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月姊姊生病了,當然是我來拜。」她啐了聲。「我小的時候,爹娘就去世了,是伯父收養我的,所以我跟夕月姊姊跟親姊妹沒兩樣,可是前些年伯父也去世了。」
「所以你要賞銀,是要給你堂姊治病?」
「嗯,不過也是需要盤纏啦。」她據實以告,毫不隱瞞。
「要去哪?」他隨口問著。
「入冬了,所以打算往南。」淳於御不禁橫眼看她。「你定居哪裡?」聽她的說法,她們像是無根的浮萍,到處飄泊。
「……沒有固定居所,就走到哪落腳到哪,多逍遙自在。」她笑瞇眼,把心事都藏在眸底,不想被他發現。
「你何以維生?」他不該再問,但沒來由的,就是管不了自己。
「看相。」君什善抬眼,笑彎唇角。
那突來的笑臉,就像她剛剛差點跌倒,無預警地撞進他沒防備的胸口,教他心裡一頓。
「你是江湖術士?」他問得心不在焉。
「什麼江湖術士?」沒辦法接受他的說法,她對他道出自己的家世背景。「我們君家在三百年前,可是赫赫有名的巫現家族,事實上,這座墳裡的太婆就是三百年前,君家第十五代祭主君十三,就連當時的皇帝老子都要禮遇她三分的。」君家是歷史悠久的巫族,從初代至今已傳有千年,聽說在三百年前的十五代祭主更是其中之最,卻也是最後一個能夠召喚守護龍神的祭主。
那之後,君家一蹶不振,儘管在錢塘江畔蓋了龍神廟,卻彷彿再也不受龍神眷顧,繼任的祭主,龍力一代不如一代,逐漸沒落。
原本的君家大宅,在百年前便已轉手賣人,直到如今,君家就只剩她和夕月姊姊,眼看就要徹底凋零。
瞧她說得義憤填膺,他忍不住請教。「巫術跟看相有何關聯?」
「巫……唉,你是外行人,不懂,不知道巫術其實包含很多,包括風水看相測命都要學的。」她擺了擺手,掩飾心虛。
「說得這麼了得,你要不要替我測個命?」
「要收錢的。」她瞇眼看他。
「好。」
「你身上又沒錢。」她很不客氣地道。
「不能賒?」
「有人看相測命賒帳的嗎?」
「其實,你根本就不會,對吧?」他微揚起眉,笑得挑釁。
「我、不、會?」真是太小看她了。她一把抓過他的手,研究著他的掌紋,再抬眼看他的臉,貼得極近,近到他可以嗅聞到她的呼息。
淳於御不甚自在地往後退。「你看相都是這樣看的嗎?」不管要看相的是男是女?
「你不要亂動。」她罵了聲,瞇起眼,仔細地看著他的五官。「寬額飽滿,眉骨立體,濃眉入鬢,眼眸深邃,眼摺深,眼睫濃,挺鼻配上形狀漂亮的唇……長得真是好看……款,我剛剛說了什麼?」她形容他的長相,說得很順,好像一個不小心也說了什麼……
瞧她錯愕地看著自己,淳於御揚眉,笑得壞心眼,道:「我長得真是好看?」
「我……」這這這……她這張嘴真是糟糕,每次說話都不經大腦,早八百年前就告訴自己要謹言慎行,可遇見他之後,腦袋就越來越不靈光,真是糟透了。
「你聽錯了。我是說,你額頭飽滿代表你天資聰穎,濃眉代表你重情,唇形厚薄適中代表你熱情又講求公平……其實,我的意思是說,你長得好。」
「是嗎?」她往後退,他就往前逼。
他聰穎,他重感情,他熱情又講求公平?聽起來像是在說另一個人。
「對啦,很多個性是潛在的,只是還沒表露出來,有一天你就會相信我說的一點都沒錯,還有……你別靠我這麼近,難道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她不斷地往後閃,直到跌坐在地,還是死命地避。
「不近一點,你眼睛不好看得見?」
「我已經記下你的面貌了,你可以不用再貼這麼近。」她吼著,羞惱成怒地推開他。「就跟你說男女授受不親了,你是聽不懂喔?」她的口氣是不滿的,但臉卻是羞得通紅。
怪了,這些年,她被世道磨得不拘小節,所謂男女授受不親,只是針對夕月姊姊,她自己早已是大剌刺的沒了分野,可這當頭不知道為什麼,和他靠得太近,讓她呼吸有點困難,就連心都顫跳著,真是糟。
「剛剛不知道是誰老往我懷裡撲。」
「那、那是跌倒。」
「都無所謂,倒是你到底會不會測命?」
「我剛剛不是都已經說完了嗎?」她氣呼呼地道。
他貼得太近讓她很不自在,尤其是胸口,說不出是悶還是喘,反正就是難受。
「你覺得我聰穎?」
「大概吧。」雖然她覺得會被暗算的人,實在算不上多聰明。
「我重感情?」
「那要問你家人。」她跟他不熟呀,大哥。
「我熱情又講求公平?」
「……」她承認自己剛剛只是隨便說說好不好。可是,他那眼神實在是教她吞不下這口氣。「我可以確定的是,你是一個內心空蕩蕩的人。」
「喔?」他笑得戲譫,一臉興味地等著下文。
他笑得實在太狂妄,她一握拳,道:「我可以看見,你的前世是非凡之輩,但你遺失了很重要的東西,而令生就是為了尋找失物而來。」她的表情很嚴肅,說得很像一回事,教他聽得一愣一愣的。
「那麼,我丟了什麼?我必須往哪去找?」他不信怪力亂神之事,更不信江湖術士的說法,認為那不過是些拐騙的勾當,但剛剛那一瞬間,她那席話直擊他心房。
如她所言,從小他便一直覺得自己遺失了什麼,心空蕩蕩的,但他卻一點頭緒都沒有。
「你不用急,萬事皆有定數,上天會指引你去尋找,就好比你會出現在這裡,必有其用意。」唉,說穿了,她看相只懂皮毛,會對他這麼說,是因為他的眼神太空洞,是個心裡沒有牽掛的人。
沒有牽掛,聽似瀟灑,但卻是孤獨,因為沒有人進得了他的心。而這樣的人,也許是前世失去什麼,讓他痛得今生不願再牽掛。
淳於御懶懶揚起眉,睇著搖頭晃腦的她。「那你說,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要問你啊,不然你來天竺山做什麼?」他沉默不語。
上天竺山,沒有任何原因,就是一種渴望,教他縱馬而來。
然後,他遇見了她。
他不由得瞇眼瞅她,看她皺起眉,像是有點惱,但仔細瞧,她就連耳廓都泛著紅,清靈水眸像是泛著一層霧氣。
說穿了,她根本就是佯怒掩飾羞澀罷了,真是個有趣的小姑娘。
看來,被人暗算遇到她,好像也不算什麼壞事。
被那雙深邃的瞳眸盯著不放,君什善覺得自己像是遇到蛇的青蛙,很難動彈,但她告訴自己不可以輕易被收服,否則就白費了她行走江湖幾年的功力了。
所以,她開始要凶狠。
「你看什麼?」她蹲八字,瞇眼撇嘴,聲音粗啞,神情很凶。「我警告你,不要再看了。」
「上哪學的?真醜。」他微皺起眉,往她的頰一掐。
「喂、喂……」有沒有搞錯,竟然掐她的臉……她要不要反擊,狠狠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