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向水藍勉力睜開眼,努力想推開半邊重量壓在她身上的龍如曦,而他好夢正酣,完全感覺不到有人對他又推又擠。
向水藍推了幾下,終於士是口放棄,此時她的身子已經麻得動彈不得,而她正是被這種又麻又痛的感覺弄醒的。
龍如曦書房裡的床本來是準備給他休憩用的,一下子擠了兩個人,當然負荷不了,不僅連翻身的空間都沒有,還不時發出咿呀叫聲,提醒上頭的兩個人動作可別向水藍拿她身上的男人沒法,只得眨眨眼,放棄無謂的掙扎。
真懷疑他昨天到底是中了化功散還是舂藥,怎麼完全沒有昏昏欲睡的感覺,反而而精神奕奕的…呃,和她這樣躺在床上。
她自動跳過讓人臉紅心跳的畫面,開始思考起昨晚到底是怎麼開始天雷勾動地火的。
龍如曦溫暖的鼻息規律地吐在她臉上,吹得她幾乎忘了今夕是何夕,渾沌的腦裡儘是昨晚的畫面,理智不知道到哪兒去了,連帶也無法思考,只能楞楞地盯著房頂還有他的臉發呆。
仔細瞧瞧,其實他也算的上是個美男子呢,光是一張臉就可以迷倒眾多女孩子,更何況是身份權勢等等附加條件,難怪會被人譽為夢中情人,自已也正是拜倒在他褲下的眾家女子之一。
他們倆還認識不到一個月啊,在她原本的觀念裡,愛情應該是細水長流,細火慢燉才熬得出好滋味的,沒想到昨天被莫曉湘這麼一攪和,居然把她藏在心裡、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感情激發出來,然後就這麼被他拐上床了。
相心到自己的手臂差點沒了,向水藍不禁冷汗涔涔,真不知昨天是哪兒來的勇氣敢跟莫曉湘同歸於盡。當時只是看到他倒在桌上,她的無名火就隨之而起,心裡想的就是報仇洩恨,所以才這麼殺過去。
應該是這樣吧?
她悄悄在心裡歎口氣。果然,愛情真是難捉摸的東西,不知龍如曦是不是也這麼想的?
正當她想的入神時,壓住她半邊身子的男人突然翻了個身,發出一聲呢喃。向水藍頓時緊張到僵在那裡動也不敢動,生怕自己吵醒了他,畢竟沒遇過這種情況,即使以前看小說、看電影、又想像過無數次,還是比不上第一次親身經歷來的不知所措。
她睜大眼睛瞧著他的側臉。這男人好不容易挪開他的重量,安份的躺回自己的半邊床,可是她的心臟卻忍不住愈跳愈快,快到似乎要從喉嚨迸出來,跳離主人的胸口。
他要醒了嗎?向水藍努力的克制自己不去死盯著他。武俠小說裡不是說高手都有感應別人目光的能力,說不定她剛才就是看的他太厲害!所以他才會又出聲又翻身的。
「早安,我的夫人。」龍如曦的聲音從喉頭低吟而出,腰間的大手撫過她的腰身,惹得她一陣戰慄,然後整顆頭埋進她散亂的長髮和頸項之間。
「夫人?」向水藍從晃神中恢復,沒發現他是什麼時候醒的。
「難道你喜歡我叫你師妹?」龍如曦凝視著她的紅頰,一雙手不安分的往下游移。
向水藍很想叫他不要再摸了,她原本清醒的腦袋都叫他的一雙手又弄得混混濁濁的,不能思考,只能睜著迷濛的眼看著他。
「別用那種表情看著我,我不想再在這樣的小床上再來一次。」龍如曦低笑著,停下游移的手,望著她。
「你」一大清早起來就說這麼曖昧的話,以前的正兒八百不知被他丟到哪兒去了。居然一起床就開始調戲她。
龍如曦低下頭,任自己的頭髮和她的交纏在一起,低語說「你不是說我只有在熟人面前才會露出老乞丐的樣子來,我們現在已經熟的不能再熟了,還不如你所願?」
向水藍想了想,自己好像直的說過這句話。沒想到他居然記到現在,居然還挑在這種時候跟她說。
「昨晚還好吧?」他關心地問道,畢竟這張床本來就不是拿來睡覺用的,昨晚還真委屈了她。
「我沒事。」她簡短的道,急著用被子遮住自己若隱若現的春光。拜他剛才動來動去所致,她的半邊胸部已經暴露在空氣中了。
他好笑地看著她手忙腳亂的扯緊被子,那模樣活像被欺凌的小媳婦一般。
「別遮了。」哪兒該看的他沒看過?龍如曦自己先穿上衣服,然後跳過昨晚她在打鬥後既殘破又染了血跡的衣裙,從地上拾起自己的長袍給她穿上,綁好腰帶,然後順便用手替她梳理了頭髮。
向水藍望著自己白袍下若隱若現的曲線,心想這比沒穿還糟糕,正想縮回被窩時,便聽龍如曦道:「我待會兒叫人送換洗的衣服來。」
叫人去還得了?那豈不是等於向全天下公佈昨晚幹了什麼好事?
向水藍連忙從床上起身拉住他,又羞又急的道:「不…不用了,我待會兒自己去拿好了。」
龍如曦感覺到她的體溫隔著薄薄的衣料傳到他身上,不禁低頭啄了她的唇」下,促狹道:「你現在這模樣,我可能讓你出去嗎?」
向水藍臉一紅,這人非得逼她把原因說出來不可嗎?
「你穿我的衣服還挺好看的,就別換了。」龍如曦笑道,寵愛地從背後環住她,拿起昨天拆下的簪子替她挽了個鬆鬆的髻,道:「你知道嗎?在這裡,只有丈夫才有資格替自己的妻子梳發。」
向水藍故意輕笑著搖頭,沒說話,靠進他懷裡,享受著她一直眷戀不捨的溫暖。昨晚雖然床小到讓她不能翻身,但因為有他的關係,那一覺是她到這裡以來睡的最好的。
感覺到她的依賴,他也摟緊了她,低聲道:「好好休息一下,傍晚我們就去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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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合星明
急馳過後,棕紅色的駿馬在青石板上驟然立定,停在朱漆大門旁的石獅子前,馬首昂揚發出一聲長嘶。
龍如曦一下馬先摸摸馬頸,然後才接向水藍下來。後者一路顛來,七葷八素不說,沒吐出來已經算是萬幸。
「你的馬好像脾氣不太好。」向水藍撐著他,虛弱地說。在蘇花公路的九彎十八拐坐車都沒這麼辛苦。剛才要不是龍如曦在後頭扶著她,說不定老早就一頭栽下去了。
「它可能不太習慣負兩個人。」龍如曦再摸摸馬鬃。以往他獨乘的時候,它可是穩得很。
她沒答話。古代的交通工具真令人不敢恭維,馬匹顛昏人,轎子悶死人,還是靠自己的兩條腿最實在。
「走吧。」他牽過她的手往緊閉的大門走去,但向水藍卻在此時停下腳步,猶疑不前。
她總覺得自己很像電視肥皂劇裡,帶著男主角到女主角家耀武揚威的壞女人,早知道就不要跟來了,多尷尬啊。要是她是那個被退婚的向姑娘,說不定以後都不敢出來見人了。
「不要跟我說你到現在才反悔。」龍如曦道,在門前停下來,事實上他也容不得她臨陣脫逃。
「我……我只是覺得有點對不起人家。」以前光想到自己,沒想到在古代,一個好好的姑娘被人退婚是多大的恥辱。
「從他們第一次拒絕我退婚,應該就料到有今天了。」包含這次,已經是第三次了。而他也算準向家不見棺材不掉淚,因此才執意要帶向水藍來。
唉,她在心底暗歎,待會兒人家不知道會不會拿掃把把她趕走,一個不知從哪來的野女人居然和未來姑爺殺上門來退婚,光想就覺得恐怖。
「不然我們就先成親再來找他們,你選哪一種?」龍如曦雙手交叉在胸前,提出個在她耳裡聽來非常爛的提議。
「算了算了,你敲門吧。」反正遲早都要面對的,還不如趁現在快刀斬亂麻,不然真如他所說般先斬後奏,向家的人可能會更抓狂。
龍如曦早料到她會這般反應,挽著她的手,叩了叩門,沒多久,門呀一聲被兩個家了打開,前來迎接的僕婦用藏不住驚訝的眼神盯著兩人。
她先命人將龍如曦的馬牽進馬廄裡,才道:「龍大少爺!還有…」老僕婦楞在那裡,不知該怎麼稱呼向水藍。
「楊婆,請通報太君,就說龍如曦帶著他未過門的妻子來拜訪。」他微笑說道,神情自在的就像說要來吃一頓飯一樣。
向水藍躲在他身後,沒敢奢楊婆的表情,心想就算是來吃飯,應該也是頓不折不扣的鴻門宴,希望別毒死她就好了。
就算不是鴻門宴,應該也是個大大的下馬威。
兩個時辰!她已經足足坐在這裡兩個時辰了。向水藍耐住性子將瓷杯輕輕放在几上,為了不想跑茅廁,她連茶都不敢多喝一口。
偌大的廳裡,除了她和龍如曦外空無一人,奴僕也是斟完茶就走,連去通報的楊婆都不見人影,看來是存心讓他們等。
一旁的龍如曦則是端坐在酸枝椅上,臉上一點不耐煩的表情都沒有。
向水藍向他使了個眼色。再這樣坐下去,恐怕人還沒來她就先悶死了。
龍如曦投給她一個不用擔心的笑容,放下茶杯,居然悠閒的扇起扇子來。
向水藍見他這好整以暇的樣子,只好靜下心來,畢竟自己理虧在先,人家擺擺架子也是應該的,但就不知要擺到什麼時候了。
「如曦,你可直一有心啊,幾年都不來瞧瞧我老太婆。」一把蒼老清勁的話音隨著簾揭而起,壽杖點地的咚咚聲帶出了個佝僂的老婦,但其眼神卻是出奇的稅利越過龍如曦直朝向水藍而來。
向水藍被她嚇了一跳,龍如曦則是站起身來,拉著向水藍向老婦人恭敬的作揖,道:「如曦拜見太君。」然後才坐回原位。
楊婆將老太君扶上主位,自己隨侍在旁。老太君用鷹集般的眼光打量了下兩人,緩緩開口道:「你眼裡還有我這太君嗎?」
向水藍被她的眼神盯的怪不舒服的,不過人家還不把她放在眼裡,她也落得輕鬆不出聲。
「如曦不敢。今日前來,是和太君商量退婚一事。」龍如曦開門見山道,絲毫不理會瞼色不善的老太君。
「如曦,這門親事是你爹應承的,難道你這不孝子想反悔不成?」一而再、再而三想退婚,到底她的嫣兒有什麼不好?難道她向家的女兒就這麼惹他龍家的厭嗎?老太君愈說愈激動,手上的壽杖不住頓地—佈滿皺紋的臉怒氣勃發,一旁的楊婆連忙替她拍背順氣。
「先父生前從未提起這門親事,既無父母之命,如曦便在令孫女及笑之時,遣人送回訂親信物。請恕如曦辜負太君美意。」龍如曦幾句話說的簡單俐落。當年他的確遣人送回訂親信物,只是向家堅辭不收,後來他又親自來了兩次,都無功而返,只得年復一年的延巖下來。
「如曦你…咳咳咳……」老太君一口氣接不上來,喘得連連咳嗽。他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個性溫婉的嫣兒和剛毅正直的他正是佳偶天成,難道他真捨得棄青梅竹馬的嫣兒不顧?
「對於這件事,我很抱歉。嫣兒與我,僅是兄妹之情,過去是,將來亦然。龍如曦沉聲道,沒多做解釋。從懷裡掏出當年向家送來的訂親信物,遞給楊婆交給老太君。「如曦無德無能,還請太君另擇佳婿。」如果不是向水藍的出現,為了爹當年的背信,他或許真會娶向羽嫣為妻。但如今有了她,即使向羽嫣勉強嫁過來也不會幸福,與其將來讓三人痛苦,還不如及早決斷。
向水藍聽了他一番話,心中難免感傷起來。如果今天被退婚的是她,想必她的反應可能比這向老太君還激烈。可是愛情是自私的,她無法忍受與別的女子分享心愛的人,想必那位向姑娘也不想要一份強求來的愛情吧?
她無聲暗歎,知道自己不適合在此時此地發表任何意見,遂用眼神瞟了龍如曦一眼,然後看到了他手上的風龍王佩。
「這是…」她失聲輕呼,一動也不動地盯著龍如曦手中所謂的訂親信物,作聲不得。
沒等她再開口,原本緊掩的大門砰一聲被推開,傳來怒斥:「龍如曦,我向君瑩的女兒豈容你棄之如敝屐!無論如何,你今天都要給我向家一個交代!」
說話的是個身著華衣的中年美婦,柳眉斜插—怒氣騰騰地走進廳堂;她後面滑跟著個嬌美柔弱的年輕姑娘,一張粉臉早已哭得梨花帶淚—小手扯著娘親的衣擺!
向水藍看著那個我見猶憐的姑娘,心想她大概就是向羽嫣了。果然就像龍若詩所說般的溫婉,不過她的娘親看來倒挺不好蔥的。
「瑩兒,你怎麼來了?」老太君虛弱地道,話裡帶著岔氣不順的嘶嘶聲。
「我不能來嗎?娘,我的女兒、您的孫女,還沒拜堂就成了棄婦,為什麼我不能來?」向君瑩,也就是老太君的大女兒、向羽嫣的母親,正怒聲質問堂上的老太君。
「你就是為了這個野女人嗎?」沒等老術君回答,向君瑩便把矛頭指向龍如曦,雙眼直瞪著向水藍。
「娘……」向羽嫣囁嚅道,蒼白的雙頰依然掛著淚痕,牽著娘親衣袖的手無力向君瑩一氣之下,揮開了自己女兒的手,指著龍如曦痛罵道:「你心虛了,不敢說話了嗎?」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兩父子這麼相像?當年他也是用這樣的口氣、這樣的神情向她說他不愛她,要娶別的女人為妻!如今他的兒子又說他不要娶她的女兒!
向君瑩怒從心起,揚手一巴掌便往向水藍打去。正在龍如曦欲伸手架開之際,老太君的壽杖己先一步電射而來,重擊上她手掌後滾落地上,大廳頓時靜得針落可聞。
「就算他們龍家再怎麼對不起咱們,也不容你這樣潑婦罵街!」老太君站在太師椅前,沒了壽杖的右手顫巍巍地指著自己的女兒。
「為什麼?為什麼?」向君瑩跌坐在地上,抓著自己受創的手,問著沒有答案的問題。當年她被龍如曦的父親退婚後,不到一個月便招當時尚書的次子為婿。沒想到這位尚書公子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不僅大剌刺用向家的錢吃喝嫖賭,還說自己的妻子是被揀剩的破鞋。她忍無可忍,婚後不到一年便搬到別苑居住,直到最近有名無實的丈夫病逝,她才搬回娘家住。
她獨自撫養女兒長大,女兒和龍如曦的婚事,也是她一手促成的,沒想到今天卻落得如此結果,她心裡是千萬個不甘啊!
一旁的向羽嫣連忙隨之跪坐在地,低泣道:「娘、娘你不要傷心了,是女兒和龍大哥無緣,我們我們從小就只有兄妹之情。」向羽嫣撒著連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謊。從小到大,她的眼光就只專注在他身上,希望自己怏點長大好配的上他,沒想到結果換來的卻只是一句兄妹之情……
楊婆一言不發的替老太君撿起地上的壽杖,微不可察的搖搖頭。
「如果打我一巴掌會讓你舒服點,那就打吧。」向水藍走到向君瑩面前,她知道向君瑩有一半是把自己當成搶走她未婚夫的女人。她雖然不甚清楚他們當年的恩怨情仇,但無可置疑的,這件事對她的傷害比自己想像中的大,如果這一個耳光能泯去她對龍家的恩仇,也就值得了。
「你別以為我不敢!」向君瑩揚手便往向水藍的臉頰揮去,嫉妒和怨毒掩蓋了她原本艷麗含光的容顏,而阻止她的不是別人,是她身旁的向羽嫣。
「娘,不要!」她是龍大哥喜歡的人,即使自己不能和他在一起,她也希望他能和心愛的人自首偕老。
向水藍看了看向羽嫣,佩服她對她這情敵的忍讓。如果角色互換,她一定無法像她一樣寬宏大量。
老太君深深的吐了口氣,緩慢卻清楚的道:「如曦,這位姑娘到底是什麼人?」能讓他如此牽腸掛肚,不惜退婚?
「她是向水藍,我的師妹,師叔的徒兒。」龍如曦平靜地道,牽起向水藍的手,將她拉回他身邊。
「你姓向?」老太君的瞼色意外的緩和下來,靜靜地打旦裡著向水藍,然後道!「既然如此,我讓瑩兒收你為義女,然後你與嫣兒一同嫁給如曦為正室可好?」老太君柔聲道,提出兩全其美的解決辦法。
向水藍聞言立即怒火上衝,而向羽嫣則是臉紅一片!嬌羞無限。
向君瑩沒等幾人回答,便尖聲道:「娘,她只是個來歷不明的野丫頭,憑什麼和嫣兒共侍一夫?」
你兩母女答應,我還不想哩!向水藍忍住勃發的怒氣,斬釘截鐵的道:「我的名姓為父母所給,你可以討厭我,但不能污辱我的爹娘。」
龍如曦明白她的怒氣何來。「太君,恕如曦不能答應這個要求。」話裡有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老太君站起身來,由楊婆扶著,道:「我意已決,這是最好的方法。」自己又何嘗希望棒打鴛鴦啊,否則當年怎會默許龍如曦的爹退婚?,她也是希望女兒能找到一個全心全意愛她的人啊。只是看到她為愛癲狂的悲慘模樣,老太君私心希望孫女有個頂天立地的丈夫可以依靠,而龍如曦就是她心中的最佳人選,她相信即使孫女不是他心頭最愛,也會好好照顧她一輩子的。
龍如曦皺眉不語,牽著向水藍便往廳外走去,而後者居然掙開他的手,穆的停下來開口道:「敢問太君手中的王佩,正面可是風雲圖,背面用古大篆刻著風生兩字?」
正想往內堂走去的老太君轉過身來,點點頭,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我向水藍有父有母,身家清白,絕非夫人口中不知廉恥的女子。」她掏出懷裡一枚式樣相似、通體翠綠的王佩,道:「老太君,您認得這枚玉珮嗎?」
廳裡眾人除了老太君外,全都不明白向水藍在做什麼。老太君一見玉珮,一臉不可置信的走近她身旁,手指撫過玉面凹凸不平的紋路。
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這兩枚王佩本為一對,不僅雕工、刻字手法相同.從玉的色澤紋路看來,也像是從同一塊玉石打磨而出。
「南宋被蒙古人滅國時,向氏一族是龍家的家將,蒙兵攻破龍家時,向家壯丁負責斷後,老弱婦孺則與主家乘船遠遁,因此兩方分持一雙王佩為記,是也不是?」她早該想到的,爸爸在她十八歲時,便說她與這家傳玉珮有緣,不給哥哥,反而給她帶著,還說了這王佩的來歷。而在龍如曦提起向風言和龍家的事時,她心裡就隱約覺得有異,只是抓不到它們之間的關聯,直到今天看到龍如曦手上的風龍王佩,她才恍然大悟。
「這玉珮是從哪兒來的?」老太君清楚地看到玉珮上的雕花和刻字,完全與族譜裡所描述的水龍王佩相同。當初一部份向家人留守斷後,為免後人輾轉流連無法相認,便約定以王佩為記。沒想到這枚失蹤已久的水龍玉珮,居然出現在龍如曦師妹的手上。
「你們信也好—不信也好,這玉珮是我爹給我的。我爹姓向,我們家姓向,而我絕非欺世盜名之人,冒認別人祖宗這種事我還做不出來。」向水藍收回王佩,怒氣騰騰的道。要不是向君瑩實在欺人太甚,她原本還不想拿出她這信物出來,搞得好像非得勢不兩立一樣。
「水藍,這是怎麼回事?」龍如曦問道,難道她和向家真有淵源不成?
「這是水龍玉,正面是水波紋,後面刻的是水起兩個字,和風龍王佩本是一對。」回答他的是老太君。
世事竟會巧合到這種地步?向家族譜除了記載當年逃難的過程,還詳述當年戰爭屍橫遍野的慘劇。因此安全逃離的向家人,都對犧牲的族人感到十分愧疚,吩咐子孫一定要盡力找回戰後遺孤,好讓九泉之下的族人得以安息。遷來此處後,龍家及向家都遣船出海多方打聽他們的下落,但是連中原大陸的邊都摸不到,到最後只好打消念頭。
老太君當然不知道,他們所在之處並非想像中的海外孤島。尋找後人的事,也隨著時間沉澱下來,歷代向家的人只能從族譜裡得知除了家傳的風龍玉珮外,還有另一枚水龍玉珮。
「娘,不要聽她胡說,這玉說不定是這丫頭從哪裡撿來的!」向君瑩歇斯底里的叫道,食指怒指著向水藍。
「君瑩,別再鬧了。」老太君語重心長的道。如果事情真是如此,他們的婚事就得要從長計議了,畢竟祖訓不可違啊。
「我就是要鬧!」
向君瑩倏地站起身來,抽出腰際軟鞭,起手便往向水藍頭上擊去。向水藍大驚之下,連忙往後退去,而軟鞭也如毒蛇般轉向,凌厲的去勢有增無減。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一道黑色劍影從門邊電射而出,恰巧擊中軟鞭,讓鞭尾無力垂下,只在向水藍的臉頰上輕輕劃過,而她也順勢接下來劍,和向君瑩游鬥起來,黑漆的劍身正如當時在千飛林一樣,發出嗡嗡低嗚聲。
「言兒、璧兒?」老太君看著進門的兩人,正是向風言和其母向君璧,向君璧即是老太君的二女兒。
臉色凝重的向君璧帶著兒子踏進廳堂,當她見到向水藍手中的王佩時,也是大驚失色;扔出劍的當然就是向風言,而也只有他的凝墨劍,才會在向家人手裡發出那樣的嗡嗡聲。
「太君、姨娘。」向風言似乎對廳裡的混亂無動於衷,俊目掃過其他人便算是打了招呼。
面對向君瑩狠辣不留情的鞭法,向水藍僅以守勢相對,屢屢險象環生,只因她不想再傷人,增加彼此的敵意。
龍如曦見狀,身形微側,五指箕張,抓下向君瑩的軟鞭,道:「瑩姨,水藍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請您別再為難。」
向君瑩緊咬下唇,血絲染滿她蒼白的唇瓣,顫聲道:「為難?是我為難你嗎?還是你父子倆為難我呢?」她手一鬆,整個人無力地跌坐在椅上,兩眼失焦的望著前方動也不動。
「姊,別想那麼多了。孩子的事,讓他們自己解決吧。」向君璧蹲在姊姊身旁,柔聲安慰道。當初要不是姊姊一意孤行,為了賭一口氣,執意要和龍家老爺在同一天完婚,又怎麼會被不成材的姊夫糟蹋一生?
「你有兒子,當然這麼說啊……我只有一個女兒,如今連女婿都沒有了……」向君瑩空洞且平板的說著。記得她從小就是天之驕女,要什麼有什麼。長大後,美貌和顯赫的家世更是招來無數狂蜂浪蝶,而她唯鍾情他一人,沒想到他卻負了她一輩子。
老太君搖搖頭,眼前的事簡直是愈理愈亂,讓她不知該如何下手。而凝墨在向水藍手中的聲響,更直接證明了她的話,也證明她的確是向家人無疑。事情演變到琨在,還真不知如何收尾。
「婆婆,嫣兒想過了,既然龍大哥和向姑娘兩情相視,嫣兒願意解除婚約。」久未出聲的向羽嫣平靜的道。直到龍大哥親口說出向水藍是他此生唯一—的妻子,她才認清他對她的確僅有兄妹之情,也徹底的死了這條心。她何嘗不想自己的丈夫與她一人相知相守到老?況且與其以後三個人痛苦,不如趁現在退出,然後默默的祝福他們。
「羽嫣——你?」向君瑩沒想到自己一向柔弱的女兒,竟會說出這番話來。
「對不起。」向水藍真心誠意的對向羽嫣道,她知道她的愛並不下於自己對龍如曦的愛,否則也不會甘願犧牲自己,成全他倆的幸福。
向羽嫣低下頭來,眼裡含著一絲淒楚。即使她自願退出,十幾年來的感情豈能說放下就放下,忘得這麼容易?
「嫣兒,你不後悔嗎?」老太君問道。嫣兒從及笄後,就一直期望嫁給龍如曦為妻,如今天意弄人,她不希望嫣兒踏上她母親的後塵。
向羽嫣輕輕搖頭,龍如曦則是朝她微微頷首,眼裡透出無限感激之意。
「天意安排,莫過於此。如曦,你的婚事,我不會再干涉,你和羽嫣的婚約也就此一筆勾銷。」老太君長歎一聲。真是造化弄人啊,誰會想到龍如曦的心上人竟是下落不明的向家後裔,於情與理,她都沒資格拆散他們。如果嫣兒真能看開也是好事,畢竟再執著下去也是徒然。
向君璧從失神呆坐的姊姊身旁站起,提議道:「娘,不如讓水藍姑娘以您義孫女的名義住進向家,等如曦來提親,再循大禮出閣,這樣對兩邊都好。」如此一來,不知內情的外人,多會以為當初訂親和出嫁的向家姑娘是同一人,向羽嫣便不必背上棄婦之名。
人老成精的老太君,怎會不知二女兒背後打的主意,事實上,這的確是兩全其美的辦法,於是問道:「如曦、水藍,你們覺得如何?」
龍如曦不署可否,望向向水藍,後者道:「謹從太君吩咐。」
老太君點點頭,皺紋遍佈的容顏像是老了十年般,蹣跚的由楊婆攙扶著進內室,緩緩道:「我累了,君璧,好好照顧你姊姊和水藍。」
向水藍看著老太君滄桑的背影,頗能感受她心中的矛盾及無奈,想來今天的事給她不小的打擊。
向羽嫣扶起失神落淚的娘親,道:「姨娘、表哥、龍大哥、向姑娘,我先扶娘進去了。」她知道自己不方便再留在這裡,況且以娘現在的狀況,最需要的就是休息,而不是更多的刺激。
向君璧輕歎了聲,然後對向羽嫣道:「待會兒記得請大夫替姊姊看看,開幾帖安神的藥。」
向羽嫣點頭,輕輕挽著自己娘親步出廳門,而向君瑩憤怒失控的情緒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無助的茫然,還有無法掩飾的哀戚,僵硬的身體就像木偶娃娃般任人擺佈向一刖。
龍如曦目送兩人走後,才語帶沉重的道:「璧姨、風言,你們怎麼知道我們在這兒?」
向君璧收回同樣沉痛的目光,道:「我聽下人說你跟太君吵起來了,於是便趕來看看是怎麼一回事。」她大概知道是為了退婚一事,但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元伯說你在這,我就來了。」向風言依舊是那副一號表情,彷彿所有事都與他無關,眼神轉向向水藍。
向水藍將手上的凝墨還給主人,道了聲謝,接著向兩人稍微解釋了王佩的由來和自己的身份,但對於自身來歷含糊帶過,畢竟這種近乎怪力亂神的事,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的。
「原來如此二向君璧道。難怪姊姊會有那麼大的反應,要不是自己親耳聽到、親眼看到,還真不敢相信直一有如此巧合。
「你……」向水藍頓了頓,原本想問龍如曦是不是要留她一人在這裡,但是礙於有兩個遠房親戚在旁,便不好意思的住了口。
龍如曦笑了笑,將她的頭勾到他嘴邊,悄聲道,「放心吧,我比你還急,還是你要我現在馬上綁你回去成親?」
向水藍的瞼頓時紅了一片,而向風言似乎有點受不了兩人的卿卿我我,別過頭去冷哼了一聲。
龍如曦見老友如此神情,也不點破,逕自對向君璧道:「璧姨,那麼水藍就麻煩你了。」
「放心吧,水藍是我們向家的人,我自然會把她當女兒看待上向君璧適才從兒子口中聽說她和龍如曦相識的經過,對她見義勇為的性格十分欣賞,也相信她並非貪慕虛榮、趨炎附勢的女子。
「請轉告老太君,如曦七日後便來下聘提親。」他不捨地鬆開握住她的手,但目光卻像蛛絲一般纏著她的。
「你…」總不能叫他快去快回吧?這樣好像顯得她很不矜持似的。「記得…呃,提醒若詩打理醫館。」向水藍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怎麼會在應該說綿綿情話的時候冒出這種蠢話。
「知道了上他忍住笑,接著轉身對向風言道:「這次多謝你了。」
向風言撇撇唇算是回答,眼裡似乎有嘲弄他重色輕友之意。
龍如曦也不以為意,對向君璧等人拱手一拜,便踏出廳門,身形隱沒在黑夜裡。
向水藍看著外頭墨如黑漆的星空,心裡沒來由的騷亂起來。
她的終身大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