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明明一個往東走,一個向西行,最後卻莫名其妙同時來到天寶寺廣場前。
這裡人群聚了十幾圈,將一座偌大的寺廟圍得水洩不通,但任十美和焦俏還是一眼就看到對方。
兩人都是一副小心吃到蒼蠅的噁心表情,這種巧合也太討人厭了。
但他們的好奇心又很重,都想知道廣場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偏偏兩人年紀不大,人群又圍得太密,一時間他們也很難擠進去看個究竟。
不得己,兩人只有聯手發威,又推,又踹,又鑽的,終於讓他們擠到了最前頭。
這一看,兩人鬱悶了,那不是最傳統,最無聊的八卦戲碼嗎?
一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跪在廣場上,一身孝服,地上一方白布,寫著——賣身葬父。
一個豬一樣的痞子領著一幫惡棍家丁,正準備把孝女搶回家做不知道第幾房的姨太太。
而周圍這些群眾就是吃飽米事幹,專門找戲看的無聊人士,他們有的偷罵痞子不要臉,有的勸小姑娘認命,橫豎要賣身,賣給誰不是一樣?反正就是七嘴八舌,又吵又煩人的。
見此情景,任十美和焦俏不約而同低喟口氣。「真悶哪!」然後,又同時詫異地抬起頭,對視一眼,怪了,他倆的默契幾時變得這樣好?
他們又立刻移開視線,不瞧對方。這感覺有點怪異,讓人心慌慌的。
焦俏轉身想增,卻發現單憑一己之力,她擠不出人群。
「喂!」不得己,她只好寄托在任十美身上。「你還要繼續看嗎?」
他當然不想看,無聊得要死,有啥兒好看的。
但她開了口,他若認同,豈不是輸了氣勢?
男人什麼都能丟,就是不能沒有面子。
「怎麼?你害怕啊?」他故意輕蔑地看著她,小聲道:「放心,那位小姑娘長得不比你差,豬大少不會丟顆大西瓜,來撿你這粒小芝麻的。」
「呸,就憑那頭披著人皮的豬,我會怕他?姑奶奶揍他,就跟揍兒子沒兩樣,揍完了,還要他給我道歉賠禮。」
「吹牛誰不會?」
「那我擺平他,就當是我們之間的第一道賽題,我若贏了,你輸我一回。」她說著,掄起小拳頭就要衝上去。
「慢著。」任十美趕緊拉住她,差點嚇死。「你沒看到人家十幾個人馬,你一個人衝上去是想找死啊?」
「誰死還不一定呢!」她甩開他的手,一記懶驢打滾,就從家丁的包圍中摸了進去,直接滾到豬大少腳邊。
任十美氣得跺腳。這焦俏實在太大膽了,她這樣創造性妄為,萬一出了事,如何是好?
他也顧不得己方人單勢孤,挽起袖子,就要衝過去幫忙。
焦俏抽出了插在找靴中的匕首,一個翻身,在眾人目不瑕接,刀鋒堪堪頂住豬大少的脖子。
「好久不見啦,大隻豬。」她倜侃的語氣讓任十美心頭一驚,這兩人莫非是舊識?那這一場比賽,他豈非輸定了?
「姑姑姑……姑姑……姑奶奶……」豬大少一見焦俏,臉都嚇白了。
「乖。」焦俏手中的匕首在他的脖子上來回滑動著。「最近忙什麼啊?好久沒看到你了,怪想念的。」
「我……我我我……我忙著……我……」豬大少被匕首上傳來的森寒嚇得快昏了,幸好這時,他突然看見天寶寺的牌匾,靈光一閃,便道:「回稟姑奶奶,我最近忙……忙給我娘做法事……」
「令堂不是依然健在嗎?我前陣子還看見過她。」
「不,我說錯了。」豬大少急忙改口。「我的意思是……我給我娘的娘,就是我外婆做法事。」這回總算沒錯,他外婆己登天數年。
「喔!」焦俏挽個劍花,將匕首放回來。「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今天這一樁就算了,該怎麼做,你知道吧?」
「是是是,小人一定備上厚禮,上門答謝。」說著,豬大少領著一幫家丁,連滾帶爬,落荒而逃。
任十美算是開了眼界。「你們認識?」
「他爹是我大伯父手下一名參將,至於他嘛……打我八歲起,他就是我專用的沙包,我心情不好,揍他,我心情好,照樣揍他,一天按三餐加兩頓點心地揍,幾年下來,他就變成了一個乖巧的小孫孫了。」
「他在你面前是乖巧了,可他在外頭卻胡作非為,你難道不管管?」
「天下不平事有多少,我能管多少?再則,你看大隻豬要買她做姨太太,她不願意,就覺得大隻豬欺負人,你有沒想過,不是每個賣身的都能遇見大俠或英雄相救,一瞬間天雷勾動地火,從此過上幸福美滿生活。更多人只是一時意氣,根本不懂賣身後的後果是什麼?是完全失去自己,從此變成他人手中的一件物品,幸運的,終身為奴,不幸者淪落風塵,就此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客嘗,你不信問問她,是想進青樓?還是單單服待大隻豬一個?」
任十美翻個白眼,這種事還要問嗎?是人都會選後者,可他還沒開口,人家小姑娘先爬到他腳邊,雙膝跪著,一個接一個地磕頭。
「公子請可憐可憐惜春,只要十兩銀子,讓惜春葬了爹爹,惜春願一輩子給公子做牛做馬,萬死不辭,求公子憐憫……」
焦俏轉過身去,反正這場比賽她已經贏了,剩下的渾水她不想螳了。
任十美見惜春額頭都磕破了,滲出點點血絲,心裡有些不忍,不自覺拉了下焦俏的衣袖。
「幹麼?」她沒好氣。
「你看這事兒如何收場?」他這時真後悔自己見識太少,一遇突發狀況就出糗,看來還是要跟爹學,多走,多看,多做事,將來才有能力扛起任家莊。
「你喜歡就把她買下來,不喜歡就算嘍!」橫豎她是沒興趣出錢的。
大隻豬人長得是不怎麼樣,但對自己幾個大小老婆卻是真心疼惜,剛才他要買她做妾,她若同意,現在好歹是個姨奶奶,她偏不,卻要來求任十美,自願給他做奴長,分明是姐兒愛悄嘛!
這都什麼光景了,她還挑三揀四,妄圖爬上枝頭做鳳凰?焦俏很看不起這種人。
「分明是你救了她,幹麼要我出錢?」任十美的見識是不廣,但從小在女兒堆裡長大,他很清楚惜春纏著他圖的是什麼,所以對於出錢買人,他有些排斥。
「因為我從不帶錢出門。」就某方面而言,焦俏也是城中一霸,身上不帶銀丙,吃喝玩樂,一律掛帳。
幸好焦家的人對她寵若珍寶,只要是她簽的帳單,不論多少,一律支應。
「你……」任十美真沒見過做壞事還做得如此光明正大的女人,她……該死的,這朵花不只特別地眩人眼目,利刺還深深地刺痛了他的手、刺進了他的心。
「喂,你再不作決定,那女人就要磕死了。」焦俏提醒他。
任十美沒轍,恨恨放下十兩銀。
「惜春姑娘,你先去安葬你爹吧!至於賣身的事,任某家不缺傭人,此事休得再提,再見。」他才不要弄個花癡在身邊呢,拉著焦俏先跑再說。
他不知道,女人有時候固執起來,是十匹馬也拉不回來的,就像現在的惜春。
她手裡握緊那餘溫猶存的銀子,腦海裡揮之不去的都是任十美俊俏的身影。
她在心裡暗暗發誓,哪怕是為奴為婢,不管要她做什麼都好,她一定要待在他身邊,永遠伴著他。
「任公子……」今生今世,都不會對他放手了,絕不!
焦俏讓任十美拉著跑了半條街,就說她餓了,跑不動了,就近找個賣豆腐花的攤販,先給自己叫了一碗,再問他:「喂,你吃不吃?」
「你不是沒帶錢嗎?還吃什麼豆腐花?」一邊抱怨,他還是坐下來了。「再來一碗豆腐花。」
「我是沒錢,可你帶啦!」敢情她是打算佔他便宜了。
「你——」任十美正想罵人,偏巧豆腐花送上來,噴香的味道讓他餓了一早的肚子咕嚕叫了起來。
「呵呵……」焦俏一邊喝著豆腐花,一邊抿嘴偷笑。
任十美沉著臉不理她,先填飽肚子再說。
他足足喝了三碗豆腐花,才壓住腹裡的饞蟲,正想與她理論個公道。她卻先開口了。
「喂,你出的第一道題我可是完美破解,所以第一場賽事算我贏,接下來該輪到我出題了吧?」
「我答應跟你比賽了嗎?」
「你反對了嗎?」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任十美窒了一下,澀澀地問:「你為什麼不直接退親?」反正他們一見面就吵,比這種賽,有啥意思?
為什麼?這問題她也想過,但是……答案很複雜。
因為他太驕傲,所以她忍不住想挫挫他的銳氣。
因為他是從小到大,唯一能與她打成平手的人,找到對手的感受讓她十分興奮。
因為……他長得太好看了,就像十五的圓月,銀輝閃閃,光是看著,便讓人通體舒暢。唉,她剛才暗罵惜春愛俏,其實她自己不也一樣?
不過她比惜春多了一項運氣,她有機會成為他的未婚妻,甚至是正妻……不過那都是將來的事了。將來會如何,誰說得準?
反正她暫時是不想退親了,現在只想贏他一百場,好教他知道她的厲害。
「因為我要打敗你。我的哥哥們都說,我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練武奇才,若專心往武道上發展,未來名列十大高手榜絕非難事,而你,一個每天只會塗脂抹粉的公子哥……你居然能跟我打成平手——」
「慢著,誰告訴你我只會塗脂抹粉?我也是從小就練武,習文,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我可不是那些只會耍嘴皮子的三流公子哥兒。」按他諸位娘親,姐妹的說法就是不懂風花雪月,如何贏得美人心,為任家開枝散葉?
也因此,武事他不敢說,但論吟詩作對,玩弄一些奇技淫巧上,他可是個一等一的高手。只可惜這高手是在閨閣裡養大的,沒真正見過大場面。
但就算他再無知,也曉得自己功夫不算太好,所以他能跟她打成平手……嗯,她的哥哥們一定放水放很大,才養出她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沒人告訴我,不過你的樣子一看就像。」她老實說。
「就算我不曉世事,那你呢?又比我好多少?」
「起碼我陪我爹出門談生意,收租子的次數比你多很多。」
他心裡忍不住怪娘親,每天把他鎖在身邊寵著,他怎麼長大?
不過……他以前享受家裡那些大姑娘,小媳婦的溫言軟語,柔情誘哄,也是事實。這是他的錯,他要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