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到什麼?」龍焱站近一步逼問。
「我……」棗兒看著他臉詞窮。她怎麼能夠告訴他,她所以執意留下,全是因為她捨不得不見他。
「說!」龍焱大喝。
他這一吼,棗兒又哭了。
「……我不想離開您!我知道我這樣做不對,但我沒有辦法……我一想到我辭工後再也進不了『一條龍』、再也看不見您……」
什麼?!龍焱連眨了眨眼,她剛話裡的意思——是她喜歡他?
「棗兒可以保證,您教我的的每一樣東西,我一定會保守秘密,絕對不會告訴其它人……真的,請您原諒我……」
「滾出去!」龍焱厲色以對,好似已不再相信她說的每句話。「我剛說過半個時辰,不要再讓我看見你。」
說完,龍焱隨即打開門走了出去。
門一關上,棗兒立刻趴在地上痛哭,聲嘶力竭。
石草是女兒身的事,龍焱沒跟莊裡其它人提過,就連賬房,也誤以為是他得罪了貴客,才被龍焱趕跑。
這下,龍焱脾氣不好的事跡又多添一樁。幾個廚子知道今後不會再見到石草,每個人心裡雖樂,可臉上卻不敢顯露半分。
莊裡無人不覺得膽戰心驚,尤其一想到龍焱先前對石草的信任,再度觀他現在的下場,暗地開始有夥計替石草抱不平,尤其一吃到醃瓜醃果,石草的醃桲傳奇,就會被人再次提起。
日子,就這麼暗潮洶湧地過去。
自棗兒離開後,龍焱開始睡不好。
他忍不住懷疑,該不會是那傢伙在她的醃菜裡下了什麼藥,不然怎麼接連著,他夜裡老會夢見她的眼淚、她說的話,還有,她胸口上那個艷紅印子。
就著窗外月光,臥在床上的龍焱看著自己的手。身為廚子,被熱湯熱鍋燙傷這種事,稀鬆平常;要一個廚子身上沒任何刀傷燙傷疤痕,才叫奇跡。
但問題是,她是一個姑娘。
一般燙傷沒馬上處理,常會留下傷疤,一個未出嫁的姑娘身上有那麼大一個痕跡,一般男子發現,肯定會嫌棄的吧。
越想他越是懊悔當時沒提醒她把傷藥帶回。那日她聽從他命令,不到半個時辰已經把包袱行李打點好了,扛來的醃菜缸子她也左右一個扛了回去,他稍後去看,整間屋乾淨得完全看不出前一會兒還住了個人。
而桌上就擺著他帶來的瓷瓶、布條、利剪還有他先前給她的刀。他打開藥瓶子瞧過,她一點也沒抹上。
石草家貧,這事她不消提他也明白,他更清楚她回家後,絕不會有閒錢請大夫治傷……
躺在床上的龍焱捂眼一歎,他實在不願為一個騙過他的女人傷神,但腦子就是不肯放過他,無時無刻不想著,那印子不知現在變成什麼樣了?是紅了腫了?還是正疼痛地淌著血?萬一她真的沒好好照顧的話……
可惡!龍焱猛一掀被坐起。
不過一個騙子,他有必要掛心?決定進莊工作的人是她又不是他,就算今天是少條腿斷了胳膊,也只能說是咎由自取……腦裡有個聲音不斷幫他開脫,可心頭的愧疚感就是揮之不去——見鬼的愧疚感!
龍焱三兩步跨出房門,一陣冷風襲來,他受涼地挲了挲手臂。
睡不著,他索性不睡了,信步走到他跨院的灶房,燃起燈燭,馬上瞄見仍擱在桶上的鐵鍋——裡邊裝滿細沙,是先前石草拿來練腕力的。
龍焱瞪看了它幾眼,然後開窗,一股腦兒將沙子全倒了出去。
聲響吵醒了鄰房的傭僕,他一見是龍焱,忙站直了身。「龍爺,這麼晚了……」
「沒事,你回去睡。」
龍焱這麼一說,傭僕哪敢多留,身一躬人又下去了。
龍焱彎著身自旁邊竹簍取了條菜菔,就著昏暗的燈燭,以刀刃貼緊滑削。一眨眼,一條長長微可透光的白條,就這樣如緞地洩了下來。
這也是石草每日必做的功課,削好的菜菔條可以切細拿來做烤餅,也是「一條龍」裡相當受歡迎的小吃。待他削完了一條菜菔他才猛然驚覺,怎麼又想起她來了?
陰魂不散啊她!龍焱擱下刀子歎氣。
既然放心不下,要不乾脆明早跑一趟探一探?一個聲音在他腦裡勸著,龍焱皺了下眉,正想斥
自己沒必要費這心,大不了要黃老爹幫他走一趟,可怎麼著,他的身子,卻自顧自地動了起來。
當意識到自己想回房裡拿取什麼時,他又一次歎息。
療理燙傷的藥瓶。
他想,他不親眼去瞧瞧,定是安不了心的了。
城外這頭,棗兒也接連幾夜沒法安睡。每日天還未亮,便能見她起床穿鞋,拎了個桶子到菜園幹活。
「不知道龍爺還氣不氣我……」棗兒蹲在田隴間,對著手上金瓜喃喃懺悔。「我這幾天反省了很多,我真的不應該因為自己捨不得離開,就惹龍爺那麼生氣……」
還加深了他對女人的厭惡……
兩顆眼淚「啪答」地打在巴掌大的綠葉子上,棗兒已經不知這樣偷偷哭過幾回。那晚被轟出「一條龍」,她爹見她紅著鼻頭腫著眼睛,門外還擱著全部家當,就曉得她怎麼了。
他一句話也沒吭,只是扶著腰過來拍拍她頭,可越是這樣,棗兒越是難過。
瞧她自作什麼聰明!不但讓龍爺生氣,還害爹爹沒了賺錢的活計!
那晚上棗兒縮在被窩裡哭得很慘,她爹勸她不住,只能陪坐在一旁歎氣。
然後隔日,棗兒就決定不再家裡邊哭了。
當鼻扼不住心頭難過,她便會躲到菜園子裡,端著瓜葉,偷偷哭它幾回。
龍焱來時,就正好看見穿著粗市襦裙的她,對著一縷瓜籐猛掉眼淚。
和著鼻水眼淚的喃喃模糊地傳來。「對不起龍爺……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騙您,我只是……只是……太想跟在您身邊……」
他一開頭沒聽仔細,還以為她在嘟囔什麼,站近細聽之後,耳根不禁泛起紅潮。
那話她前幾天也說過,他大可以懷疑她頭一回,純是想找借口開脫;可這一回,他很清楚,她壓根兒不知道他會過來。
她沒必要對著一叢瓜籐作戲。
所以說,她喜歡他這件事,該是真的了。
龍焱心頭突然有種滿滿、酸酸的感覺。大概是前幾年他攆走他親娘的事,教街坊鄰居記憶猶新,龍焱今年都二十七,人也長得俊俏英挺,卻始終不見媒婆上門說親。
就像他先前告訴石草的,對女子懷有偏見的他,對兒女情長瑣事向來不放在心上。加上街坊鄰居對他脾氣的傳揚,膽敢喜歡他的姑娘,她還是第一個。
他該作何反應?龍焱皺緊眉頭。想不到一向運籌帷幄,事事都能妥貼處理的他,竟會被一個騙過他的小丫頭攪得焦躁不安,魂不守舍?
龍焱還在想該挑什麼時機打斷她的喃喃自語,老天爺已自作主幫他開了條路。菜園子前頭的屋裡傳來「棗兒棗兒」的呼喚聲,園裡的人兒一聽,趕忙抹乾眼淚,轉身回話。
「爹,我在園子裡……」一句話還沒說完,她就看見他了。在晨光中,穿著一襲藍袍的龍焱,俊挺得就像從畫裡頭走出來的神仙,那麼英武神氣、不帶塵煙。
棗兒初時還以為是她眼花看錯,不然就是在作夢,看了幾回後,又拚命揉眼再看,怎樣就是不相信龍焱真的來到她面前。
他怎麼可能會在這兒?他應該討厭死她才對,她騙了他,還讓他那麼生氣,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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