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月牙兒求情,他早就將柳青苑交給刑部處置。
只是他怎麼也料不著,這個氣韻如睡蓮般的她,竟懷著一顆蛇蠍心腸!
最不可饒恕的是,她將原本救人的醫術,變成了殺人的工具!
柳青苑不驚不懼地輕佻蜂眉,「皇上明鑒,臣妾絕無加害德妃之意。」那模樣根本是置生死於度外。
「放肆!」劉子安夾怒低吼,「你可知道朕這一生最恨什麼?」
「臣妾不知,還請皇上明示。」應聲輕巧如羽落。
「欺騙!」劉子安黑冷的瞳眸,泛著略勝一籌的湛光。「來人,帶紫燕子上來!」
柳青苑聞言,先前的淡漠驀然轉為一陣辣紅,發直的雙瞳,更突顯她的不安。
「皇上,臣妾知罪。」儘管如此,那素淨的容顏卻不是真心的懺悔。
「為什麼?」立於一旁的月牙兒終於開口。
柳青苑無視皇上的存在,只瞥了一眼站在皇上身旁的劉子棋,目光再次回到月牙兒身上,彷彿廳中只有她兩人。
「枉你出身皇家,不知後宮寂苦,三千佳麗共侍一君,多少嬪妃夜夜盼望皇上點牌侍寢,可歎,皇上眼中只有你這個『德妃娘娘』。試問,我們這群及弄之年就入宮的女子,情歸何處?」
「所以,你就不擇手段,欲除我而後快?」月牙兒不免有些惱怒。
「哼!不只是我,秦貴妃早在我之前動手,其他的嬪妃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或是苦無機會。」她一針見血地道出宮闔不為人道的秘辛。
月牙兒霍地垂下肩頭,無奈又同情地端睨著她,「難道你殺得完所有為皇上所愛的嬪妃嗎?」
「你死了,皇上就不再專屬於你,任何人不都有機會了嗎?」
「放肆!」劉子安好恨自己被女人掂來掂去。
「皇上恕罪,但您卻不能否認罪妾的話不無道理。」柳青苑那輕描淡寫的語氣全然冷漠,哪有臣妾的巍顫模樣。
這點更教劉子安惱恨,「拉下去!」
「皇上開恩。」殿堂立時響起阻撓聲,跪地求饒的竟是從頭到尾不曾發一語的劉子棋。
「皇弟?」他一直覺得子棋對柳青苑的感情很「奇妙」,只是無從查起,如今他在這生死關頭急於為她出頭,可見他們的「交情」絕非同門之誼這麼簡單!
該死!若真如此,柳青苑根本沒資格人妃!陳有風這等狗奴才辦的是什麼事!
劉子安突感污辱加身,凌厲的掃視地上的人,「你和她究竟有什麼關係?」
「啟稟皇上,誠如皇上所知,柳青苑是我的同門師妹。」他小心地選用每一個字眼,深怕觸怒已經起疑的皇兄。
「不止如此吧。」他真的動怒了。
「的確如此。」劉子棋雙瞳清澄,沒有半點虛假。
長久以來,子棋一直是他最信賴的人,眼睛是謊言的大敵,他昭亮的雙眼一如他明澈的心境,劉子安釋懷了,但卻不能饒恕這個心生歹念的女人!
「來人,將柳青苑拖下去!」
「皇上開恩,請給柳淑妃留個全屍。」劉子棋無畏地懇求,畢竟先師曾經要求他好好照顧柳師妹的。
「皇上,手下留情。」月牙兒也跟進。
柳青苑那張迷惘的容顏,突然清亮了起來。
她終於知道皇上為什麼會對月牙兒深情不渝了!有誰會拒絕這麼一個寬大為懷、心思玲瓏的絕妙女子?
「謝謝你,德妃娘娘。死前,我有句話必須告誡你。儘管你身懷武藝、精通醫理;但人心叵測,去了一個秦媚娘、走了一個柳青苑,不表示從此後宮太平,你可以高枕無憂、福泰安康,畢竟沒有一個女人願意夜夜獨守空閨、終老後宮。殺機就會如影隨形,讓心思單純的你寢食難安。」言畢,柳青苑再次向劉子安叩首,便在侍衛押解下從容赴死。
這時,大廳中的幃帳被秋風吹得好高好高,一時之間,這金碧輝煌的宮殿變得森冷起來……
「報——」門外又傳聲響。
「宣。」劉子安幽幽回神。
「邊城告急,守城大將捐軀,情勢危急,急需援糧及兵力。」身裡戰袍的士兵,泣血上呈,語落,人便栽地不起……
可恨啊!「來人,宣朕旨意,朕將親征匈奴。」
他要向赫連比宣戰,捍衛國家疆土,以慰死去的將士,亦希他心愛的女子而戰!
「皇上,國不可一日無君,萬萬不可親征。」劉子棋仍舊跪地死諫。
他凝視著這個從小就對自己愛戴有加的胞弟,再睇著被柳青苑的「勸誡」後頹坐一旁、雙眼怔忡的月牙兒,忽然慎重的宣佈:「我決定退位,由忠孝王繼位。」
「皇兄,萬萬不可。」劉子棋兮兮惶惶。
「全都退下,月牙兒、子棋你們留下。」霍地,他大手一揮,偌大的正殿中只剩下他三人。
他緩緩走下龍階,扶起感慨萬千的月牙兒,看著仍跪地上的胞弟,也一把將他扶起。
「衛國衛民、驅逐胡人,是每一個漢家子弟的責任!既然國不可一日無君,那麼我就退位,隱其名征討匈奴。」沒有什麼事可以改變他的決定,沒有!
「皇兄,千萬不可!」劉子棋再次跪下。「千萬不可。」
「我心意已決,不用再說!」堅決的波光,泛在兩潭深泊裡。
自始至終,他就不曾貪戀天子之位,如今匈奴來犯、月牙兒遇害,正好給了他一個契機,「名正言順」的退位。
「退位」並不意味捨棄為國為民盡心之願;而是與繁文縟節告別,真槍實刀地上戰場殺敵!這才不枉先皇培育他成為文武雙全、智謀兼備的「仁君」!
再次望著驚愕未竟的月牙兒,希冀地問:「我妻,你可願意隨我征討沙場、衛國捍民?」
好一句「我妻」啊!
月牙兒鼻頭一酸,對於降為「平民」的身份,一點兒也不以為杵。
「雖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夫往何處,妾永相隨。」珠淚成串,猶似掙斷的珍珠,粒粒珠圓,美,在不盡處。
劉子安笑了,滿足地笑了。
上蒼真是厚愛他啊!
自劉子安決意將天子之位禪讓胞弟子棋之後,就親自率兵遠征匈奴,重挫赫連比,關外便流傳起一首打油詩
「漢有劉安,匈奴難安,番邦稱臣。」
從此,關外太平。
只是,有一事一直引起各邦國不解,那正是「劉安」這個在漢朝不曾有過職官紀錄的人物,究竟是打哪冒出來的?
有人說,他就是前東漢皇帝,也有人說,他是性喜遍游四海、好打抱不平的遊俠,因與皇族有淵源而任征戰先鋒,衛國殺敵。
還有更多離譜的流傳不斷被人傳著,不論如何,「劉安」的大名,已在短短的三年間童叟皆知,胡人顧忌。
只有遠在洛陽大殿上的劉子棋,與一直陪伴在劉安身邊的月牙兒知道真相。
至於這個視「名利富貴如浮雲」的劉安,是否與劉子安為同一人,他顯然一點也不在意。
三年後塞外
站在一望無際的高崗上,劉子安心滿意足地擁著身懷六甲的月牙兒,遠眺南方。
「你還是決定不回朝受封?」月牙兒依偎著退下戰袍,一襲青衣的丈夫。
她終於可以一償心願獨自擁有丈夫,不再與人分享。
劉子安那英氣勃發的容顏,閃著一絲吊兒郎當,「難道你不怕洛陽的鶯鶯燕燕來糾纏我?」他知道她對自己的獨佔欲。
「貧嘴。」她佯怒地輕捶著他的肩頭,「人家是正經的問你。」
「我也是正經的回答呀。」俊容還是閃著一抹輕佻。
「你——」她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別氣了,氣壞了,我們的寶貝不是變成火爆浪子,就是醋缸女娃了。」劉子安撫著嬌妻,促狹不改。
「沒個正經,這事也算到孩子頭上。」月牙兒壓根沒氣,有的是幸福的滿足感。
「我的好娘子,這裡坐,讓我慎重的重複一遍,我不會再回洛陽!打從我退位給子棋時,就沒有想過再回去,衛國衛民雖然是我出使西域的理由,但真正讓我放下皇位、揮別過去的原因,卻是你。」
「相公——」月牙兒哪會不明白。
「因為你值得。」一句話道盡他對月牙兒的恩愛。
不爭氣的淚又流了出來,卻是洋溢著幸福神采。
「我能擊潰匈奴兵、重傷赫運比,也是因你之故。若不是他對你覬覦過深,只怕我不會這麼快就殲滅他。除去了他,你就永遠屬於我劉子安一個人的了。」他再度擁著月牙兒,生怕一個鬆手,她便會化作幻影。
「我說過,雖不能與你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月牙兒堅定不移地承諾。
「好個同年同月同日死!」劉子安會心笑道,「就讓我們永永遠遠在一起。」
—全書完—