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疆的風總是夾帶著沙礫跟一股乾土味,強風刮來時,幾乎要刺痛稚嫩的肌膚,而京城的風,乾爽中帶著宜人的氣味,彷彿在說明著京城這萬人之都,坐擁皇城的地方就是與眾不同。
謝羞花伸出手,拉開轎簾,光是轎子外面的人聲鼎沸,已經令她知曉京城有多麼繁華,更何況親眼目睹車水馬龍的景象。
她曾經也住過不輸京城繁華的地方,那裡美妓、美酒、商業發達,那裡的風比京城更加涼爽,景色也比京城更加的清秀水靈。
湖水清澈見底,在好天氣的時候,爹親還會帶著娘與她乘舟遊湖,欣賞著湖邊的美景。
在天色將亮未亮時,湖面一陣薄霧,迷迷濛濛間令人沉醉,爹親興致一來,就會考她個幾句詩詞,娘在一邊笑著,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別把她教壞,以後落個才女名聲,人家不敢高攀。
從前景象宛如就在眼前,但是她再也回不去當時的快樂景況--
一道無情的聖旨打下,爹親冤死,娘親跟她流落邊疆,然而娘親不堪風塵僕僕跟傷心,最後也過世了。
一陣心痛,心酸湧上喉口,羞花將轎簾放下。
她夢魂神思的南方家鄉,心裡懸念的爹娘已經遠逝,只留下她一人孤身不死,落在這紅塵裡,承受著寂寞心痛的感覺。
而她現在坐著這轎正要進宮,見那個把她美滿的家,撕扯得破碎的至尊男子。
雖然徽欽王爺司徒風承諾,只是為了讓她避禍才要她進宮,並不是為了服侍皇上而進宮,但這個男人的話裡有幾分的真實性,她卻有些懷疑,畢竟王爺跟她非親非故,而他則是那至尊皇上的親弟。
她知他是因為迷戀她的姊妹淘言香兒,才愛屋及烏的想保住她,不讓她被當今宰相之子趙艾西染指,否則自己若出事,只怕言香兒會剝了他的皮。
一想起言香兒,羞花噗哧的笑出,剛才的愁悶心情一閃而逝。
香兒姊對銀兩是精打細算,對感情卻是迷糊遲鈍,根本就不知徽欽王爺對她有意。
看來王爺要得到香兒姊的心,非得付出一番辛苦不可。
轎子漸漸的往前進,不久後停下,她聽到了宮門前侍衛的詢問,然後轎子再次的被抬起,她進入了只有一個男人才能踏入的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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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花姑娘、羞花姑娘--」
宮門外傳來幾聲呼喚的聲音,羞花一聽這嬌嬌甜甜的呼聲,便知道是誰來了。
她起身,宮門外走進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女孩。
女孩兒個兒不高,還紮著兩條小辮掛在身後,雖看起來就像個孩子般的清純可人,但可以想見,是後定可以成長為絕色美女。
「虎兒公主,民女向您請安。」羞花欠身行禮。
司徒虎兒是宮中最小的公主,並非與皇上是一母所生,她的生母身份低賤,也不甚受先皇寵愛,有孕生下虎兒後,身體虛弱病重而亡,而公主又因與太后、皇上都不親,所以倒像個皇宮裡的孤兒。
虎兒掀唇,露出可愛的犬齒,就是因為從小就有這兩顆像虎一般的犬齒,所以才把她取作虎兒。
「不用多禮了,羞花姑娘,御花園開了一種有趣的花,妳要不要去看看?」
虎兒興致盎然的對羞花提出邀請,她雖貴為公主,但是皇上對她不聞不問,所以她一個人在皇宮裡挺孤單的。
那日見羞花進宮,跟她說了幾句,霎時喜歡上羞花,便日日夜夜來此黏著她說話。
羞花見她用跑的來,臉上流滿汗水,於是用手緝擦了擦她臉上的汗水,將她當成自己妹妹般疼愛。
這些日子,她在宮中百般無聊,如徽欽王爺所說,送她進宮是為了避禍,所以要她放寬心,只要一段時間之後,趙艾西忘了她這個人,對她沒有興致,再將她接出。
果不其然,從早到晚都沒有人打擾過她,她從早上坐到晚上,無事可做,也無聊得很,不如就陪著虎兒公主去御花園裡閒逛。
「好啊,那我們走吧。」
她話還沒說完,虎兒就牽著她的手,開心的直哼歌,就像這輩子從沒這麼開心過。
望著她天真無邪的模樣,羞花不禁有些心疼,這孩子明明有兩位不同母親生下的哥哥,也有個名為皇太后的母后,但是他們好像根本沒把她看在眼裡,放任她像個野孩子一樣的在宮裡亂跑。
即使是一般小富之家,也絕不會這樣對待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孩子,讓她比個無父無母的孩子還要孤單。
就光是這一點,就讓她對宮廷的惡評又多了一項。
「羞花姑娘,就是這裡。妳看,好多人在看--」
羞花回神,也不懂御花園圍著這麼多人在看什麼,她只是順應著虎兒公主才來這兒的,現在看這麼多人,倒嚇了她一跳。
「聽說是蠻子送來的一種花,有刺呢,開的花又大又漂亮。」
虎兒說話天真爛漫,直想擠進人群裡,看那蠻子送來特異的花,奈何她身子小,根本就鑽不進去,她急得捉頭捉腮,那小猴子般的猴急樣,讓羞花差點笑出聲來。
「來。」
虎兒公主雖然十二歲了,但她的身形嬌小,倒像個七、八歲的孩童,羞花的手用力一撐,就讓她蹬上了欄杆,她站的地方高,立刻就把那蠻人送來的花給看得清清楚楚。
她開心的手舞足蹈,樂不可支的滿嘴話,「羞花姑娘,妳看、妳看,真的很有趣,那花長了好多刺,上頭也開了好多奇怪的花。」
羞花在底下,根本就看不到那花長什麼樣子,只是聽她說得喜孜孜的,她的心情感染了她,讓她也好像看見般的點頭,應聲道:「是啊,聽妳說起來,也像是有趣的花朵。」
然而,虎兒年紀小,又在欄杆上手舞足蹈,一個腳滑,重心不穩的摔下,慌得雙手亂捉、兩腿亂踢。
「小心啊,虎兒公主--」
羞花驚訝的急忙要抱住她,只可惜她摔下時,剛好撞著了要來看花的人,她摔得慘叫,被她壓著的人,更是一陣驚呼。
「平妃娘娘,您有沒有怎樣?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竟敢碰著妳,我回身去叫人剁了她的雙手,刺瞎她的眼睛。」
一個身形雄壯的嬤嬤,立刻護住了倒在地上的平妃,她的口氣凶殘,陰狠的大臉正露出怒氣騰騰的殺氣。
在場賞花的嬪妃,適才還七嘴八舌的在討論這難得一見的花朵,忽然之間全都靜止了下來,現在沒有人敢多說一句話,就連氣竟也不敢多喘一聲,讓這御花園靜得有些詭異、恐怖。
「參見、參見平妃娘娘……」
先有人開口跪下,語氣裡有著惶恐跟恐懼,忽然之間,全部的嬪妃全都跪下,向倒在地上的女子請安。
「參見平妃娘娘。」
羞花目瞪口呆,她不知這平妃是什麼來歷,不過光是看所有嬪妃對她恭敬、不敢造次的膽顫害怕看來,這位平妃簡直就像是宮裡王持大局的皇后一般,而就她記憶所及,皇上還未立後。
虎兒公主嚇得全身發抖,連話都說不清楚,她嘴裡嗯嗯啞啞,也不知道在說什麼,看來不只是被嚇呆,更像是知道自己闖下什麼大禍,一時之間,嚇得連話也說不清楚。
趙嬤嬤扶起了被虎兒摔下捉著衣衫的平妃,對著虎兒掄起了拳頭,怒罵不休。
「瞎了妳的狗眼,連平妃娘娘也敢撞,妳是吃飽撐著,我叫小順子賞妳個十個鞭子,打得妳皮開肉綻,看妳還敢不敢造次!」
「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我不是故意的,別打我,平妃娘娘別打我,饒了我、饒了我--」
虎兒放聲大哭,她一邊哭、一邊口齒不清的討饒。
一干嬪妃等二十幾人站在一旁,卻都噤若寒蟬,只聽得虎兒嬌嫩的哭聲如喪考妣,在空氣中一聲傳過一聲。
羞花在震愕之下無法動彈,而虎兒早就三步並作兩步的爬到平妃的裙下,拉著她的裙哭訴。
「平妃娘娘,我不是故意的,妳饒了我,別叫人打我,我什麼都願意做……」
「真的什麼都願意做?」
被扶起的平妃,只是衣衫被虎兒給捉裂了,身上並沒有受傷,她說話溫柔如水、細細淡淡的,煞是好聽。
虎兒點頭如搗蒜,眼淚還掛在腮邊,她一邊點頭,腮邊的淚就點點落下,染在地上。
「妳一邊學狗叫、一邊學狗走路,在這兒走三圈,我就饒了妳。」
虎兒立刻就學狗叫,還跪在地上走了三圈,平妃看她的憨臉上帶著淚跡,一邊叫一邊哭,面無表情的臉上才帶了幾分的笑容。
「好不好笑?琳妃。」
被點到名的嬪妃全身一顫,不知該說好笑,還是該說不好笑,見平妃臉上似有笑容,她畏怯的點了一下頭,說出來的話全都顫抖了。
「好……笑……好笑。」
平妃臉上一板,聲音轉低,「妳是說我剛才跌在地上好笑嗎?」
琳妃身子抖得像風中的落葉,她顫聲回答,「沒,我沒看到娘娘跌倒,只看到虎兒公主從欄杆上跌下。」
平妃眨眨清靈的眼睛,「趙嬤嬤,虎兒是當今聖上之妹,她是個公主啊,竟有人嘲笑皇親國戚,這該當何罪?」
「論罪處斬。」
趙嬤嬤說話冷冰四射,琳妃當場臉就白了,她連跪下都來不及,就此暈過去,身邊沒有人敢扶,就任由她暈在御花園的地上。
平妃嗤笑一聲,「不要臉的騷蹄子,竟這樣的膽小,皇上翻牌要她陪侍兩次,她就坐大,也不瞧瞧自個兒是什麼身份,下等的賤貨,將她澆醒。」
趙嬤嬤立刻要人取來水,潑了一桶水在琳妃的身上,琳妃幽幽轉醒,見著平妃,就像老鼠見著貓般的直抖。
「下次皇上翻牌又翻到妳,妳要說什麼?」
琳妃不知她的心意,恐懼的雙神閃過在場的所有人,似乎在企盼著有人能給她一點點訊息,讓她知曉該怎麼回答。
「蠢貨,就說妳月信來了,不能陪侍,再讓我聽到妳陪侍皇上,我就治妳這一條嘲笑皇親國戚的大罪,聽懂了嗎?」
琳妃全身濕透,畏懼的直點頭,平妃似乎才滿意,她淡淡道:「我不喜歡殺人,別讓我做我不喜歡的事。」
羞花被這裡剛發生的事情嚇呆了,若不是她親眼見到,即使在她最奇怪的夢裡,也不可能夢到這樣的事情。
這個後宮是瘋了嗎?否則怎麼可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虎兒身為公主,不但十分畏懼眼前的妃子,就連其它可以跟這個妃子平起平坐的嬪妃,也似乎對這位平妃怕得過頭。
羞花一身白衣布衣,雖然沒有像別的妃子綾羅綢緞,臉上稍點脂粉,將自己妝扮得艷光四射,但她原本就是國色天香、明眸皓齒,更有一種我見猶憐的清新氣質。
她少在後宮走動,行事低調,所以進後宮半個月了,竟沒有人認得她,剛才也因為大家都在賞花,亂成一團,所以也沒人注意她。
現在獨有她一人站立,其它妃子都恭敬的向平妃下拜,她站立得如此突兀,怎麼能不引起注意。
平妃見她一動也不動,像被嚇呆,又從未在這個後宮見過這麼一個絕色美人,聲音不禁低了好幾階。
「嬤嬤,這人是誰?」
宮中新進的秀女、嬪妃,全都得先見過平妃才能進宮,而此刻沒有見過的姑娘竟會出現在後宮裡,況且長相不俗、氣質清新,怎能不讓她動怒。
趙嬤嬤也沒見過羞花,搖頭道:「花錄裡沒有新進的秀女。」
言下之意,就是她不該出現在這個地方,看來可能是別的臣下為了討好皇上送進宮的,只可惜沒經過平妃這一關,所以就算她進宮了,沒寫進花錄,也陪侍不了皇上,這送進宮裡的人,只是白費心機。
「花錄裡沒有?」
平妃聲音微微凝滯,接著她淡淡一笑,剛才的殺意似乎已煙消雲散,「既然花錄裡沒有,皇上自然不會翻牌翻到她了。」
「是,娘娘。」
平妃的笑容十分和緩,但話中若有所指,「再美的花朵,沒人賞識,她自然會凋謝。」
趙嬤嬤躬身問道:「娘娘,此人這麼大膽,見到娘娘也不跪拜,是否要罰?」
講到罰字時,趙嬤嬤眼現紅光,顯然她對處罰別人有著奇特的愛好。
「她沒進花錄,自然沒有人教她宮廷禮儀,看來也只不過是個沒見識的鄉野姑娘,見著尊榮地位的人手足無措而已,不必罰了,沒有必要浪費心神在她身上。」
平妃說得頗不屑,反正沒寫進花錄裡的人,根本就成不了她的對手。
她隨即望向那株被搬來御花園的花盆,「這株花果然開得妙,將它搬進我的寢宮,以免沾了別人的俗氣。」
「是,娘娘。」
趙嬤嬤要人搬走花盆,其餘嬪妃不敢置言,眼睜睜的坐視她把皇上御賜給眾位嬪妃賞看的花朵獨佔。
一直等到平妃離開後,眾人才敢走動說話,不過她們說話也說得很小聲,就好像平妃的餘威還讓她們十分害怕。
羞花將虎兒扶起,虎兒臉色蒼白、口齒打顫,就算被鬼嚇著也沒有怕得這麼厲害的。
羞花低聲道:「剛才那是怎麼一回事?」
虎兒被她按撫在懷裡,再也禁不住剛才恐懼的心情,在她的懷裡哭得哽咽,「我剛才好怕、好怕……」
虎兒抬起頭來,眼淚鼻涕沾得滿臉,看著羞花,臉上露出驚魂未定的神情。
「幸好妳沒事,羞花,平妃娘娘很可怕、很可怕……」
她一直重複著很可怕這三個字,羞花見她嚇得過頭,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就放棄不問。
陪著虎兒回到寢宮,讓宮女服侍著她入睡,羞花才回到自己住的宮殿。這座宮殿寒磣,座落在皇宮的偏角,別說皇上不會注意,就連住在後宮的嬪妃,恐怕也不見得會走到這裡來,所以羞花在這過得十分平靜。
「小珍。」
服侍她的宮女叫作小珍,在宮裡待得很久,羞花若有什麼不懂的事,通常都能從她那得到解答。
「什麼事?羞花姑娘?」小珍很快的來到。
她一直認為羞花的美貌後宮無人能比,只要皇上翻牌翻到了羞花,她一定會受寵幸的,到時若是羞花受到寵幸,自己也能夠在後宮呼風喚雨。她還真感謝上天,讓她來服侍羞花。
「平妃是什麼來頭?」
小珍微微一怔,隨即又堆了滿臉的笑容道:「羞花姑娘,妳這是開我玩笑嗎?妳怎麼可能不知平妃娘娘是什麼人,進宮的每個姑娘都要先見過平妃娘娘的……」
「我就是沒見過。」
羞花一句話就打斷了小珍的笑容,她皺了眉頭,「羞花姑娘,平妃娘娘是當今趙宰相的獨生女,她也是皇上的太子妃,朝中最有權勢的人是趙宰相,聽說連皇上做什麼決定,都要經過宰相大人的同意。」小珍滔滔不絕,「而這後宮最有權勢的人,當然是平妃娘娘,她要哪個妃子死,哪個妃子就死定了,所以後宮的每個人皆對她又驚又畏。」
「她常賜人死嗎?」想起那時後宮的景象,她不由得生起這樣的疑問。
小珍扁嘴道:「哎,羞花姑娘,講起來還是這幾位嬪妃蠢,有的跟侍衛通姦,被平妃娘娘察覺,當然是嚴刑重懲,慘叫了三天三夜才死,有的是恃寵而驕,平妃娘娘才會教訓她們,這都是她們自取其禍。」
聽她說得勢利又簡單,羞花不禁皺起了眉頭,在這險惡的後宮,就連個伺候的宮女也不把人當人看,看來這裡根本不是正常人待得下去的地方。
這個時候,她反倒懷念起自己姊妹淘言香兒的爽直個性,她向來是路見不平、氣死閒人的脾性。
「好了,我要睡了,妳也休息吧。」
小珍望著她的花容月貌。羞花姑娘不急,可急死她了,她是她在後宮裡稱霸的大好階梯。
「羞花姑娘,不知皇上今晚翻牌會不會翻到妳呢。」
羞花見她一臉勢利,心頭不禁有些煩膩,一句話就斷了她的癡想,免得她在耳邊囉唆。
「皇上不會翻牌翻中我的,因為我的名字根本不在花錄上。」
小珍驚訝的說不出話來,羞花也不想理會她,將頭一點,「我要睡了,明兒個早上見。」
小珍訝異得結巴,「羞、羞花姑娘,妳怎麼還睡得著,皇上若沒翻著妳的牌,怎麼會點召妳,這可是大事啊!妳得跟平妃娘娘說……」
「我就是不要皇上點召我,這樣夠明白了嗎?」
小珍再次的結巴,「妳、妳是瘋了嗎?進宮竟然不要皇上點召妳,那妳進宮來幹什麼的?!」
羞花見她驚慌失措,臉上醜態畢現,不禁有種大快人心的感受,簡單拋下一句話,「避禍。」
「避禍?」
小珍重複得莫名其妙,而羞花沾枕就睡,反正她在宮中不用多久,就能夠出宮去了,再也不必見這宮中醜惡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