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讓。」她喊著。
他回過神。「什麼讓讓?我要你往裡頭去,進去!」他趕緊將浴桶接過手,回頭就瞧見目瞪口呆的隨侍。「接著,閉上你的嘴。」把浴桶遞給他,也不管他拿不住而掉落地面,淳於御立刻關上門。
「……你的力氣真的很大。」回頭瞪向她,他實在無法想像她到底是從哪生出這麼大的氣力可以端起浴桶。
那實木浴桶裡裝了七分滿的水,他估計約莫五十來斤,她怎能端得那麼輕鬆?
「天生的。」她垂下眼。「就因為我力氣大,那位負責找船工的工頭才肯讓我上船的,你千萬別怪罪他。」
「不想我怪罪他,你就早點歇著。」他歎氣,往案前一坐。
案上還擺放著海線圖,但這張海線圖卻與他那日在船宮瞧見的不大相同。
他的記憶力奇佳,一看就覺得圖有出入,他懷疑後來趙立動過手腳,但畢竟他只是隱約瞄過,也無法確定具體是哪裡不對。此刻,他應該拿著海線圖詢問船上的掌舵手才對,而不是把時間浪費在她身上。
只不過,就怕他讓她踏進艙房這消息極快就會傳開,要是趙立盯上她,那就麻煩了。
都怪他心不夠狠,一時心軟,對她才是殘忍。
「你呢?」她緩緩走到他身後,瞧見那張海線圖,卻是有看沒有懂。
淳於御不耐地抬眼,那冷冷的注視教她不由得扁起嘴,感覺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知道到底該待在哪。
離開嘛,問題是她身上穿著他的衣袍,只會顯現她像個姑娘家。
「去睡。」他沉聲道。
「霸道。」她咕噥著,甩著袖走向床。
淳於御橫睨著她,卻拿她沒轍。
「頭髮擦乾點,你不冷嗎?」
「我不怕冷。」她往床板一坐,卻沒打算要睡。
「……你剛剛為什麼吐了,是身子不舒服?」頓了下,他問著,視線卻是落在海線圖上。
「不知道,我以前沒搭過船,不知道搭船這麼難受。」就算是現在,還是覺得頭昏昏沉沉的,可為了十兩銀子,她咬牙忍了。
「是嗎?」他沉吟著,猜想她只是不適應海上生活。
「你……」她欲言又止。
「什麼?」
「沒事。」她垂下小臉,沒勇氣問出口。
她本來是想問他,為什麼在市集要假裝不認識她,更想問,為什麼讓她進入他的艙房,可後來又想,他這種大人物不論做什麼,好像都沒必要向她交代。
要上戰船前,她就聽船宮的人提起,是京城派來的官前來當主帥,只是她作夢也沒想到,他真是個將軍,還是個侯爺……這樣的他,為什麼會在天竺山上落難?
忖著,她輕「呀」了聲,又站起來走向他。
「又怎麼了?」他抬眼睇她,卻見她貼得極近,幾乎要把臉貼在他的腹部上,這動作曖昧誘人:心一跳,他抓緊她的肩頭推開,微惱道:「你在做什麼?」
「我……我要看你的傷口呀,可是……我找不到……」是右側啊,但那裡的肌膚極為光滑,哪有什麼傷疤?
「早就好了。」他別開眼。
要是她發現他的異於常人,是否還願意像現在這般親近他?
「真的?」她詫道,眨了眨大眼。
跟她一樣耶……她還以為古怪的只有自己,原來她是有同伴的,又或許該說,這天底下無奇不有,只是這樣的人不多罷了。
迎向她那不遮掩的驚詫,教他惱火直起,隨意拿了話題作文章。「倒是你,對每個男人都貼得這麼近,這是你的習慣不成?還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他是異於常人,怪胎一個,但這又如何,他並沒有對不起她什麼,犯不著拿那種眼神看他。
「你明知道我眼睛不好……」她委屈地扁起嘴。
更何況,她是扮男人,男人跟男人之間要是扭扭捏捏,那才奇怪好不好。
「眼睛不好還擺攤拐騙?說什麼前世是不凡之輩,今生是來尋找遺失之物?!」不提還好,一提他幾乎控制不了脾氣。
君什善錯愕,這才明白他為什麼假裝不認識她了,他在生氣。
「那是胡謅的,可是對你……」她囁嚅著,結巴結巴的。
光顧的客人總是喜歡聽些好聽的,為了多拿些賞銀,她多少會有些吹捧,但她並沒有惡意啊。
「對我如何?你還想騙我什麼?」
「我沒騙你,我對你說的都是真的,只是我到市集擺攤,為了做生意,必須討客人開心,你知道的,我需要盤纏離開杭州。」她不覺得難堪,就怕他不信。
「我不是給你一兩銀子?不夠為什麼不早說?」
「那是……」他給的,她捨不得用,想留下來做紀念,但這話要她怎麼說得出口?「算了,像你這種錦衣玉食的人哪會瞭解我們這些窮人的苦,我不想說了。」她小臉皺成一團,牛步地走回床邊,像跟誰賭氣似的,嘴抿得很緊。
淳於御也不想再談下去,越談只會讓他越火大。
但,瞪著海線圖,怎麼也無法找出古怪之處。
「喂……要不要我幫你?」瞧他像是為什麼而苦惱,她怯生生地問。
「幫我打仗嗎?」他撇唇,看也不看她。
「你……」說話一定要從鼻孔出聲嗎?
「還是你打算用美色當餌,迷惑海賊?別傻了,就憑你那姿色。」他哼笑著,滿嘴戲譫。
君什善氣結,這回她決定閉上嘴,不要再跟他說話。等天一亮,她要趕快換回自己的衣服,絕對不再跟他碰頭。
她盤腿坐起,雙手環胸,表情氣呼呼的決定暫時閉目養神,不跟他一般見識。
安靜了好一會,沒聽到她的聲音,淳於御不禁側眼探去,驚見她竟盤腿抱胸,不斷地左搖右晃。
一下子前點,一下子後頓,眼看她快要栽下床,他想也沒想地快步衝過去,在她撞向地面前將她撈起,讓她平躺在床上。
看著她就算入睡,還是氣呼呼的臉,他忍不住淡掀笑意,再看向她身上過大的衣袍,簡直就像個娃兒偷穿了大人衣袍,可愛得緊。
睇著她的睡臉,慢慢的,關於她,他似乎有些似懂非懂。
他不可能沒察覺自己對她產生了弔詭的佔有慾,只是不能理解她有什麼本事,能教他心繫著。
問題是,就算他想得到她,她又肯嗎?
他沒忘記剛剛拋臉上乍現的驚詫,絲毫不懂掩飾,刺傷了他。
這樣的她,可以接受異類的他嗎?
不願再細想,他打算起身詳研海線圖,她卻手腳並用地將他圈抱住。淳於御錯愕地瞪著她。
想將她拉開,又怕驚醒她,但不拉開她,他的工作未完,而且他沒穿衣服,這麼親暱的接觸,會教他心猿意馬……不過瞥見她唇角微微上勾的笑,莫名的,他忘了拉開她,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她,感覺內心遺失的一部份,在這瞬間嵌入體內,圓滿起來。
她睡得極安穩,像是小時候睡在娘親的懷裡,讓娘親抱著她輕柔地搖晃著,忍不住勾彎了唇,她小臉直朝溫暖的懷裡蹭,像是撒嬌一般,只是磨蹭還不夠,還用雙手圈抱著,緊緊的,想要再多偷得呵護,畢竟已經好久好久,沒有人這麼溫柔地抱著她。
好暖、好.舒.服,她笑瞇了眼,但又莫名的想掉淚。
直到夢中的娘親拿出雞腿時,她又開心地咧嘴大笑,抓著雞腿猛啃猛咬。
被充當「娘親」的淳於御,直瞪著她的笑臉,應該要推開她的,他卻捨不得搖醒她的美夢。
唉,天曉得,他已經充當「娘親」一夜,這丫頭從他肩上滾落到腿上,對他上下其手,又舔又咬,又蹭又磨,幾乎要擊潰他的理智。
就在這當下,曲承歡前來敲門。「侯爺,已經五更天了,醒了嗎?」
「等等。」他靠著牆,垂眼瞅著還在他腿上蹭來蹭去的小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