下來,看著她。
玲玲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吃起來。
——***※***——
腳步沉重地走上樓層的過道,他聽到一陣陣喧嘩傳入耳膜。
因為心情壓抑,他並不在意,只是一徑走向自家門口。
今天連《足球報》都在頭版公開刊登了社會各階層對於「黑哨」的爭論,而和他搭檔做「足球座談會」節目的同事也提出是否把這個熱門話題作為下次座談的內容。只是……一想到劉志謙上次被停職的情形,他就遲遲不敢作出這個決定。
他……終究是個懦弱的人啊!
「快快,啊,9號隊員盤球過了對方的兩名防守隊員,攻到了對方的禁區……」
「不對吧?」玲玲稚嫩的聲音響起,「爸爸的解說不是這樣呢……」
「囉嗦,我不是專業的嘛。而且你爸爸……」
耿健站在自家門外,越聽越確定喧嘩的聲音是傳自門內,但是——
他再次看了一下門牌號碼。
沒錯呀!這明明是他自己的家呀!
耿健搖了搖頭,遲疑地推開了門。
「啊!打翻了!小心一點!」年輕女孩的尖叫聲令他幾乎再次錯疑自己走錯了房門。
耿健愣愣地站定在門前,遲疑地開口:「那個……請問……」
「啊?」正在手忙腳亂地和玲玲爭搶蔻丹瓶的女孩回過頭來,果然是黎尚雪——耿健欲言又止地拍了拍後腦勺。
沒料到在這種時候與耿健碰面,想到和施瑛的談話,黎尚雪莫名地微紅了玉靨,「啊,耿大哥你回來了……」
耿健木訥地點了點頭,打量起房間四周來……只能用狼藉一片來形容……
餐桌上是冰杯、勺子和餅乾的包裝紙胡亂地堆成一堆,地上的靠墊和抱枕胡亂地散落在四角,電視機和VCD機都開著,正放著他解說的球賽的片子……還有,潔白的檯布上觸目驚心地點著腥紅的顏色——正是從玲玲手中握著的蔻丹瓶裡滴下來……
他閉了一下眼,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黎尚雪自覺慚愧,手腳僵硬地挪到餐桌旁,訕訕地拿起了冰杯,「這個,我本來是買冰淇淋來給玲玲吃的……」
「哦。」耿健呆呆地點了點頭。
「我會收拾好的!」黎尚雪忙衝口而出。
「啊,不必了……」耿健仍然有點發愣。
「要的要的!」黎尚雪忙不迭地接口,「我一定會收拾好的!」
「那……」耿健呆呆地開口,想不出什麼理由拒絕,只得住了口,「麻煩你了……」
兩人互相對望了半晌,陷入一種奇異的尷尬氣氛之中,空氣凝滯。良久,兩人忽然對視著傻笑起來,各自掉頭做事。
黎尚雪首先是把餐桌上的杯勺和包裝紙分類端進了廚房,扔掉了垃圾之後,洗刷起杯勺來。
耿健則訥訥地進了屋,在打量了四周、發了一會呆之後,開始彎腰撿起扔滿一地的靠墊和抱枕來。
「爸爸。」
玲玲的叫聲讓他動作一滯,耿健幾乎是不敢置信地回過頭去,「玲玲你……」
「爸爸回來好晚……」小女孩細聲細氣地說。
「那個……」耿健完全沒了解說時的瀟灑風範,有點語無倫次,「爸爸工作忙……」
耿玲玲並沒有繼續追問,她靜靜地盯了耿健半晌,忽然獻寶般地把手指展示在他眼前。
「紅……的……」耿健有點發愣,「指甲油?」
黎尚雪笑靨如花地湊過臉來,「對,玲玲很愛漂亮呢!我幫她塗的……」
「是嗎……」耿健一時還有點神思恍惚。
「——那個,」回頭瞄了滴落鮮紅的檯布和地板一眼,黎尚雪慌忙收斂了笑容,「啊,對不起……我會洗掉的……對了,我回家拿去光水……」她慌慌張張地跨過地上雜亂的東西,向門口走去。
「等一下!」耿健反手拉住了她,「不要緊,我家裡也有去光水……」
「啊?」黎尚雪愣愣地站住了,無邪的心中掠過一片陰雲。
……為什麼?男人的家中,獨身的男人的家中,會有……去光水?
「……」有點愣神,耿健怔了一會兒,才回過神走進房間。
尚雪悄悄探出頭去看,見他從鎖放嚴謹的桌子抽屜中小心翼翼地開鎖取了小瓶出來,眼尖地注意到抽屜中似乎還有小巧玲瓏的瓶瓶罐罐,不知怎麼的,心底悄悄泛起一片酸澀。見他走了回來,她忙站正身子,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耿玲玲愣愣地站在原地,向尚雪打量了一會,又向父親望了半晌,有點迷惑。
耿健握著小瓶發了一會兒愣,終於提步走至尚雪面前,交出那瓶去光水,「喏,給。」
尚雪點著頭,接過了小瓶。
很漂亮的瓶子,晶瑩剔透的……
她打量了一會兒,遲疑地抬頭,「可能會用完的,這麼一點……沒關係嗎?」
看著尚雪小心翼翼的模樣,不由自主地,耿健感到心底掠過了一絲溫柔如水的微妙悸動。
「啊。」他回應著點了點頭,寬慰般地展開了一朵溫和寬容的微笑,「沒事,用吧。」他豁達地說。
捏緊了小瓶,她不確定地眨了眨眼,「真的?」
「當然了。」他又笑了。
莫名地,為他溫暖的笑容放鬆了緊張的心情,尚雪笑出聲來,「那我用了。」
「用吧用吧。」他隨口答著,開始幫忙收拾一地雜物。玲玲則跟在他身後,一直也不出聲,但也不幫忙。卻像個小小的尾巴,一直在爸爸身後晃來晃去。
在用去光水擦掉了地板上的污痕後,尚雪在水池中使勁揉著雪白的檯布,直到紅色的蔻丹痕跡消失不見,她望著空了的去光水小瓶,忽地開口:「去光水用完了……」
「哦。」耿健在調整著沙發的位置,隨口應著。
「瓶子空掉了……」她訥訥地說。
「哦。」
「可以送我嗎?」她脫口而出,「這個小瓶很可愛……」
「咦?」耿健詫異地抬起頭。
「真的。」她有點慌亂起來,「只是看著這小瓶的形狀很好看而已……」
「沒問題啊。」他詫異地笑了,溫暖的笑容猶如和煦的陽光,「又不是什麼貴重東西。」
「謝謝你!」
那一瞬間,望著他的笑容,尚雪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心弦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撥動了……
她展開了璀璨的笑容,對著他……
「謝謝你!」她再次道謝,不由自主地,緊緊握住了那樽晶瑩的小玻璃瓶。
柔和的燈光下,玻璃瓶泛出清瀅瑰麗的光澤,一如初升的朝陽。
即使是炎夏,空氣彷彿也變得清新起來了……
——***※***——
遇見了這個人,再好的清晨時光都變得糟糕了!
黎尚雪狠狠地瞪著剛走進店裡來的何宗遠。
這小子!他以為自己是誰啊?!
大清早的,蹬著一雙耐克鞋,雙手插在褲袋裡吊兒郎當地晃進店門。
瞧瞧,裝什麼反叛形象,褲管反捲了兩道,膝蓋處開著裂口……他以為自己在拍青春偶像劇啊?
頭髮也有幾綹挑染了金色……中國人嘛,多漂亮的黑色頭髮,幹嗎弄成那副德性?
尚雪吐了吐舌頭。
「玫瑰糕嗎?」收銀小姐笑得好謅媚,美少年就這麼吃香?!「正在蒸的這籠就是,排在這位小姐後面。」她指點著。
哈?!男生竟然吃甜點?
尚雪翻了翻眼。
這家點心店是特地問了房東才知道的。就是那種傳統的手制早點店,私人的,開了許多年了,雪白的牆壁上也有煙薰的痕跡。進入新世紀,這種店是愈來愈少了。
可是,這家店卻有招牌點心:玫瑰糕。
名字雖好聽,其實也只是豆沙餡的甜麵點而已,不過卻很受歡迎。尚雪也是衝著這個而來的,只是,沒想到……
她吐了口長氣,扭過臉來。
「蒸好了,勞你久等了!」大師傅笑呵呵地端下蒸籠,「蒸一籠要好一段時間,真是不好意思了。要幾個?」他笑容可掬。
尚雪轉了轉眼珠,「二十個。」
「咦?」正欲拿著夾子去夾糕點的大師傅吃了一驚,差點脫手,「整整一籠?」他誇張地比出手勢。
「對!」尚雪好整以暇地點頭,「整整一籠!」
「喂!」不耐煩地站在她身後的何宗遠探出手拍了一下她的肩頭,「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啊!」她笑意盈盈地說。
「一般人吃兩三個就飽了,你……」何宗遠瞪著她。
尚雪嫣然一笑,「我買回去慢慢吃,不可以嗎?」
「你——」他劍眉倒豎。
尚雪若無其事地笑著,「麻煩幫我裝起來,啊,謝謝了。」她還不忘抽空對他招呼:「你慢慢等下一籠吧,不好意思。」她拎著一大袋糕點走過他身邊。
「你——」何宗遠瞪著她,怒氣似乎上升到了沸點,但隨即冷靜了下來。別過臉去,他負手而立,冷冷地斥道:「幼稚!」
「你說誰幼稚?!」她猛然回身站住。
「誰心裡有數。」他不甘示弱地回瞪她。
咬緊了唇,尚雪瞪大了眼與他對峙。
可惡的小孩!沒家教,沒禮貌,自大狂,沙文豬!
她恨恨地在心底詛咒。
算了!她在心底按捺著即將爆發的怒火。反正,要害他等上好長一段時間,也算是出氣了,不必再斤斤計較了……
她說服了自己,再次綻開燦爛的笑顏,提步出門,「再見!你慢慢等吧……」
話語被她自己的尖叫聲中斷——
「啊!」她圓瞪了杏眼,驚恐萬狀地瞪著自己手臂上的蟲……
「蟲……蟲啊,蟲!」她語無倫次,腳開始發軟。
何宗遠好笑地回過了身,「你朗誦詩啊?什麼蟲啊!」
「蟲……」她臉都青了,珠淚盈盈欲下,「好恐怖的蟲……從來沒看見過長這樣的蟲……新品種……一定是……」
「這不是蜘蛛嗎?」何宗遠又好氣又好笑,從她手臂上拈起了蟲,「什麼新品種?你想拿到生物學會上發表啊?」他作勢把蟲向她眼前一揚。
「啊!」她又尖叫起來,臉漲得通紅,「別過來!」
「哎,要拿去發表的話看清楚比較好耶!」他找到了她的弱點,笑得不懷好意,把那只蟲在她眼前晃來晃去,「新品種是以發現者命名吧?哎,你叫什麼來著?哦,黎、黎尚雪是吧?啊,那這只蜘蛛該命名為『尚雪蛛』……」
「你——可惡!」不知哪來的力氣,尚雪使勁推了他一把,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奇怪的女人……」何宗遠一個踉蹌,好容易才站定。望著她遠去的背影,他線條優美的唇角勾出一彎美麗的弧形,似是冷冷地嘲弄著世間的一切。
打了個呵欠,他望望手中的蜘蛛,扔到了地上。
「似乎很閒呢。」他百無聊賴地自言自語,一腳踏上那只爬動的小蟲,慢慢踐踏著……「到哪裡都會遇到這些無聊的事。」
——***※***——
「請我吃早點?」
「是啊。」尚雪訕訕地笑著,「我買得多了一點。」她把手中抱著的方便飯盒出示給施瑛看。
「唷!有十個這麼多呢!」施瑛笑開了,「幹嗎買這麼多?」
「其實我已請了房東大嬸吃了一些了。」尚雪搔搔頭髮,「我也吃了四個,快撐死了。」
施瑛美眸一轉,「有什麼事嗎?」
「稍微……有一點。」尚雪支支吾吾,「對了,青黛姐她呢?」
「她今天早上不會有空過來的。」施瑛笑得很暖昧,「男朋友難得有空,兩人當然要膩在一起了。」
「咦?就是瑛姐上次說的那個比她小五歲的男朋友?」尚雪好奇地睜大了眼睛。
「沒錯。」施瑛呼了口氣,拈起一塊糕點,「大學三年級,清華大學計算機系的高材生。」
「好棒啊。」尚雪滿眼憧憬。
「對了,進我家隨便看看吧。」施瑛拉開內進房間的門,「不用介意,隨便參觀。」
尚雪緩緩舉步,張望著房間四周,「沒多少裝飾,瑛姐是剛搬來不久吧?」她隨口問道。
「是啊。搬過來也不足半年呢。」施瑛不自然地笑笑。
「瑛姐有男朋友嗎?」尚雪忽發奇想,扭頭問道。
「啊。」施瑛含糊地搪塞過去,不著痕跡地引導她轉移話題,「你又怎樣?那個『心痛感覺』有發展嗎?」
緩緩轉過頭來,尚雪的笑靨皎潔美麗得猶如清麗的百合。「唔!」她點頭。
「——有好事發生嗎?」施瑛試探著問。
「啊,算是吧。」她微紅了玉靨,情不自禁把手探進了褲袋,握住了那樽玻璃瓶。
「發生了什麼?」施瑛被調動了好奇心,熱絡地追問起來。
尚雪羞紅著臉,又有些得意,輕輕搖了搖頭,「也、也沒什麼……」
「一定有什麼!」施瑛不依不饒,「告訴我啊!」
尚雪抓抓頭髮,羞澀地開口:「其實,真的沒什麼。只是,他送了一個玻璃瓶給我……」她坐在施瑛對面,娓娓訴說起來。
「……這麼說,那很可能是他前妻以前留下的化妝品。」啜吸著豆沙餡,施瑛淡淡地說著,「這麼多年還那麼小心地收藏著,他對他的前妻還真一往情深。小雪,這種情況對你很不利耶!」
「我開始也這麼想。可是,可是,」尚雪著急地為他辯護,「他答應我用完了去光水,又答應把瓶子送給我了……而且,那個席晴大姐,和一個日本帥哥走得很近,很親熱的樣子……」
「可是你別忘了,他們有一個女兒,如果想復合,對你很不利的……」雖不忍潑她冷水,施瑛仍是小心翼翼地提點她。
「不會啊。玲玲很可愛,我很喜歡。」尚雪急切地說著。
「你……」默默凝視著她急切的神情半晌,施瑛秀美的玉顏勻上一層淡淡的會心微笑,「真的喜歡上了那個人呢……」
「咦?」尚雪輕咬朱唇。
「比自己的事還要著急,談起他的事就會自然地露出笑容,即使他有的缺點在你眼中也不算什麼……」語氣平靜地敘述著,施瑛儼然如同學術分析專家,「你,真的是愛上了那個人呢……」
尚雪赧然地垂下頭去,以輕微的聲音開口:「其實,也不至於這麼嚴重啦……只是很在意他而已……」
施瑛怡然微笑,「不用害羞啊,你可以和我商量的,沒關係。這是女孩子正常的反應啊,會喜歡上男人,愛上男人……」她的語氣似乎夾雜著一絲失落。
「但是,我覺得,夢想更重要呢。」尚雪認真起來,「也不是這麼說,就是說夢想的話……啊,對了,夢想和愛情比較的話,我更看重夢想……可以這麼說吧,如果為了夢想的話,我會放棄耿大哥……大概會放棄,不過……」她有點語無倫次起來。
施瑛淡淡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她輕掠鬢髮,秀眉一揚,「你覺得女孩子不應該把全付精力花費在戀愛上,是嗎?」
「對,大概就是這意思。」尚雪忙不迭地點頭,「我喜歡配音,喜歡做這份工作,感覺上,和喜歡耿大哥的感覺是並重的。我想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在配音工作上才是正確的吧。」
伸出手去,擰了她臉頰一把,施瑛豁然笑了,「傻丫頭!你想得太多了。兩者並不矛盾啊!」
「兩者……並不矛盾?」尚雪愣愣的。
「愛情和理想,兩者並不矛盾。」施瑛的笑容一如艷麗的春花,「你可以努力地去工作,從事你最喜歡的配音工作;也可以努力地去戀愛,談一場浪漫動人的戀愛。這是你絕對可以做得到的!」
「真的……可以兩者兼顧?」尚雪明眸中閃爍著迷惑的光芒。
「絕對可以,一定可以……你肯定可以!」施瑛勉勵地笑著。
「喜歡……」尚雪低下頭去,喃喃自語,「能夠喜歡上一件事,喜歡上一個人,真好啊!僅僅是這種喜歡的心情,就讓我很開心了……」
施瑛嫣然一笑,「對啊。所以,再努力地去喜歡吧。你的夢想必定可以實現的,你的戀情必定能夠美滿……只要,努力……」
尚雪抬起頭來,明眸如夜空中流轉的星於,清亮璀璨,「我會努力的,努力讓兩者都得以實現!」
施瑛含笑注視著她,美麗嫵媚的容顏悄然蒙上了一層惆悵之色。這樣的青春年華,這樣的少女心情,她已不再有了吧?
她曾擁有過的那些,如今都已殞落在流逝的歲月長河中散逸不見,一點一滴都是她惋歎的淚水和追悔……還是說,她可能從來就未曾真正擁有過……
黎尚雪與她不同,站在晨曦初現的大地之上,即將迎接的,是光明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